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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连环作案

        2001年7月20日。骤雨初歇。

        楚原市江华大学围墙外。

        这起案子也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自那以后,我对阴雨天有一种莫名的厌恶和恐惧。每天早晨我都会看天气预报,如果刮风下雨,我的心情就会低落,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发生案子,否则一切证据就都完了。

        偏偏楚原市正处在梅雨季节,天总是湿湿的,三天两头就有一场豪雨。昨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三个小时才入睡,总睡不踏实。到后半夜,外面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豆粒大小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窗户,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似乎连玻璃也要敲碎。我用被子蒙住头,那雨声还是透进来,像柔软的羽毛一样挠着耳膜。睡眠被撕扯成一片片的,噩梦不断——一会儿是苏南那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会儿是凶手得意而残忍的脸,一会儿又是我和凶手对峙,他手持寒光闪闪的利刃,向我兜头盖脸地狠狠劈下来……

        我惊叫一声,翻身坐起,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好像里面有一柄小锤在叮叮地敲。床头电话忽然应景似的响起,寻常的铃声这时听上去却有些邪恶,我向后移了移身子,盯着红色的电话听筒,等它又响了几声后才接起来。

        “有命案,你现在穿好衣服下楼,我五分钟后到你家门口接你,一起去现场。”是陈广的声音。

        我的“是”字才吐到唇边,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感觉头大了两圈。看看石英钟,是早晨8点15分。窗外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乌云,骤雨初歇,蓝天如洗。又是雨夜作案!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钻进陈广的车,见他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吓得我把在脑海里转悠的一连串问题又硬咽回去,在令人尴尬、压抑的静默中,猜测着此行可能遭遇的各种血腥场景。

        “师父,还是去上次的命案现场吗?”车子拐向通往江华大学的单行道,我猛然醒悟过来。

        陈广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刹那间,像晴空霹雳般,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半晌才缓过神来。完了,连环凶杀案,而且是雨夜连环凶杀案,没有证据可寻,沈恕预测的某种可能不幸应验了。恶心的感觉又开始冲击我的五脏六腑,我用力咽下胃里反上来的酸水,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丢脸了。

        我猜的没错,这个位于江华大学围墙外的命案现场的所有迹象都表明,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毫无疑问将并案侦查。只是这起案件更加血腥残忍,因为被害人是女性,切下来的两只圆圆的乳房端端正正地摆在托盘正中,周围整齐地码着麻将牌大小、规则平整的皮肉。

        尸体正面朝上横在碎石瓦砾中,长发垂到脸上,因鲜血和雨水的浸泡,发丝都粘连到一起,颜色也变成猩红。尸体全身赤裸,脸、脖颈、前胸、肚腹、下阴、胳膊、大腿、双脚,都被剜得千疮百孔。与前一具尸体一样,它的双目圆睁,暴突在眼眶外,龇着染满血污的牙齿。

        这是我从警后检验的第二具尸体,验尸过程简直像是在人间炼狱中熬煎,你们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样子。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同样整齐码放肉片后上桌的烧烤、涮羊肉严重过敏,一见到就恶心、反胃。直到几年后,所有的碎尸、腐尸、焦尸乃至更恐怖、更刺激感官的尸骸,在我眼中都已成为冷冰冰的研究对象,所有的形状、气味只是它的特征和标签,仅此而已,我再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生理和心理反应。

        验尸的结果是,死者咽喉被割断、四肢被打断,全身被割掉120块皮肉,估计施暴过程长达三小时。从尸体渗水程度分析,凶手是在暴雨中施虐,雨水洗净了现场所有痕迹,包括刑事侦查所依赖的足迹、手印、指纹、毛发以及其他微量物证。这意味着,除非凶手自己供认,否则警方即使捉到他,也无法把他移交司法。

        在尸体蜷曲的右手中,握着一个制作精美的橡皮质标志,蓝底黄字,是“CYB”四个花体英文字母。我把它装进证物袋后,交给在一旁眼巴巴地守候着的沈恕。我心里微感歉意,在这两次尸检中,都未能提供有证物或追查价值的线索,侦破工作因此而格外艰难。当然,这是凶手高明的反侦查手段造成的,可作为法医,两次都徒劳无功,我无法摆脱强烈的挫折感。

        “CYB,那是什么?”于银宝眯着眼睛凑近沈恕的手心,逐字读那四个字母。

        沈恕说:“亏你还天天在队里抢报纸看,这不是《楚原晚报》的标牌吗?”他的语气依然不急不躁,让人对他又多了两分信心。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他作为年轻指挥官,如果先乱了阵脚,就输了七成。

        陈广的脸色更加黑了,看样子不是对我的工作能力和态度不满,可作为我的顶头上司,整天摆出这副难看的脸色,难免让人感觉心里不舒服。你再有本事和名气又怎样?我甚至有些后悔做他的弟子了,但这由不得我选择。

        陈广也靠过去打量那标牌,语气不善地说:“前后发现的两具尸体手里都握有东西,倒像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摆明不把警方放在眼里。”

        沈恕说:“确实是故意留下来的,不过凶手的意图倒不是干扰办案,也不是单纯不把警方放在眼里,而是留物示警,指向下一个受害人。这更应该看成是受强烈的复仇心理驱使,而凶手又具有胆大心细、计划周详的性格特征,才做出这样在常人看来接近癫狂的种种行为。”

        陈广的眉毛一挑,说:“你怎么能肯定凶手是在留物示警,指向下一个受害人?”

        沈恕说:“因为凶手第一次作案时在现场留下一枚四中的校徽,当时我们猜测有多种可能,也针对各种可能进行了调查走访。在走访过程中恰好曾接触过今天的这名受害人,所以一来到现场我就认出了她,是四中的教导主任林美娟,我断定凶手上次留下校徽的目的是指向下一个受害人。可惜林美娟不肯主动和我们配合,否则她就不会遇害,也许事前她还没意识到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陈广还没答话,于银宝有些惊讶地问:“真是我们一直在跟进的林美娟吗?尸体的脸破坏成这样,怎么还能确定是她?”

        沈恕指向尸体面目全非的头部,说:“她的眉骨很高,又有一对元宝耳,长发,这几个特征加上我们此前对案情的分析判断,可以肯定被害人就是林美娟。”

        于银宝仍将信将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么说,凶手可能还会继续作案,而下一个杀害目标有可能是楚原晚报社的员工。”

        沈恕笑笑,没接话。

        我在一边为于银宝着急,这摆在明面上的事你就别再说了,总显着比别人的反应慢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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