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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野牛

        我到达山谷时已是春天。我开车沿着高速公路来到城镇的边缘,然后在可以俯瞰贝尔河的地方停下。从那里我可以眺望盆地,那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巴克峰。山上的常青树绿意盎然,在褐色、灰色的页岩和石灰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公主和从前一样明净。她站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山谷散发着永恒的光芒。

        我一直对公主念念不忘。在大洋彼岸我听到她的召唤,仿佛我是她牧群中一头离群的恼人的小牛犊。起初她用温柔的声音哄我,但当我没有应答,当我转身走开时,她的声音变得愤怒。我背叛了她。我想象着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她的姿态沉重而充满威胁。多年来,她一直以蔑视女神的形象活在我的脑海。

        但现在看到她,站在她的田野和牧场上,我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她并未因我的离开而生气,因为离开也是她生命周期的一部分。她的角色不是圈养野牛,不是动用武力将它们聚拢起来,加以限制,而是为它们的归来而庆祝。

        我原路返回四分之一英里,来到城里,把车停在城里外婆家白色尖桩栅栏旁。在我眼里,那依然是她的栅栏,尽管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她已搬到缅因街附近的一家临终关怀机构。

        我已经有三年没见到外公外婆了,自从父母告诉亲戚们我被恶魔附体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外公外婆爱自己的女儿,我确信他们已经相信了她对我的描述,所以我放弃了他们。再与外婆相认为时已晚——她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已经不认识我了——于是我来见外公,看看他的生活中是否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们在起居室坐着,地毯依旧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样洁白。这次礼节性的拜访时间不长。他谈起外婆,她不认得他以后,他还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我聊了聊英国。外公提到我母亲,谈起她时是同样一副我从她的追随者脸上见过的敬畏的神情。我不怪他。据我所知,我的父母成了山谷中有权势的人物。母亲将自己的产品作为奥巴马医改计划的精神替代品进行推销,她手下有几十名员工,以最快的速度销售着产品。

        外公说,上帝一定是这一惊人成功的幕后推手。我的父母必定受到上帝的呼召来做分内之事,成为了不起的医者,将灵魂带至上帝面前。我微笑着起身要走。他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的老人,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不知所措。我与他在门口拥抱,久久地看着他。他八十七岁了。我怀疑在他余生的时光中,我还能否向他证明自己并不是父亲所说的那种人,并不是一个邪恶之物。

        泰勒和斯蒂芬妮住在巴克峰以北一百英里的爱达荷州福尔斯市。接下来我打算去那里,但在离开山谷之前,我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我说我就在附近,想让她来城里见我。我说,我还没准备好见爸爸,但我已经多年没看见过她的脸庞了。她会来吗?

        我在斯托克斯的停车场等着她回复。我没等多久。

        你竟然觉得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合情合理,这让我感到心痛。妻子从来不到丈夫不受欢迎的地方去。我是不会参与这种明目张胆的不敬行为的。

        信息很长,读起来让我很累,好像刚结束了一次长跑。大部分信息是关于忠诚的训诫:家人要彼此宽恕,如果我不能原谅家人,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的。她写道,无论过去如何,都应该被深埋在五十英尺的地下,让它在泥土中腐烂。

        母亲说欢迎我回家,她祈祷有一天我会从后门跑进家,喊着:“我回来了!”

        我想回应她的祈祷——我距离大山仅有十英里——但我知道,一旦走进那扇门,将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协定等着我。我可以得到母爱,但有一些条件,和三年前他们给我开出的条件一样:用我的现实来交换他们的现实,将自己的见解埋葬,让它在大地中腐烂。

        母亲的信息相当于最后的通牒:要见就见她和父亲两个,否则我将再也不能见到她。她从未反悔。

        我阅读信息的工夫,停车场已停满了车。我从她的话里回过神,然后发动引擎,开到主路上。在十字路口,我向西转弯,朝那座山驶去。离开山谷之前,我想再看一眼我的家。

        这些年来,我听到很多关于我父母的传言:他们成了百万富翁,在山上建了一座堡垒,储藏了足够维持几十年的食物。目前为止,最有趣的莫过于父亲雇用和解雇员工的故事。山谷在经济萧条后再也未能复苏;人们需要工作。我父母是县里最大的雇主之一,但爸爸的精神状态令他难以长期留住员工:当他偏执发作时,他会因芝麻大的小事炒员工的鱿鱼。几个月前,他解雇了罗伯的前妻黛安·哈迪,就是第二次车祸时将我们接回去的那个罗伯。黛安和罗伯与我父母是二十年的老友,直到爸爸解雇了黛安。

        也许是另一次偏执发作时,爸爸开除了母亲的妹妹安琪。安琪对母亲说过,她相信自己的姐姐永远不会这样对待家人。在我小时候,这是母亲一个人的生意,现在成了她和爸爸共有的了。但在这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所有者的考验中,父亲赢了:安琪被解雇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难拼凑起来,但就我后来所了解到的,安琪申请了失业救济金。当劳工部打电话向我父母确认她已被解雇时,父亲失去了他仅有的一点理智。他说,打来电话的不是劳工部,而是伪装成劳工部的国土安全部。他说,安琪已经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恐怖分子观察名单。政府现在已经盯上了他——盯上了他的钱、枪支和汽油。鲁比山事件重新上演。

        我将车驶离高速公路,开上碎石路,然后下了车,抬头凝望巴克峰。我立刻明白,至少有些传言不虚——我的父母赚了很多钱。房子巨大。我成长的那个家曾经有五间卧室,现在房子向四面八方扩展,看上去至少有四十个房间。

        我想,爸爸迟早会用这些钱为世界末日做准备。我想象屋顶上的太阳能电池板像一副扑克牌一字排开。“我们需要自给自足。”我想象爸爸拖着电池板穿过巨大的房子时,会这样说。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爸爸会花费数十万美元购买设备,从山上寻找水源。他不想依赖政府,他知道巴克峰一定有水源,只要他能找到。山脚下会出现足球场那么大的裂缝,在曾经是森林的地方留下一片荒芜,到处是断裂的树根和倒下的树木。当他爬进一台履带式机器,撕碎一片缎子般的麦田时,可能嘴里还高喊着“得自力更生啊”。

        城里外婆在母亲节那天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科罗拉多州调研。我立刻动身前往爱达荷州,但在路上我才意识到自己无处可住。就在那时,我想起了安琪姨妈,想起我父亲告诉所有愿意倾听他的人,说她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恐怖分子观察名单。母亲已弃她而去;但愿我可以把她找回来。

        安琪住在我外公的隔壁,所以我又一次将车停在白色尖桩栅栏旁。我敲了敲门。安琪像外公一样礼貌地招呼我。过去五年里,显然她从我父母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我跟你做笔交易,”我说,“如果你把爸爸说的关于我的一切都忘掉,我就把他说的关于你的一切都忘掉。”她笑了,闭上眼睛,头向后仰的样子几乎让我心碎,她长得太像我母亲了。

        我一直住在安琪那里,直到葬礼。

        在葬礼的前几天里,母亲的兄弟姐妹们陆续回到他们儿时的家。他们是我的姨妈和舅舅,但其中一些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舅舅达里尔——我几乎不认识他——提议兄弟姐妹们到熔岩温泉一家广受好评的餐厅共度一个下午。我母亲拒绝参与。父亲不来,她是不会来的,而父亲不想再与安琪有任何瓜葛。

        那是五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挤进一辆大货车出发了,开始了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不安地意识到,我已经取代了母亲的位置,与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一起外出追忆她的母亲——我并不太了解的外婆。很快我意识到,我的不了解对她的孩子们来说倒是件好事。他们充满了对她的回忆,喜欢回答有关她的问题。随着每个故事的讲述,外婆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但他们的共同回忆塑造出来的这个女人与我记忆中的全然不同。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过去对她的评判是多么残酷,对她的看法是多么扭曲,因为我曾经一直透过父亲苛刻的有色眼镜来看她。

        开车回去的路上,黛比姨妈邀请我去犹他州做客。达里尔舅舅也附和她。“希望你来亚利桑那州。”他说。一天之内,我已经重获了一个家庭——不是我的,是她的。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我的兄弟姐妹们陆续走进来。

        泰勒和斯蒂芬妮来了。他们决定在家教育七个孩子,而据我所见,孩子们所受的教育程度非常高。卢克紧随其后,带着一大群孩子,我没能数清。他见了我,穿过房间,跟我短暂地聊了几分钟。我们两个谁都没提我们已有五年没见面,也都没提为什么。我很想问他,你相信爸爸说的关于我的话吗?你相信我很危险吗?但我没有问。卢克为我父母打工,他没有受过教育,需要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强迫他站边只会以心痛而告终。

        理查德当时正在攻读化学博士学位,他和卡米以及他们的孩子们从俄勒冈州赶来。他从教堂后面对我微笑。几个月前,理查德给我写过信。他说他很抱歉相信了爸爸的话,说他希望在我需要帮助时能提供给我更多帮助,说从此以后,我可以依靠他的支持。我们是一家人,他说。

        奥黛丽和本杰明选择了后面的长椅。奥黛丽很早就来了,当时教堂空无一人。她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说,我拒绝跟父亲见面是严重的罪过。“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说,“不虚心听他的劝告,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这是多年来姐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而我没有回应。

        葬礼开始前几分钟,肖恩、埃米莉、彼得以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女孩来了。自他杀死迭戈的那晚以来,这是我首次与他共处一室。我很紧张,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整个葬礼期间他都没看我一眼。

        我的大哥托尼和我父母坐在一起,他的五个孩子分散坐在长椅上。托尼拿到了普通同等学力证书,曾在拉斯维加斯开过一个成功的货运公司,但公司未能在经济萧条中挺住。现在他为父母打工,肖恩、卢克和他们各自的妻子,以及奥黛丽和她的丈夫本杰明都是如此。现在想来,我意识到除了理查德和泰勒,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经济上依赖着我父母。我的家人从中间一分两半——三个离开了大山,四个留了下来。三个获得博士学位,四个没有高中文凭。裂痕已经出现,而且越来越深。

        一年之后,我才再次回到爱达荷州。

        从伦敦起飞前几个小时,我写信给母亲——像往常一样,以后我也将一如既往地这样做——问她是否愿意见我。她再一次迅速回复。她不会见,永远不会,除非我愿意见父亲。她说,单独见我,是对丈夫的不尊重。

        有那么一刻,这一年一度的朝圣之旅似乎毫无意义。我正在考虑是否要离开,这时收到另一条消息,是安琪姨妈发来的。她说外公已经取消了第二天的计划,甚至连每星期三固定要去的神殿也不去了,因为他想在家等着,万一我路过呢。安琪还加上一句:再过十二个小时左右我就能见到你啦!但看看谁在计算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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