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媛郑重其事地教育和表扬我,是在纪念酒会后的第三天。她把我请到她的办公室一本正经地接待我。
我先是见她的秘书,在她的秘书向她通报后,我才进去她的办公室。她庄重地坐在精致的高背椅上,就像是一颗明珠镶嵌在玉佩上。我们之间隔着一米宽大的桌子,那光可鉴人的桌面就像一片波光潋滟的大海,而桌面上那些电话、笔筒和文件等就像漂浮在海上形色各异的船只——它们寄存着宋小媛钢铁般的意志,因为宋小媛的命令就是通过它们贯彻和实现的。
办公室里除了宋小媛,就只有我——自从香港男人来后,这还是宋小媛第一次单独和我会面,而且竟是在光明正大的办公室里!这个浑身是戏的女人就是这样对待一个为她痴迷,也使她销魂的男人。但是她对待另一个也像我一样迷恋她的男人,却是另一种态度——她对待那个男人柔情缱绻,却对我冷若冰霜。
那是一个使宋小媛荣华富贵的男人,他给宋小媛的是一生都享受不尽的财富。而我不仅身无分文而且还是依靠宋小媛支持的穷汉子,我有的只是在宋小媛需要或寂寞的时候给她一副活跃强健的身体——我和那个男人的差别就在于他能使女人富贵奢华,而我不能,我能使女人快活欢乐,而他不能。
但是假如一个女人都拥有这两种男人,那么这个女人可以说是非常幸福的女人——宋小媛就是这种幸福的女人。但是假如或当两种男人一旦使宋小媛的生活失损或者两个男人不能同时并存时,宋小媛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富裕男人而让我这种家徒四壁的男人退而其次。
纪念酒会的那天,宴席散后宋小媛同香港男人和其他客人亲密无间,又落落大方地来到歌舞厅,并受到我和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卑躬屈膝的欢迎。
宋小媛和香港男人手挽着手地经过我的眼前,就像一个霸权国家的首脑和夫人傲慢地经过弱国百姓的面前一样。而其他客人则像亦步亦趋的随从,昂首挺胸地接受我的问候,却喜笑颜开地对待娇艳妩媚的姑娘们——他们各自选中乐意奉陪的小姐后,想唱歌的便进包厢,要跳舞的则踏入舞池。
宋小媛和香港男人结伴进入舞池,在浪漫抒情的音乐中跳舞——那款款深情的音乐是桑克强和他执掌的乐队演奏的。从那以萨克斯为主旋的音律中可以想象吹奏萨克斯管的桑克强饱满洋溢的气韵和游刃自如的手指。他就像森林里引吭歌唱的百鸟之王,以交响众鸣的音乐令森林里的动物陶醉和欢欣鼓舞。
宋小媛自始至终陪伴着兴高采烈的香港男人。体贴关照得几乎寸步不离和无微不至。她只和一个男人跳,对这个男人百依百顺,她让这个男人抱她、搂她。当男人控制的时候她像一只绵羊,而当男人不能自控的时候,她又像一只牧羊犬。总之她把男人调教和吸引得服服贴贴而又热情高涨——这个女人太精美了,像人间稀罕绝伦的宝石。
那时候我就在舞池的边缘,看着这个天才的女人对男人出色的引诱和教导。她对香港男人的恩爱和专一,贞洁和精心得使我难以置信又妒火中烧。但是,没有人理会我疼痛的清醒和无形的妒火。因为每一个人都只顾自己的欢乐,况且我的悲哀和疾苦生在肺腑。我在人多势众的舞厅里却居然茕茕孑立和默默无闻,就像一匹在牛欢马叫的草场却离群索居和饥寒交迫的马一样。
一场隆重的酒会和酒会后疯狂的歌舞过去或结束了,但是与之相关的闲话和问题却在相提并论,因为现在我坐在宋小媛的办公室里,交谈的就是关于歌舞和酒会人们的言论。
“童汉,酒会那天,你不小姐向所陪的客人索取小费的规定和做法很有头脑和效果,为此我要表扬你。”宋小媛说。
“这么小的事情也值得表扬?”我说。
宋小媛说:“假如不是你事先约束小姐们,而让她们无所顾忌地向客人讨小费,那就不是小事了。你知道那天晚上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吗?”“知道,都是这座城市呼风唤雨的人物,”我说,“而这些人怎能让人们给陪他们玩乐的小姐付小费?所以就禁止小姐向他们要小费。”
“你想得很周到。难能可贵你这么做,真的。”
“这种事情谁都会想。”我说。
“但你这是为夜总会着想,也是为我着想。”宋小媛说。
“你心眼真好。”我说:“那又是哪位好心眼的人把这事报告给你的呢?”“这个问题你别问,总之我能知道就是。”
“你不说我也能知道是谁?”
“谁?”
“桑克强”。我说。
“你怎么会想到是桑克强呢?”宋小媛说。
“因为他们说你很庇护他,所以我就想到他不是你的心腹,就是你的亲戚。”
“他是我朋友夏妆的前夫,仅此而已。”宋小媛说。“他所在的歌舞团不景气,我就让他来这打工,多挣几个钱。”
“那就对了,”我说。“因为他毕竟还跟你有这层关系,而别人没有。”
“错了,”宋小媛说,“跟我说你好话的人不是桑克强。”
“那就是姚黛。”我说。
宋小媛不置可否,却说:“这女孩怎么样?”“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还有错吗?”我说。
宋小媛严厉地说:“童汉,你这么说是吗?那我就作主把她嫁给你,一辈子插在你身边做我的耳目!”我说:“我正愁光棍的日子怎么过呢,这下好了。”
“你别臭美,童汉。”宋小媛软硬兼施地说。“姚黛才不嫁你这种男人呢,人家今年还不满二十岁。”
“那就等她满二十岁我再娶她。”我软硬都吃地说。
“你做梦吧你,”宋小媛说,“在我没嫁人以前,你别想结婚。”
“那你就嫁人吧,”我说,“因为我要结婚。”
“我嫁给谁?”宋小媛说。
“我,或者那个男人。”我说。
“不,这不可能。”宋小媛摇着头说。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上流社会的男人,配不上也娶不起我。而上社会的男人,却害怕娶我而且都已妻妾成群。”宋小媛说。
“是吗?”
“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说。“我配不上也娶不起你,因为我是下层社会的人。我只是你的司机。而那些个富贵贤达的上流社会的男人,你又无法嫁给他们,在婚姻上你不能接受我这一阶层的男人,却又被另一阶层的男人拒之门外。高不成低不就,注定你只能成为情人。你不能成为妻子,老婆或夫人、太太,这个世界的人都不能用这些称谓来称呼你,因为你没有婚姻,没有家庭!”“够了!”宋小媛激怒的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给我出去!”我站起来,掉头就走。
“难道你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吗?”宋小媛在我背后说话,“再见。”我背对宋小媛说,然后继续朝门走。“站住!”宋小媛说。我站住,“回来。”
我回过头。
“到我这来。”宋小媛的手在自己身边做了个指引的动作。我就被吸引到她身边去了。
她仰看着我,因为她坐着,而我站着。我们像两株参差的果苗。“童汉,想我吗?”她说。我眨了眨眼。宋小媛看到我眨眼了,却把自己的眼睛闭起来。她盲目地等待我低头去亲吻她。我没有低头。
“亲亲我,童汉。”宋小媛还盲目地期待着我。“亲我一下。”
“不,”我说。“我不能在办公室亲你,因为我想做一个有风度和教养的人。”
宋小媛忽然大开眼界,像将遇良才对我刮目相看,却用圆满的双拳肆意或大失风范地捶打我的胸脯——我的胸脯像一面匆促督阵的战鼓,被迫也是责无旁贷接受非常急躁的鼓点。
我在错综复杂的躁声中信心振奋,而又意乱情迷,就像是勇敢正义而又茫然失措的士兵。
宋小媛在会见结束时的最后一句话,令我心惊肉跳和百感交集。她说:“童汉,我一定要造就你,使你飞黄腾达成为上层社会富有高贵的男人!”我像一棵忽然经受暴风骤雨袭击或洗礼的松树,颤抖而立——因为我无法对宋小媛富有震撼力或破坏性的言语无动于衷。
宋小媛像风雨的语言忽然吹淋了我焦灼的梦想。我的状态在改变——我恍惚觉得我的过去像流水一去不返,我的现在如航船乘风破浪。而我的未来就像光芒四射的金海岸,等待我的到达、我的掠夺和我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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