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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萨尔浒之役

        雪大得有如天上打翻了一只银碗,碗里剩着的雪哗然一声倾出,倒向人间;连续了三、四个昼夜,天地间便更有如倒扣了一只银碗,一切都被映衬得晶莹发光。

        大雪中的辽东更美、更壮阔、更雄伟——

        努尔哈赤冒雪出门,带着几名侍卫翻身上马,一路奔出赫图阿拉城,在城外的原野上驰骋了一圈。

        原野上的景色美极了,一色无垠无涯的银白,有如太虚仙境;但是,他却彷佛无心欣赏品味雪景之美;尽管一双眼睛不时的仔细观看周遭,所发出的光却是利如鹰隼般的寻捕猎物,而不带半点悦乐;他像是在仔细的把自己原本就很熟悉的地理环境再作一次检视,因而使得这日常惯有的策马驰骋的活动多出了不寻常的意义。

        已经一连好几天了,他冒雪策马出城,驰骋的时间较平常延长了两倍,回到城里时更是一言不发的独自出神思考。

        而对于他这些反常的举止,也没有人出言询问——人人都视这反常为正常的事,战争即将展开,这也是战前的准备之一。

        特别私下留意他的行动的皇太极就悄悄的对代善耳语过:“父汗又出去查看地形了,好不好,咱们也跟去?”

        代善报之以摇头:“不好——父汗没要咱们跟,冒冒失失的去了,反而让父汗生气!”

        而这两个跟父亲最亲近的儿子却没有想到,他的策马驰骋,另外还有着抒解压力的功效——他所要迎接的战争其实是一场关键性的决战,胜负非同小可的决定着女真全族的命运,决定着他所创立的这个新国家的兴亡;他有必胜的把握,但却也再三的提醒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不能有半点疏失,在战争结束以前,他心中压负着的巨石不会消失。

        其实,他所作的战前的准备已经周密得无任何疏失——自去年克清河城以来,他在九月间攻掠了抚顺城之北的会安堡,十月里,东海虎尔哈部部长纳哈答率众来归,接着又准备征伐叶赫,一过年就用兵,收取了二十几个大小屯寨;二月里,他按原定计划,派出五万夫役在赫图阿拉城外西北方的铁背山上筑界凡城;同时,他一面加倍注意明军的动静,命派出去的耳目们一天三次通报消息,以确实掌握明军的全部情况,一面加强己方的实力,既在赫图阿拉城中多屯粮食,并撤回各路屯寨的兵民,以集中力量。

        多次查看地形,则是选择迎战、设伏的地点——

        既定的战略并没有改变:“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用以对付明方的四路分兵合围之术,他更是思谋已久——

        而后,时间逼近了。

        二月上旬,他得到准确的消息:“杨镐令四军于二月二十一日出发……”

        几天后,新的消息再传了过来:“明军因大雪迷路,行程延后——杜松、刘綎等都请缓师,但杨镐再三催战,他亲自坐镇辽阳,悬尚方宝剑于军门,要斩不从军令、拖延不前者;因此,出师之期,不致延缓太久!”

        第二天则来报:“杨镐命令,大军必须在二十五日起行,三月一日进攻;否则要斩主将;杜松已经接令,即将起程!”

        看到这些报告的时候,努尔哈赤笑了:“杨镐不知兵——明军不熟地形,再逢大雪,已是天时、地利两项不对头了,怎可再三催战,逼迫人马开拔呢?”

        他向诸将及儿子们解说着:“而且,他这四路军,既由不同的地方出发,行经不同的路线,所费的时间并不尽相同,他却想当然耳的命令四军在同一天出发——以为可以在同一天到达,同一天进攻——这真是愚蠢!”

        然后,他更深入的说明:“如今,杜松已经接令——他所率为西路军,路程最短,又最先出发,必然最先到达;我方正好先将他击败,再逐一对付此后陆续到达的其他三路!”

        而对于首先要迎战的杜松,他也早已不惜重金的派人打听出了详细的情况:

        杜松是名将杜桐之弟,崑山人,怀有一身武艺,由舍人从军,立下不少战功,因而由小兵而升宁夏守备、延绥参将、副总兵而至延绥总兵、蓟州总兵等职;十一年前,他曾代李成梁为辽东总兵;与女真的往来不多,却屡在蒙古及兀良哈三卫手下吃亏,因而罢职;前几年才起复,任山海关总兵。

        他确是一员勇将,但个性却走极端,异于常人;任事虽廉,却失之器量狭小,不能容物,曾经因为一件小事,就生气得剃发为僧;而在延绥任事时,因为百战百胜,倒也颇受尊敬,边胡称他为“杜太师”,他也乐得受了;打仗的时候,他曾裸身上阵,身上满是如蚯蚓黏附的伤疤,却激得士气大振,但也因此被戏称为“杜疯子”——

        “早有情报传来,杜松和马林、刘綎都不和,已经当面吵过架了——这一回,他比其他三路先行,也不无抢功之意!”

        这样,更加的“知己知彼”——于是,他发下号令:“全力准备,迎击杜松!”

        同时,他命人摊开地图,辅佐他的指示:“杜松由西而来,从渖阳出发,经抚顺关到赫图阿拉,这条路线,须渡浑河,越萨尔浒山——我军最宜在萨尔浒山、吉林崖及界凡城拦击!”

        他派出的五万夫役早已将界凡城筑成,夫役们仍留在界凡,并派有四百精锐骑兵护卫——这些都是战力;而萨尔浒山与吉林崖俱是天险,熟悉地理环境的他很容易就完成了部署:“代善和皇太极率右翼二旗军驰往吉林崖埋伏,日闻鼓声,夜见火光,一起杀出,夹击杜松……”

        “另派五百兵丁防守南路,一有敌踪,立刻飞报……”

        他自己则亲率六旗的兵马驰往萨尔浒,留下少许人马留守赫图阿拉,也作机动性应战的准备——

        雪下得更大了。

        二月二十九日,杜松率领着四路明军两万多人到达了抚顺关——这一天,由马林所率领的北路军刚从铁岭出发;由刘綎率领的东路军则虽也在二月二十五日从宽奠出发,却因为在凉马佃会合朝鲜军,行程慢了下来;由李如柏所率领的南路军根本还没有出发——杜松果然是第一支进逼赫图阿拉的队伍。

        抢到了这个“领先”,杜松真是得意极了,他朗声向左右们笑称:“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首功啊!谁叫那三路人马腿短脚慢呢?”

        说着命人取酒来庆贺,自己先一口气喝下一大坛,趁着酒兴又仰天大笑着叫嚷:“咱们快马加鞭,一举进攻,拿下努尔哈赤的头来,领取那白花花的万两银子,给全军添酒加菜!”

        于是,心里越发的急进,索性下令燃起火炬,星夜急驰,一口气赶到浑河北岸。

        到达的时候,天还没大亮,而人马俱已疲累不堪,惟独他一个人的精神在酒精的催发下特别的蓬勃健旺,竟不许军士们扎营歇息。

        “立刻渡河……”

        大雪中的浑河远望像块不带任何瑕疵的羊脂玉,白得纯净,白得完美;他的精神又被提升得亢奋了几分,一迭声的大叫大嚷着。

        麾下的总兵赵梦麟带着所有的将官来劝阻他,他不但不听,还索性将衣甲一脱,露出全身的肌肉和伤疤,挥舞着大刀,跃身上马,裸骑渡河。

        “杜疯子”惯有的行径再次出炉,赵梦麟等人的拦阻根本无效,不得已之下,只有跟进;这样,一口气赶到了萨尔浒山下,人马都已因体力的过度透支而险些全体瘫倒在地。

        杜松却精神犹旺,不觉疲惫;当场又下令,以一半的人马留在萨尔浒山下结营,一半的人马跟随他继续前进,往吉林崖攻打界凡城。

        他虽然有“有勇无谋”之讥,却也不是完全的糊涂,因而深知,界凡城是赫图阿拉的护卫城,据有天险,必须抢先攻下——

        于是,他不顾人马疲困,冒雪前进;而他这一走,留在萨尔浒山下的这一半的兵丁,全都大大的松出一口气来,也立刻动手扎营,升火造饭,准备补一补日夜兼程所耗损的元气。

        而早已在萨尔浒山中等候了多时的努尔哈赤当然不会错失了这个大好的时机——杜松的行踪全都逃不出他的眼线,一动一静,全数为他所掌握——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云霄,穿破黎明前的黑暗;准备充分,以逸待劳的大军大举出动了。

        努尔哈赤亲自披甲上马,亲自指挥军队;早在前一天就率众上山在山林间埋伏的他,对萨尔浒山的整个环境既已一遍遍的看了个通透,这个夜里居高临下的俯望,明军一路燃火把、宛如一条火龙般的前进,当然更是一目了然;明军扎营,以战车环阵,挖堑树栅,外列火器,作为环护,每一个动作都在他的注视中进行;看着看着,他微微一笑,向左右们说:“趁明军忙于扎营的时候冲杀过去吧!”

        山下的明军只有一万余人,而他手下的六旗兵丁共有四万——他估计,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命令随即发下。他举起手中的两支黄色小旗子,向前一挥:“两黄旗出动,居中主攻,直捣明营!”

        正黄、镶黄两旗的统领应声大喝:“汗王有令,两黄旗出动!”

        刹时间,全军中几十面正黄、镶黄的大旗一起高举,迎风虎虎招展,身着黄色、黄镶红边衣甲的骑兵动作整齐一致的飞身上马,号角一吹,总数一万六千的两黄旗骑兵齐声大喝:“奉汗王令,两黄旗出动!”

        一万六千人齐声大喝,声浪大得如令山林摇撼,天地变色;而紧随发出的声响又更大过这喝声数十百倍——一万六千铁骑出动了,一起冲下山去,包着铁片的马蹄踏过山路,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奔腾,震耳欲聋的声浪更且烘托出了壮观的军容——

        然后,努尔哈赤继续发号司令:“正红旗左翼包抄!正蓝旗右翼包抄!镶红旗负责支援,镶蓝旗先行到往吉林崖方向的半路埋伏,截杀明军窜逃的残余人马!”

        说完,他也策马下山,亲自督战。

        战争飞快的展开:

        两黄旗的前锋五百铁骑宛如疾风般的冲入明营,紧随在后的是三千弓箭手,专职施放弩箭,射向明营;接着,四旗的劲旅分从三方进击,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明军在料想不及的情况下遭逢攻击,只得仓卒应战;怎奈,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基本条件都落居劣势,更兼得营中被点起的火把照得一片通明,而成为敌暗我明的情形,劣上又加了劣,欲发火器,却吃亏在地势与明暗之劣,根本无法命中;——一万人马,全都成了刀俎上之鱼肉。

        努尔哈赤目不转睛的直视着战场,由暗视明,分外清楚;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果然没有辜负了他,士气高昂,战技精良,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负责主攻的两黄旗表现得非常优异,五百前锋铁骑,冲入明营后,不但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冲破了明营列布在外的战车和木栅,也直接冲散明军的阵伍;弓箭手们万矢齐发,密如急雨,明方的人马纷纷中箭倒地;而后,四旗的劲旅形成了合围之势,而且包围圈越缩越小。

        他在震天的杀声中暗自点头称许:“很好……”

        而念头刚忖完,眼前闪起了一道道的红光;原来,明营中的军士已被杀戮得所剩无几了,无法再护营帐,竟有不少座被丢了火把,熊熊的烧了起来。

        他明白,这场仗快要结束了;于是,他吩咐左右:“再过片刻就鸣金收兵!”

        明军中已有幸存的人马在夺路而逃,他并不下令追赶:“让镶蓝旗去截杀吧!”

        大获全胜的劲旅必须重新整队、进食、休息,然后继续完成任务——战只打了一半,歼灭的明军也只是西路的一半,杜松带着另一半的人马往吉林崖而去,那是后一半要歼灭的对象。

        探子们非常准确的掌握着杜松的行程,每隔半个时辰就轮番来向他禀报一次;在他让全军重新整好队伍,准备出发的当儿,接到的最后的消息是:“明军逃走的人马被我军截住,杀得只余几十人与杜松军会合;但是,杜松仍然不肯停留、扎营,继续奔向吉林崖!”

        消息勿庸置疑,而且几乎与他所预估的完全一致,他的对策也早已谋定——又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战役!

        杜松的目标很明显:越吉林崖攻界凡城。

        而杜松当然没有料到,他早已派代善和皇太极率领两白旗一万六千铁骑在吉林崖上“等候”着这千载一逢的时机。

        他笑了:“我军加快脚程赶路,天黑前可到吉林崖,八旗军会合,正好上下夹杀杜松!”

        大胜之后,士气更旺,于是,兼程奔驰——

        杜松军行进的速度慢,和军士人马的疲乏以及路径不熟有关,而后,在萨尔浒山下战败的残余兵丁追了上来,诉说了全军覆没的消息,大大影响了军心士气,更有不少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伺机逃跑;杜松也就不得不调整了他一贯的“激进”的作法,放慢脚步,因而直到黄昏才到达吉林崖下。

        但他却不让军士们在山下扎营:“萨尔浒的教训才在眼前——山下容易受到攻击,不如上山,在山上扎营过夜!”

        他的信心早已动摇,想藉着山林来作掩护:“奴酋必然率众追来,不如上山,明日再战!”

        基于这些考量,他仅让军士们稍作歇息就带队上山;天色很快的就黑了下来,一入山林,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雪中的山路又且崎岖难辨,湿滑难行,容易出事;于是,他下令:“每五人点一支火把照路!”

        令出之后,不多时,全军点起了火把,半个吉林崖的山腰刹时间竟有如满天星斗一起坠落般的闪闪发光,亮得一片通明。

        而这对带着两白旗军在山上埋伏的代善和皇太极来说却是个重要的讯号。

        “来了……”

        犹是少年心性的皇太极登时就兴奋了起来,拍着手欢呼:“父汗说,日闻鼓声,夜见火光,就可以出战了!”

        已经在山上等了两天,委实让他觉得“闷得慌”,这下,可以大展身手了。

        他忙不迭的和代善分执了一支白色小旗,指挥起两白旗的劲旅,一面笑着向代善说:“你看,杜松多蠢,点着火把,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活像兵书上说的史事,战国时代,庞涓与孙膑交战,夜里,庞涓点起火把去看一行字,孙膑便只须命人将箭往火光处射去,立时把庞涓射成了个刺猬!”

        说着,他犹且摇头晃脑的补充说:“那行字是‘庞涓死于此处’!”

        代善回他一句:“杜松是个不读书的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典故!”

        但是,这话还没说完,皇太极已经翻身上马,不但不跟他说闲话了,还立刻开跑,一口气跑了好几步之后,高举手上的令旗,大喝了一声:“镶白旗弓箭手预备……”

        他彷佛由庞涓之死得到了灵感,立刻发出了行动;而他这发号司令的举动,看在代善眼中,所引发的却是另外一个想头:“难怪旁人都说,他最有父汗之风,果然……”

        而也就在这一思忖之间,耳畔传来了“哗”的一声巨响,这才让他意识到,镶白旗的弓箭手已经出动了——自己已经落后了。

        于是,他也翻身上马,赶到皇太极身边,皇太极却抢先对他说:“放了箭,你左我右,分头冲下去吧!”

        他点头应了好,于是,皇太极再次高举令旗,向前一指:“镶白旗出动!弓箭手先行,铁骑右路冲杀……”

        指挥若定,自己更是身先士卒的策马开步,跑在最前线,逼近明军后,他挥旗指示:“弓箭手上——射!”

        代善不敢再落后了,一样的指挥着正白旗的弓箭手放箭,目标一起集中在火光闪动处——

        杜松的大军正在吃力的登山,既看不见黑暗的山林中所隐藏的危机,也没有深入的推想可能发生的情况,先是听到了轰轰的一些声响,却无法辨认究竟是什么声音,也就有人猜成是风声或雪声和树涛的齐响;但是,世上毕竟没有侥幸,片刻之后,无情的羽箭就飞射而来。

        第一声在箭矢的穿刺下所发出的惨叫响起时,经历过多次战役的杜松才悚然心惊:“有埋伏……”

        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人马中箭的惨呼嘶叫声几乎和羽箭一样的形成了密网,密得没有半点缝隙,不过片刻之间,全军已经死伤累累,秩序大乱。

        赵梦麟和王宣不约而同的赶过来向杜松请求:“不能再上山了,大帅,请速下令后退吧!”

        人在箭雨里,委实不能不低头——杜松虽然恨得咬牙切齿,红了双眼,但也只能勉强同意:“先退下去,避避这阵敌箭!”

        却不料,话才说完,几名哨兵大口的喘着气,飞扑似的到他跟前来说:“奴酋亲率着人马杀来了……”

        消息是雪上加霜——杜松竖耳仔细一听,果然,山下已经响动着杀声,在风雪的呼吼声中起伏,特别显得可怖,也像催命似的明白晓谕:“退不了了……”

        他忍不住仰天发出一声厉喝:“索性拼了……”

        两眼红得如同射出了血光,热气随着他的声音从口中呼出,形成一团白烟,他再次的扯开衣襟,露出虯结如盘蛇的伤疤和起伏鼓动的肌肉,舞起手中的大刀,长啸着奋勇上前;他全身热血沸腾,意志和精神都被刺激成了异常的状态,因而发出了生命中全部的潜能,在身旁乃至大部分的将士都阵亡丧命的情形下,竟而不畏羽箭射中身体,刀枪砍中躯壳,整个人化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红光,仍然挺刀向前——直到皇太极手上闪着银花的枪尖准确的刺入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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