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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那年那月那花香是什么歌1、几年经济调整刚见成效,阶级斗争就开始天天讲

1、几年经济调整刚见成效,阶级斗争就开始天天讲

        曙光木材厂的两座家属楼终于赶在国庆十六周年前夕竣工。

        那是两座五层的砖楼,一座楼三个单元四十五套房,每套房内都有厨房、厕所、阳台,美中不足的是只有暖气,没有煤气。尽管如此,周围二十几个单位中盖起家属楼的也只有曙光厂一家。曙光厂的这一举动招来四周一片嫉羡的目光,曙光厂的工人在外面都觉得自己风光得很。

        九十套新房外加可以滕出来的旧房,首次分房就使厂里一百多户职工解决了住房问题。因分房工作着手早,家属楼竣工的时候,无论新房旧房早已各有其主。大部份分到新房的人准备利用国庆假期搬家。

        范建国、吴素梅一家四口分到了一号楼一个两居室,在这之前他一家租的是附近的农民房,属于无房户。范建国与吴素梅是四年前的国庆节结的婚,第二年吴素梅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全是男孩。当年他们的结合是轰动全厂的新闻,烈属身份的吴素梅还担任着支部委员,过去给他介绍的对象全是政治,经济条件好的,她都没有答应,却甘心嫁给了一个摘帽右派,而且男方比女方整整小了六岁。虽然厂里的主要领导对吴素梅的选择表示理解和支持,但转过年支部改选时为了不让领导为难,她还是主动提出不再担任支部委员。

        当了两个孩子妈的吴素梅已不再担任食堂管理员的工作,调到行政科协助王富达分管后勤。厂里领导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便于她照料孩子兼顾家务。范建国两年前担任了纤维板车间的副主任,主要负责技术工作。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吴素梅心甘情愿地承担了全部家务。好在厂里建起了托儿所,租的房就在厂跟前,她干什么又手脚麻利,家里家外的事并不十分吃力。

        厂长李宪平分到一个一居室,是个中单元,在范建国的楼下。以他的条件他完全可以要个两居的,分房小组最初也是这么定的,但后来他还是把那个两居让给了别人。邹晓风的女儿和儿子到了分居的年龄,分到一套三居室,在二号楼,只有二号楼有三居室。本来谷玉森也可以分到三居室,但后来他改了主意,旧房没交,又要了一间半旧房,是想找机会调到一起。他说是嫌住楼没有煤气不方便,实则是舍不得城里的那两间大北房,另外他也不大愿意和本厂的人全住一起,他觉得别扭。

        三居室不多,分到三居室的还有米茹珍、候建生一家。候建生上不了楼,分到了一层,不巧的是与老冤家张槐住了一个楼,而且是一层,门对着门。米茹珍发现后要求调换楼门的时候已经迟了,米茹珍当初用开水浇过张槐,两人至今见面都不说话。别的门有主动提出跟她调换的,但那是一套两居室少了一间房,她自然不愿意吃这种亏。

        潘树仁三代同居,只住了两小间平房,按条件也可以分到一套三居室。但他老伴和儿子都不愿往郊区搬,嫌住着不方便,只好学谷玉森,也要了一处平房,厂里将全福住的那处平房给了老潘。全福分到了一套两居室,和王河住上下层。路富友也申请要房的,但因他住的是自家的私房,旧房交不出来,其它条件也差些,这次没有分上房。他因此怨气很大,逢人便说他这个当班长的还不如摘帽的右派吃香。一年前,王河提了车间的副主任,路富友当了班长。他挺拿这个班长当回事。

        路富友之所以如此抱怨,是因这次分到新房的摘帽右派不仅一个范建国,还有石国栋,宋辉,达进士等人全分到了房。而且这些人当中不少是按无房户分的,用不着交房就可以住进新楼房,让他忿忿不平。石国栋与王玉蓉结婚后一直住在女方家里,这次是按无房户分的房。宋辉与电工小陶结婚后租的是当地的农民房,这次也按无房户分到了房。

        全福逗他说,谁叫你们家是房产主呢!我要是你,厂里一盖楼我就先找主儿把房卖了租间房住,先落个千儿八百的吃什么不香!租间房住才能花几个大子儿?到时候分房你也是无房户,一套两居室准没跑!说得路富友哭笑不得,后悔得不行,他觉得全福说的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可惜说什么也晚了。

        过去的五年的时间里,曙光木材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纤维板的产量已跃居全市第二位,曙光牌纤板畅销全国;家具生产已形成规模,其产量已连续两年稳居全市第四位;两年前投产的硬木家具已有部分产品挤进了海外市场;过去空闲的地方盖起了高大的厂房,厂里之所以各类产品都获得很大的发展,也与前几年国家进行经济调整政策,实行了将近三年的计件工资有关。厂里先后有七八种产品和工种实行了计件工资,极大的激发了工人的积极性,提前上班,延时下班是经常的事。手慢的,技术稍差些的,每个月也能多拿到百分三四十的工资,技术好的,手快的工资翻一番的不稀罕。三年的经济调整结束,粮食与副食供应开始充足,人们的脸上没有了菜色,浮肿病也随之消失了。但情况刚一开始好转,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弦又绷紧了,计件工资再次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一刀砍掉了。

        厂里于两年前接收了近百名当年的初中毕业生,如今这批即将出徒的青工已成为各车间的生力军,其中心灵手巧的技术水平已与自己的师傅不相上下。厂里新添的这批小青年异常活跃,很快带动起那批“沉闷的文化人”,使厂里各类文体活动渐渐活跃起来,曙光厂的乒乓球队很快在四周的单位中没了对手;每到年节,厂工会就能组织一场满有水平的文艺节目。

        陈爱兰已当了孩子妈妈,不再负责厂里的宣传、广播工作。接替她这项工作的是六三年进厂的两位青工,一个是油工车间的辛春妮,一个是纤维板车间的张玉玲。两个人各有特长,辛春妮是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漂亮。张玉玲是美术工底厚实,又有一副好嗓子,她的广播声字正腔圆。自她们担当了厂里的宣传工作之后,报头好看了,广播的内容丰富了。头一年的10月16日,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厂里板报的报头是戈壁滩上的一朵蘑菇云,张玉玲将其画得极为壮观,受到一致的好评。陈家兰婚后一直住娘家也属无房户,她又是个军属,这次分房属于特别关照之列,分到了一个独居室。

        为了帮助厂里分到房的职工利用国庆节休息期间搬家,行政科除了动员汽车队的三辆卡车两辆拖拉机加班之外,还通过关系从外单位借了一辆卡车帮助搬家。这样一来,厂里急于国庆节搬家的职工基本都排上了队。

        也有一些不急于往新楼搬的,拿到新房钥匙先忙着利用三天休息请来同事做家具,想利用这个机会使家里焕然一新。新楼里“叮叮铛铛”响了几天,好不热闹。

        这几天,李宪平脸上挂着笑在两个楼里挨家转。他也分了一个独居,拿到钥匙后只看了一次属于自己的家,便抛在了脑后,依然住他的办公室。赵贵臣张罗给他找几个人做几件家具,说要什么样的都不费事,但被他谢绝了。他不想这个时候凑热闹,想过些时候买几件现成的就行了。看到这么多人高高兴兴地搬家,他比什么都高兴,是从心里高兴。

        搬进新家的必要请客庆祝一番,如今请上一桌酒饭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能请到一桌的客人是件很有面子的事。那段日子请李宪平这些厂领导的更多,有人请到他时他就会说,吃饭的时候别等我,到时候我去喝杯酒就行。要是往日,他和邹晓风对请饭的邀请十之八九会谢绝的,但今日不同,乔迁新居是大喜事,做领导的也不愿扫大伙的兴,况且家属楼离厂子又那么近,请客的人又都集中在一起,一顿饭的功夫转几家全照顾到了。

        范建国一家是国庆节这天搬进的新楼,他租住的房离新家只有半里路,东西又不多,用老马的拖拉机一车就全过去了。他和吴素梅两头都没亲戚,两个孩子又离不开人,只能全靠同事帮忙,王河,石国栋,杜新生几个帮忙,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将新家布置好了。范建国夫妇俩之所以紧紧张张非要安排在国庆节这天搬家,是他俩都觉得这一天是好日子,四年前的国庆节他们结的婚,一年后又是国庆节的前夕,他们有了一对宝宝。大儿子取名国庆,二儿子取名国荣。如今两个儿子刚满三岁,长得虎头虎脑,正是人见人爱的时候。

        范建国的幸福是写在他脸上的,那双有神的眼睛分外明亮,面部表情显得成熟与明快,抑郁与苍桑早已一扫而光。他觉得自己的幸福完全是吴素梅给的,不当着人的时候总是叫她“姐”,叫得很甜,很亲。有时当着孩子也这么叫,一次国庆歪着头问他妈:“爸爸为什么叫妈妈姐呀?”吴素梅只好信口说,那是大人叫着玩的,小孩子别乱打听。

        后来国庆把自己在家里弄不明白的事对托儿所的阿姨说了,结果当成笑话很快传遍了全厂,有人开始开他们玩笑。范建国再不敢当着孩子乱叫了。

        邹晓风一家是十月三日上午搬的家。两间小屋的家具摆进了三居室显得空荡荡的。别人家乔迁新居喜气洋洋,唯独邹晓风两口子闹得别别扭扭,高娅慧的脸上就始终没见过什么笑模样。结果帮他们搬家的人连饭都没吃,都借故走了,邹晓风一个人没留住。他买的那些下酒的熟食全便宜了孩子。

        高娅慧不赞成往家属楼里搬,邹晓风带她看完房就明确表示反对,理由是她今后上班太远,更主要的是两个孩子都要转学,援朝上初一了,而离家属楼最近的中学也有七八里路远,况且这的中学教学质量不如城里,不利于孩子的学业。女儿爱华正在上高小,也即将面临一个升学问题。高娅慧力主在城里再要一处平房,有机会调到一起。但她最终没拗过邹晓风。

        邹晓风的理由似乎也很充足,他觉得爱人上班远将来可以调过来,不愿夫妇俩一个单位工作可以调附近其它单位,高娅慧是做财务工作的,不愁找不到需要的单位。至于两个孩子上学远的问题,他觉得可以给孩子买辆自行车,认为这也是个锻炼。最主要的一条理由是他答应过李宪平搬过来,两个老战友住得近了可以多陪陪他。两个早就说好了,再苦干几年让曙光厂再上一个台阶,这几年厂里的变化,使他觉得更有了奔头,也从工作中获得了最大的快乐。

        援朝似乎也不大高兴,远离了城区,自己从小熟悉的地方,远离了朋友和同学,他真的有些舍不得。唯一显得高兴的是爱华,她可以一个人有一间自己的屋了,一搬过来她便扎在自己的屋里,觉得这是最开心的事。

        草草吃过午饭,高娅慧连碗筷也没收拾便往床上一躺生开了闷气。家里的大事她拗不过邹晓风,只能事后生点闲气做给他看以表示自己不满,直到什么时候对方把自己哄乐了,消了气为止,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

        邹晓风关上屋门往她身边一躺,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说:“你瞧你刚才,脸拉得能拧出水来!肯定这回要传出去,人家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书记家的女人是个不通人情的母老虎,准以为我平日里多受你的气呢!”

        高娅慧知道是想逗她说话,便故意扭过身去不理他。

        邹晓风故伎重施,又说:“你说搬到新楼里有什么不好?最起码到周末干点儿什么不用再担惊受怕,总怕孩子睡不实,七个提着心,八处留着神的。这儿多好,关上门想怎么折腾都行!你说是不是?”他说着,开始捅她的后背,嘻皮笑脸的逗她说,“乔迁之喜可是件大事,今儿晚上说什么也要庆祝一下啊!”

        这时就听门外一阵敲门声,老口子刚起身,援朝已把客人让进了门,进来的是李宪平和潘树仁,老潘人末到声先到,声挺大地说:“怎么两口子这种日子口儿还睡午觉?也不注意影响!”他上午干部值班,到点来家属楼转转,很快就听到邹晓风夫妇闹别扭的事,他找到李宪平一起来看看。

        老潘进屋没坐住便四处转,看过几个房间说豁亮,看过阳台说痛快,见到哪儿都说好。说好的时候他一定要冲高娅慧说,一口一个弟妹,一口一个好。李宪平觉得他的戏虽然演过了但也满有趣,坐在一边偷着乐。

        高娅慧又好笑,又好气地说,潘主席既然这么喜欢住新楼,你怎么不搬过来?偏偏要了一间城里的平房分两下住!喜欢新楼咱两家换换吧。

        潘树仁说,我喜欢管什么?我这人没出息,惧内!老伴不同意,说住高了晕。儿子,儿媳妇全听我老伴的,我是我们家户口本上第四篇,没地位。

        李宪平一旁搭话说,老潘说的是实情,他要做的了主,第一个搬来。嫂子,你要是嫌上班远,就调曙光来,老达的财务科还真缺一个成本会计。

        高娅慧说,我才不来呢!在家受他的管制还不够?还要来单位也受他的!

        几个人扯了一会儿闲话,说到要添几件家具,潘树仁建议他们到甘兴旺的家里去参观一下,说甘兴旺做了一套家具全是带洋味的,大方,好看不说,也比较实用。老潘尤其对其中的一件角柜赞不绝口,说既不占地方又美观实用。

        李宪平对甘兴旺还是比较了解的,目前厂里家具陈列室里摆的样品不少是经他的手组装的,那是全厂共认的技术尖子。六七年前厂里刚开始投产家具的时候,甘兴旺虽是本行出身,但并没显山露水,质量和数量全是随大流。自然灾害那几年闹了一阵浮肿,基本上是月月将能完成定额任务或超一点,处于中下流。他一度还因身体不好调到了零修班,为用户修理家具。零修班全是快退休的老人,唯独他是壮年。但实行计件工资之后,甘兴旺如同变了一个人,质量全优的是他,完成任务翻番的是他,每月工资最多的还是他。别人任务超额不少是靠超时加班,但却很少看他加班加点。

        那一阵部队搞大练兵,大比武,工厂也进行类似活动,组织大家向甘兴旺学习,取经,让厂里几个技术尖子当众进行操作表演,激发起技术练兵的热情。后来上边提出了“政治第一”的口号,阶级斗争更是要天天讲,这类活动不搞了,到最后连计件工资也取消了。但全厂职工的技术水平还是提高了一个台阶。

        李宪平一度想将甘兴旺调到技术科的,想让他专门参与家具设计做开发新产品的调研工作。但厂里的领导层有不同意见,认为甘兴旺平日好说怪话,思想觉悟不高,而且是典型的拜金主义,说提这种人等于树了一面白旗。后来连邹晓风也主张缓一缓,这事就这么放下了。

        搞了几年的计件工资,使甘兴旺的生活有了明显的改善,为解决上班路远的问题,他换了一辆带加快轴的英国产“三枪牌”自行车,一辆八成新的旧车花了三百出头,是两辆国产车的钱,那可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想置办的东西很多,只是由于住房太小不能如愿。他女人想买个缝纫机想了几年了,去年单位发票轮到他爱人,但还是不得不让出去。

        他一儿一女四口人,住的只是一间十米开外的小西房。屋里摆不开那么多的床,他为两个孩子做了件双层床,就如同集体宿舍的那种床。几年前是儿子睡上铺,女儿睡下铺,如今女儿大些了,不大方便了,就掉了个,由女儿睡上铺,拉上一道帘。甘兴旺精于设计,他家里空间小,他便做了几个吊柜,能利用的空间全被他充分利用起来,东西虽多,但并不显乱。

        新房的家具他动手最早,厂里的家属楼一开工,他便开始动手准备新家具。因为他认定自己的条件能分到新房。他利用厂休,节假日在院子里干起来,每件家具的部件准备好后不组装,而是捆好放在一个干松的地方存起来,所有的家具都是如此。等到他拿到新房钥匙后,再将全部的部件拉到新楼里组装。他请来了一个班组的张槐,只花了一个厂休日几个晚上的时间便全部完成。这套家具样式新颖别致,在市场上是见不到的,令张槐很是眼红,说师哥说什么也要帮我弄这么一套。

        经过计件工资时真刀真枪的一比试,张槐最终服气了。吃大锅饭时,张槐自执与甘兴旺技术不相上下,偶尔还能占个上风,一实行计件工资时,他傻了眼,他拼死拼活加班加点的干也追不上甘兴旺,手忙脚乱不说,还常常挂彩,手指头缠胶布是常有的事,他这才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他清楚嘴硬不行了,否则不但多拿不上工资,落在后面还常出丑,他开始和甘兴旺拉近乎,一口一个“师哥”地叫,想从对方身上学点真玩艺儿。甘兴旺见他学乖了,也真教他几手,能帮他就帮帮他。俩人一来二去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甘兴旺不用自己吹,张槐早满世界替他吹开了,弄得那些日子到他家参观的同事最多。有时一天就七八拨,不少来的人要画完草图才走。材料场的主任郭胖子来看过说,甘兴旺的家阔气得赛过厅局长的家。

        前些年,甘兴旺在零修班的时候去使馆修理过家具,捡回一本外文的旧画报,上面有几页全是家具的照片,他家的高低柜,组合柜,包箱床,沙发,角柜全是照画报上来的,有些他做了改动。美中不足的是组合柜当中书柜里放的全是用过的中小学课本,显得寒酸了一些。那时候普通家庭哪有沙发、组合柜啊!即便有的话,家具也不会像他家里这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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