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不能一心二用的孩子。大人在灶上烧着一瓦壶水,可是大人要出去有事去了,他们嘱咐我过一会儿将烧开的水灌到热水瓶里。我守着那一壶水,煤炉子烧水很慢。隔壁小妹来叫我过去,我去到她家。本来只打算呆一会儿,可是我们谈养小鸡的事,谈得很投入,于是将那一瓦壶水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返回家中。啊,水就要熬干了,煤火也快灭了。见鬼,我的记性怎么这么不好啊。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我简直怀疑自己有健忘症!当然,我并没有健忘症,我只是不擅长于一心二用。我做事总是专心致志的,投入的。我不能在做一件事的同时顾及另外一件事。
在工厂里的时候,我特别羡慕一个灵敏的女孩子。她能一边同我聊天,一边在高速旋转的车床上车出漂亮的活儿。她那种“两不误”的技巧让我羡慕不已。而且她做事有内在节奏,谈话如唱歌,车齿轮如跳舞,协调得那么轻松美妙。
我总是专注于一点,其它的呢,当然就忽略过去了。我缺乏将精力分散于几件事上面、并协调它们之间的关系的能力。上学的时候,我的考试成绩总是比较好,就是因为能够高度集中,一鼓作气地做题。我的思维并不是敏捷、善于跳跃的那种,但那些复杂的算术题经过我长久的专注的思考后,总能解出来。那个时候的老师很喜欢搞些这类题目来启发我们的思维。我是比较笨的,因为我过于执著于某一点。在5岁时就能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地守在鸡窝边等蛋的人,当然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执著。也许就因为这种执著才造就了我的一贯性和逻辑性吧,我从小就不是那种随风倒,合潮流的孩子,我一直自发地坚持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大人们说我偏执。
然而,我的这种专注的个性在我开始写作之际却发生了质的飞跃。在我创作的早期我便发现了,我这种特殊的写作用不着一般人所体会到的那种专注,我反倒要在写作中追求一心二用,才能写出高级的作品来。越专注,便越像钻进了死胡同,难以获得令我满意的效果。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坐在家里写啊写,但我最好不要一直写下去,而要写一个小时就停止,到第二天再来继续。甚至在写的中间,也最好中断自己的思路,去搞点别的小动作,然后再来继续。起先我只是自发地顺应我体内的某种渴求,以这种方式来不断刷新我自己的感觉。日子一长,我就归纳出来了——我这种疏离,这种“一心二用”,其实是一种另外的的专注。我所关注的,是深层的精神,这种关注需要极为税利的、能够直插本质的那种感觉,而那种感觉又不是想有就有的。所以为了保持感觉的新鲜敏锐,我就得不断疏离又不断返回。只有这样,才能将世俗的羁绊踩在脚下,让灵魂出窍。从表面上看,我的写作行为就像一心二用似的。我并不很怕外界的干扰――噪声啦,电话啦,甚至时间上的中断啦,位置的小小改变啦(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等等,都不能打乱我的作品的内在的逻辑。这是看不见的专注。
我这种新型的专注是将个人生活同艺术连接起来的实验。我虽不要求绝对安静的创作环境,虽然在写作之际为了刷新感觉使自己显得“轻松散漫”,但这种写作本身却有一个硬性要求。她要求我要过一种同所写的东西沟通的生活。这就是说,我必须切断或尽量减少同外界的交际,制造一个相对孤独的空间,长年累月将自己封闭在里头,像蚕儿吐丝一样自然而然地吐出我的作品。也许这种方法在某种意义上有点类似宗教的“感悟”,然而我知道,一切约束,一切隔离,最终的目标却是原始欲望的释放,人与人之间的真正沟通。我是凭本能感到这一点的。在这种日复一日的,“一心二用”却又是超级专注的操练灵魂的工作中,我是何等地渴望着那种真正的交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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