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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那年那兔那些事儿》1、都说他运气好,“改正”后一顺百顺

1、都说他运气好,“改正”后一顺百顺

        曙光厂的上上下下全说范建国的运气好,福气大,这些年好事不断。

        先是1979年右派问题得到改正,很快恢复了他的党籍;一年后,他的两个孩子国庆考入了人大,国荣考进了清华;接着便是他被提为副厂长,主管技术、设备;不久前孙长喜退休,他又接替了老孙过去主管的生产和销售工作,他原先主管的工作则由新提为副厂长的王玉蓉负责。

        人们之所以说他福气大,是因他刚刚接替孙长喜的工作不久,便迎来了家具行业的黄金时期。家具市场出现了少有的供不应求的局面,很快再度实行凭票供应,各厂多年的库存全被抢购一空。人家说他这个销售厂长只要坐在屋里点票子就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业改革首先获得极大成功,粮票再不是什么稀罕物,在自由市场上,一斤全国粮票只能顶两毛钱使用。而谁要是能送人一张家具票可是好大的人情,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曙光厂的办公楼建成很快就能使用了,连李宪平都对他说,你小子运气是好,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厂长一直在破平房里办公,冬天冻个贼死,夏天又热得一身痱子,你小子到好,刚干两年就进新楼了。说得范建国只是傻笑。

        办公室要大搬家的时候,正赶上范建国要上广州参加在那里举办的“十省市家具博览会”,同去广州的还有生产科科长田伟光和销售科长关忠存。因届时将有很多外商参加这次博览会,厂里对这次广州之行很是重视。

        临走的头天下午,范建国将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王玉蓉,他知道王玉蓉办事心细,搬家的时候有她钉着他才放心,尽管要紧的东西他已打包,他还是不敢大意。

        王玉蓉接过钥匙笑笑说:“难怪人家都说你运气好,连这种要用体力的苦力活儿你也能躲过!天下的美事全让你占了,北京天气冷的时候奔广州!”人到中年的王玉蓉虽已有些发福,但依旧显得精明干炼,尤其是她那特有的女人气质极好,使人感受到那表现出的自信是她天生具有的,那待人的亲切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

        “怎么你也说这种话?咱们彼此一样嘛!”范建国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觉得也是,怎么恰好要搬家了,他又偏偏赶上出差?他不是那种怕出力的人,可是阴错阳差还是让他躲过去了,弄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王玉蓉苦笑了笑说:“我可没法跟你比,家里有贤妻还有一对争气的儿子,家外边的事业又顺风顺水。全厂挨着个找谁比得上你啊!”

        范建国看得出来,她的表情里隐隐含着几分难言的酸楚,这可是极为少见的现象。右派问题改正后,石国栋恢复了党籍和原先的行政级别十四级,他本意是想继续留厂工作的,但上边考虑到有关政策和他的个人能力,将其调往区计委工作,现已担任了区计委副主任。半年前区里新分了他一套房,开始王玉蓉每天下班往城里跑,但最近却每晚就住在家属楼,到是石国栋常回来住,夫妻俩处于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霍希古前些天私下对他讲,王玉蓉石国栋夫妇正在闹家庭危机,起因可能是因石国栋与前妻的往来造成的。王玉蓉升任副厂长后,霍希古调技术科任科长,接替了她原先的工作。这些情况是霍希古听科里人讲的,说王玉蓉有一次在电话中就对石国栋发了火。霍希古对他说这些是希望和他一起从中调解一下,范建国自然也愿意做这类好事,但他觉得还是应该先搞清了情况再说。

        范建国觉得眼下正是个机会,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们的姑娘学习也满好啊,明年高考准备考哪儿?老石的意见呢,是文科还是理科?”

        王玉蓉哼了一声说:“老石整天穷忙,哪儿顾得上女儿?再说还有让他操不完心的事。好啦,不扯这些了。这次去广州要是遇到老朋友也替我问声好。”

        范建国不死心还想再提老石,却见杜新生风风火火撞进来找王玉蓉,像是有急事要找她谈,他只好打声招呼告退。静下心一想,他觉得还是哪天见了石国栋将其让进家去谈更好一些。这些年老石对他还是肯交心的。

        范建国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见全福满脸堆笑跟了进来。

        全福是向他来要大衣柜票的,说是亲戚家的孩子结婚想要个大衣柜。说完他连说不好意思,因头两个月他向范建国要过一张衣柜票。本来全福是想晚上到他家再张口的,后来无意间听说范建国要出差,这才上着班就堵上了门。

        范建国笑笑说:“你老兄家里不缺家具,不会是又倒……”他想说倒票的,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将手里仅有的一张大衣柜票给了他。厂级领导每个月手里都掌握着十张家具票,为的是开展工作方便,应付一些关系单位的,但这些票只能买本厂的产品。黑市上的票证是有价的,据说一个彩电票能卖到五百元,而三张大衣柜的票能换一张彩电的票。范建国将票交到全福手里后还是说了一句,“老兄可别胡来。”因为他知道,曙光厂的内部票在市场上更受欢迎。

        全福接过票先装到兜里,而后才一本正经地说:“倒票的事我是不会再干了,困难时期是饿得没辙了,现如今的日子这么好过,我还能去丢人现眼!再说我舍得出去这张老脸,我不能让两个孩子跟着我现眼,是这个理吧?”前两年,全福的两个孩子陆续返城,厂里全给他安排了。现如今一个儿子在家具一车间学木工,另一个在胶合板车间。按有关政策,两个孩子进厂就是一级工待遇,这一点全福相当知足。

        范建国站起身准备送客,因他还有很多事要办,全福却全然不觉,坐在那里数落开了谷超,说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一点人情不讲。

        谷超是谷玉森的儿子,是第一批返城的知青,去年刚被提为销售科的副科长。谷玉森早就坐上了轮椅,三年前就提前办了离休手续。销售科因求人的时候多,正副科长手里都有拉关系用的家具票。那天全福去销售科是想找关忠存要票的,但只有谷超在科里,他一急就向谷超张了口,但说了不少套近乎的话也没要出来,所以他气。

        全福说:“那天给我气坏了,最后气得我说,‘你爹当头儿的时候可没少找我的麻烦,检查就让我写了够一本聊斋了,你小子还不给你爹还点人情!’你猜这小子说什么,他说,‘您让我替他给您磕三个头都行,这票我不能随便动,上边有规定’。你说跟他爹是不是一个德行?”

        范建国笑笑说:“我看小谷这么做没错。他怎么能刚提起来就破坏厂里的规章制度!您以后别再难为人家,那些老帐也别总挂在嘴边上,再说打人别打脸,揭人别揭短,您有什么说什么,提人家老子干吗!再说小谷一直干得不错。”

        全福咧开掉了半口牙的大嘴笑笑说:“得,你和李厂长他们都是大人大量。反正我是做不到,我要是当头儿,提谁我也不提这小子!得,谢谢啦!”走到门口他又转身含着坏笑叮嘱说,“我说这次去广州可要留点儿神啊!我听说那边开放得很,深更半夜就给你打电话问要不要特殊服务?”他猛地发现厂党委书记邹晓风已进了门,才吐了吐舌头溜了。

        再过两年才到离休年龄的邹晓风早已完全榭顶,只有头顶的边上还有少许头发,他儿子邹援朝用“中间一块足球场,边上全是铁丝网”的话形容他的头发。他知道范建国就要出差了,是随便过来坐一坐的。厂里一年前新提起一位年轻的副书记,他现在的工作相对轻松了一些。

        两个人聊了一阵,扯到了邹援朝。范建国旧话重提,还是打算将邹援朝调进曙光厂,因他所学的专业厂里需要。“文革”一结束恢复了高考,邹援朝当年就考入了北京林业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林业科研所工作。二人在接触中,范建国知道他有意到企业搞些实际工作,并对曙光厂的发展很感兴趣。

        邹晓风摆摆手说:“那小子心高气傲,来了一般人摆弄不了他,还是别打他的主意。再说咱曙光厂的家底就属技术力量雄厚,你们这批人还少啊?不缺他一个!”

        正说着话,李宪平推门进了屋,他见邹晓风也在这里笑了说:“范厂长的谱儿是够大了,出一趟远门,我们俩个老家伙全过来给你送行。”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抄过茶几上的一杯茶就喝。他还是过去的老习惯,好喝熟人的茶根。

        范建国笑笑说:“厂长来的正好,我正动员邹援朝来咱厂工作呢!”

        李宪平一挥手说:“援朝的心思我清楚,人家不愿意来并不是看不上咱这个厂,是不愿接受他那军阀父亲的管制,怕失去自由!老邹我没说错吧?”

        “扯淡!是我不愿他来,父子俩在一个单位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个领导还好说,他来了确实很不方便嘛!再说这小子傲得很,心里不一定看得上这个厂。”

        李宪平一笑说:“这你可就犯主观啦!人家援朝跟我一聊起曙光厂那是赞不绝口。成就明摆着嘛,全行业无论是产值还是利润连续两年居第二位,这几年的变化还小啊!过一两年再把生产队东头儿那块地吃下来,又是一个变化。”

        邹晓风一摆手说:“好、好、好,你们要是非想要他,等我退下来再调他不迟。聊点儿别的。”他一指李宪平说,“你来这不会是专为谈邹援朝的事吧?”

        李宪平常听邹援朝背后说他父亲正闹更年期,一见邹晓风又犯了倔脾气,忍住笑说:“我找你俩真是有点儿别的事,霍希古和赵长江、何小波搞了一个调研报告给我,建议搞中密度复合板。他们说事先跟玉蓉打过招呼,认为是个方向。我不知道建国知不知道这事?我看到是个发展方向。”

        范建国说:“我听玉蓉念叨过这件事,听说小霍他们是下了功夫的,我觉得可行,也确实符合发展方向。现在看这个问题可能有些超前,但从我们国家木材人均占有率很低来看,大力发展人造板是迟早的事,先走一步的意义也许很快就能突现出来。依我看,他们这个建议还是很有眼光的。”

        李宪平做了一个强有力的手势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同意你的看法,这次你们出去正好是个机会,考察一下这种复合板家具的市场前景。等你回来咱们再专门研究一次。”他说完又冲着邹晓风颇为得意地说,“咱们的优势是什么不能忘啊,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家底,技术力量。有了这么多的技术人才,还要有领先一步的指导思想才行。老邹,你说搞不搞?”

        “搞啊!守着那么多的技术人才不用干吗?当摆设呀!”邹晓风的情绪受到感染,也一下子显得兴奋起来。

        李宪平忘形地猛拍了拍邹晓风的大腿,哈哈笑道:“老伙计,当初咱们检的这个大便宜现在看来没错!”说完二人不约而同瞅了一眼范建国全大笑起来。

        范建国先是一愣,但很快也跟着会意地笑了。

        中央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以来,曙光厂这方面的工作尤为突出,“大跃进”那年进厂的那批知识分子全部得到妥善安置,恢复了干部待遇。除范建国,王玉蓉担任了厂级领导外,另有十几位分别担任各车间、科室的领导,这些人当中先后已有九人入了党。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这部人的自身优势,两年前厂里专门设立了一个“技术开发部”,给了八个人的编制。用李宪平的话说,“技术开发部可以三年不鸣,但要做到一鸣惊人。”赵长江与河小波即是这个部门的副主任。赵长江在“清队”中没少吃苦头,落实政策后本想调开曙光厂的,是李宪平动员出霍希古、宋辉、韩启培等人做他的工作,最终使他留了下来。当初的那批人,算上最早离开的史丽云,正常调动的石国栋,离开曙光厂的总共才七个人,绝大多数留了下来,有几个人找的配偶还是本厂的女青年。

        李宪平内心有个愿望,就是希望在退下之前再建两座家属楼,帮助这些人改善住房条件。当初这些人是他当成“大便宜”抢来的,如今他们的命运已经与曙光厂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一些。那天他在一篇报导中看见了这样一句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从心里喜欢这句话。三年前,周彦琪有意将他调到区工业部工作,他知道老领导的用意,老领导即将退休,工业部里又缺少一位能干的副部长。但他还是谢绝了老领导的好意,说就让我这一百多斤全交给曙光厂吧。周彦琪说给他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他也固执地谢绝了。他觉得自己离不开曙光厂,离不开曙光厂的人,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这几年厂里的纤维板、胶合板、家具生产经过设备更新改造,虽已形成规模生产,但他依然并不满足,他还要做得更大些。

        跟往日一样,范建国进家门洗手的功夫,吴素梅就将炒的第一道菜端上了桌。估摸丈夫要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向楼下张望,直到看到他的影子或听到他的说话声才进厨房点火,每晚至少两个菜一个汤,事先全收拾好,她炒个菜也就两三分钟,年轻时她在食堂工作了多年,早练出了厨艺。她炒的什么菜范建国都说好吃,说她做的汤也比外边馆子的好。

        去年岁数一到,吴素梅就主动提出申请退休。退休前她是行政科的副科长,她在这个岗位上已干了多年,工作上尽职尽责,身体又好,领导上劝她再干两年,但她还是坚持退了下来。她觉得科里有年轻人,自己不能总占着位子,况且丈夫又进了厂领导班子,她可以全身心为丈夫做好后勤,让他把精力全用在工作上。她依旧不显老,尽管又有些发福,但脸色是红润的,甚至找不出什么皱纹,头发还是那么黑亮,穿着总是那么得体。她家里人的衣服总是她自己动手做,她设计出的样子家属楼里常常有人模仿。

        对她来说,节假日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两个孩子的个头都像她的丈夫,望着这三个与她血肉相连的大男人的一举一动她都会感到快乐。她喜欢小儿子撒娇时猛地搂住她的肩膀晃动,就是晃疼了她也高兴。老二国荣的性格好说好动,像他的父亲,而国庆的稳重劲与内热外冷的性格很像她。

        孩子不在家的时候虽然冷清了一些,但夫妻俩无论在家待客还是两个人聊些家常都别有情趣。范建国的工作需要开夜车的时候,她会守在一旁织毛活相伴到很晚。她偶尔变个发型也会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她会说,老大,看看姐这样好吗?她跟丈夫常开玩笑说,她是拉扯三个孩子过日子。“老大”成了她对丈夫的爱称。她知道,人们夸丈夫福气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了她这样的好妻子。在这点上她相当自信。

        像往常一样,范建国出差需要带的东西妻子提前为他装进了旅行箱,并将装进了什么全列在一个小本子上,连为他准备了几块刮胡子的刀片都列得清清楚楚。这次出差因要与外商接触,吴素梅特意为他准备了一身西服,两条领带。范建国不喜欢西装革履,更不喜欢系领带,尽管他知道自己穿上西装十分精神,他还是讨厌西装,他觉得脖子上系上领带说不出来的难受,举手投足都不自在。他喜欢的是夹克衫一类的服装,觉得不受约束,穿上显得随便。这一点上,他和李宪平的习惯极为相同。

        吃过晚饭,范建国提起石国栋两口子闹家庭纠纷的事,将霍希古想拉上他一起帮助调解的意思也说了。吴素梅显得很为难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因为前妻引起的矛盾不太好管。当初人家俩人分手也是迫不得以,如果真是那头儿想复婚,咱们向着哪头儿说?向着哪边都不好说。等你回来,找个机会把老石请过来坐坐,我给你们弄两个菜喝两杯,把情况搞清楚了再说吧。”

        范建国听了一笑说:“咱老两口儿又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这个意思。”说得吴素梅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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