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子回到还没人来上班的办公室。
她打开放着收容所里三十位成员资料的档案柜。碓井的档案夹几乎已经空了。重要的资料昨天晚上都已经加入保存用的档案里了。
剩下的只有好几份没有派上用场的履歷表。
她把履歷表迭在一起,放到自己桌上,拉过放在活动扶手上的电话。按了饭塚工厂电话的快速拨号键。
工厂一年到头都在赶交货期限。饭塚也是其中之一。现在他应该已经到工厂了吧。
“感谢您来电,这里是饭塚工厂。”
他的声音平就很大,是因为长年处于嘈杂的环境中吧。结子把话筒拿得离耳朵稍远。
“早安,阿彻。”
“喔,结子啊。”
“碓井今天开始就拜托你啦。”
她一面说,一面把桌上的履歷表卷起来。总共有约二十份吧。
碓井能用汉字写的只有自己的名字。履歷表全是结子代笔的。
为了模仿他的笔迹,结子得改变拿笔的方式,用力书写。话虽如此,其实或许不必用力到让手指长茧的地步。
碓井是上个月开始找工作的。他每天都去职业介绍所,但总是毫无所获,空手而返。
因此结子不得不替他奔走。
要是拜托老朋友饭塚的话,应该会雇用碓井吧。她虽然这么想,但她有要尽量避免的理由,还是先到别处找。
她自己开车走访各家公司。好像有点苗头的地方,就算被拒绝过一次,她还是会再去。
即便如此仍旧没法找到工作。碓井没有任何资格或证书,加上他已经五十五岁,还有前科,要找人家雇用他实在很难。
考虑到他的高血压,已经不能再打零工,结果还是只好去拜托饭塚。
他的公司是製造汽车零件的中小企业,员工福利也很好。据结子所知,沿着四叶川的多家工厂里,只有他们有员工宿舍。
“嗯,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冰箱,但床还不错。”
“会替他办欢迎会吧?”
饭塚工厂六点收工。她听说他们会围着碓井开始大吃大喝。
“简单的而已。”
“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五。”
“上次也说过了,不能喝酒喔。”
“我知道,不会有酒的。大家都喝可乐和乌龙茶。”
“不好意思,拜托你了。——对了,员工宿舍的人对于碓井搬进去觉得如何?”
“老实说,有人反对。”
(应该是吧……)
就算是过失,仍旧是杀人的前科,不会受到欢迎的。
三年前的六月十八日,当时在邻县饭场的碓井,下班以后到酒馆去喝酒。
他喝得烂醉,晚上八点钟骑着脚踏车回家。
他的脚踏车似乎多年以来都没有维修过,后轮的剎车线断掉了,也没有车灯或反光片。
他的脚踏车在一座小桥上撞倒了从补习班下课回家的小学生。
被害人是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子。她体重还不到三十公斤,被车撞得飞出去,从桥面和护拦之间的空隙掉到河里。
因为前一天下过雨,河水湍急,那个女孩子的尸体一小时后在下游被发现。
碓井被以严重过失致死罪起诉,被判两年十个月的徒刑。
“还有,今天是那个女孩的忌日,所以……”
碓井搞不好会自杀。
他撞死的女孩的父母写信给他。
我们绝对不原谅你。一年三百六十四天,请你为了其他人的福祉努力工作。然后在我女儿上天堂的那一天,请你跟她一样痛苦地死去。
结子看过这封信一次,内容之辛辣,让她到现在仍旧记得非常清楚。
碓井服刑的监狱每两星期配发一次厕纸。去年六月十八日,他把所有厕纸塞进自己嘴里,引起了一场骚动。
刚才在食堂他并没有要自杀的样子,但既然有那种前例,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我也没办法一天到晚盯着他啊。但是我会尽量注意的。”
“谢谢。——啊,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迟疑的箱子是什么?”
“从碓井那儿听说的吧。”
“嗯。”
“因为很多人的宿舍房间都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朝会的时候我就教了他们一招。——就算知道非丢掉不可,但还是迟疑着要不要丢进垃圾桶的东西很多吧。”
“没错没错。”
“这种时候就在垃圾桶旁边放另外一个箱子——就是迟疑的箱子——把不能决定要不要丢的东西放进去。然后一天去看一次,过个几天就可以下决心丢掉了。”
“等一等,为什么这样就能下决心丢掉??”
“理由可以说是心理机制吧。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构造。”
“嗯。”
没法一下子真的捨弃,就假装丢掉看看。习惯了那种状态之后,就能整理迟疑的心情,决定丢掉也可以。——饭塚所谓的“心理机制”就是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结子虽然没试过,但可能真的是这样。
“怎么,结子,你竟然不知道,真是意外。这个方法很有名喔。”
“我本来就不会囤积废物的啊。”
那就这样,如果碓井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络。结子放下话筒,伸手要把履歷表放进碎纸机里。
但她没有按下按钮。
今天先不要丢好了。现在丢掉履歷感觉有点不吉利。明天再丢也可以。
结子弯腰把履歷表放在桌下的架子上。
她直起身子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男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穿着厨师服,脖子上繫着领巾。是酒馆街旁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西洋餐厅“POtAGE”的老板。
平常总是脾气很好的男人,现在却满脸怒气地皱着眉头。
“今天早上我们店外的旗子不见了。但是我知道犯人是谁,会拿走那种东西的,这附近只有你们这里的混蛋小偷。”
餐厅老板还没说完,结子就想起那张削瘦的面孔。
她弯着腰从对方身边走过,跑向佐藤的房间。
佐藤应该已经吃完早餐了,却不在房间里。不知又跑到哪去了。
她走进房间,翻开废物,立刻发现了杆子,但重要的旗帜却不见了。她想再找找,但东西太多了,没办法立刻找到。
“晚点一定会还给您的。”
她一面道歉,一面把杆子还给对方,总之先让他回去。
她再度回到办公室坐下。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一直在嘆气。
佐藤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跟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吗……。
结子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里面写到一半的文章。
她戴上老花眼镜,从中间开始看。
我的父亲犯了伤害罪,坐了很久的牢。因此我从小就被欺侮长大。成人之后找工作时,也因为身家调查而没有办法获得想要的职位。
我身为主妇,同时志愿担任保护者的工作,是为了要跟针对前科犯和其家人的偏见战斗,也就是説让他们重新做人是我的目标。
因此我希望他们无论有什么遭遇,都能重新站起来。我真心这么希望,一路走到现在。虽然重新做人并不容昜,但只要周围伸出援手,还是有可能的。我深信这一点,尽我的力量帮助他们。他们要是
文章就在这里中断了。
结子拿起钢笔,这是写这篇文章专用的。她接着“要是”两字继续写下去。
“似乎有烦恼的话,我都会询问,就算他们避开我,我仍旧鍥而不捨。我也尽量跟他们一起吃饭,努力让他们对我敞开心房。但是”
她停下笔,应该说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这可能是因为她的思绪从佐藤转到碓井身上也说不定。
碓井第一次拿到饭塚发的工资时,直接回到这里来。她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到哪里去喝酒的。她虽然这么以为,但薪水袋并没有打开的迹象,里面的金额也没有减少。
没错,他并没背叛任何人。还是有人遵守承诺的……。
她把文章放回抽屉里。
她拿下眼镜,就在此时门开了,两个职员前来上班。结子请其中一人修理厨房的炉子,拜托另外一人到佐藤的房间去找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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