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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爸爸又被押走了

        入春了,老天变得闹人起来,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虽说春雨贵似油,可天天下也不行呀天天下雨,咋着下田干活呀!

        今天,老天又把脸阴起来了。

        中午,亚丽回到家,正要找水桶去井台挑水,老瑞奶奶来了。 亚丽,妈妈在家吗?老瑞奶奶笑嘻嘻地问。

        在家。亚丽转身喊:妈妈,奶奶来了

        妈妈听到亚丽的喊声,急忙从屋里走出来,对老瑞奶奶说:奶奶,快屋里坐。

        老瑞奶奶张开褂襟子,一边朝妈妈笑着,一边说:丽她妈,这是头炕鸡,好喂。有功夫的话,今年说不准还能下蛋呢一家亲戚给的,送给你家吧。

        妈妈又惊又喜,把身子俯在老瑞奶奶胸前,伸手轻抚着毛茸茸的小鸡,说:哟,多好的小东西呀!婶,您自己喂吧,以后有卖的,我再买几只好了。

        老瑞奶奶假装生气地说:买?再买到啥时候了?再说,晚炕的鸡,到明年春天也保不准能不能下蛋。我没什么东西帮你们,添几只小鸡也是个指望。丽她妈,千万别嫌少,只算老婶的一点心意吧。

        妈妈接过小鸡,轻轻地擦擦眼,强笑着说:婶,您总像婆婆一样惦记着俺。俺总收您的东西,真不好意思。妈妈好久不笑了,她虽然含着盈眶的泪花,可笑得还是双眉舒展,恰似两钩弯月,是那么好看。 亚丽走到妈妈身边,望着老瑞奶奶送给的五只小鸡,也喜欢得直咧着嘴笑。

        金黄生生的小东西,一个个毛茸茸的,像金丝一样的绒毛,像有人刚刚撒上一把金色的花粉;小尖嘴,小爪子,都是金灿灿黄颜色。不知是因为冷呢,还是对这个世界陌生,小东西摇动着毛团团的身子,相互挤靠着,发出尖尖的唧,唧声。亚丽从妈妈的手里接过小鸡,轻轻地捧着,吐一点唾沫在唇边,抵到小鸡嘴上。小东西仰起脑袋,把蜡黄的小嘴巴伸到亚丽的唇边,颤颤巍巍地叼起来。 妈妈一边请老瑞奶奶进屋坐,一边说:婶,您瞧,俺亚丽就是喜小动物。鸡呀,猫呀,鱼呀,一见面就亲得了不得。 老瑞奶奶笑了,说:人喜欢这小东西,这小东西就会跟人亲。世上大凡有头有脚的东西,差不多都长着一颗心,都懂得个好坏对错。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拿着柳条棍朝人头上打,骂人家八辈子祖宗。他们连猫狗都不如,简直不是人。那些无事生非,编造坏话害人的人,老天早晚准饶不了他们

        妈妈笑着说;婶,您这话只能咱娘们说,叫批判队听到了,又要找气生啦

        我不怕他们那些坏种!老瑞奶奶愤愤地说,庄稼人血一滴、汗一滴,顶着风、淋着雨,收粮食给他们吃。他们吃着农民种的粮食,拿着公家的钱。他们不种田,不做工,你不叫他们骂人,叫他们干啥?如今的社会,除了有人种田,有人织布,有人做生意买卖,还得有人骂人,有人害人。骂倒了别人,害苦了别人,他们就会升官,就会发财...·唉好人难当呀

        妈妈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摇着头,不敢再跟老瑞奶奶接话。

        亚丽逗了阵子小鸡,看到奶奶和妈妈沉默起来,便故意找话说:奶奶,您说这五只小鸡是公鸡,还是母鸡?母鸡,母鸡,都是母鸡老瑞奶奶自信地说。这些年,母鸡成了咱农民的聚宝盆,火柴、食盐、点灯油、人情礼节,全得出在它身上。咱不学会了挑母鸡的本领,能行吗?喂的尽是公鸡,长大了怎么办?咱吃又舍不得吃卖又不值几个钱。不是白搭工夫费粮食吗

        亚丽惊奇地问:奶奶,小鸡出壳儿,全是一样茸团团的,您怎么知道哪个会下蛋?

        老瑞奶奶说:捏着小鸡的小嘴一吊,伸着腿的,是公鸡;缩着腿的,就是母鸡。 一老瑞奶奶说得那样认真、有趣,使得母女俩学到了一个新的知识,不禁都高兴的笑了起来。

        亚丽想起来了还要去挑水,赶忙放好了小鸡,然后对老瑞奶奶说:奶奶,你别走呀,回头我还得向你请教喂小鸡的本领呢

        水井在村子中间,是一个半人高的土台子,东西两边有两棵高高的白杨树井口大约一米见方,是由四块大石板扣着的井筒很深,绿森森的。亚丽第一次跟着同学们上土台子看井,望着黑洞洞的井筒,只见深深的井底映着一片盆口大的蓝天。那片蓝天远极了,深极了!亚丽的心里顷刻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栽到井底去,赶紧转身离开了井台。

        后来,亚丽却不得不担趁了水柄,到这个使她心慌的井台上来挑水她怎么能不挑水呢?人不能不吃水,没有自来水,吃水就得到井上去挑。谁去挑呢?小哥哥过去是家中的大力士,司是,现在他除了傻笑,什么都不知道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不用说要她提水挑水了,就是站在井台上往下亨看,也要心跳半天。爸爸更不行,他在战争年代负过重伤,在和平年代患过重病,做过两次胸腔手术,加上精神的折磨,他的体质已经弱不禁风了。有一天,爸爸一定要去挑水,两只水桶刚提上来,就晕倒在井台上,几乎栽到井里去。幸亏被老瑞爷爷看见了,急忙跑过来,一边扶着爸爸,气一边埋怨说:这不是拼命吗,你这身子骨怎么能挑水呀爸爸坐在井台上直喘,只好对着老瑞爷爷苦笑。老瑞爷爷把水送到家里,爸爸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亚丽和妈妈两人搀扶着,才把爸爸扶到床上。老瑞爷爷站在门外生气地说:往后,你们谁也不许上井台,吃水的事我包下了爸爸摇着头说:不能,大叔,你老人家是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能叫你供我们一家人吃水呢

        老瑞爷爷说:我怎么不能?我总不能看着你们一家人活活地被干巴死

        亚丽从床边站起身来说:老爷爷,你放心吧,吃水的事我包下了。满桶水担不动,我就担半桶。半桶半桶地挑,也能挑哆吃的

        从那以后,亚丽便挑着水桶上了井台。

        亚丽第一天走上井台,放下扁担,把水桶挂在那条一丈多长的井绳上,然后往井筒里送下去。

        说也奇怪,水桶放下井底之后,亚丽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长绳左右摇摆,然后往井底一松。虽然井下也发出了通通的响声,但水桶却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连半桶水也没打进。

        她又重新把桶提起来左右摇晃......可是,那只水桶像个不倒翁,怎么也不肯倒下身去。她摇呀,松呀,急得满头大汗,可桶里还是装不进一点水。路过这里的人们看见了,便帮她把桶翻倒,把水提上来。可是,今天村中寂静

        得连个人影也看不到,这可怎么办呢?

        亚丽站在井台上,俯着身子,两只手拉着井绳,又是摇,又是晃,额角上流汗了,那桶里的水却还是装不满。后来,她索性坐在井台上,把井绳放在身下,因为恨自己的无能而伤心地抽泣起来。

        狸狸这时瘸着腿来了。它围着井台转一圈,便咬着井绳的一端嬉戏起来。玩了一阵,大约看到了小主人在那里伤心流泪,它才停止了自己的游戏,轻轻地爬到亚丽的怀里,用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亚丽的手。

        一个来挑水的叔叔看见亚丽在哭,便放下扁担,拾起井绳说:亚丽,翻不倒楠了是不是?来,我给你提。亚丽放下狸狸,站起身,匆忙走上去,说:不,不要叔叔提,你教给我翻桶的方法就行了。你今天帮我提了,明天我还不会提

        叔叔望着她那着急的小脸,笑了:好孩子,你说得对。来,我教你怎么翻。

        叔叔拉开架式,把着亚丽的手,左一摇,右一晃,然后往下一丢,只听通的一声,水桶沉下去了,叔叔用手一带劲,满满的一桶水便露出了水面。亚丽高兴得咧嘴笑了,对叔叔说:我会啦,我会啦!

        一桶水提上来了,亚丽又放下第桶。可是,不管她怎么摇晃,水桶还是不倒。亚丽气得又要流泪。

        叔叔看着亚丽那焦急的样子,想了半天,说:亚丽,来,把桶提卜来,我教给你一个土办法,保险能提到水。

        亚丽把桶提上来,叔叔我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块,用绳子系在水桶的一个耳朵上,然后,又把桶放下井。这次,一下也不用摇晃,水桶就满了。亚丽高兴得叫起来;满了,满了简直比在学校里考了一百分还开心。她担着水桶走到家门口,把水桶一放,老远就喊叫起来。妈妈,妈妈!

        妈妈从屋里走出来,问:矗什么事呀?看把你高兴的!亚丽跑上去,抱着姆妈的脖子,又跳又亲,边笑边说:好、好消息,好消息!

        妈妈说:什么消息,快点说出来,才能让人家高兴呀!

        妈妈,亚丽放开妈妈,说,我会翻桶啦,挑水再不用别人帮忙了--

        妈妈说:你的进步很快,妈妈祝贺你!

        不,妈妈!亚丽说,是一位叔叔告诉我的一个土办法。多好呀,又省劲,又简单--

        亚丽把系石头提水的办法说了一遍。

        妈妈听了很高兴,她舒展开眉头,笑着,又去捧着亚丽的小脸蛋,认真地说:生活就是一本丰富的教科书,有心人在任何地方都能学到知识的。

        亚丽笑着点点头。

        狸狸在她们母女之间,拉着一条后腿,欢喜得昧咪地叫着。

        笛笛--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亚丽和妈妈同时大吃一惊,这个偏僻的村庄,地穷路窄,哪来的汽车呀?她们马上想到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在那个时候,意外的事情多得很,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不知什么人给你罗织一个罪名,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身份的人,就会把你绑架走了。

        亚丽急忙跑出门来,只见一辆蒙着帆布棚子的大汽车,已经停到门外。车上跳下来的人,胸前都佩着白底儿蓝字的群专符号,手中都拿着白色木棒,亚丽一看就知道,这是到她家来的。爸爸又要被迫害了。

        高月生这时从驾驶室里钻出来,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指着亚丽家的房子,说:到了。就是这间房子。请首长下车!

        从驾驶室里又跳下一个矮个儿,他胸脯挺着,脑袋仰着,一双老鼠眼睛动都不动,站在车下,手朝屁股后一背,对高月生说道:把他叫出来!

        高月生把脸转过来,对着屋里大声叫道:宋玉,宋玉,你出来

        亚丽冲上去,瞪着两眼问道。啥事?爸爸不在家。高月生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没你小孩子的事。快去叫宋玉!

        爸爸出来了,妈妈也出来了。

        爸爸站在门旁,朝汽车一瞥,只冷冷地一笑。妈妈问道:你们有事吗?

        车上下来的那个小个子,操着半土半洋的腔调,说:宋玉还有严重的问题没有交待清楚,我们要把他押回去。押回去......妈妈惊慌了。

        亚丽早已涨红了脸膛,她急走两步,站在爸爸身前,说:你们还要押走爸爸?别想!爸爸是你们送下乡的。事情没交待清,你们为什么送?现在,我们不属你管了,不许你押人

        小个子被驳得一时没了词儿,急了,他抡起手中的木棒,朝亚丽打过去。

        爸爸挺身过去,扬手拦住那小个子举在空中的木棒,大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要对这个小小的孩子行凶吗?你们太无法无天了说着,他用力把那根木棒推出老远。那小个子没有准备,抓着木棒朝前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上。亚丽心里真高兴,她真想一声好月生却急坏了。他没想到爸爸会对群专也敢反对他觉得这是丢了他这个造反派的脸,便两眼一瞪,气势汹汹走到爸爸面前,语无伦次地说:宋玉,你想干啥?你的罪不轻你写黑文章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新首长,你反动透顶你觉得把你送到这个乡旮旯里就没事了?不,我们新首长不放心,前儿晚上新首长在大礼堂说了话,说是对你不能一送算数,不能心慈手软,还得抓回你去......

        小个子群专虽然被爸爸顶撞了一下,想有个人来为他解围,可是,高月生这番话,却反而使他很生气。首长不放心,这是保密的话,你咋能全说来?还把人民大会堂说成大礼堂,真笨蛋他没有把话说出来,只瞪了高月生一眼,转身对爸爸说;宋玉,走吧。上车

        亚丽冲上去说:爸爸,走!我也去。看他们能怎么样?一个群专拿棍子一拦说:你去,你哪去?走开,走爸爸把亚丽拉到身边,抚摸着她的毛刷子,又用手绢为她擦了擦泪水。然后,弯下腰语重心长地说:亚丽,你不能离开妈妈,咱们还应该保卫好这个家。家里少不了你,妈妈少不了你。你要照顾好小哥哥,还要做好自己的功课。记住了吗?

        亚丽紧紧拉住爸爸的衣服,抽噎着说:爸爸,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他们太狠毒了。

        爸爸叹着气,摇着头。而后,拍拍身上的泥土,挺挺胸脯,来到妈妈身边,轻轻地掸去妈妈肩上的尘土,用手为妈妈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声音低沉地说:淑苹,我要走了。我走了之后,家里会更困难,你的担子更重了。我知道,再重的担子你也能挑起!可是,你的身体太弱了,我怕你倒下。爸爸揉了一下眼睛,收住话语,深情地紧紧拉着妈妈的手......

        妈妈没有说话,只见她把身子缓缓地朝爸爸偎依了过去,把脸微微地仰起来,凝视着爸爸,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爸爸说。但是,半天,她才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坚强地说:你放心好了,自己多保重,要相信党。在亚丽的记忆中,妈妈总是这样和爸爸紧紧相依。爸爸工作回来晚了,妈妈备好晚点,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吃下去;爸爸晚上写文章,妈妈总是不声不响地把点心放在他写字台旁边,然后泡一杯茶,自己坐在一旁备课或织毛衣;在横扫一切的恐怖日子里,妈妈更是和爸爸形影不离:爸爸被揪斗的时候,妈妈便站在离爸爸最近的地方,直等到爸爸被拉下台,妈妈便紧靠着他,搀扶着他并肩走回家。爸爸被拉去看大字报,妈妈便紧紧跟在爸爸身边。为了保护爸爸,妈妈丢开了工作,以致她任教的学校以她自动离职、与反革命划不清界线为理由,公开宣布开除妈妈的教籍。妈妈眼皮都不眨一眨,依然整天陪伴在爸爸身边。在遣送爸爸下乡之前,有个教育界的新头头,假惺惺地找到妈妈,对她说:汪淑苹,你最后表个态度吧。要是公开发表一个声明,表示和宋玉脱离关系,我们可以考虑恢复你的教籍。当然啦,有了教籍,其他问题也就好说了。你看怎么样?

        妈妈冷笑笑,说:我和宋玉共同组织了家庭,我们都爱护这个家庭,忠于各自对家庭承担的责任。我坚信他是无辜的。作为他的妻子,我们将永远患难与共

        就那样,妈妈跟着爸爸也被无辜地送回了原籍......

        爸爸叹了一声气,又对妈妈说:苹,要把腰杆挺起来,勇敢地向前走

        妈妈点点头。

        爸爸又说。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补养的药物是吃不起了,每天要坚持锻炼。锻炼不止,必会有益

        妈妈还是点点头--忍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滚滚下流,一滴一滴滴在爸爸的手背上。

        爸爸把脸转过来,对亚丽说:亚丽,爸爸要走了,跟妈妈到屋里去,把爸爸的衣服拣几件拿来。

        妈妈含着热泪,领着亚丽转回屋里,默默地拉开那个破旧的小衣橱的门:已经几年没添制衣服了,母女俩只好在旧衣服中找出几件。包好以后,妈妈又转身走到书橱边。往天,每逢爸爸外出,妈妈总是按照爸爸当时的需要和出发时间的长短,给爸爸找出他要带的书,可是,这一次带什么书呢?妈妈对着空荡荡的书橱,发起呆来·过去排得满满的书橱,如今只剩下四卷毛选和十几本马恩列斯的著作了;那些被造反派们称作封资修的书,早被几次抄家扫荡得千干净净。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抽出三大厚本叫做《资本论》的书,顺手又包进了衣服包。

        十几年来,因为爸爸胃肠不好,他的每日三餐,都是妈妈亲手调理。爸爸自从做了胃切除,纳量小了,要多餐,妈妈总是千方百计,保证每餐饭让爸爸吃得合口,适胃,哪怕再忙,为爸爸准备饮食的事,也从不误时,从不马虎。现在,生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妈妈虽然想给爸爸带点吃的,然而,那个盛饭菜的小橱子,早已四壁空空了。妈妈心酸地抽一口气,只把早几天老瑞奶奶给的几只鸡蛋拿出来,用一片花布包上,对亚丽说:丽丽,走,咱们给爸爸去送行

        亚丽跟着妈妈来到爸爸身边,仰起小脸,望着爸爸。妈妈把一小包衣服递给爸爸的时候,没有抬头,只把身子紧靠着爸爸,说:玉,这些年,我没有离开过你,虽然对你没有照料好,总算尽了我一点心。你的体质很差,现在又要离开家了,我再也没有办法尽心了。心里很难过,觉得对不起你。以后,生活上只有自己多注意了。妈妈泣不成声了,她擦了半天眼泪,但哪里擦得干啊!妈妈这时抬起头,望着爸爸又说:你在生活上是个粗心人,从不知道关心自己。往后......

        爸爸此刻反而十分镇静,他打开包袱,看看衣服和书,仿佛像收下一份贵重的礼品。我赶紧把手里的花布包递给爸爸,当他发现那是几只鸡蛋的时候,爸爸的手颤抖起来。风雨飘摇之中,这点东西就算是家珍了,一家人谁也合不得吃一只,留着以防万一。前天,爸爸昏倒的时候,也正是妈妈心脏病突然发作、体弱懒饭的时候。妈妈冲一碗鸡蛋茶给爸爸,爸爸又推给妈妈!推来推去,还是两个人一起喝下去的。妈妈还假喝了几口空气。爸爸批评她说:我可发现你会弄虚作假了。现在,爸爸捧着小包裹,心情十分激动地对妈妈说。淑苹,咱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从没照料过你。而你处处都关怀着我。现在,我要离开家了,离开你和孩子了,这点小小的东西,算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今后的日子会更困难,你的压力会更大,你的身体会更差,等到生活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把它拿出米·虽然不能增加多少营养,却可以给你一点战胜困难的爸爸拉着妈妈,妈妈拉着爸爸,紧紧地、紧紧地。亚丽从来没见过爸爸和妈妈这样动情过,是亲呢呢还是悲伤?爸爸把亚丽搂在怀里,用长满黑胡楂子的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的两腮。亚丽哭得更伤心了。她一边哭,一边想。得对爸爸说几句安慰的话呀!爸爸又要到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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