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个租车行租了一辆敞篷车,把车篷放下,开车往哥林达市。
我沿了米拉玛公寓走,找到了厉桃丽的汽车。我自己也找了个停车位,坐下来等候。
二点三十不到一点,一个活泼的褐色发肤女郎,脚步很快地自公寓走出来,快步使人行道都抛在她后面,一下爬进她车子。我跟踪她到了哥林达超级市场。
我完全是钓鱼式的在跟踪,事先一点也没有想到要怎么办。
我一定要和她接近,但是用什么方法呢?有个老办法,故意使我的推车和她的推车,在超级市场里轮子和轮子卡在一起,也许有用,不过还要看她情绪,再说即使成功,事后她想起来疑点重重,会弄巧成拙,我未敢尝试。
内行人说过,世界上至少有一百万个方法,可以用来向漂亮女郎搭讪。但是女的不愿意,没有一个会成功的。
接近超级市场入口处的停车位,都是满的,可停车的位置都在极远程。桃丽看看情况,把车兜了一圈没有好位置,干脆把车停向最远程,最靠边的位置。她的车右侧就紧靠着一垛砖墙。她打开左车门,出来。我看到不少大腿和尼龙丝袜。
她一下把车门碰上,头也不回,用她短快的步伐,走进超级市场。这样走路,一定是她的习惯。
她车的左侧是个空位,我把我车停进去,尽量靠近她的车,使她左面的车门也绝对没有办法打开来。现在,她左右两个跑车门都打不开了。
一个四肢长大瘦长的人,把他的福特停在我车旁。
我把自己车钥匙放进口袋,走到超级市场一角荫凉处,开始等待。并没有等太多时间。
桃丽手里捧了一个装满食物的大纸袋走出来,快步走到她停车的位置,看到了令她伤脑筋的情况。她走向右侧打开右车门,过宽的右车门虽打开,但绝对没有办法把身体挤进去。
她向四周看看,皱着眉,我知道她在大大生气。
她把纸袋放下,走到我的蓬车边上,望着没有人在的车子,伸手到驾驶座上,按喇叭。
我等了一阵,闲逛着走出来,好像在找人一样。看到厉桃丽,又回眼再看一下,把头转向别的方向。
“是不是你的车?”桃丽问。
“不是的,小姐。”我说。
她眉头蹙得更紧了。
“怎么啦?”我问:“有什么困难?”
“困难!”她高声地说。好像希望不止我一个人听到:“看看这个白痴怎样停他的车?我的车门打不开,而我正好有急事。”
“那你怎么办?”我问。
她看看我说:“我怎么办?我告诉你怎么办。这家伙回来你给我看到,你不相信我会怎么办,你也不会相信我会骂得出什么话。不过目前怎么办?我们有没有办法把这车挪动一下?能不能把它推后一点?”
我说:“这家伙可能在超市里。我们一定找得到他。”
“是可以,我们可以进去用麦克风广播找他。”她说:“但是我不愿意。我……我要给他轮胎放气。”
我说:“我可以把它移动一下,假如……”
“假如什么?”她问。
“不行,不能被逮住了。”我说。
“逮住什么?”
“把汽车接线。”
她从头到脚看了我一下,说道:“要多少时间?”
“大概十秒钟。”
她使上她的媚劲。她问道:“老哥,你还等什么?”
我说:“我要被逮住的话……我又要送回……”
她展示地分开的红唇、洁白的牙齿,把大大的黑眼扇了两下。“帮个忙。”她说:“好不好嘛!”
我走到车旁,贼头贼脑自肩头向后望望,一下跳进方向盘后,拿出我的小刀。把车子的两条打火线摸出来,刮去一段绝缘皮,自另一口袋摸出一小段电线。把引擎点发、把车倒退出来,笑着对她说:“这样可以吗?小姐?”
她打开自己车门。把纸袋放进去,犹豫一下,故意把裙摆提得特别高,把自己滑进驾驶座上,等于请我吃了一客冰淇淋。
她把车子点火,退出来。我把租来的车子向前开回原位,开门走出来。
她向我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唐诺。”我说。
她轻松她笑笑。“我是桃丽。”她说:“你真好,唐诺。哪里学来这一手?”
“不是个好学校学来的。小姐。”我说。
“叫我桃丽。”她纠正。
“桃丽。”我说。
“你为我冒险?”
“是的。”
“你真好。”她再说一次,又给我一笑:“你在这里干什么,唐诺?你又不买东西。你是在等人?你太太在买东西?”
“我没有太太。”
“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没有?”
“还……没有跟别人接触的机会。”
“什么在阻止你呢?”
“我自己不能控制的环境。”
“唐诺,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忙。告诉我,你在这里想干什么?”
我让他确实看到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我下定决心说:“要和一个收款员谈谈,但是又不愿在大庭广众之间谈。他们都在里面忙着。”
“他们都忙得要命在那里,而且暂时还不会有空。”她说:“为什么不下班再找他呢?”
“看样子,只好如此了。”
她说:“带你回城?”
“喔……不好意思。”
我绕过车头,开车门进车,她用大拇指及食指意思一下把裙摆拉下一点。拉下了十六分之一英寸,但是一放手又弹了回来。
“我要回米拉玛公寓。”她说:“你有问题吗?”
“米拉玛公寓在哪里?”我问。
“栗树街,三一四号。”
“我无所谓。每个地方都差不多。”
她把车退一下,转动方向盘,在大道前规矩地把车停死,又起步进入拥挤的车队里。她向我看一眼说:“唐诺,你在走霉运。是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给车搭线的?”
“喔。只是知道而已。”我说。
“你以前干过这种事吗?”
我把双眼固定看住仪表板。说道:“没有。”
“唐诺,你不必瞒我,那段短电线你是随时放在口袋里的,你又在停车场里晃。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把头低下来。
“唐诺,告诉我,有过前科吗?”
“没有。”
“你要见的收款员,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哪里?里面吗?”
“不是。”
“唐诺,你是混过的。你也知道,万一刚才车主正好回来,看到你在做什么,你会发生大麻烦的。你有过这项前科,是吗?”
我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甘冒这个险呢?”
“因为你……你笑了。”
“是我的笑,使你甘冒大险吗。唐诺?”
“你的笑、你的身材、你的大腿。”我说。
“唐诺!”
我从肩后向回望。那个竹竿样的高个子,开了他的福特车,在我们后面第三辆车跟着我们。
我突然向车门把手摸索着说:“假如你不在乎,小姐,我想现在立即下车。”
“说过了,叫桃丽。”她说。
“我要立即离开这里。桃丽。”
“我是去米拉玛公寓,唐诺。我住在那里。”
交通号志改变。她很纯熟地用她高跟鞋踩下煞车,“我住在那里。”她重复道。
“再见,桃丽。”我告诉她:“你真好。”
我把车门打开,人跳出去,顺便把车门甩上。
她想说什么,但是交通号志改变,在她后面的车按着喇叭。
她关心地看看我,但只好把车开走。
瘦长的高个子,开了福特车想找个停车的位置,但是找不到,只好沿了移动的车队慢慢往前。
我回到超级市场,把车钥匙自口袋拿出来,把车开回洛城,把车还给租车公司,打电话给白沙。
“你现在在哪里?”白莎问。
“我回城来了。”我说:“我去过哥林达了。”
“唐诺。这件案子有点怪。”
“你才发现呀?”
“唐诺,不要自以为聪明。你的秘书卜爱茜,不是你要她收集了很多剪报做参考吗?”
“怎么样呀?”
“爱茜看里面所有的人事分类广告,想替他做点事……老天。那女人你放个屁也是香的。你到底对女人有什么特别方法?你将来怎样对她?娶了她?我看你最好能办到。”
“你坚持的话,也许我真会。”我说:“当然,她在公司里就是合伙人了。”
“去你的。我可不愿把任何浑蛋秘书娶进我的公司来。”
“好吧,我就不娶她。她找到了什么?”
“保险公司曾经登过一段时间悬赏广告。”
“怎么说?”
“是一个广告悬赏一百元,任何证人目睹八月十三,主街及第七街交叉口,后车撞前车车祸。”
“你怎么知道这是保险公司登的?”
“一定是的。没有别人有那么多钱,一百元一个证人。”
我说:“保险公司为什么要证人?他们已决定付钱了,证人对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好吧,我只是告诉你报纸里有什么。”白莎说:“你应该看看哥林达市报纸,有什么相似的东西没有。”
“好主意,”我告诉她:“我会去看。白莎,我有事告诉你。”
“什么?”
“我长了个尾巴。”
“真的?”
“是的。”
“你去了哪里?”
“哥林达来回。”
“你怎么知道被人跟踪了?”
“后照镜和仔细观察。”
“唐诺,这件案子搞什么鬼?”
“我不知道,”我说:“我目前还不知道。”
“你想会不会有人跟了卢騋梦到我们办公室?”
“我不知道,”我说:“有这个可能。”
“那这件事的背后,一定另有情节。你要小心呀!”
“喔,不要紧。”我告诉她:“这是件简单的普通案子。你记得吗?你说过的,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
“去他的我说过什么!”白莎隔着电话大叫道:“这件事危险得都是火药味,你也知道的!否则卢騋梦不会停在门口告诉你里面有危险。到底他是什么意思?”
“防止我钻进我自己不能处理的情况里。”我说。
“那他在给我们数据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到底有什么危险呢?”
我小心地等白莎把她的问题问完,这样我的话可以对她作用大一点,我说:“因为假如他早告诉我们危险和困难,你对他的收费就要相对的依危险任务收费了。所以,他是摆了你一道,一件危险任务但普通收费。这件事要他一万元,他也会照付不误。再说……”
电话那一端,意义不清楚怨声大吼的,只有一个可能。我赶快把电话挂断,以免白莎的大叫把电线烧断了。
我取回公司车,开回自己的公寓,一路仔细看后照镜,没有人跟踪我。
晚上、很晚的时候,我设法弄到了第二天的晨报。我看到分类广告。没错,那广告还在那里,只是悬宽加高了。广告是这样的:“悬赏二百五十元。任何证人目睹八月十三,下午三时三十分,哥林达市,主街及第七街交叉口,后车撞前车车祸。联络六九四|信箱。”
我把广告自报上用手指挖下,把挖下的一小块广告用浆糊贴在一张纸上,用支笔,在纸下空白的地方写道:“可用电话联络唐诺。MA六……九四二三。”
我用个信封,把纸放进去,照广告上的地址寄出去。
“MA六……九四二三”是卜爱茜的私人电话。
我打电话给她:“嗨,爱茜,过得还好吗?”
“唐诺,你在哪里?有什么事?”
“我在城里。”
“喔。你要什么?”
“爱茜,假如有什么人打你的电话找唐诺,你要谨慎一点,告诉那个人我进进出出,但是你可以给我留口信。假如他们问三问四,或是问我姓什么,告诉他们我是你哥哥。”
“你是不是也算要住在这个地址,唐诺?”
“也许。”
“一个哥哥,和我一起住在一个单身公寓里。有点怪吧?”
“好吧!”我说:“告诉他们我是你丈夫。”
“那更窘了。”
“那就随你,”我说:“要怪还是要窘。”
“唐诺,还是你决定,你决定了我就照办。”
“让它怪好了。”我说:“告诉他们我是你哥哥。”
“一句话。”她说。
“好好睡。”我说,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又去租车公司租了辆雪佛兰四门房车,我开车到哥林达。
我一路观看,什么人都对我的行动毫无兴趣,除了正常的交通量,没有跟踪我的车。我有时开快,有时开慢,没有车固定在我见得到的地方。
我到达哥林达,买了张当地的报纸。报上没有任何广告找八月十三日车祸的目击证人。
我到警局交通组,去查车祸报告。
车祸当事人贺卡德于出事次日在警局填了一张报告单,说到他曾撞到一辆车子的尾部,地点是在主街和第七街交叉口,时间是八月十三日下午三点三十分,被撞的车车号tVN六二六。车主戴薇薇,地址米拉玛公寓,损害状况:贺车约一百五十元:被撞的前车无大损失。
我又开车去米拉玛公寓。厉桃丽的车子在停车场。
两点过一点。她自公寓出来,用她特有的快而短的步伐,走向停车场。
我等她背向我时,发动车子,开向超级市场,把车停好,抢先进入市场。
桃丽进来,取了一辆购物推车,选了几件商品,向出口收银台而去。
我走向一个收款员,把声音降低说:“老兄,我想要开个信用账户。”
他摇摇头说:“除了几种规定的信用卡之外,这里不自己开账户,一律现钞。”
“是这样的,我只要短时间……我暂时……”
他摇摇头,又说:“抱歉,我们就是自己不开账户。从没有开过。即使总统自己来,我们也不开户。你没有这几家大信用卡,就得付现。不过私人支票可以在柜台兑现,再来买东西,要不要见见这里经理?”
“即使五元以下的货品,也不行赊账?”我问。
他猛烈地摇他的头。
我抬起头来,看到厉桃丽瞪了双眼在看我,她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但是一举一动已都在眼下。我等那收款员停止摇头,转身离开。
“唐诺。”她喊叫说。
“哈啰。”我沮丧地说。
“唐诺,等我一下,等一下,我要和你讲话。”
她抛了二十元给她一行的收银员,自己先挤出来,抓住我手臂,一面对收银员说:“你给我算一下,零头给我好了。”
“唐诺,昨天你为什么先溜了?”她问我。
“我……我怕我自己沉不住气。”
“什么事沉不住气?”
“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有关你过去的?你什么也没有说呀!”
“不是……是有关……有关你腿的。”
她大笑说:“唐诺,我的腿又怎么啦?”
“它们美极了。”
“大笨蛋!”她说:“你想我不知道自己腿好看呀?腿是我的一部分,我通常用它走路,但是有人对我好,我就给他看一看。唐诺……你昨天给我移开了那车子,我不是也给你看了个饱吗?”
“你没有生我气……”
“没有,为什么会生你气?”
收银员说:“小姐,一共是三元两毛。你二十元找的钱在这里,谢谢光顾。”
桃丽伸手去拿牛皮纸袋。
我犹豫了一个合理的半秒钟,说道:“我来。”伸手把纸袋拿起。
我拿了纸袋,跟她走到她车旁。
“抛在后面就可以了。”
我把纸袋放在后座上,替她把车门拉着,等她上车。
“唐诺,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回旧金山去。”
“你见过你要见的人了?”
“是的。”
“想要的要到了?”
“没有。”
“进来。”她说。
“我……”
“进来。我带你进城……这次不准半路脱逃。”
我绕过去上车。
桃丽的裙摆已经在袜带上面了,这次她没有做出要向下拉一拉的姿态。
她把车退出。又开离停车场。这时我又看到了昨天开福特车跟踪我们的那个高瘦宽肩家伙。
今天他开了一辆毫不起眼的旧顺风中型车。
我们开入车流,那辆顺风车在我们四车之后。
桃丽说:“唐诺,你很寂寞吧?”
“可能。”
“急着希望有个女朋友可以聊聊?”
“也可能。”
“你要去旧金山,又想去闯祸?你到这里来又为什么?在超级市场找个工作?”、“可能。”
“因为没有成功,你又想乱来。你要去旧金山……为什么?”
“那里熟人多。”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年轻的?”
“马马虎虎。”
“好看?”
“是的。”
“之前就认识的?”她问道。
“什么之前?”我问。
“出纰漏之前就认识她?”
“可能。”
“唐诺,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你会需要钱用,你在那里见到一些老朋友,然后你又弄得一身麻烦,又回到老地方去。”
“什么老地方?”
“圣昆汀。”
她一面开车,一面斜眼看我。
我把头垂下,什么话也不说。
“唐诺,我要你做件事。”
“什么?”
“到我公寓再说。”
“嗯?”我说,做出十分警觉的样子。
“我只是要和你谈谈。”她说:“我要对你再了解一些。也许我能帮你些忙,你是不是饿了?”
“不太饿。”
“但是还是饿了?”
“可以吃点东西。”
她说:“我冰箱里还有块牛排,我愿意为你做出来,你好好坐着轻松地享用。我看得出你紧张过度了。你这种本性不坏的人,不应该回到那个圈子去的。”
“你在大做辅导事业。”我告诉她。
“能帮别人忙的时候,人就是应该帮别人忙的。”
我暂时什么也不说,只是看她开车。
“今天喜欢它们吗,唐诺?”
“什么?”
“大腿呀!”
“它们妙极了。”
她笑笑。
一路不再说话,来到了米拉玛公寓,她又把车停在空地。
我斜眼看看,半条街之外,竹竿坐在顺风车里,也在停车。
我开门走出车子,绕过车尾,替她开车门让她出来。
她把腿自驾驶座滑出伸到地上,“东西归你拿,唐诺。”
“是的,小姐。”我说。
“桃……丽……。”她说。
“是的,桃丽。”
我一手拿纸袋,一手把门关上。我们进了公寓,乘电梯上楼。
桃丽走向自己公寓,用钥匙开了门,说道:“不要客气,随便就好,要不要来点酒?”
“最好不要。”
“是早了一点,”她说:“我会给你烧块好牛排。”
“不必,”我说:“真的不要你忙。我……”
“不要这样。”她说:“你给我好好坐在这里,我去把牛排放进烤箱。在烤牛排的时候,我可以好好和你谈谈。”
我坐进她指给我的沙发椅里。
桃丽有次序前前后后忙着。
“今天蔬菜不多。”她说:“但是你会有好的牛排、牛油、面包,洋芋和咖啡。牛排你爱几分熟?”她问。
“生一点好。”
“好的。”她说。
“你自己呢?”我问她。
“我才吃早餐,还不久……再说,我必须注意体重。”
“我也是……”我告诉她,自己突然停止。
她笑着说:“你尽管自己去注意,和我没关系。”
她把电咖啡壶插上,把电烤箱调整好,走过来坐在我的沙发椅把手上。
“你是不是在找事做,唐诺?”
“是的。”
“也许你可以替我做点事。”
“什么?”
“一件工作。”
“我高兴。”
“也许……要……冒一点危险。”
“我愿意为你冒险。”
“唐诺,不要一直向那边移,我又不会咬你。”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我自己会冲动。”
“又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唐诺,你太寂寞了。你太久没有见到女人了,你不知道怎样和她们相处了。把你手放我腰上,这里……就这样。”
我把手放在她腰上。
她向下看着我笑笑。
我把手抱紧一点。
她从沙发椅把手上滑下,坐我腿上,两只手抱住我头颈。她把嘴唇吻向我的。她还真一本正经地吻起我来。
几秒钟后,她说:“唐诺,你很好。现在乖乖在这里等,我去看看牛排,给你好好吃顿饭。”
她从我腿上溜下,走到烤箱前,用一把长叉子把牛排翻个身,放下长叉,走回来,眼睛冒火地逗着我。嘴唇半开着,门铃响了。
她眼露惊慌,不相信地看了一下响铃的方向,然后她轻轻自语道:“喔。不好了。”
门铃又响起。桃丽一步跨向我,伸手搂住我的手臂。把我从沙发椅上拉起来,“快,唐诺。”她说:“躲一躲,那边有个壁柜,到里面去,留在里面。不会太久的,快!”
我表现踌躇。“你丈夫?”我问。
“不,不是,我没有结婚,别傻。是……快,进去。”
她半拖半拉把我带到壁柜,把门拉开。这是一个和房间等长的壁柜,一半是挂衣服的,挂满了她的衣服,另一半是壁床白天隐放的位置,另有假的柜门可开。
我把自己挤进挂着长衣服的柜子,她替我把门关好,她去把门打开。我听到一个男人声音“好香,在煮什么?”
她笑着说:“咖啡。”
我听到他进来,把门关上。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那男的说:“嗳,这沙发是热的。”
“当然是热的,”她笑道:“我才坐在上面,你知道我有多热。”
“嗯,不错。”
半分钟之后,男的又说:“做了什么?”
“买东西。”
“有新消息吗?”
“还没有。”
“就会有了。”
“嗯哼。”
我听到她在小厨房移动,嗅到咖啡芳香,我听到碟子和杯子相碰声。
“看到钞票提高了吗?”
“什么钞票?”她问。
“悬赏,看到车祸证人的悬赏。昨天还是一百元,今天变了二百五十元。”
“喔。”她说。
又是长长的寂静,然后男的说:“你什么消息也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铎。任何消息我一听到会马上告诉你。”
又静了一下,男人的声音说:“我有点怕那该死的保脸公司。他们继续捣蛋,会把我们一切捣垮的。”
“你想他们会继续调查?”
“只要他们有怀疑了。他们会不惜工本的。”他说:“我们时间不多了。母牛有奶的时候才能挤。奶干了挤也没有用……什么东西焦了?”
“焦?”
“好像肉烧焦了。”
“喔,老天,”桃丽说,快步走向厨房。男人的声音说:“搞什么鬼?”
肉烧焦的味道现在已经透进壁柜,我也闻到了。
“你在做什么呀!”男的问。
“我忘了。”她说:“我在烤一块牛排,你一来,我忘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烤块牛排?”
“我饿了。”
“你想骗什么人?”
“没有呀,我只是烤块牛排。老天。我在自己公寓里,给自己烤块牛排,不行吗?”
我听到脚步声……重重的、有权威性的、有恨意的。
然后那男的声音说:“好吧,甜心,我还是要看一看。我要我自己来看,这里在搞什么鬼。”
我听到一扇门打开,又关上。我听到桃丽说:“不要这样,铎,不要这样。”然后是人体撞在墙上的声音,显然是桃丽被他一把推开了。
脚步声走向我躲着的壁柜。
我把门一堆,自己走了出来。
向壁柜走过来的大男人突然止步。
“你是在找我吗?”我问。
“你他妈说对了,我是在找你。”他说,开始向我移动。
我站着,向他看着,一动也不动。
桃丽说:“铎,不可以,铎。我来解释。”
他两眼瞪着我,唇上皱起愤恨。我看到他一拳挥过来,我没有去躲,反正躲过第一下躲不过第二下,我就受了一拳。
我感到自己一下向后飘去。天花板转了半个圈,什么东西撞上我后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回来的时候公寓里焦肉香的味道尚在。桃丽用又怕又快的声音在讲话。我听起来怪怪的远远的,耳朵听到,但是不能在脑子里过滤,不懂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铎?这个人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人。我们可以利用他,是我选上他的,正在设法和他搞搞熟。我要完全满意,才把他交给你。现在你把一切搞糟了。”
“他是什么人?”铎粗嘎地问道,充满了怀疑。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叫唐诺,我也只知道这一点。他才从圣昆汀出笼。他来这里想在超级市场找个工作。有一个收款员跟他在牢里认识,他认为他会帮他忙,但是那人见了唐诺冷冷的。我亲自见他给他打回票,所以我才把他引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他才从圣昆汀监狱出来?”
“他待久了,”她说:“一眼就看得出了。他虽然没承认,但那是绝没问题的。他有过前科,出来也不久。他很需要正常的人情世故照拂。”
“你准备给他什么人情照拂呢?”
“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要使他不寂寞。”
“我也这样在想,你会的。”
“我要让他不知不觉什么都说出来,假如是合适人选,我会把他交给你。”
“再说说看,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圣昆汀?”
“我们见面的时候,发生的事。”
“发生什么事?”
“我的车给另外一辆车堵住了,他把堵住我的车引擎短路,发动了救我的车出来。我知道他一定是个职业窃车高手。他口袋里有一截电线随时备用的。”
静了一阵,男的说:“该好好骂你,不可以自作聪明。我告诉过你,我是这件事的主脑。好吧,弄点冰水在毛巾上。我们把他弄醒再说。”
他们的声音始终像来自远方。又好像这一切讨论的与我无关。
我听到男人脚步声,冰水滴在面孔上,而后是冰凉的毛巾敷上了额头。有人拉开我裤子拉链。把长裤拉下,把衬衣向上拉,另一块冰凉的毛巾盖上了前胸和腹部。
我前腹的肌肉自然地收缩起来。我一下坐起来,张开眼睛,但自然的又倒了下去。
大个子弯身好奇地在看我。“好了。”他说:“起来吧!”
我试了好几次,想用力坐起来。他抓住我肩膀,帮我坐起来,又伸出他的大手掌,握住我手把我拉起站直。
他把我重新打量一下,仰首大笑。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把你衬衣塞进裤子去,把拉链拉好。”他说。
他把地上的湿毛巾捡起,向浴室的方向一甩,湿湿的啪嗒一声落在打过蜡的地板上。桃丽赶过去,拿起来,进入浴室,过了一下回到外面,恐惧地看着我,“你还好吧,唐诺?”
“我不知道。”我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要难过。”那男人说:“我是班铎雷。你是谁?”
“唐诺。”
“你姓什么?”
“赖。”
“再说说看。”
“赖。”
“癞虾蟆的癞?”
“没有病字头。”
班铎雷想了一下,把头和上身一起仰后笑。“我懂了。”他说:“无赖、抵赖的赖。”
“不是,”我告诉他:“姓赖的赖。”
“有驾照吗?”
“还没有。”
“出来多久了?”
我不吭声。
“说呀!”他说:“出来多久了?”
我把眼光离开他的,“我没有进去过。”
“好吧,你爱这样说就这样。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这位小姐好心想请我吃牛排。”
“来这里坐下来,”班铎雷说:“我有话给你说。”
“我不想和你说话。我不干了,我不知道她结婚了。”
“她没有结婚。”班说:“我们有的是小姐。你和我都有,还够六个和我们一样的。我不是她的。她也不是我的,我和她同事。问你个问题,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工作?”
“不要。”我说。
“为什么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工作。”
“我当然知道什么性质。”
“你怎么会知道?”
“你告诉我了。”
“我说什么?”
“你问我要不要和你们两个工作,我说不要。”
“那你要做什么?”
“我希望找一个受人敬重的正经工作。”
“你怎么认为我们给你的工作不够正经呢?”
“你的讲法不对。”
他说:“好,我换一种讲法。”
“请。”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你自己说你姓班,我只知道这一些。”
“你知道我怎么来这里的?”
“你按门铃。”
“少玩聪明,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不知道。”
“我正好是昨天汽车被你搭线的人。我看你从我车里出来,又爬上桃丽的车,我正好认识桃丽,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桃丽为什么请个人来搞我车子的鬼。赖唐诺,现在轮到你了。你给我好好说点老实话。”
“你……要我说什么呢?”
“喜欢说什么都可以。”班先生说:“假如我是你,一定先说服我,使我不去报警。我的车有些电线还是剥了皮的。我想你是知道的,这样对付别人的车,是犯法的。”
我从眼角看看桃丽,她假装没有看到。
我说:“我说就是了。你的车挡住了她车子的门,不移动一下你的车,她进不去她的车。”
“你应该到市场里面,广播车号找我,由我来移车。”
“时间不太够了。”
“你一定是有事十万火急。”
“是她在急。”
“我不听这种解释。”
“但是就只有这一个理由呀!”
他想了想说:“你知道我可以送你去警局,但我也可以原谅你。你替我做一件事,我们就一笔勾消,两不相欠。你看怎么样?”
“做件什么事?”
“一件须要谨慎、胆大、机智的工作。做完了不但我不在乎你乱动我的车子,而且你口袋中会多出一百元现钞。你看这件工作如何?”
“口袋里多一百元钱满诱惑的。”我说:“但是,我想我不要这工作。”
“为什么不要?”
“听起来……”
因为我停下了,所以他问:“听起来怎么样?”
“听起来像是件你自已不敢做的事。”
他又大笑道:“别傻了。我不是怕做这件事,但是我的身分不能去做这件事。”
“是什么事?”我问。
“这是个好开始,”他说:“你开始合作了。”
他伸手到上衣内里,拿出一个皮夹,从皮夹里拿出半张报纸,交给我。
他要的一段已经用红笔圈出。广告提供二百五十元奖金,给任何人能出面作证……对八月十三日,下午三时三十分,发生在哥林达市,主街和第七街交叉口的车祸。
“这个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说:“你是这件车祸的证人。”
“我?”
“是的,你。”
我摇摇头说:“我根本不在那附近,我……”
“听着,”他说:“要你听的时候,你总是乱讲话。现在你听到,我要你好好听,知道了吗?”
“好,我听。”
“这才象话。”他说:“你当时在哥林达,你正沿着主街在走路,你看到那次车祸。一个男人驾了一辆别克车,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路上交通情况,一下撞上了前面的小车。前面的车子是辆轻型跑车,设计得很低、很漂亮,由一个小姐开着。你不知道车子的厂牌,只看见后面车子一撞,前车小姐的头猛地向后一拉。你看得很清楚,但也只看到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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