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皮影戏在花海之中落幕,森林中依旧是白雾缭绕,月光依旧如水流淌,只是满地的鲜花都凋谢了。
仿佛幻象中的火焰之魔也吞噬了这片花海,又仿佛是这片花海耗尽了生命力,只是为了讲述这个故事。
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个幻境里的故事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浮世床的来历?
元曜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韦彦道:“丹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韦彦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不知道,一直都这样子,等过一段时间,这些花儿又会这么做怪!”
元曜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
韦彦垂头丧气地道:“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呢。”
元曜正在愁闷,突然耳边传来白姬的声音。
“轩之,把血滴在幻境里。”
“什么?什么幻境?”元曜迷茫地道。
韦彦苦着脸道:“轩之,你自言自语地跟谁说话呢?”
元曜道:“白姬,小生听见白姬的声音了。”
韦彦一扫愁眉苦脸,开心地道:“太好了,有救了,白姬说什么了?”
白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小书生耳边:“轩之,你在浮世床的梦里,我进不去,你把血滴在地上,我就能进去了。因为你现在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元曜道:“好的,小生明白了!”
元曜伸出手来,打算咬破自己的手指滴血,可他比划了半天,却咬不下口。
韦彦急道:“轩之,白姬说什么了?”
元曜道:“白姬让小生把血滴在地上,她就能进来了。小生……咬不下口,丹阳你身上有没有带着刀?”
韦彦一听,一把拉过小书生的手,张开口狠狠地咬去。
鲜血四溅,撒了一地。
“啊啊啊———疼死小生啦!”小书生哭喊道。
鲜血没入地面的一瞬间,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亮了这片虚无的幻境,所有的雾气都散去了,所有的鲜花都枯萎了。
白姬袅袅婷婷地站在荒芜之地上,她对着虚空道:“别躲藏了,出来吧。”
虚空之中缓缓显出一个痩削的人影,薄如纸片,淡如轻烟。
元曜仔细看去,觉得这个人影依稀有些像那个木偶黄先生。
人影凝望着白姬,白姬也凝望着这个人影。人影的身上被一条云雾般的绳索绑缚着,绳索上布满了金色的咒符。
白姬的手上也环绕着金色的咒符。
人影挣扎,他想要摆脱身上的云索,但身上的束缚却越来越紧,而白姬手上的金色咒符却闪闪发光。
僵持了一会儿,人影终是放弃了挣扎,垂手如丧。
人影缓缓开口,声音仿如叹息。
“吾辈输了,花宅的结界也破了,你们现在随时可以离开了。不过,吾辈有一个愿望。”
白姬深深地望着黄先生,道:“你,有什么愿望?建木,不,应该叫你黄木,或者黄先生。”
黄先生道:“吾辈想要一场梦。”
白姬道:“你已经拥有那么多梦了。”
黄先生道:“不,那些都不是吾辈的梦。吾辈,从来没有梦。这么多年来,吾辈一直在痛苦与煎熬之中度过,不曾忘记临死前的绝望,不能忘怀火焰焚骨的痛苦。别人的梦只能让吾辈暂时慰藉,却不能消除吾辈永恒的心哀痛楚。白姬,缥缈阁是实现世人愿望的地方,请您慈悲为怀,赐吾辈一场能够消除痛苦的梦吧。”
白姬露出一抹诡笑,道:“可以。但是,缥缈阁的规矩,一物换一物,你拿什么来交换呢?”
黄先生道:“浮世床里有建木的种子。吾辈能存在至今,收纳浮世众生之梦,全都是靠建木的种子。如果是您的话,应该能够种出建木,早已消失于世间的建木,足够交换一场梦了。”
白姬双眸一亮,笑道:“成交。”
黄先生如释重负,嘴角缓缓浮起一丝解脱的笑意。
森林的幻境慢慢崩坏,一切的景象如虚烟般散去,一点一点地消失。
元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大厅之中,白姬站在他的身边,黄先生也在,但是不见了韦彦。不过,被锁云链束缚住的浮世床上,多了一株紫色的花。
白姬抬手拂过虚空,黄先生和浮世床上的锁云链尽皆烟消云散,消失不见了。
白姬对黄先生道:“解开人花的诅咒,让所有人复原。”
黄先生点点头。
黄先生走到浮世床边,在浮世床上躺下,他的身体逐渐融入浮世床之中,仿佛冰块逐渐溶于沸水,缓缓消失不见。
在黄先生消失在浮世床上时,浮世床突然光芒大炽,木纹上睁开了一双诡异的眼睛。
浮世床光芒如水浪,绵绵不绝地流下床沿,蔓延开来。水浪穿过大厅,向开满人花的庭院涌去,气势如虹,光华万丈。
首先,浮世床上的紫色花朵变回了韦彦的样子。
韦彦如梦初醒,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身,对白姬和元曜道:“我好像做了一场好长好离奇的梦。”
元曜松了一口气,道:“丹阳你醒了就好。”
白姬嘻嘻诡笑。
紧跟着,庭院之中光浪所过之处,长着人脸的兰花变成了一个清俊少年,长出了人的手臂的百合花恢复成了一个妙龄少女。垂吊着人腿的芍药花变成了一个妖娆妇人,有两只人耳的锦带花变成了一个肥胖男子。有头发的蛇目菊、有嘴巴的龙胆、有鼻子的草石竺、有眼睛的飞燕草都渐渐地恢复成了原本的人样。
人们如梦初醒,不敢置信地互相看着彼此,确认了自己仍旧真实地活着之后,他们喜极而泣,纷纷奔逃出了黄先生的宅院。
花花草草骤然恢复人形,又纷纷奔逃而去,害得正在用灵力浇花的黑猫与火狐狸吓了一跳,它们这才发现困住花宅的结界不见了,它们急忙飞奔回大厅,打算叫上白姬和元曜一起逃走。
大厅之中,白姬、元曜站在浮世床边,神色复杂。
韦彦也一脸懵懂地站着。
离奴恍然大悟,道:“爷说结界怎么突然没了,原来是主人打败了这破床啊!”
胡十三郎激动地揉脸,道:“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白姬笑道:“再做一件事情,就可以回家了。”
离奴问道:“主人,还要做什么事情?现在,哪有比回家吃鱼更重要的事情呢?”
元曜道:“白姬答应给黄先生,也就是这张浮世床一场梦,得做完这件事情才能回去。”
离奴惊奇道:“一张破床也要做梦?!而且,这破床把我们害得那么惨,不劈碎了它就已经很仁慈了,还让它做梦?”
浮世床上的眼睛生气地盯着离奴。
白姬笑道:“离奴,做人要学会宽恕,以德报怨是一种美德。”
元曜讷讷地道:“你怎么会有美德那种东西?如果没有建木种子,只怕你早就以直报怨,把黄先生劈碎了。”
白姬笑道:“轩之你在说什么?”
元曜一悚,急忙道:“没说什么。白姬,还是快点让黄先生进入梦想吧,你看黄先生都等不及了。”
浮世床上双眸灼灼,它极度渴望着一场属于自己的梦境。
白姬笑了笑,道:“要让浮世床入梦,还缺一个东西。”
元曜道:“缺什么?”
就在这时,一株长着人脸的蓝色草帽花飞奔来到大厅之中,它气恼地哭道:“为什么大家都变回了人,就我还是花?!”
白姬笑了,道:“就缺它了。”
元曜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白姬没有理会元曜,她对草帽花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法变成人吗?”
草帽花哭着摇头道:“不知道。”
白姬笑眯眯地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人类呀。”
草帽花哭道:“不可能,我是人类,我的脸还在呢!我也还记得我是谁,来自哪里!”
白姬笑道:“你是谁?来自哪里?”
草帽花哭道:“我姓庄,名周,字子休,来自宋国的蒙地。”
这株草帽花是庄周?是那个写与《齐物论》的庄子?!
“啊?草帽兄你是庄子?!”元曜吃惊地大了嘴巴。
离奴撇嘴道:“什么桩子,爷我还是柱子呢!”
胡十三郎和韦彦迷茫地望着这一切。
“你,真的是庄周吗?”白姬笑眯眯地望着草帽花,声音缥缈如梦。
草帽花想了想,小眼睛之中似乎有些迷茫,它有些不确定地肯定道:“我来自宋国蒙地,我叫……庄周?”
“你再想一想?”白姬笑得更深了。
草帽花的心中充满了迷茫,它在思绪的迷雾之中探寻真相,迷雾深处有什么东西翩跹而来。真相很近了,很近了。
那破空而来的翩跹之物,是一只蓝色的蝴蝶。蝴蝶遍体幽蓝,翅膀上的花纹形如草帽。
草帽花的心神豁然开朗,它沮丧地道:“啊,我想起来了!我不是庄周,我是庄周梦里的蝴蝶!怪不得我变不回人的模样。”
白姬伸手拂过草帽花,草帽花缓缓褪去了人面花的模样,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
白姬笑道:“是呢,你是庄周之蝶,只有你能自己从浮生梦里醒来,只有你能进入所有人的浮生之梦,也只有你才能让浮世床入梦。”
蓝蝴蝶翩跹飞舞,所过之处洒下梦幻般的粼光,美丽极了。
蓝蝴蝶飞到浮世床上,将蓝色的粼光撒在浮世床睁着的双眼上,那双灼灼的眼睛仿佛极累了一般缓缓地闭上,沉入了一场它梦寐以求的梦境。
浮世床入眠的刹那,整张床无声地碎做齑粉,齑粉飘落在地上。
一阵清风吹来,齑粉飘扬四散,地上露出了一颗碧绿的果实。
正是建木的种子。
白姬拾起建木的种子,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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