一切看起来都好似慢动作。
大门开启,缓缓地,宛如布匹翩然翻舞。随着门缝越开越大,从里面传出的音乐声也渐高,变得清晰可闻。啊,是帕非尔贝鲁的乐曲〈卡农〉,她在瞬间意识到这点。
庆子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枪,架上肩头。该不该射击出现的人物?万一引起骚动就麻烦了,是否该威胁对方……?对于这些她并无明确意图。只不过,她就像听见声音立刻举起枪瞄准从发射台射出的飞靶一样,毫不迟疑以流畅动作做好准备。
开启的门又关上了。随着动作的结束,现实又从慢动作恢复到正常。
眼前站立的,是个穿着和服、挽起头发、梳着髻的女孩。一时之间,她不明白那是谁,直到那个瞪大眼睛、哑然呆立的女孩发出低语。
“庆子……姊?”
庆子举着枪,也凝视对方。女孩单手捂住嘴,耳语般地低声说:“我是范子,是慎介的妹妹。你还记得吧……还记得吧……”
范子举起另一只手,双手按住脸颊后,说:“你要用那把枪射我哥?”
这时,门另一侧的现场内,轰然响起掌声,大概是赠花仪式结束了。
“你是来杀他的?”
庆子对范子的问题充耳不闻,说:“请你让开。”
“你是来杀我哥的吗?”
“我不是叫你让开吗?”
低沉的致辞开始。大概是国分的父亲吧。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的,还频频向大家道歉。
范子悄然朝门那边看了一眼,又转身面对庆子。
“那个,是我父亲。”声音听起来怯弱细小。
“因为哥哥娶了一个家世太好的千金小姐,所以他一直这样。不是道谢就是道歉,整天只会这样。”
(不可以听。)庆子闭上眼。(我不能听。)
“你让开。”
她又说了一次,范子垂着头。
“小川家的……和惠,你也要杀她吗?”
演讲还在继续。有点结巴,还带着慌张。
“因为她通知你今天的婚礼,所以你要杀她?”
庆子紧咬嘴唇,朝范子走近半步。范子没有动。
“哥哥是个成天只想着怎样出人头地的人。”她低声说着,仰起脸。“即使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也不会觉得那样很恶劣。因为他只看得见自己。”
枪尖开始摇晃。枪很重,非常重。
“对不起。”范子说,她开始语带哽咽。“写信给你的,其实是我。所以,要开枪就请你先杀我吧。”
范子说着就这么闭上眼,低垂着头。连她挽起的每一根头发,也彷佛在微微颤抖。露出和服袖口的两只小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庆子的手臂失去力量,枪管颓然垂下。枪尖撞到地毯,发出钝重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喜宴中途离席?这样会挨骂吧。”
两人回到洗手间。庆子走进之前留下枪盒的隔间,在那里卸下子弹,将枪拆解。范子挡在隔间门前,这样就算万一有人进来,也不会看到庆子。范子背后巨大且隆起的腰带,完全把庆子遮掩起来了。
此时喜宴尚未结束,其实可以不用如此掩人耳目。这次传来的是新娘父亲致辞的声音,从这点又再次显示两家的强弱关系。因为喜宴通常只有男方家长代表致辞。
“因为我越看越恶心。”范子说着,微微笑了。“我不想看到哥哥一脸得意的样子,他常常说我专门喜欢唱反调。”
最后,庆子“啪嚓”一声关上盒盖,范子问:“你不开枪了?”
“你都叫我要杀先杀你了,我哪还下得了手。”
“那,你下次还会有开枪杀他的念头吗?”
庆子转身凝视范子。
她是个五官可爱的女孩。丰润的脸颊、细致的肌肤,如果妆化得好一点,同时再有个随时在她身旁凝视她的情人,应该会立刻变得美丽耀眼、判若两人吧。
庆子用问题代替回答:“你为什么要写那种信给我?”
范子迟疑良久,才答道:“我希望你去痛骂我哥哥。当着大家的面——当着在场所有的宾客面前。”
国分慎介,是这个女孩的哥哥——庆子彷佛初次体验到这点——这个女孩为了我,憎恨自己的哥哥。希望我去痛骂哥哥。可是,一旦发现庆子想要开枪杀他,却又在紧要关头维护他,不惜挡在枪口面前。
哥哥……吗。
庆子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冒用和惠的名字寄信?”
“如果用我的名字,我怕你不会相信。你一定会以为我跟哥哥是串通好的。”
庆子温柔地说:“我从没这么想过。”
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久没发出这么温柔的音调了。
“你向来都对我很好。”
在国分的公寓首次见面后,她和范子还单独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庆子拿到两张电影招待券,所以透过国分邀范子共赏。另一次,是范子邀她去她任职的物流公司举办的拍卖会。
两次,她们都共度了愉快的时光。范子个性有点内向,但并不阴郁,只不过有点不善于表达自我。
回过神时,范子眼中已蓄满泪水。就像挨骂的小孩向母亲辩解似的,急急说道:
“对不起。其实,我应该自己说的。我应该在喜宴中途站起来,大声告诉大家,哥哥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可是我没勇气这么做,所以才煽动庆子姊。”
一口气滔滔说到这里,接着就只是不停地掉眼泪。看着她的泪水,庆子逐渐产生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她轻轻把手放在范子肩头,低声说:“快回喜宴去吧,否则会挨骂的。”
致辞结束,掌声响起。
“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反而正好,你就说是因为太激动了以憋不住。”
范子用衣袖拭去眼泪。“庆子姊你呢?”
“我?我要回家,就只是回家。”
由于范子一脸存疑地仰望她,她微笑了。拎起枪盒。
“我突然发现,即使不做这种傻事或许也能振作起来了。”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我还想……可是,大概不行了吧。”
庆子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二十分。
“范子,你记得我住的公寓吗?”
“记得。”
“我还住在那里。因为若是无缘无故地搬家,我哥会唠叨。欸,等婚礼结束了,你要换下礼服吧?”
“对,在饭店的化妆室换。”
“那,等你换好了,就到我公寓来吧。到时候再慢慢说。我也……想跟你谈谈。不论是各方面。”
范子回到会场,庆子快步朝走廊迈步时,饭店的会场服务人员正好将芙蓉厅的门全部打开。眼看铺着绯红地毯,竖立着金屏风。新郎新娘将要欢送退席的宾客,这是最后一道仪式。
庆子侧目走过,走到一半变成小跑步。在电梯口,正好撞见刚来时向她询问化妆室地点的那个服务生。他瞄了庆子的皮箱一眼,简短地说声:“辛苦了。”
他走了之后,庆子不禁笑了。可是,走进电梯里,镜中映现的那个身穿嫩绿色礼服的女子,却似乎是又哭又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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