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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现实主义者

        清醒的人们,你们总以为自己是激情和幻想的反对者,总是喜欢在自己的空虚中创造出豪情和矫饰。你们这些自称为现实主义的人总是习惯于给与别人这样的暗示:世界是真实呈现于你们面前的,也只在你们面前,它才会揭开神秘的面纱,向你们展示堪称精华的一面。

        揭开神秘的面纱,你们不也跟水中的鱼儿一样,

        是激情万丈、沉郁孤寂的生灵,

        然而,你可知道,在一个热恋的艺术家眼里,什么才是“真实”呢?你们依然对那些来自过去几个世纪的充满激情与热恋感觉的事物爱慕不已!在你们的清醒之中总是掺杂着若隐若现,却又无法消除的朦胧醉意!就拿“真实”的爱恋来说吧,那可真的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爱”!它与一些幻想、偏见、甚至与非理、无知、恐惧等夹杂在一起,充塞在一切情感和感官印象之中。

        那一座山、一片云的“真实”又是什么呢?清醒的人们,你们能够将对那山那云的幻象和那些人为的添加物抽离吗?你们能够将自己的出身、历史以及学前的教育,甚至是你们的整个人性与兽性统统遗忘吗?

        “真实”对我们来说并不存在;对你们亦然。事实上,我们之间的陌生程度并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大。可是,我们想要超越醉意的良好愿望或许跟你们无法克服醉意的信念是同样强烈的。

        对于南欧人所喜爱的一切东西的鄙俗性——无论是意大利的歌剧(比如罗西尼和贝利尼的),还是西班牙的冒险小说(比如我们最为熟悉的吉尔·布拉斯的法文版小说)我都很熟悉,但是它们却还不至于让我感到伤心。这种鄙俗如同人们在庞贝市漫步时或者在阅读古书时所碰见的鄙俗。

        那么鄙俗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因为缺乏羞耻之心,还是因为鄙俗之物十分自信才可以堂皇地登场吗?难道这就像同样鄙俗的音乐和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些高雅、妩媚、激情的东西一样吗?“动物和人一样有自己的权利,可以随意地四处奔窜;然而我亲爱的同代人啊,无论如何也算作是这动物!”这话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鄙俗性的注脚,也可以看作是南欧人的个性特征。

        粗鄙的审美情趣同精良的审美情趣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权利,当这种审美情趣变成一种大的需求、自信的满足、通俗的语言,甚至是叫人一看就能明白的面具和姿态的时候,它或许会比精良的审美情趣更加具有优先权;而精挑细选过的精良的审美情趣中总是包含着探索性的、尝试性的东西。虽然我们对此并没有任何确定性的理解,但是它永远都不是通俗化的,现在不是,过去也从来都不是!通俗化始终只能是一宗可怕的面具!

        这样的面具出现在了音乐的华彩乐章和歌剧的欢快旋律之中!这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种远古的生活!如果人们不能够理解他人为何总是喜欢戴着面具,更加没能理解他人对于面具的良苦用心,那么还能对面具有什么认识呢?可以说,这里是古代思想的浴场和栖息地,这浴场或许需要古代高人雅士,更有可能甚至还需要下层的鄙俗百姓。

        北欧的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鄙俗趋势实在令我汗颜,也时常让我感觉到痛苦难言,比如德国音乐,艺术家从来不会为自我贬抑而脸红,可我们却因为他而感到羞愧啊!我们受到了伤害!因为我们知道,他会因为我们而降低自己!

        希腊人——至少雅典人很喜欢听别人的高谈阔论,他们的这个癖好或许已经成为了与非希腊人的一大区别。他们甚至要求站在舞台上的讲演者要有高谈阔论的激情,并且能够狂喜地、矫揉造作地进行朗诵。然而,潜藏于人性之中的激情恰恰是沉默寡言、静默、窘态的!因此即使激情能够找到言辞,那也一定很混乱,而且还是非理性、自我羞惭的!

        由于希腊人的缘故,我们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舞台上的矫揉造作,这就如同我们由于意大利人的缘故习惯了另一种不自然的、忍受并且喜欢忍受歌唱的激情一样。我们似乎非常需要倾听处境极度困难的人的高谈阔论,而这种需要我们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得到满足。悲剧英雄的生命濒临深渊,现实中的人在此刻大多失去了勇气和美好言辞之时依然镇定自若、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使人的思想立即变得开朗起来,令我们如痴如狂,或许这“脱离自然的偏差”是为人们的尊严特制的午餐吧。因此,人类需要通过艺术来表达一种高尚的、英雄式的做作与习俗。

        倘若一个剧作家总是保持些许的沉默,而不能够将一切变为理性与言语,那么人们将会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然而,如果一位歌剧家不懂得捕捉最好的旋律以达到最佳的艺术效果,而只知道寻找那些效果很好的、“符合自然”的呐喊与结巴,那么人们就会逐渐对他产生不满。如此一来,也同样违反了自然规律!这里涉及到的问题就是鄙俗的、“想当然”的激情应该让给一种更高的激情让位!

        在这条路上,希腊人实在走得太远、太远了,几乎到了令人惊异的地步!他们将戏台建造得非常狭窄,也绝不用深层的背景来制造效果;演员不能够有任何面部表情和细微的动作,以至于演员们都变成了如同面具一般庄重、生硬的妖魔,与此同时,他们也从激情的深层内涵抽离了出来,只给激情制定高谈阔论的规则。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不让恐惧与同情的剧场效果出现,是啊,他们就是不要恐惧与同情——这样做也许是对亚里士多德无以复加的尊崇!然而,在谈到希腊悲剧的最终目的时候,亚氏显然词不达意,更不要说切中要害了!

        希腊悲剧诗人的勤奋、想像力以及竞争热情究竟怎样被激发出来的?我想一定不是用艺术效果来征服观众的意图。雅典人看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听演员的优美演说!而索福克勒斯的一生也正是为了写出优美的演说词!也许我的论调有些怪异,但无论如何,他们与严肃的歌剧真的无法相提并论。歌剧大师似乎竭力想要观众不能够理解他们所塑造的人物。他们全都这样认为,而且还习惯这样调侃道:虽然很多时候一个仓促说起的字眼能够使一位精力并不是很集中的观众有所领悟,但是总的来说,剧情应该要明白无误,其实说白了这根本就不重要!当然,或许他们还没有勇气将其对剧中台词的蔑视完全表现出来。罗西尼在自己的歌剧中加进去了一点顽皮,甚至恨不得要演员一个劲儿唱La-La-La-La,也许这种做法是很明智的!人们之所以相信歌剧中的人物,是相信他们的音调,而不是他们的“言辞”。实际上这就是差别所在,是美好的“不自然”,人们也正是因为这种美好才走进剧院看戏的。即使是作为歌剧中吟诵的部分,也未必能够让人听懂其中的意思,采取这种“半音乐”的形式其实是为了让富有乐感的耳朵能够在最高雅、最费神的艺术享受中稍微休息一下;当然,过不了多久,观众就会对这种吟诵感到厌烦,产生抵制情绪。于是他们便开始渴望完美的音乐旋律再度响起。

        如果用这个观点来衡量里夏特·瓦格纳的艺术,那结果又如何呢?也许会让人感到异样?我常常这样想,人们或许在他的作品上演之前就已经将他作品中的台词和音乐熟记于心了,否则人们根本无法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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