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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银玉说:我的名字从此叫“卞米”(1)

        从小和卞银性情相似的妹妹卞银玉,到了上海生活后,她的情况怎样呢?

        卞银玉的上海亲人只有外婆和舅舅一家。卞银玉的外公在卞银玉落户进上海前就因为癌症去世。卞银玉的舅舅比姐姐叶秀珠小近十岁,是69届初中毕业生,没有上过高中,去江西农村插了三年的队,因病返城,进了一个儿童玩具工厂工作。工厂没有能力给他分配住房,他就像以前一样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的家是在号称“贫民区”的闸北区,房子就是街边“石库门”似的阁楼房,上下层的面积总共不到十五平方米。只有卞银玉的舅舅和外公外婆时,他们和周围的住家比较,居住得还算宽敞,很多人家都是五六口、六七口人挤在一个阁楼住。后来卞银玉的舅舅娶了老婆,只不过她舅舅原来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住得也不算拥挤。卞银玉的外公去世后,他们又回到了三个人居住,回到了“宽敞”。不久卞银玉的舅妈生了个男孩,她的表弟。起初两年,表弟小,跟着父母就能住。但表弟长到会说话能看事的年龄就不好再跟父母住了,凑合着先跟着外婆住了。住得也还过得去。表弟长到四岁,就不叫他和外婆住了,给他单独立了个小单人床,并且在他和外婆之间拉了块花布帘。上下楼都住了两个人,还算是能将就。卞银玉加入进来后,就显拥挤了。他们重新安排了住的格局。原来是外婆和表弟住楼下,卞银玉来后就叫外婆带着表弟和她住到了楼上。因为楼上高低空间有限,木制地板隔层承重有限,所以家具和多数家什都是放在了楼下,楼上相对宽敞。在楼上,卞银玉和外婆的床并了一起,等于是住在了一张床上,每晚睡觉前,她们与卞银玉的表弟之间拉上了一个深灰色的厚布帘。看着不算拥挤,却是有点别扭不方便的。

        卞银玉初来上海住到这样矮小阴暗的阁楼,虽不习惯,却觉得好奇新鲜,非但不觉得苦,还感觉好玩有趣。临街是置身在热闹当中,心情热闹就欢快;每天脱了鞋子在阁楼的木楼梯上爬上爬下的,是像游戏一样有趣味的事;阁楼低矮,向上一跳,头就快顶到了天花板,觉得自己像巨人似的;阁楼阴暗,有点像童话中神秘的迷宫的味道,她和同学或者表弟置身其中玩耍,是与外隔绝一样的自由。后来,见新不奇了,对住阁楼习以为常,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也没什么好的感觉。卞银玉所在的小学,是闸北区的一所小学,她的同学几乎都是住在闸北区的,闸北区的人,很多人家都是住这样的阁楼房子,同学之间谁也不会瞧不起谁。

        到上海的起初几年,卞银玉还小,有些高兴过头,新鲜上海,喜欢上海,上海的店铺密集,车水马龙,人流穿涌,在她小学生的眼中,是气势和热闹,是最大的繁华,繁华是骄傲和光荣的。她把上海的光荣与骄傲,带到了兰州,兰州与上海一比,显得多么的冷清、偏僻和土气啊!每一次回到兰州,她总要滔滔不绝地向姐姐和邻里孩子炫耀起上海的方方面面,那些满处新旧相间的楼群,繁华地段中密集的商业场景,外滩的壮阔,豫园的摊点,遍街的大小店铺,五花八门的风味小吃,布满街旁的阁楼人家,犄角旮旯的凌乱,窄小拥杂的弄堂,以及日日都能目睹到的像旗帜一样飘扬在各个阁楼人家的件件衣物,在她口中,一律地被颂扬成一类的繁华,不分主次高低贵贱的。她的眼中也是这么看的,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就是集会,那就像是人头攒动组合成的盛会,有热闹足够,管他是由何等人色组成。说起来,卞银玉以自己能够站在热闹中间而得意十分。她不以住在“贫民区”的闸北区为耻,也不以住阁楼为贱。在她眼中,闸北区、阁楼群,是上海的另一种繁华。

        在初中三年级以前,卞银玉基本没有理想的。理想就是将来要当什么要干什么。她觉得未来还是挺遥远的事,到了跟前再说。但是,随着兰州的堂姐卞银薿的出名,在同学们对她百般的逢迎中,她就树立了理想,也要像堂姐那样做演员,成明星,叫人羡慕。与此同时,她懂得了虚荣,背后有了忧愁,每当卞银玉下了公共汽车,一步一步迈近外婆的阁楼家,那周边的贫微,外婆家的贫乏,都会叫她在学校得意的心情刹那间跌入扫兴。她就想:这哪里是明星的亲戚家啊!这哪里是产生明星的地方啊!失落也是种动力,她就越加强烈了理想。

        当演员成明星的理想一确立,卞银玉的脑子时不时就沉入了对未来的遐想,上课不上课都影响不到她的。在脑中,她会幻想出很多角色,任由她扮演,经常是一进入幻想,思维就难以收住了,天马行空的。影响了听课,她并不在乎,还想,反正将来要去当演员的,她现在的想象是在为做演员打基础的。经常地幻想,影响学习是在所难免的。考试检阅,她的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了。她还是不在乎,她缠着舅舅,说写信不要告诉妈妈。舅舅是个和父亲有点像的蔫性子人,禁不住卞银玉的哀求娇告,没有气势地对卞银玉正经地说,不告诉可以,你可一定要努力追赶,不然高中考不上,想瞒都不能再瞒的。卞银玉不屑地说,放心,考高中对她还是小菜一碟的,绝对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却最终成了问题,中考卞银玉以三分之差落榜。这个结果叫她目瞪口呆,她没有谴责自己,却是有些愤恨的,恨的是分数线,觉得自己真冤枉,仅仅才差了三分。这种事实是不得不公开给兰州的父母了。母亲的来信中也是充满了愤恨,恨她的不争气,围绕着她将来的前景担忧,说她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将来她怎么能应付高考?要是知道她这么不求上进,当初还不如叫姐姐卞银回上海呢。顺着就夸了一通卞银,说卞银活跃能活跃,学也能学的,比她是强多了;要是换成了卞银到上海,兴许还能考上重点大学呢,说卞银玉是白浪费了上海比兰州更好的教学质量。那时卞银已经是大专二年级了。

        母亲的谴责,刺激了卞银玉,她心里用劲,她把争气的砝码全部压在了做演员成明星的路上。她朦胧地记得在她四岁那年,全家族的人为堂姐当上演员而特意吃的“庆贺餐”。当演员是荣耀的事,就在那时被记忆了下来。当上演员,她再好好地给母亲显示吧。她给刚刚调到北京的堂姐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自己的殷切愿望倒了出来,期待堂姐马上能够帮她实现愿望。她从小就懂得走后门的重要,简单地想,只要堂姐肯帮她,她就能够轻松地当上演员。还欢喜地幻想,当了演员,她就不用上学了;学习是累的,是苦的。

        堂姐很快就回信了。但卞银玉的欢快也是很快就落了下来。堂姐信中说,现在不像以前,各剧团电影厂很少自行公开招演员了,演员一般都是各艺术院校毕业分配进来的,当演员的途径只有去考艺术院校的表演系,她要报考,也要等到高中毕业才行。又说,时间还早,她先好好学习吧。她真喜欢表演并具备做演员条件的话,到时,她会考虑帮她。当演员也要考试,还要等到高中毕业,卞银玉有些心凉,但很快就过去了,理想不改,就想那就好好补习,明年一定要考上高中,等到高中毕业后就去考演员。

        卞银玉的复读不在原来的中学,她自己要求换的,没有别的原因,觉得面子上有些掉价。她就像舅舅的指挥棒,叫舅舅好好地奔忙了一阵,总算是联系上了一个较好的又离家不太远的中学。卞银玉的脑子是不笨的,去掉了私心杂念,劲儿用在学习上,成绩也就上去了,到不了拔尖,却能够排在中上游的。高中是顺利地考上了。高中一年级和高中二年级,卞银玉玩也玩,学也学,还不太想未来的,到了高三,文理一分班,未来就不远了,卞银玉演员的梦也不远了。这个时候,她想她该先了解了解表演系的。就近,她就去了上海戏剧学院,还没进校门,她就明显地感觉到这里进出的学生气质都是非同一般,骄傲、洒脱、自信的;他们的穿戴也是不同正常人群的规范,鲜明特色,各具风格,中间经常就有非常靓丽的女生和帅气的男生闪现,抓人眼球,更是人群中少有的了。她想,这里真是集人群面貌精粹的地方,就像艺术非同寻常一样的。她要做这里成员的愿望更加强烈。她背后有明星的堂姐以及自己生来面貌的自信,一点不怵地像问路似的,向校园中的学生询问起来表演系招考的情况。聊起来,她总要扯出堂姐卞银薿来,一下就拉近了同人家的距离,他们摆下傲气的架子,当她是朋友一样地态度诚恳,耐心细致。轻而易举,她就了解透了情况。对于专业考试,虽然各项她还一样都没有基础,却是不怕的,她有胆量与活泛,她相信她临阵磨枪就能掌握的;掌握不好,还有堂姐帮忙的。因为在与人家的聊天中,有同学就轻易地说了“你有明星卞银薿的,还怕什么”这样的话,一听就能听出弦外之音了。又叫她欣喜的是,对于文化课,艺术院校录取的分数线比一般院校偏低,那是最不用担心考虑的。

        高三上半学期的寒假,卞银玉把想法和准备的情况都写信告诉了堂姐卞银薿,就看她是怎样的建议与安排了。“安排”就是给她走后门。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堂姐给她回信居然说她是不能帮她的,卞银薿的不帮,是有充足理由的,就是卞银玉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一,不够表演系女生要求一米六五以上的报考标准。另外在去年,她们的堂弟卞小宇就通过她的辅导和帮忙,考到了电影学院的表演系(这是后话),但好在卞小宇自身条件出色,叫人说不出什么;而卞银玉的身高毕竟不符合报考条件,硬将她“帮”进去,叫人家会有十足的议论理由的。她劝卞银玉放弃吧,并说演员是个竞争残酷的职业,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风光,成名的人毕竟是少数。她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读个好专业,其实前景是比做演员要大的。

        堂姐的态度令卞银玉失望而怨恨,她觉得一切都不是理由,是堂姐心里根本不想帮她的。归结起来,是自己过早扎根上海,与堂姐关系疏远造成的。想到年龄小她一岁半的卞小宇,却高中毕业在她前面一年,她又有点恨自己,要是自己当初不复读的话,就和卞小宇同一年高中毕业,他们还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她还恨自己的身高,兰州的姐姐卞银高中毕业时就长到了一米六九,她怎么就长不高了呢?想一想,她就想到了是她在上海生活的原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人普遍矮小,她的身高一定是上海水土给改变的。她有些后悔做上海人了。

        既然不能得到堂姐的帮助,卞银玉也就失去了报考的勇气,身高不够,她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她是没自信去碰运气的。这件事倒刺激了她,她有志气地想,不做演员,她同样也要出人头地;在哪个方面,没有方向,觉得前景广大无边,信手就能够抓来的。眼前是先要考好高考。

        高考卞银玉并没有考好,她的分数,刚刚够第二批本科的录取线,分数线只是一个最底限,是给那些冷门学校冷门专业准备的,一般的学校,录取的标准,都是远远高于分数线。卞银玉不可能填报冷门学校冷门专业,结果她报的志愿,没有一个被录取。只有去上大专了。本来卞银玉是不想上大专的,她想她来到了一切都比兰州要好的上海,无论怎样,也得超过姐姐。不上大专就得补习一年。她也不想补习,本来补习过一次,她就大于同届学生的年龄了,再补习,就成为同届学生中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了,“大龄”总是有点和“笨拙”相联系的。这些不过是非本质的理由,主要的还是,她已经腻烦了没自主权的中学生活,想早些独立自由起来,向着出人头地的目标发展。

        在大学,虽然卞银玉长得也漂亮,却不像姐姐卞银那样,在学校被人称为“系花”,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学校中不乏南方水土养育出来的清秀面孔,她在其中,就不显山露水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是卞银玉没有姐姐的风姿,身高不如姐姐高挑,就是一个劣势了,又没有“舞”性,没有姐姐“舞”出来的高傲的气质。不要小看跳舞,它是能够调度出浑身的气质来,日积月累,气势就凝聚到了脸上,就非同一般了。除此,她的活跃和姐姐还有些不同,卞银总是带有表演气质,精炼出来的感觉,叫人看起来会有一种吸引;卞银玉却是生活化而显些琐碎粗糙,本色却缺乏吸引力的。她没有姐姐的突出和“火”,就没有和姐姐一样地被抬举,在学校的三年,她活跃该活跃,和同学玩是玩,闹也闹的,却不属风流人物,平平常常地度过。

        卞银玉学的专业是文秘,是新兴的实用热门专业。卞银玉报这个专业,当时没有多想,只是想着尽量挑好专业填报。学了这个专业,她就有了方向,毕业后,去大公司,给大老板做秘书,在她心目中,秘书是老板权利的发布和执行者,自然地位在上。其实她的愿望,也是大多数女同学的愿望。

        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为了有个好去处,很多同学在毕业前,就开始忙活起来联系单位了。卞银玉的舅舅没有地位,在这方面的能量小得可怜,卞银玉就自己跑着联系了。她上门联系的都是大公司,是自己通过报纸的广告或从上海市的电话登记簿中查找挑选出来的。上门后,才发现,有些公司能称为大,有些公司就不是想象中的门面了。自然是像样的才能考虑。她漂亮,嘴能说,不久就被几个大公司看好,卞银玉选择了一家合资的贸易公司。公司在四星级的写字楼,这个年代,这样的公司实力是货真价实的。

        公司气派,老板面貌却是正相反,五十多岁的男性,精瘦矮小,皮肤黑里透红,汗毛孔粗大,脸颊、下巴上有星星点点痤疮留下的凹疤,看着腻味;老板讲口音浓重的沪语,若与外地客户交谈,普通话也是夹杂了一口沪调;笑时,脸颊额头便会生出条条鲜明的褶纹。给这样形象不入目的人当秘书,曾经做过演员梦的卞银玉是难以提起精神的。这倒是小事,令她作呕的是,老板不经意间总是要摸她一把,挨她一下的,没有大胆的动作,明确的目的,却是小便宜不断占的。卞银玉忍不下去,私下她联系了另一家单位,说要调走。老板却不放,卞银玉就辞了职。

        一个月后,卞银玉就找到了工作,同学介绍的,去了一家名字叫《时代生活》的杂志社。《时代生活》是综合类的大型月刊,刚刚创刊不久,其内容庞杂广泛,涉及文化、艺术、影视、体育、科学、商业、金融、法律等领域。卞银玉去不是做秘书,是做影视版块的编辑。之所以叫她在影视版块,是因为她有个做明星的堂姐卞银薿,觉得这对联络采访到影视明星便利。不然她恐怕是进不来的,这里都是要求相关专业本科以上学历和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卞银玉没有编辑工作的经验,只有现学现用了。卞银玉对编辑工作新鲜,也有兴趣尝试,还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慢慢在杂志社立足。

        但是工作下来,很多东西根本不像卞银玉想的那么容易。杂志社有的是人才,专业好的,还有积累遗留的关系沉淀,年头沉淀,有这些资本的人排着队的都使用不过来,哪里能够轮得到她被抬举?上海是一个功利务实的城市,城市的人也是功利务实的,他们使有用之人,提能力强之人,你有多大的能量,他就给你分配多大的使用利用的空间和位置;他们很吝啬,不会白白地给你多余出一点的报酬。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含糊的。卞银玉的资本其实是堂姐卞银薿的,她不过是能够近水楼台罢了,之外她还有什么呢?她就是一个工具,只会被使用,不会被器重。她整天的就是执行任务,完成任务;再执行,再完成,永远循环着,千篇一律,单调乏味,在这里难以有跳跃的迹象和征兆。这不是努力能解决的问题,是能量加码的事。能量是要另外积聚的,哪里那么好超越现在的水平呢?这样,她的郁闷随处随地地积淀了起来。

        杂志社临着黄浦江,透过窗户,从背后遮蔽的楼群的缝隙,可以看到黄浦江的一个角落,轮渡“呜呜”的汽笛声时起时落,角落背后的开阔,开发的浦东是叫人能够浮想联翩的。这个大都市的新兴繁荣广大似乎正在无边延伸。每次站在窗前这样感觉的时候,卞银玉就想自己扩大的时机将在何时呢?

        杂志社在南市区北面,从闸北区到杂志社,其实空间距离是一段较近的路程,但其间要穿过繁华的西藏路、南京路,经过的路线多是在闹市地段,因此每天卞银玉上下班往返的路途时间就要两个多小时左右。日复一日,人每天摇晃在公交车中,眼睛在繁华的景象中穿行,看着一路上密密匝匝、汹涌如潮的人流,车里拥挤着各色人等,他们庸倦、麻木、冷色,卞银玉就打不起来精神,她想自己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平庸多么的大众化,她觉得自己十分贫乏。思绪翻涌,联想到自己还是住在这个繁盛城市的一个小得可怜的阁楼之中,她对前景的憧憬就像阴暗的阁楼一样,曙光渺茫。她想,出人头地的景象何时来临呢?

        卞银玉想的出人头地是像她每天看到的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辉煌大厦一样,耀眼而醒目。年复一年地上班,叫她看见了现实,不像以前,只是一种朦胧的想象。她想,仅仅做一个编辑,是离她想的出人头地远了去的。即使在杂志社站稳位置提升了上去,那也是不能叫出人头地的。除非是她当了社长,还算有点靠谱,那样是熬到死也是十分渺茫的事。她要想实现期望,是要走一种既可能又见效的道路。出人头地其实就是做得人上人,无非体现在地位、荣誉和金钱方面罢了。她背景不足,能力不够,慢慢发展是没有可能的。荣誉是要用辛苦、成果、辉煌换来的,前两者她是达不到那样本事的;至于后者,如果是像堂姐卞银薿一样是演员,有出名的机会,就能辉煌起来的,这方面她也没有了可能性,就不能指望了。她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走金钱的道路了。

        这是市场经济,钱一天比一天地成为了身份的标志,地位的象征,有钱的荣耀放在那里。挣钱是自由的,她要去挣钱。为了挣钱,卞银玉选择了去一家医药公司做了医药代表。医药代表能挣高额提成,是听说的。卞银玉想,以她的能说会道的能力,在这方面应该是可有一试的。

        医药公司在虹口区,本来是离闸北区卞银玉外婆的家很近,一趟公交车坐几站就能到的。但好像是故意作弄卞银玉似的,她去医药公司一个多月后,外婆的家就作为拆迁户,搬到了浦东六里桥一带的居民新村。迁入宽敞的新居自然是好,只是苦了卞银玉,依然是每天来回要花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卞银玉每天乘坐的公交车,要跨过南浦大桥,沿着中山路,经过绵延在黄浦江上的外滩,看得见那里的高楼耸立,黄浦江的波光粼粼,岸边的绿树成荫,成对的恋爱男女和成簇的人堆。如果天黑了,那就是满目灯影辉映下的一个五彩斑驳而绚烂多姿的大世界上的豪华舞台了。总之,繁华与盛大是每天在眼前挥不去的场景;站在这个场景中,你只要有感受,那要努力用心争取与华丽都市相匹配的劲头是情不自禁的。

        上海这个城市是能够培养虚荣心的。她拥有的物质是一片汪洋,沉浸在这片汪洋之中,你是看不到出口,找不到进口的。你只有在这里渺茫地荡漾,从这头到那头,永远不会重复到一个位置上;重复是过去,一去就不复返了。金钱是粒粒沙砾,投入进这片海域多少,都会是个无影无踪。

        做医药代表的确是有丰厚利润的,卞银玉干得劲头十足,最高的时候,她一个月能够挣到将近两万多块钱,赶上高级白领了!在上海人人都是讲虚荣的,你的能力有多大,你就讲多大;能力是要呈现,叫人看到的。招来的羡慕与赞扬是最终目的,心理因此平衡。有钱了,卞银玉的护肤用品、化妆用品,品牌逐步更新,用上了高级的进口品牌;身上穿上了高档的服装;肩上挎上了品牌不凡的真皮坤包;脖颈、手指、耳朵上,戴白金镶钻的首饰;衣服上喷洒地道的名牌法国香水。这些装扮,除了工作需要,给朋友同事同学展示,叫他们羡慕嫉妒才是最终目的。另外,交际生活是不能少的。在与朋友们的聚会中,要去吃上档次的中餐,享受地道的西餐,去名声响亮的酒吧消遣。只要是她们这群时尚青年时兴的消费享受,卞银玉是要尽量走在最前沿跟上步伐的。做这样的女士,手头是要准备一笔交际费用的。上海这个城市的男人,看着对女人讲话柔软,在请女士的客上,也和他们的声音一样没有力度,是和他们男女平等的思想挂钩的。所以,在一个没有做你老公的上海男人面前,你是不要指望理所应当男人埋单的。埋单要轮流的,轮到女士埋单,男人不客气,女士也不含糊;这是上海女士的风范,也是上海男人的风度。

        看看吧,一切都是多么地需要钱,这不过是武装个人需要的最基本的,要是向上提升,那诱惑是要震撼心灵的。期望的就是富贵荣华了,只要是在物质的汪洋中,想到拥有什么都是不为过的。奢望的,能得到,那才是人上人的生活了。往深里触摸,卞银玉才发现,自己离梦想还有无限的遥远,医药代表所能挣到的钱,不过是在维持自己表面的“温饱”罢了。这样下去前景并不大,她得想着另辟一条途径了。她是聪明的,不会扔了工作,专门去想去找的。她一边继续做着医药代表,一边俟机而出。

        不久,卞银玉以前在《时代生活》杂志社的一个女同事,因为出了一本小说而迅速成名。那个女青年比卞银玉进杂志社早几个月,比卞银玉小半岁,也不是学中文出身的。她在文化版块,和卞银玉一样,不过一个最普通的编辑罢了。卞银玉跳槽走的时候,那女青年还在杂志社兢兢业业工作着。这才不到两年的工夫啊,她就出名了,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书上女青年没有用真名,取了笔名“阴阴”,但有她的照片与简介,卞银玉想都不想就知道是她了。书的名字叫《镜子天花板》,是描写私生活的,因为镜子天花板是在卧室,床上的事,无论是独自的还是男女一起的,全部被镜子天花板一览无余了。这是吸引人的情景,本该是窥视才能得到的,既然大门敞开了,谁不愿意去尽情欣赏呢?本来从书里看到的明明是一个赤裸的性爱臆想及其他的呈现场景,怎么也难以琢磨出其他内涵的,报纸和网络上却迎来了四面宣传的声音,那些不知是否为真正评论家的议论者,用“男权、女权、压抑、挣扎、潜意识、痛苦、呐喊、迷茫、释放、颠覆、觉醒”等词语给小说高调地标榜了。《镜子天花板》上场得堂而皇之,而且热卖。

        读者在受到了感官刺激后,平静下来,也许有不甘落伍的人会认真地寻找一下那些深刻的概念,进行探讨,深刻是一种时尚,你即使看到的是一杯白开水,也一定要琢磨起来,要深刻地思索,要说出是色盲人才能有的想象与猜测,要说白开水是五颜六色的;那才能证明,你的思索与探讨能力是多么的宽广。这样,是你的高明,也是你的高深。但卞银玉是不屑的,她知道这里面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是一种为有市场而设计的商业行为和炒作手段罢了,她在杂志社工作了三年多,对这样的东西是心知肚明的。而且,在上海这个城市,为了实现期待的虚荣,人的胆量是没有底线的,早在女青年之前,已经排着队地涌现了几个出奇制胜的年轻女作者,她们为敞开她们自己生活的内秘和本真的愿望而书写,大胆而豪爽,引来一片哗然。“哗然”和“掌声”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能引起轰动效应的;这是个资讯时代,轰动就意味着滚滚而来的金钱。末了,那些女作者,她们和出版商,都是名利双收了。她们或专业出身或业余练笔出身;或是土生土长在上海,或是根在外地,后来落脚到上海,反正她们是从上海起飞的,就都称作是上海出来的了。这不知是她们在借上海的光,还是她们为上海增了光。不管怎么样,以前卞银玉知道她们,心里却没有起任何波澜,她与她们互不相干,她们的成功对她的影响是遥远的。但身边出来了这样一位,就不一样了,这刺激了她,提示了她。“阴阴”能做到,她也能做到。她学过文秘,练的是文字;她做过编辑,整天打交道的是文字,码文字是不成问题的。她眼前一亮。

        上阵前,卞银玉好好地研究了一番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在她身上,首先有两个最有利用价值的点,一是她有个明星堂姐;二是她有一张比那些出来的女作者们好看几倍的面孔,两者都是多好的炒作点啊!好“点”,也提醒了她不利的点,那就是她的名字。“银玉”组合起来是一个平俗的名字,她一定要起一个另类感觉的名字放进书中。换就要换得彻底,不能以笔名替代的。她觉得笔名好像是另一个人了,倘若她出名了,自己享受起来不够过瘾。要出名就要出得完全是自己。她想起的名字,除了要独特,还要具有“符号性”的记忆感。绞尽脑汁地选用了无数组的搭配,最终却是天天吃的“米饭”给了她灵感,她选中了“卞米”。这个名字,简洁、鲜明、独特,读起来、看起来都是别具一格,却又容易记忆的。她说改就改,找了人,花了钱,很快就去派出所改成了。卞米的舅舅并不欣赏“卞米”这个名字,说容易叫人说成“便秘”的。卞米嘲笑舅舅不懂欣赏,也没文化,“便秘”其实不是念便秘(biàn mì),是念便秘(biàn bì)。

        改了名字后,卞米立即兴奋地通知了兰州的家人和上海所有有来往的同学、朋友,她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消息,我的名字从此叫“卞米”!大家问她为什么要改名字?卞米用夸张的口气说:因为,一个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再追问下去,卞米就神秘了,说:等着往后看吧。

        准备了硬件,就要考虑软件方面了。接着卞米又用心地研究了图书市场。刨去名家,写畅销小说的都是年轻的作者,尤其以女作者居多。书中所写内容受欢迎的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写身体的,要有私生活的描写,阴阴的《镜子天花板》就是典型;一种写心灵的,只要好好倒出自己心灵的真实感受就行,千叨叨万叨叨的都是写自己所想所忧所恋所求,要让读者与你达成心灵感应的。这种书写是不需要精彩的故事情节和主题精神的,只要尽情地表达下去,想哪儿说哪儿,支离破碎、断枝残叶的都没有关系;这方面看似不讲技巧,却要有讲究的,一定要利用上当代最时尚的元素,吃、喝、穿、用、戴、玩,观念、品格、品位等,一个都不能少的;还要深刻,人的精神世界离常态越远越好。卞米热衷于俗世生活,不会达到那样的精神境界;她也没有好好地想过心灵的东西,所以她是不能写心灵的,只有走身体写作的道路。但卞米是要开辟一种新的展现方式的,是换汤不换药的,里面一定要加进新鲜的东西,能抓人眼球的。

        没有费多大的劲,她就有了个主意。她要写性爱心情。她可以从各类研究探讨性爱方面的图书上找元素,再以自己的感觉想象去加工成像在说自己的文字,这是绝对能够吸引别人兴趣的东西;不仅如此,她要再大胆,找来摄影公司的人,亲自拍一些和书中内容相匹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要暴露得开一些,身体是要做到欲裸未裸的朦胧效果,表情要进入各种渴望“情欲”的状态。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更厉害的是她还需要有男性配合“表演”的,这方面好办,她出钱请来个英俊的男模特就是了。这个投资是值得的。这个创意令她得意兴奋,她想,这应该将是给读者独一无二的新奇刺激了。书名应该叫《性爱写真》。

        卞米自己的性爱是怎样的呢?应该说有了情爱才会有性爱,所以就要拐回到情爱上,情爱不完全是爱情,却是包括爱情的。大学毕业以来,要说爱情,卞米是没有的,因为,她还从来没有和哪个男朋友两厢情愿地相爱过。都是一厢情愿或两厢无意,却也要凑合将就着走一段,根据形势的发展,因情而定。他们总的是奔情而去,奔情交往,也是能称作情爱的,姑且也能称之为恋爱吧。卞米上大学以来不乏恋爱,在她的恋爱中,都是她或对方,一方情愿促成的,将就着或为打发孤独,或为尝试,或为试验,或为寻找,或几种心理都有的。当时抱的想法就是顺其自然,发展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往往最后的结果,将就哪方或应付哪方,总是有一方不能进入“情境”或者满意,就分手了。这样的体验,卞米经历了七八场。每一次,大家都是要走入最深入的检测的,所以都会放开。这不仅是一种潮流和时髦的行为,也是当代恋爱中非常实用的考察手段,卞米当然不会落伍的。到了她准备身体写作的时候,她依然是只有性爱而没有过爱情的。没有爱人约束,她怕什么呢,尽管放开胆量好了。只要有性爱,有没有爱情无所谓,是不妨碍她写性爱的。

        写作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文字不到十万字;拍照片是花了三千多块钱,其中请男模特花了一千五百元,照了两卷胶卷。照片多数是达到了她的要求。卞米挑出了三十张满意的,其中有十二张是她和男模特“演”出的暧昧姿态。当她把书稿和照片交到出版商的手中并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时,出版商的眼睛立即放出了光芒,笑着咧开嘴说:这书准能热卖。卞米喜悦地想,她的新时代就要来了。

        三个月后,卞米的《性爱写真》就出版了。为吸引读者,书的封面上端,写了一行醒目的提示:一个美女的性爱经历——明星卞银薿的堂妹卞米,真诚向你说性爱。书印得还算精致,有她艳情的照片和精心挑选的文字,加上卞米是明星卞银薿的堂妹,读者是太有兴趣去看看卞米有过怎样的性爱遭际了。书一上市,果然热卖。一个月的时间就卖了十多万册。卞米和书商立即就赚了一把。他们都指望再赚把大钱。但是不久相应的主管部门,以内容不健康为由给《性爱写真》下了禁卖令。越禁越火,结果遍地是盗版。钱赚不到卞米的口袋里,她是无所谓的,因为她欢喜的是她已经大名鼎鼎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无形资产,它是今后产生源源不断有形资产的广阔平台。

        堂姐卞银薿对卞米利用她的名声炒作深切愤怒,电话中不仅叱责了卞米的行为,也批判了她的写作,说那是令人作呕的垃圾。并说今后卞米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再打着她的旗号,她就采取法律手段。卞米表面诚恳地说下不为例了,心里不仅埋怨堂姐的古板,也对堂姐有了不屑,想堂姐是名人,她也是名人了,她和堂姐已经是一条水平线上的人了,在她眼中堂姐没什么了不起了。她无所谓地想,反正她已经出名了,堂姐的光是用不着了,今后不提她也罢。

        名利双收是立竿见影的。不久,一个意大利书商找到卞米,以四十万人民币的价钱买下了《性爱写真》的意大利文版权。意大利书商很欣赏卞米作为东方女性,却敢于冲破古老“性观念”的解放精神。他说卞米应该去西方国家生活一段,那样将会提高她,更加上升一个层次。今后她会有更大超越的。不用意大利书商提醒,卞米也早就想出国看看的。在这个开放的时代,不走出国门,是极度落伍的。现在,她有钱了,出去的时候到了。她有了写作的经验,她想等出国回来后,她可以写一个遭遇老外的性爱故事,这样的故事,想要发生体验,还不容易吗?有体验了,她就记日记似的把过程真实地记录下来,过后,不用费劲地稍稍地加工一下文字,就能出手了,多简单省事啊!只要她写出来,指望出她书的出版商一定不少,那她就又能在图书市场上大赚一把了。赚钱的事,她今后是不愁的,因为她是有名的卞米。

        另外,出了国后,她还可以去见识一下已经在法国生活的堂弟卞小宇,他们是一个家族的人,彼此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熟悉起来,将来是可以互相衬托的。因为这个曾经走在她前面一年,考进了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大帅哥,对卞米来说几乎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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