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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金武说:行,行,我和你结婚(1)

        长得像漂亮母亲侯翠翠的三儿子卞金武,没有因为他取了个带“武”字的名,人就跟着英武了起来。从小,他的性格就与他的脸相相符,充满小姑娘的腼腆之气:调皮捣蛋他没有,胆小忸怩他常是。他人像小姑娘,说话声音也是小姑娘似的柔声细气,不去见人,听声就以为是个小姑娘在说话呢。提到这个茬儿,邻居们就说:“发育”了就好了,到时声音自然就变得像个男娃了。发育期到了,他的声音果然有所转变,声带加宽了似的,过去的几层音叠在了一起,有点粗气了,不是小姑娘似的声腔儿了。他变,别的男孩子们也变。别人是在别人的基础上变,他在他的基础上变;这样,他还是比不过人家。同样是“发育”后的男声,他的声带又显窄了,出来的声音又算细了柔了。而人呢,一天天长大了,却依旧含蓄、内向、羞怯、怕事,依然不是男孩子的性格。

        邻居又向卞德仁夫妻开玩笑说:老天爷是给你们送个女娃呢!

        卞德仁夫妻也玩笑似的答:是啊,都是虎生生的男娃,没意思哪!

        这话说是玩笑,其实是给外人装出的一副不在乎。私下里,夫妻二人窃叹窃愁,想:这个女娃似的金武,将来娶媳妇是困难啊!谁曾想,卞金武最终却是五个儿子中最早结婚的。刚过二十岁的点,就娶上了媳妇。

        1963年卞金武高中毕业后,进了建筑安装公司做学徒,学的是油工。三年后转正为正式工。刚刚转正两个月,他就带回家一个对象,说是要和她马上结婚。对象叫叶秀珠,二十二岁,比卞金武大两岁,是两年前跟着上海支边队伍过来的,在钳工班。家里人惊奇,之前他从没提过叶秀珠,家人更没见过人,怎么就立即到了结婚的地步?他的工友也觉得奇怪,叶秀珠是他们认识的,眼看着他和叶秀珠根本没有谈过恋爱啊。对外人,卞金武不做解释,他不爱说话的面目,正好是派上了用场。别人知道他的风格,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的,指望套他是没有用的,只好把那蹊跷当个乐趣,没事猜猜玩。对父母,他不说怎么回事是不行的,父母不会放过感到的奇怪,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背后兴许是隐藏了致命的秘密,更何况那叶秀珠还是从上海过来的,啥背景的谁知道哪!父母说,他不交代清楚情况,就不同意他们结婚。卞金武咬了牙,低下头说:她怀孕了。父母听了,惊得更呆了,想:这个儿子心面不一啊,十几年了,他们居然没有看出一点来。更为震惊的是,小小年纪就敢做那事,比他的哥哥卞金利还胆大啊!而他们哪里知道,儿子说“怀孕”两个字时,嘴上是痉挛的,心里是流泪的,他身上仿佛是被扒掉了一层皮的。

        叶秀珠是上海建筑技术学校钳工专业毕业的。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她爱美爱干净,身上头上脸上,一副净落的样子,即使干了活儿,过后,马上就把自己休整如初。平日,她身上揣了小镜子和手绢,没事时她习惯拿出镜子对着脸照照,一边照一边用手绢擦擦这儿,抹抹那儿的,好像那些地方有些不干净了。她总是留着跟其他姑娘不一样的发式,没有扎两条麻花辫,而是扎了两根飘散的“马尾巴”,干活时,她就将两个“马尾巴”绑在一起,有种别致的风味,这在那个打扮单一的年代,她是有点独领风骚了。男人爱看她,也爱看她背后的“马尾巴”。在安装公司,叶秀珠是大名鼎鼎的洋气人。

        卞金武和叶秀珠虽在一个公司,因为不在一个班,没有在一起干过活儿,所以他们仅是相互知道,认识都谈不上。叶秀珠有名,卞金武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也对她“熟悉”。而他的名字,要不是他们在一起干活,叶秀珠一直是叫不出的。

        卞金武学徒结束一个星期,他在的油工班和叶秀珠在的钳工班同时被安排到一座建好的办公楼进行后期的油漆、安装工作。这是他和叶秀珠第一次集在一起干活。在一起干活,也没什么,你干你的活,我干我的活,互不牵扯。有时是你在一层楼,我在二层楼,还看不见的。叶秀珠是一般男人见到她,都爱多看她几眼的。卞金武对她也有些好奇,见她也想多看,但真迎面见了她,头就垂了下来,根本不敢向她直视,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但隔得远点,他眼睛不由自主也爱向她瞅了。叶秀珠是一道风景,能看就看了。每次刻意看叶秀珠的时候,看到她的都是在举着小镜子朝着脸上照,这情景积累在脑中,就定格为一种镜头,叶秀珠和照镜子成为了不分不舍的,必须合二为一的形象。偶尔会就着她那形象,联想起另一个问题,想:叶秀珠怎么是那么有闲情哪?

        他留意叶秀珠,叶秀珠对他好像是没有一点注意和兴趣。叶秀珠是个爱说的人,有时碰巧她经过卞金武干活儿的地儿,会顺便地和在干活儿的几个工友或者打个招呼,或者搭讪一番,跟这个说上一两句,和那个聊几句;还有,在吃饭时间,叶秀珠也会对油工班的人,热情地向这个打个招呼,向那个说上话。每次打过招呼,说过话的,就是没有卞金武。她不跟卞金武打招呼、说话,卞金武自然不好意思主动殷勤,只是埋头干他的活儿,吃他的饭。他面上也没什么难为情,他是工友中年龄最小的,叶秀珠不把他当回事,他觉得也是合情理的。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叶秀珠就和他主动打了招呼,之后,他就加入了叶秀珠打招呼的人的行列,叶秀珠不仅跟他招呼,还跟他说话,而且,还是第一个向他招呼,对他说话的。他有点手足无措,每次只会用劲地点头,或者只会惜字如金地说“是”、“唉”、“噢”等一个字,真是不会说话了的。叶秀珠叫卞金武“卞师傅”,不像叫其他工友,是叫他“小卞”。卞金武是工人中的小字辈,本身就没到成为“师傅”的地步,还不是师傅,当然就不能叫师傅了。叶秀珠对他的称谓,还叫他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的还在后面。一天下午临近下班,卞金武背对着窗户正在安装窗台上的最后一块玻璃,房内就他一人。身后传来叶秀珠柔细的声音,叫他一声“卞师傅”。她的声音带着上海音,一听就知道的。卞金武回过头,叶秀珠嘴巴开花地一笑,搭讪一句:快忙完了吧?卞金武憨憨一笑,“嗯”了声。不知说什么,继续干着他的活儿。叶秀珠不说什么了,只看着他忙,好像她专门来看他干活的。卞金武像是被人考核似的,这点活儿干得比平日紧张,心里有点哆哆嗦嗦的。活儿干完了,叶秀珠还没走开。卞金武面向她,也不好意思走开,看眼叶秀珠,“嘿”地笑笑,低头搓起自己粗糙的双手来。

        叶秀珠回头看看,见没有人进来,低声说:卞师傅,我想对你讲个事,我们晚一点走,好吗?

        卞金武想都没想似的,马上殷勤地点了头,说了声“好”。

        叶秀珠笑说:那,你就在这等我,我还没忙完,忙完,我就来找你。

        卞金武又是马上点了头,说句“好”。

        叶秀珠很高兴地走开了。走到门口,回头又叮嘱说,他可一定要等她来的。

        卞金武点着头,连声“唉”。

        叶秀珠走后,卞金武心中忐忑,想:叶秀珠找他能说啥事呢?想来一定是叶秀珠要求他办事,一般,人一说要有事说,就是说给你听,叫你解决的。又想,他没本事没能力没活泛的,能帮她办什么事呢,她怎么这么高看自己哪。想着,心里就不自信地胆怯起来;紧张着,又有点受器重一般的荣耀感觉。两种感觉,使他想逃,又舍不得逃开。他老老实实地等着、等着,他没有手表,不知道是几点了,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人都走光了,叶秀珠还没有来。这是晚秋季节,太阳早已落到底了,天色在暗下来,黑下来,空荡的毛坯房子内,黑黝黝的,阴气弥溢。四周的寂静,使胆小的卞金武身上有点发抖。觉得房子外面四角都隐藏了险恶,他想走,也是没有迈出这间屋的勇气,此时,似乎这间屋是上了保险套,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这里。房内还没有接电灯,他只能承受黑暗。他恐慌的弦绷得几乎是麻木了。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跟着颤抖地问了句:谁?“卞师傅,是我。”传来叶秀珠的声音,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伴随着一束金黄色的光照,叶秀珠走了进来,她是打了手电的。

        叶秀珠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卞师傅,实在对不起,叫你久等了。我还想,你可能走了吧。

        卞金武腼腆地一笑,说:哪会。你是才干完活儿?

        叶秀珠摇下头,说:哪能,我是临时有个事,出去了一趟,不能及时回来,也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想,你要是走的话,我也不会埋怨你啦。

        卞金武尴尬地笑笑,说:多等会儿,没啥。说罢,也不知再说什么,不好盯着叶秀珠看,头就低了下去。

        叶秀珠从花布挎包中掏出一块烤饼,烤饼上垫了包点心的黄麻纸。递给卞金武,说:这是我给你买的,晚饭时间都过了,你垫一口吧。

        卞金武不好意思地说:你吃吧,我手脏呢。

        叶秀珠说:我已经吃了一个。饼上包了纸,拿那纸垫着,隔开手就不脏了。

        卞金武“唉”了声,就接上了。心里是受宠若惊的。

        叶秀珠说:我的事,咱们边走边说吧。正好你先把饼吃了。

        卞金武说“唉”,就跟着叶秀珠向外走,嘴上跟着嚼起烤饼,他是真饿了。这时,他不再有一丝恐惧的感觉,就觉得自个那会儿,在梦中似的。真奇怪。

        走出大楼,叶秀珠推上她的自行车,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住脚,把自行车重又支住。对卞金武说:外面一会儿就是街道了,咱们就在这里说吧。卞金武说“唉”。他仍是不好意思盯着叶秀珠,眼睛就盯上了自行车的车座。

        叶秀珠盯着他问:卞师傅,你今年是二十几了?

        卞金武抬头,看着叶秀珠笑笑说:九月二十七日才过的二十岁的生日。

        叶秀珠吃惊地说:你才二十呀,我还以为你二十过了两三年呢。

        卞金武“嘿”地笑笑,不说什么。

        叶秀珠又问:你没对象吧?

        卞金武说没有,心里就知道叶秀珠找他啥事了。想自己刚转正,还不着急。又想,看不出叶秀珠还是个热情人,还会想到为他操心。心里受宠若惊倍加。心里明白,他却没有勇气表现出来,只等着叶秀珠说。

        叶秀珠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你愿意吗?

        卞金武没有犹豫地点点头,说:愿意。

        叶秀珠笑笑,说:如果是我,你愿意吗?

        卞金武吃惊地说:你还没对象?

        叶秀珠大方地说:没有。我觉得你人老实,靠得住。我一个人在兰州,举目无亲,找就要找个像你这样老实本分的。

        ——!卞金武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怦怦”地跳。

        叶秀珠正色问:你是不愿意?

        卞金武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不配你呀!

        叶秀珠又露出笑容,说:我愿意配你,你就会愿意?

        卞金武像是脑子没有转过弯,痴呆呆地点了下头。

        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对了。叶秀珠说罢,表情是释然透底的。

        卞金武这才想起,问叶秀珠是多大?叶秀珠说比他大两岁。卞金武一惊,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想他是不想找大他这么多的女人啊!叶秀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说:老话讲,女大男是要抱金砖的。卞金武勉强笑笑,说“是”。

        与叶秀珠分手后,一路上,卞金武脑子恍恍惚惚的,他想他这就有对象了,怎么都不像是真实的,觉得叶秀珠既像天上掉下的馅饼,又像是飞下来的石头,叫他想吃,又怕被砸着;遥望着她叫他爱慕,她靠近他了,又叫他诚惶诚恐。她是啥人啊,他是真的琢磨不清,看不透的。又想,琢磨久了自然就清了。那就先琢磨着吧。琢磨不清前,他是不想对家人说的,说了也是说不清。

        他没有想到,他是没有琢磨的时间。第二天,当他以对象的心态大胆地想走近叶秀珠,往琢磨的基础上打时,叶秀珠反倒躲他似的,招呼他一声,就借口哪儿有活儿,她得快去了。一去就再难见踪影。再碰到她,她像对其他工友一样地客气一番,就不再多说,一本正经的样子,与昨天和他说话时放松的姿态,判若两人。下班后,他想她会找他,或者他去找她,而她骑上自行车就走了,一溜烟地,好像她去约别人,赶晚了时间似的,急得很。他想,她不想叫他琢磨,他琢磨不琢磨也罢,不琢磨也就不好往下走了,不走他是无所谓的。后面的日子,心里虽还在有点波荡,样子上就一如既往了。叶秀珠那边,也是以往的姿态。她不转变,他也不急。

        过了两天,钳工班完成了他们的活儿,先撤走了。撤走前,卞金武也没见叶秀珠来找过他。他们走得无声无息。卞金武就想,叶秀珠那天是心血来潮,和他开了个玩笑吧。是玩笑,他也不怨她。和他开玩笑,比和他动真的,其实叫他心里还有些松快呢。对他开玩笑是看得起他;动真的叫他难以适从,他的窝囊暴露出来,反倒再叫她看不起了。钳工班撤走三天后,他们油工班也撤走了。

        回到原来的公司没两天。有一天下班,卞金武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叶秀珠骑着自行车追上,到他跟前,她跳下自行车,看看四下,说有急事和他商量,他们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吧。他说“好”。他们想了想,觉得附近有一个小学校,学生早就放学了,校园里安静,待着方便些,他们就去了小学校。

        学校的大门没有人看管,进去容易。校门内两旁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他们也顾不得有兴趣看,这个闹革命的年代,到处都是大字报,看着就像是必然存在的景物一般,也就见惯不奇了;对于他们这样不关心政治运动的平庸工人,谁会关注这些。他们来到操场角落的一个泥砌的乒乓球台前,叶秀珠将自行车支住,身子靠着乒乓球台。她看着卞金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低着头,抠起指甲来,害羞似的。倒是卞金武先说了话,问她和他商量什么事?叶秀珠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片刻,抬头,看卞金武一眼,眼睛看着别处,说:和你商量,咱们结婚的事。卞金武惊得不知说什么,他想这是不是玩笑,就是玩笑,他都开不起啊。叶秀珠见卞金武呆得不说话,她像是已经放松过来,勉强挤出笑容,问:你愿意不?

        卞金武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还小,我,结婚太早,家里人就不会同意。

        叶秀珠穷追不舍地说:二十岁,法律上都允许结婚了。你到底愿意不?

        卞金武紧张地:我,没琢磨,没准备,得和父母商量,得听父母的。他的心里此时是受煎熬的,他恨不能立即逃离开来,他觉得“结婚”此时就是一块要砸下来的石头,他根本承受不起。叶秀珠他哪能把握得了啊,把握不了,他就只会冒虚汗,虚汗会叫他虚脱,虚脱就啥也成不了了,废人一个了;他找,应该找一个不叫他出虚汗的女子。

        保护自己是来了力量,过后无论叶秀珠怎么再追论下去,卞金武只绕着一个理由说,就是:他得听“父母”“家人”的。叶秀珠也不依不饶,叫他这就去问,这两天就要给她回话。行了的话,他们这就准备结婚。卞金武惊得浑身的肉像在跳动,是比那天他独自待在空黑楼里还要叫他心跳。他点头说“是,是”。

        回到家,卞金武根本不敢说出这事,叶秀珠这人,家里听都没听说过,见更没见过,人还不知咋样,突然就要结婚,谁家会同意啊。他以为叶秀珠会像那次提做他对象一样,说一说就又会没影了。他侥幸地想,不当回事也罢。

        没想到第二天,叶秀珠下班后又跟上他,说找他说事。卞金武知道她要说什么,心里发抖,却没勇气说“不”。他们又来到小学校里,来到乒乓球台前。叶秀珠问他向家人说了他们要结婚的事了吗?他吞吞吐吐说忘了。叶秀珠嘲笑地说,这事他怎么还会忘。卞金武不吱声。叶秀珠盯着他,沉吟说,不管怎么,咱们这星期就结婚,什么准备都没有也要结!卞金武的脑袋“嗡”的一声,浑身毛骨悚然。叶秀珠目光犀利,看着他,等他回答。

        半天,卞金武颤巍巍地说:为啥?

        叶秀珠平静地说:因为,我怀孕了。

        卞金武“啊”地惊叫一声,忙说:你没结婚,咋会?我可还没跟你结婚哪!

        看卞金武的单纯无知,叶秀珠突地掠过一丝愧疚,原来,她是想将他做半个傻子耍的、用的、讹的。她悲叹一声,说:是我跟别的男人的。

        卞金武震惊,嘴巴张着,说不出话。原来在心底的迷惑撕开了,这下卞金武倒平静了。刹那间也是懂了怀孕的事,他疑惑地说:你,咋不去找那男的?

        叶秀珠垂下头,说:他有老婆,又不离婚。

        听她这么讲,卞金武立即想到“破鞋”,叶秀珠原来是个“破鞋”!这个字眼是肮脏、不要脸、流氓的代名词,触及便身不由己排斥、愤怒、鄙夷,还会激起巨大抗斥的力量。卞金武顺着力量,来了自信、胆量,他坚决地拒绝了叶秀珠的请求。叶秀珠对他的表现有点惊讶,很快,她就亮出了另一招,她说,他要不与她结婚,她就说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在卞金武木呆呆的不知怎么办时,叶秀珠跟着又加一句:我这么说出去,你肯定会被当作流氓典型批判死,而我,也好不了哪儿去,咱们总要绑在一起。既然如此,咱们就往好的绑吧。

        卞金武悲叹一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啊!说着几乎要流出泪了。

        叶秀珠叹口气说:你人老实,这个时候,我只敢找你这样老实的人啊。

        卞金武已经没有胆量说“不”了,对叶秀珠,他有怕,也有了同情。他对大嫂子的事多少也知道一点,觉得大嫂子和叶秀珠是一样经历了,只不过叶秀珠肚里有了孩子。她怀了孩子,应该说是比嫂子王香萍更加可怜的,更要同情的。卞金武问叶秀珠,那男人是谁,叶秀珠并不告诉他,只说是在一个公司的,那人对她好,她就上了当,开始也不知道他有家。再就不想多提了,说提了她就伤心,卞金武信了,便不刺激她的痛处,说:你想找我,为啥那几天又躲着我?叶秀珠说是怕别人知道呀,不然那些人肯定会拆散他们的,因为,他是老实人,而她是比他大,又是上海来的,和他性情不一,别人会说他把持不了她,将来要受她的罪的,肯定会挑拨他离开她。他们结婚了,别人是想管都管不了的。接着叶秀珠又补充道,她也想找个老实的好人,她看他就是。

        说罢,她期盼地看着卞金武,软软地说:卞师傅,行吗?

        卞金武心里翻江倒海的,不知怎样回答。

        叶秀珠一下跪了下来,抱住卞金武的腿,乞求说:卞师傅,你是一个好人,权当救我命了,不然我就只有死了。说着眼泪哗啦流出。

        卞金武的心被叶秀珠的话和泪拽得软软的,忙说:行,行,我和你结婚。

        卞金武如果不对母亲说叶秀珠已经怀孕的话,母亲即使同意他们结婚,也要叫他们再等个把月或者更长时间,以便他和他们都对叶秀珠多加了解,还可以为婚礼充分准备。所以,卞金武只有对父母说实话,讲假情了。既然如此,只能像为二儿子卞金利那样赶时间办婚礼了。二儿子卞金利一家半年前单位给他分了房子,已经搬出,那腾出的旧房子就给卞金武做新房了。为了赶时间,房子都顾不得粉刷一新的;拾掇拾掇就算好了。私下,母亲和父亲感叹,说他们的父亲当年在男女之事上天生木讷,是多么无知,二儿子和三儿子怎么就天生懂得呢,谁教会给他们的啊!同时,联想到三个儿子的结婚,大儿子娶了失过身的,后面的两儿子做了如出一辙的事,多少叫他们的心里有一些怨意。

        结婚后,叶秀珠表现得很殷勤,他们与父母住在一起,在家时,叶秀珠都是尽量争着干活。她干活麻利,人讲究卫生爱干净,把屋子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四处洁净的,这一点,比起卞金武上面的两个嫂子来,都是强得过的。她还能经常地给他们做些上海菜,那些饭菜叫他们觉得也是最好的味道,叫卞金武和家人吃得十分得口。生活方面的能力,叶秀珠是叫卞金武和家人满意的。实际上,除去叶秀珠婚前有过丢人的事外,卞金武觉得自己并不配叶秀珠。慢慢就将叶秀珠的“黑背景”,用她的好给抹消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抱屈了。有时还觉得自己能娶上叶秀珠都是运气,他想,就自己这样没脾气的性格,还没有本事,如果没有遇上叶秀珠,哪个女子会看上他呢?如果叶秀珠没有那“事”发生,找的肯定不是自己,人家洋气又灵活的,嫁的男人,肯定是比自己强八倍十倍的。

        由于叶秀珠怀了孕,结婚后,卞金武和叶秀珠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却没有性事的。这是第一天叶秀珠和卞金武躺在一张床后,叶秀珠先声明的。卞金武年轻,没有体验过欲望,不懂欲望,也没有欲望,连连答应。他想,这有什么呢,叫自己去碰叶秀珠,他还没有勇气呢。但每天晚上躺在叶秀珠身边,他心里总会涌起一阵悲凉,他想叶秀珠肚子里的孩子,要是自己的就好了。想到这个,他就盼望叶秀珠快些生了那孩子,过后,好去怀他的孩子。

        老天爷好像是向着卞金武。叶秀珠怀孕七个月时的一天,外面下了雪,在单位上班时,她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回车间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冰雪,脚下一滑,人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十分用力的。这一摔,就将孩子摔流产了。流掉的是个男婴。卞金武心疼叶秀珠是心疼,但孩子流掉并没有悲伤,看身旁母亲伤心地抹眼睛,他就不停地劝着,恨不得说出实情的。叶秀珠也没有过分难过,想这孩子本来就是不属于卞家人的,也是该没有。

        流产后,叶秀珠养了两个月的身子后,就与卞金武有了性事。这方面,是叶秀珠引导教会的。两个月后,就怀上了卞金武的孩子,第二年,即1968年8月,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名字是在孩子生出后才开始琢磨的。二哥卞金利对卞金武说,他们的情况相似,老婆都是未婚先孕,他女儿的名字也不要用“银”字了,也用两个字的名,做个特殊纪念吧。卞金武这时表现得很有主意,也有点得意,对哥哥卞金利说,他和他还是不一样,情况特殊的那孩子已经流了,就没有特殊意义了。他女孩的名就按父母口传的,要带“银”字。卞金利拿来他起名时存下的字单,叶秀珠挑了“瓛”字,说“瓛”字听着就好听。大家觉得也是,就给小孩起名“卞银瓛”。

        叶秀珠毕竟从大城市来的,思想开化。生了卞银瓛后,她就不想再要孩子了,觉得养多孩子累人又花钱,大人的辛劳要搭上大半辈子的,对自己是残酷的;自己也是人生,人生就该多享受些。卞金武说还没儿子哪。叶秀珠说儿子又不是算来的,要碰的,有人碰了十几次都碰不上,那么碰下去冤不冤?说着就举出了卞金锁的例子,说她怎么也不会那么等的。养一群的孩子,把人累成半死不说,吃喝都难,大人小孩都受罪,何苦呢!又说,你们家已经够好了,一群的儿子,传宗接代有的是机会。

        认准了只要一个孩子的理,无论卞金武再怎么劝下去,叶秀珠就是说不要。卞金武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他只有一个孩子。但说不过叶秀珠,只好就默认了。

        叶秀珠采取的避孕措施就是叫卞金武带安全套。结果卞金武带上它就疲软,安全套只得扔到了一边。叶秀珠会算日期,性事时,碰上是“危险”的日子,她就一再提醒卞金武到时排到体外。而卞金武行动笨拙,根本不会控制到体外,遇到这时,叶秀珠就用力将他搡开,他人就离开了叶秀珠的身子。每次就觉得叶秀珠对他太“残忍”。他不高兴,叶秀珠也生气,完事后都要光着下身在地上蹲一阵,说要将流进去的那部分蹲出来。蹲过之后,也要担心是否安全了。还好,一段日子过去,叶秀珠并没有怀孕。她就以为这么避孕也是可以的。

        靠着卞金武不地道不完全的体外高潮,以及叶秀珠的蹲地补救,他们安全地度过了两年。叶秀珠以为这种方法完全可靠了。每一次过后就完全不再担忧了。但是安全三年多后,她还是怀孕了。她不高兴,卞金武高兴。他们只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要说做掉,是说不过去的,叶秀珠只有把孩子生下来了。生下卞银瓛的时隔五年,叶秀珠生了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对女孩,卞金武虽是有些遗憾,却也欢喜,毕竟有了两个孩子。女孩取名“卞银玉”。

        生过卞银玉,叶秀珠吸取教训,觉得不是采取科学的避孕怎么都不是最安全的,她是坚决地不想再出现意外,生第三个孩子了。想来想去,她觉得最好的方法,是叫卞金武去医院做结扎。卞金武很听她的话,就去医院做了结扎。过后,哥哥卞金利嘲笑他说:结扎了你不成了太监?卞金武憨笑说:又没割命根子,怎么是太监?啥也不影响,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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