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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一~五

        一

        座主被流放

        治承元年(1177)五月五日,延历寺的天台座主明云大僧正【1】被取消参加朝廷法会的资格,又派藏人为特使,到延历寺收回寄放在那里的如意轮观音像,并撤销了他的天皇护持僧【2】职务;检非违使厅也派使者对明云大僧正进行审问,指斥他是这次抬神舆、冲宫禁的罪魁祸首。据说在加贺国有座主的私人地产,国司师高【3】曾经予以没收,因为有了这种宿怨,所以明云大僧正和僧众商议,抬出神舆去争讼。这件事给朝廷带来了麻烦,西光法师父子又在法皇面前大进谗言,后白河法皇遂大为震怒。外边纷纷传说要对祸首严加惩办。明云知道法皇对他不满,便奉还了印钥【4】,辞去了座主之职。同月十一日鸟羽天皇的第七皇子觉快法亲王被任命为天台座主,他是青莲院大僧正行玄的弟子。同一天,原座主明云正式解职,检非违使派去二个人,对明云的住所进行监视,在他的井上加封,灶中泼水,使其遭受断水停炊的苦难。后传闻僧众又要大举进京,京里又起了一番波动。

        同月十八日,太政大臣以下公卿十三人应召进宫,在议政殿评议前座主的罪行。八条中纳言藤原长方,那时还是左大辨兼宰相【5】,位在末座。他上前说道:“依照明法博士的判决书【6】,应判死罪减一等,处以流放。但是,明云大僧正显密兼修【7】,净行持戒,献《大乘妙经》于朝廷,奉菩萨净戒于法皇,是圣上的经师和戒师。如果判以重罪,大概有违佛菩萨慈悲之意,因此,还应该仔细斟酌一番。”他直言不讳地陈述了意见。在座的公卿都表示同意,但法皇盛怒未息,坚持定为远流。太政入道清盛公也进宫来,想为此劝谏一番,但法皇以伤风为由,不予召见,于是入道公就怏怏不乐地退了出来。僧侣获罪,照例要收回度牒,使其还俗,因此明云座主就改用了俗名,称为大纳言大辅藤井松枝。

        这位明云大僧正是村上天皇【8】的七皇子,具平亲王的六代孙,久我大纳言显通卿的儿子。他的确是举世无双的大德,天下第一的高僧,深受君臣上下人等的尊敬,并兼任天王寺和六胜寺【9】的别当。但阴阳寮【10】的长官安倍泰亲曾指责他说:“学识那么渊博的高僧却取名为明云,真是难以理解,上面日月同放光辉,底下却有云翳遮掩。”仁安元年(1166)二月二十日,明云被任命为天台座主。三月十五日举行仪式,座主登山叩拜中堂的本尊,当他打开中堂的宝藏时,在各种各样的宝物中发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箱子,用白布包着。一生不犯戒律的座主打开看时,见里面有黄表纸的书一卷。其中有传教大师【11】写下的未来座主的名单。他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地方,便不再往下看了,按照惯例,应当卷好收起来,明云当然便照办了。象他这样尊贵的人,前世的宿孽也难于幸免,真是可悲的事。

        五月二十一日,定下流放地点为伊豆国。人们虽然多方调解,但因西光父子一味大进谗言,终于决定了流放之刑。到了放逐出京的日子,押送的差人便前往白河僧院催行,僧正洒泪出了僧院,移居于粟田口附近一切经谷的一座草庵里。山门的僧众一致认为:“我们的最大敌人就是西光父子。”于是将他们父子的名字写下来,放在根本中堂内十二神将之一金毗罗【12】大将的左脚底下踩着,并且大声诅咒道:“十二神将,七千夜叉【13】,请即刻结束了西光父子的命吧!”这情形实在可怕。

        同月二十三日,明云从一切经谷的草庵动身,前往流放地了。过去担任要职的大僧正,现在却被差役押解着,限令当天离开京城,过了逢坂关,向东走去,明云这时内心的悲伤是可以想见的。到了大津的打出滨,回头望去,比睿山的文殊楼顶端依稀可见,僧正不待看第二眼,便已热泪盈眶了。山门里有不少大德高僧,却只有当时身为僧都的澄宪法印【14】与明云依依惜别,特地伴送他到粟津,才告别回去。僧正被他的深厚情意感动,特将秘藏心中的一心三观【15】血脉相承的奥旨传授给他。这是由释迦佛尊、波罗奈国【16】的马鸣菩萨、南天竺的龙树菩萨依次传下来的。日本国是远离印度的边鄙之域,当今又值浊流末世,澄宪竟能得传这样的教义,真是非常值得钦敬。最后他怀着怅然的心情,流着泪返回了京城。

        山门方面,众僧徒集会,议论说:“自从义真和尚【17】开始,直至有了天台座主,已历五十五代,从不曾发生过流放座主的事情。自延历年间桓武天皇迁都京城时起,传教大师来到此山,在这里弘布四明教法【18】,禁绝五障【19】女子入内,使三千净侣得以安居。僧人在山上经年不断地诵读法华经卷,山王七社异常灵验,声名远播。那月氏的灵山,在王城东北,是佛祖的幽窟【20】。我们日本的比睿山,耸立于帝都鬼门,是护国的灵地。历代贤王智臣,皆在此地设置戒坛。如今虽逢末世,也不能让本山蒙上这种污点,否则将遗恨千秋”。于是,全山僧众呐喊着尽数下山,涌往东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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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明云大僧正是权大纳言源显通之子,养和二年(1182)正月就任大僧正。大僧正是统管全国僧侣的最高僧官,始设于推古天皇三十二年(624)。

        【2】天皇护持僧的职责是在宫内为天皇的健康祈祷。

        【3】师高是西光法师的儿子。

        【4】延历寺的印和钥,据传说,最澄(767—822)曾用这把钥匙打开浙江天台山的藏经楼。最澄是近江国(今滋贺县)人,804年入唐,就学于天台山,归国后在比睿山兴建延历寺,建立了日本的天台宗教派。

        【5】太政官之下设有左辨官局、右辨官局,由这两个局统辖中枢的八个省。左大辨统辖中务、式部、治部、民部四省。宰相也叫参议,是太政官的属员,位于大、中纳言之下,官阶四位以上。

        【6】当时奉诏议罪,先由明法博士根据律令拟出判决书,然后由公卿据以议

        定刑罚。

        【7】指所学除天台宗(显教)外还有真言宗(密教)。

        【8】村上天皇是日本第六十二代天皇(946—967年在位)。

        【9】即法胜寺、尊胜寺、园胜寺、最胜寺、成胜寺、延胜寺,均在京都东山区。

        【10】阴阳寮掌管天文历法。

        【11】传教大师是最澄的谥号。

        【12】据佛教传说,金毗罗为灵鹫山鬼神之一,鱼身蛇形,尾藏宝玉,在药师如来的十二神将中,居于首位。

        【13】七千夜叉是十二神将的部下。

        【14】是藤原通宪(入道信西)的儿子,讲经的名僧。

        【15】一心三观是把一切视为空的、假的,再把空和假看作一致,溶于一心。

        【16】波罗奈国在中印度。

        【17】义真和尚是最澄弟子,曾随最澄人唐留学,后遵遗命主持延历寺,被朝廷任命为第一代天台座主。

        【18】四明之教法即天台宗。四明山本在中国浙江宁波,因为宋代曾在此地传布天台教旨,故日本以之比拟比睿山。

        【19】五障是指女子有五种障碍不得成佛。

        【20】月氏原指西域,此处泛指印度。幽窟是指释迦所住的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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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一行阿阇梨【1】

        “我们应该去粟津夺回我们的座主,那里有跟随押解的差役,恐怕不能轻易得手,除了依靠山王大师的神力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此事可行,请给我们一个吉兆吧。”山门的老僧们在十禅师权现面前做了虔诚的祈祷。这时,无动寺法师乘圆律师的一个叫鹤丸的沙弥,年仅十八岁,忽然痛苦异常,汗如雨下,变得狂乱起来。他口中念念有词:“我乃十禅师权现,而今现身说法。当今虽值末世,我山的座主怎能移往他国!如是这样,我垂临此山还有什么意义!”说罢以袖掩面,潸然泪下。众人见了觉得奇怪,说道:“如果真是十禅师权现显灵,就给我们显示一下奇迹,把念珠一个不错还给本主吧!”于是四五百名老僧各将手里的念珠丢在宽大的廊板上。那个小沙弥跑去拾了起来,一一还给原主,一个也没有弄错。众僧见此神明灵验,丝毫不爽,都铭感五内,热泪盈眶,说道:“既然是这样,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就追上去将座主夺回来吧!”众僧说罢,就如风起云涌一般纷纷出发了。有些人沿着志贺、辛崎的海边步行追去,有些人从山田矢桥的湖上摇船追赶。看到众僧徒的到来,那些押解座主的差役便逃走了。

        僧众接着向国分寺【2】前进,明云座主大惊,说道:“据说凡是犯钦案的人,都不能再见日月之光,何况我又是钦令即刻逐出京城的人,是不能有片刻犹豫的。你们赶快回去!”随后又走到外边来说:“我出于三台槐门【3】,入于四明幽溪【4】,广学圆顿宗教法,兼修显密两宗,唯以本山兴隆为念,祈祷国家安宁,深怀培育众徒宏愿,我认为两所三圣【5】一定会予以关照。我并无过错,却蒙受冤屈,远流异乡,但我于世于人,于神于佛,都没有怨恨之心。只是对前来照顾我的诸位僧徒的盛情,觉得难以报答。”言罢泪如雨下,湿透了法衣的袖子。僧人们也都哭了。这时,有人抬来轿子,说道:“请快上轿吧。”座主却说:“我以前虽是三千僧徒的首领,但现在已成了远谪的流人,怎么能叫尊贵的高僧、明智的众徒抬上山去呢?就是要去,也应该穿了草鞋,与大家一同步行。”坚决不肯坐上轿去。这时,有一位西塔的僧徒,名叫戒净坊阿阇梨祐庆的莽和尚【6】,他身长七尺,穿着缀有铁片的黑皮革腰甲,铠甲的下摆拖得老长。他摘下铁盔,叫别的法师拿着,手操一把白柄长刀,口里嚷着“请站开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原座主跟前,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正因为您有这种心思,所以才会吃这个亏,还是快点上轿吧。”原座主感到有点害怕,便忙上了轿。大家因为夺回了座主都非常高兴,所以不只是地位较低的法师,就连尊贵的高僧也争着来抬轿。一路喧喧嚷嚷,大家轮流抬轿,只有祐庆一直不歇,抬着轿子的前杠,将刀柄和轿杠紧紧地抓住,大家在险峻的东坂上行走,象行走在平地一样。

        进了大讲堂的院子,将轿子放下,僧众又聚集在一起议论道:“我们已去粟津将原座主夺了回来。但将犯了钦案的人留下作为座主似乎也不合适,这事该怎么办呢?”戒净坊阿阇梨又一次上前说道:“本山乃是日本独一无二的灵地,是庇护国家的道场,山王威光盛大,佛法、王法如牛之两角,山上僧徒见识高明,无人可比,虽是地位微贱的法师也被世人敬重,何况僧正学问渊博、智慧深广,身为三千僧众的首领,德行高雅,被奉为本山座主,如今无罪蒙冤,山上京中,人人不平,又为兴福、园城两寺所讥诮。如果我们今天失去这显密两宗之主,那么我辈学僧勤学苦练多年的功法就会中断,岂不是遗憾之至。若不能保下座主,倒不如以祐庆当作祸首,受此监禁流刑,即使处以斩首,也在所不惜。”说完,两眼流下泪来。众僧都表示同意,一致说:“高见高见!”从此以后,祐庆就被人叫作莽和尚。他的弟子慧惠法师被人称为小莽和尚。

        僧众将前座主送进东塔南谷的妙光坊。由此可见,即使佛菩萨权化【7】的人,也难免会有暂时的灾难。从前大唐的一行阿阇梨是玄宗的护持僧,关于他和玄宗的贵妃杨玉环之间的关系曾有过一些流言,看来,不论古今,不论国家大小,人言总是可畏的,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虽然那些流言毫无根据,但他还是因此被流放到果罗国【8】去了。到那里去有三条路。林池道是皇帝行幸的路,幽地道是平民所走的路,暗穴道是重罪犯人走的路。因为一行阿阇梨是重犯,只能走暗穴道。在七天七夜之间,没有看见日月之光,走在黑暗无人的路上,经常迷失方向,在深山密林中只能偶尔听见一声涧谷中传来的鸟鸣,眼泪打湿了法衣。但是上天垂怜一行阿阇梨所受的无罪之罚,特令九曜显现,给他照路。一行当时就咬破了右指,在左衣袖上画下了九曜的形象,这就是日本和中国当作直言本尊的九曜曼陀罗【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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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行阿阇梨是唐代的高僧。阿阇梨原为僧人职称,只授予精通真言宗秘法的人。后来转为对高僧的敬称。

        【2】八世纪初圣武天皇时代,推行佛教,于各国敕建国分寺,称为金光明四天王护王之寺。此处所说国分寺是近江国的,位于大津市石山地方。

        【3】即太政大臣及左、右大臣。槐门意即三公之家。中国古代在朝外种植三棵槐树,三公位在其下,因此后来三槐成为三公的代称。

        【4】指比睿山。

        【5】两所指山王七社中的大宫与二宫,再加上圣真子,称为三圣。

        【6】即武勇的和尚。

        【7】权化与权现相似,指佛菩萨暂时显现成的人物。

        【8】果罗国见于《大唐西域记》:“都货逻国,其地南北千里,东西三千里,东临葱岭,西接波斯国,南有大雪山,北据铁门。”

        【9】九曜指日、月、水、火、木、金、土七曜加上蚀星、彗星二星。曼陀罗是罗列诸佛菩萨图像的绘画。九曜曼陀罗即画有九曜的主神及其下属的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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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西光被斩

        法皇听说山门僧众夺回了前座主,心中非常不高兴。这时,西光法师又进谗言道:“山门僧众这种无法无天的争讼,虽并非始于今日,但这一次也太过份了,如此胡作非为还没有过先例,法皇要严惩才是。”这西光不知自己命之将丧,也不理会山王的意思,仍然如此向法皇进谗言,蛊惑圣心。古人说谗臣乱国,真是一点也不错。【1】“丛兰欲茂,秋风败之;王者欲明,谗人蔽之。”【2】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于是又有流言传出,说法皇召集新大纳言成亲卿和其他近侍之人商讨攻打比睿山。山门僧众之中也有人说:“我们生于王土之上,不可违背圣命。”认为不能违背法皇的旨意。其时,住在妙光坊的前座主明云,听说僧众有了二心,非常不安,说:“这回不知会再出什么事呢!”可是流罪的消息却没有听人说起。

        在山门骚乱事件发生后,新大纳言成亲卿只好将自己报私怨的事暂时搁置起来。虽说事情已经谋划得差不多了,但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实际上没有成功的希望。他曾许诺将委以重任的多田藏人行纲就认为此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以前送给他做弓袋用的布,全被他做成衣裳给家人穿了;他仔细权衡轻重,觉得平家越来越得势,不是一下子就可以轻易灭掉的,便后悔自己参予这种无益的事,万一被人泄漏出去,会给自己带来大祸,不如趁别人还没说出的时候,先行倒戈告发,以求保住自己的性命。

        同年五月二十九日深夜,多田藏人行纲来到入道相国的西八条府邸,说道:“行纲有事奉告,特来求见入道相国。”入道相国吩咐主马判官【3】平盛国说:“这个生客深夜来这里,不知有什么事?你去问一问。”盛国出去见行纲,行纲却说:“这件事不可以间接传达。”入道相国便亲自来到中门廊下,问道:“已经这么晚了,你这时候来有什么事呢?”行纲答道:“因为怕白天被人看见,所以趁黑夜到这里来了。近来法皇手下的人召集人马,修整兵械,您可知道吗?”入道相国毫不在意地说道:“听说要攻打比睿山吧。”行纲走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全是冲着你们一家来的。”“那法皇也参予这事了吗?”“当然参予了。成亲卿召集军兵,奉的就是法皇旨意。”于是,又将俊宽如何说,康赖如何说,西光又是如何说,从头到尾,大事渲染地叙述了一遍。说完后道:“告辞了。”便退了出去。入道相国听后大惊,立即召唤武士,那严厉的声音令人听而生畏。行纲泄露了此事之后,又担心被当作证人受到连累,心里觉得忐忑不安,虽然并无人追赶,却还是撩起裤腿急匆匆逃出门外去了。入道相国先将筑后守贞能召来说道:“有人想打倒我家,图谋不轨。现在这些人布满了京城,马上通知全家的人,将武士们集合起来!”接着,便派人到各处传唤。于是右大将宗盛卿、三位中将知盛、头中将重衡、左马头行盛【4】等,各自顶盔贯甲,带了弓刀,骑马疾驰而来。其他人马也如风驰电掣一般云集而来。当天夜里,在西八条就集聚了六七千人马。

        第二天,天尚未明,入道相国就将检非违使安陪资成叫来,说道:“你快去法皇那里,对信业【5】说,法皇身边的人有灭掉平氏、扰乱天下的阴谋,我要一一审讯,严加处罚,请法皇不要干涉此事。”资成赶至法皇宫内,找到大膳大夫信业,传达了这番言语。信业大惊失色,立即奏闻法皇。法皇心想:“他们的秘密计划怎么会泄漏出去呢?”口中却只是淡淡地说:“出了什么事呀?”此外什么也没说。资成回来,把这情形禀报入道相国。入道相国说道:“行纲的话果然是真的,如果不是行纲来报告,净海便永无宁日了。”于是命令飞驒守景家、筑后守贞能捉拿谋反人等。于是东派二百余骑,西派三百余骑,到各处搜捕。

        入道相国先派杂役去了中御门乌丸的新大纳言成亲卿的府邸,说道:“入道相国有要事相商,请您快去。”大纳言完全没有想到先前的事已泄漏,心想:“大概是因为法皇要攻打比睿山,入道想加以劝阻吧,但法皇积怒未消,恐怕难以劝下。”便穿了舒适合体的便服,坐上华丽的牛车,带着几个武士,杂役、牛倌也都穿得比平日里讲究,就这样出发了。他事后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出门。走近西八条时,只见沿路四五町【6】远,布满了军兵,心想:“怎么有这么多兵,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有点惊慌。从车上下来,走进门一看,只见里面也挤满了军兵,戒备森严,早有凶煞般的武士在中门守候着,他们上前捉住大纳言两只手,问道:“这就捆起来吗?”入道相国从帘内说道:“不能这样。”于是十四五个武士,团团围住,将大纳言拖到廊上,关进一间屋里。大纳言好象做梦一样,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侍从武士早被隔开,无法照应,杂役和牛倌吓坏了,丢下牛和车逃走了。

        这时,近江中将入道莲净、法胜寺执行俊宽僧都、山城守基兼、式部大辅正纲、平判官康赖、宗判官信房、新平判官资行,也都被抓住,带了过来。

        西光法师听到这个消息,感到灾难将至,于是快马加鞭,向法皇居住的法住寺殿奔去。路上遇着了平家的武士,拉住他说道:“西八条叫你,快去吧!”西光答道:“我有要事上奏,要往法住寺殿去,随后就来。”武士们喝道:“你能有什么事上奏!别耍花招!”说着便把他拽下马来,捆绑起来,挂在马上,带到西八条来。因为他是主谋,所以捆得特别紧,拿来放在院子里。入道相国站在宽廊上说:“这个想灭掉我平家的人,看看他这副落魄的样子!把这个家伙带上来!”拖过来之后,入道相国在他脸上狠狠踢了几脚道:“你们这些下贱人,只因为侍候法皇,就让你们做了本不该做的官,父子都过着无法无天的生活,还要把毫无过错的天台座主弄得被流放,以至天下动荡不安,而且你们还要谋反,灭掉我平家,你这厮要从实招来!”那西光本来也是性格倔强的硬汉,他面不改色,毫不惊慌,坐正了身子冷笑着说:“你说的好听!正是你入道公自己行事无法无天。别人知道的且不去说,只我西光知道的就举不胜举。我供职于法皇院中,管理院中事务的成亲卿奉法皇钦旨召集人马的事,我当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而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是已故刑部卿忠盛的儿子,直到十四五岁还没有出仕宫中,只是在故中御门藤中纳言家成卿那里做些杂事,京中的年轻人都叫你高平太【7】。保延年间因为你奉了大将军的命令,捉到了三十多个海贼【8】,论功行赏,才得了四品官【9】,升为四位兵卫佐,当时就有人说这是过分了。你这殿上人羞与为伍的人的子孙,竟当上了太政大臣,那才是过分呢。宫中武士出身的人,做国司和检非违使,是有先例的,怎么能说我是过分的呢!”这种肆无忌惮的回答,气得入道相国张口结舌,过了半天才说道:“这家伙的狗头不要一下子就砍掉,要好好地审问一番。”松浦太郎重俊把西光捆了起来,严加拷问。西光本来就不打算隐满罪状,再加上受不了刑罚,便毫无保留地招认了,写了四五张供状。入道相国下令:“把这家伙的嘴巴撕开!”于是就撕裂了他的嘴巴,拉到五条西朱雀地方砍下了脑袋。他的儿子前加贺守师高,原来流放到尾张国的井户田,如今就命令当地小胡麻郡的郡司维季就地予以处决。次男近藤判官师经,从监狱中提出来,在六条河原斩了首。他的兄弟左卫门尉师平和手下的三个人,也都被处决。这些卑微的人竟然也要强露头角,干预超越本分之事,把毫无过错的天台座主弄得被流放,他们前世的阴骘因此也就受用尽了,定要受到天王大师冥冥之中的惩罚,所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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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见《诗经·小雅·青蝇》:“谗人罔极,交乱四国。”

        【2】引自《贞观政要·杜谗》。

        【3】主马是主马署的长官,判官是检非违使尉,平盛国兼此二职。平盛国是平正度之孙,平季衡之子。

        【4】宗盛是清盛的次男;知盛是三男;重衡是四男;行盛是清盛的孙子,其父基盛早卒。

        【5】信业,平氏。另外一些版本作信成。

        【6】日本距离单位,一町约等于109米。

        【7】清盛微时的绰号,表面上是说高个子的平家太郎,其实因与高齿木屐谐音,含有嘲笑之意。

        【8】保延元年(1135),清盛之父忠盛曾捕获海贼头目三十多人,此处说成是清盛的事。

        【9】这里原文把四位说成四品,是模仿唐朝的说法。日本古制,一般文武官员的等级分为一至八位,亲王分为一至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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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小教训

        新大纳言成亲卿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身上冷汗直冒,心中想道:“哎呀,一定是那计划被谁泄漏出去了。是谁泄漏的呢?一定是近侍中的人!”他把这件事的经过仔细地想了一遍,就在这时,忽听后面响起脚步声,心想可能是武士来要自己的命了,定睛一看,却是入道相国本人拉开了后面的纸门,踏着地板噔噔地走进来。他穿着素绢直裰,白色宽脚裤【1】的裤腿向里卷着,腰插一把白木柄短刀,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对大纳言看了片刻,说:“你在平治年间就应该被杀掉,只因内府【2】为你说情才得以苟延性命,你难道忘了吗!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设计灭我平家?蒙恩知恩的才是人,不知恩的岂不是禽兽?幸亏平家气数未尽,所以才能在这里招待尊驾。现在将你们所策划的一切,跟我讲讲吧。”大纳言申辩道:“根本没有这回事,恐怕是什么人所进的谗言吧,请你认真查问一下。”入道相国不等他说完,就喊道:“来人!来人!”贞能走了进来。入道相国对他说道:“把西光的供状拿来。”拿来之后,入道相国读了两三遍给大纳言听,随后说道:“你这可恶的家伙,还能抵赖吗!”将那供状扔到大纳言的脸上,关上纸门,走了出去。入道相国余怒未息,大声喊道:“经远!兼康!”难波次郎经远和濑尾太郎兼康进来,入道相国吩咐道:“把那家伙拖到院子里去!”可是两人犹犹豫豫,没有马上照办,说道:“不知道小松公打算怎样处理。”入道相国听了勃然大怒,说道:“好,好!你们难道只尊重内府的命令,轻视我入道的话吗?那就没有办法了。”二人觉得这样更会把事情弄僵,便起来将大纳言拉到院子里去。这时,入道相国似乎很得意,命令道:“按倒他,让他叫唤叫唤!”二人对大纳言耳语道:“您就随便叫喊几声吧。”把大纳言按倒在地,大纳言就叫了几声。这情形就象地狱中把尘世上的罪人放在秤【3】上称量罪孽的轻重,放在孽镜台上照出生前的行为,根据罪行的大小,受鬼卒牛头马面的责罚;又如古书【4】里所说:“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这里萧何、樊哙、韩信、彭越都是汉高祖的忠臣,但是因小人进馋蒙受冤屈,成亲卿也是这样的吧。

        新大纳言本人尚且有这些遭遇,因而想到儿子丹波少将和其他人也许会遇上更倒楣的事,心中非常着急。时值盛暑,没有更换的衣服,身上热得受不了,心中更是焦灼难安,脸上流下的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心里想道:“虽然如此,小松公总不会丢开我不管吧。”但一时也想不出找什么人去托付他一声。

        小松大臣过了许久,才同嫡子权亮少将维盛同乘一车,带着四五个卫府的人,二三个随从,军士却一个也没有带,泰然自若地来到西八条。入道相国及其左右的人,都觉得有点意外。下车的时候,贞能上前说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带军士?”小松公说:“所谓大事是指天下大事,这样的私事能说是大事吗?”那些带着兵仗的人听了这话,都显得有点不安。

        “大纳言关在哪里?”说着便打开各个房间的纸门查看,见有一处纸门上交叉钉着木板,心想大概就在这里吧。打开一看,大纳言果然在里面,只见他正在流泪,低着头,眼睛也没睁开。小松公问他:“怎样了?”大纳言一看到小松公,那种高兴的样子,简直象地狱里的罪人看到地藏菩萨一样,情状却也可哀。大纳言说:“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既然你来了,我也就有望得救了。本来平治年间就该处斩,承你鼎力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并且已做到正二位大纳言,年纪也已四十有零,您的大恩大德,生生世世报答不尽,这次请再救我一命吧。如果能够活命,我就出家入道,在高野或粉河【5】闭户修行,以修来世。”小松公答道:“现在虽将你关起来,未必会真的要你性命。即使真有那样的事,我重盛既然来了,也会豁出命来救你。”说完便走了出来。他来到父亲入道相国面前,说道:“关于诛杀成亲卿之事,还应该认真斟酌才是。自其先祖修理大夫藤原季显在白河上皇那里供职以来,他超越了本家先辈的旧例,做到正二位大纳言,是当今法皇身边的宠臣,如果立即将其斩首,恐怕有些不妥吧。至多也只能放逐出京罢了。现在被尊为北野天神的菅原道真【6】,就是由于藤原时平的谗言,被谪贬至西海之滨;西宫大臣源高明【7】因为多田满仲的谗言,被流于山阳之南。这些都是延喜圣代、安和盛时【8】所犯的错误,历代人对这些错误多有非议。上古尚且会发生这样的错误,时逢末世,贤王犹有过失,何况我们这些凡人。现在既已将其拘禁,似乎不必急于诛杀,想他也不会再产生什么危害。古书上说:‘罪疑惟轻,功疑惟重’【9】。另外还有一件事:重盛娶了大纳言的妹妹,维盛又是他的女婿,但我来为他说情难道是为了亲戚关系吗?决非如此。我是为了天下,为了君王,为了全家,才说这番话的。我国自嵯峨天皇时诛杀右兵卫督藤原仲成以来,直到保元年间,历君主二十五代未曾判人死罪;在故少纳言入道信西【10】当权时期,才第一次处人死刑,并将宇治恶左府【11】掘尸检验,未免过于苛酷了。古人有言:‘死罪兴,则海内谋反者不绝。’果不其然,过了两年,又发生了平治之乱,信西藏于土穴之中,被搜出斩首,在京城中巡回示众。信西于保元年间做过的事,不久就报应到自己身上,想起来真是可怕。而且成亲大纳言在朝中并无叛君之罪,无论如何,应该认真斟酌才是。现在咱们平家已尽享荣华,想您也未必会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但愿子子孙孙世代繁荣下去才好。书上说,父祖善恶必及儿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12】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我认为今夜将成亲卿斩首的事总归是不妥的。”入道相国大概也觉得儿子所说的不错,便不再对新大纳言成亲卿执行死刑了。

        随后内大臣走出中门,对武士们说:“即使是入道公的命令,也不能轻易将大纳言砍了。入道公是因为生气才做出这种鲁莽的事来,事后必定后悔。大家也不要做出什么错事来,否则日后不要怪我!”军士们听了这话,都瑟瑟颤抖,无言以对。内大臣又说:“听说经远和兼康今天早上对大纳言非常无礼,实在太不象话。要知道这是瞒不过我的,做事应该有个分寸嘛!从乡下出来的武士就是这么没有礼仪!”这二人听了非常惶恐。内大臣说完便回小松府去了。

        却说那几个跟随大纳言来的武士,跑回中御门乌丸的府邸,报告了发生的情况,大纳言夫人以及所有女官们都失声痛哭。武士们说:“听说已派武士来抓少将【13】和公子们,请赶快到什么地方躲一躲吧。”但是夫人说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个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一起象朝露一样消逝了吧!没料到今天早晨的外出竟成了永别,实在可悲呀!”说着就倒在那里大哭不止。但听说武士们将要到来,想想自己难免受辱,遇上令人难堪的事,于是带着十岁的女儿和八岁的儿子,一起坐上了车,也没想好到哪里去就出发了。但也不能茫无目标,就顺着大宫大路向北山的云林院驰去。到了那边的僧院,将夫人扶下车来之后,来送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纷纷告辞四散而去了。只剩了年幼的人,没人前来慰问,这时新大纳言夫人心里的悲哀是可以想象的了。看着渐渐西下的太阳,心想大纳言如同朝露的性命今夜将会终结了。想到这里不由得肝肠寸断。家中虽有很多武士女官,可是没人整理东西,连门也没有关;虽有满厩马匹,可是喂草的人一个也不见了。平日里一到天明,就是车马盈门,宾客满座,歌舞嬉戏,无所忌惮,反而是那些住在附近的人,所谓“豪门之近邻,欢乐不能开口笑,悲伤不能放声哭”【14】,只能惶恐地过日子。昨夜之前的这种情况,却在一夜之间完全变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宛然出现在眼前。“乐尽哀来”,江相公【15】的文章现在可以说是深切地领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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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是一种穿在里面的衬裤,裤脚很宽,故名。

        【2】即内大臣平重盛。平治之乱时成亲曾为重盛所救。参见第一卷第十二节注七。

        【3】指阎罗殿中称量罪人作孽多少的量具。

        【4】引自《文选·李陵答苏武书》。此处把成亲比为忠臣,与卷一《鹿谷》一节所述相抵触。

        【5】高野山的金刚峰寺和粉河的粉河寺,都在纪伊国内,与京城近旁的比睿山不同,是远离俗世,适于遁世出家的人苦心修行的地方。

        【6】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学者、政治家。以长于文学,累官至右大臣。因受贵族所谗,左迁到九州,任太宰权师,郁闷而死。他死后,宫中屡生灾变,疑为道真魂作崇,遂下诏复其官位,后又追封为太政大臣。民间为其在北野修建天满宫,崇为天神,所以称为北野天神,又称天满天神。之后,因其文学冠绝于世,被奉为文教之神。

        【7】日本第六十代天皇醍醐天皇(897—930年在位)之子,下降臣籍,赐姓源氏,仕为西宫左大臣,以满仲之谗,贬为太宰府权帅,后被赦还。

        【8】延喜(901—922)是醍醐天皇年号,安和(968—969)是冷泉天皇年号,均为日本盛世。

        【9】引自《尚书》。

        【10】即藤原通宪。平治之乱初起,他避难于奈良的田原,匿居在地窖中,被源义朝部卒发现,搜出斩首。

        【11】参见第一卷第十三节注一。

        【12】引自《周易》坤卦文言。

        【13】指大纳言成亲卿的嫡子,丹波少将成经。

        【14】语出庆滋保胤所著《池亭记》。

        【15】大江朝纲,所作《愿文》中有:“生者必灭,释尊未免檀之烟,乐尽哀来,天人犹逢五衰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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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为少将求情

        丹波少将成经那天夜里在法皇宫中法住寺院值宿。在他还没有退出的时候,大纳言家里的武士就跑到宫里,叫出少将告诉他所发生的情况,并说:“不知为什么宰相【1】那边没有来人通知。”正说着,宰相府里的人也来了。这里说的宰相是入道相国的兄弟,他的住所在六波罗的大门里边,因此称为门胁宰相,是丹波少将的岳父。来人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入道相国叫我带着您马上到西八条去。”少将心里明白了,便把法皇的近侍女官们叫出来,说道:“昨天晚上外面扰扰攘攘,我还以为山上的僧众又下山来了,没当一回事,现在才知道是关系到成经自身的事情。恐怕大纳言今夜就要被处斩了,成经恐怕也要同坐。本想见法皇一面,但处境既已如此,还是免了吧。”女官走入内殿,将这话奏给法皇,法皇大惊,心想:“这是真的吗?今天早晨入道相国派使者来,我就察觉到了,难道真是秘密计划的事泄漏出去了吗?”但却说:“虽说如此,还是叫他进来吧。”少将于是就进来了,法皇只是流泪,什么也没说。少将也含着泪,无言以对。因为不能老是这样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少将便掩面退了出来。法皇目送他的背影,说道:“时逢末世真是可悲呀!恐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说着又流下泪来。法皇宫中的人们与少将揽袂惜别,没有一个不掉泪的。

        少将来到岳父门胁宰相府内,那位将要临产的少将夫人,今天早晨听说这件事正哀痛欲绝。少将从法皇宫里出来后,已是流泪不尽,现在看见夫人这样,更觉悲伤了。一个做过少将的乳母、名叫六条的女官,看见他说:“自从做了你的乳母之后,我就一直抱着你,时光如流水一样,我并不为自己一天天变老而伤悲,只是看你一天天长大而欢喜,不觉已是二十一年了,我从来不曾长久离开过你,就是到法皇宫里或天皇禁中去的时候,回来稍迟都觉得不放心,现在却不知要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说着就哭了。少将说道:“不要那么伤心了。有宰相的情份,总会为我保全性命的。”虽是劝慰别人,可自己却不顾有人在一旁也哭了起来。

        西八条那边几番派人来催,宰相说道:“先到那边去,看看情况再作打算。”于是便走出去了。少将也与宰相同车前往。自从保元、平治以来,平氏家族的人一直养尊处优,没有什么烦心的事,但这位宰相只因为有了这个时运不济的女婿,才遭遇了这种可叹的事。来到西八条府前,他们停住了车子,叫人通报,入道相国吩咐道:“丹波少将不得入中门。”于是把他留在门旁武士的住处,只让宰相进去。军士们立即上前将少将围住,看管起来。在这时候倚为靠山的宰相离开了身边,少将的心里想必是非常惶恐的吧。宰相进了中门,入道相国并未出来相见,只叫源大夫判官【2】季贞出来传话。宰相说道:“我和这种不成器的人结了亲,虽是后悔,但也没有办法。他的妻子将要临产,今天早晨听到这件事,看来性命难保,留他一条性命好象不会有什么妨害,请把少将交给我吧,有我教盛在,决不会再让他出什么差错。”季贞进去传达了之后,入道相国说道:“唉,宰相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并未立即作出回答,过了会儿才又说道:“新大纳言成亲图谋灭我平氏满门,扰乱天下,这少将既是大纳言的嫡子,不管他和你是疏是亲,都不能宽宥他的罪过。如果他谋反得逞,就是尊驾那边恐怕也不会安然无事吧。”季贞出来说给宰相听了,宰相非常失望,又说道:“自从保元、平治以来,经历多次战争,我都坚决为相国效命,假如今后再起风波,我仍会竭尽全力为您效力,教盛虽已年迈,但是还有许多后继的儿孙,他们都可固守一方。但此时请求将成经暂时交付于我,却不被应允,可见相国把教盛完全看作心怀二心的人了。被人看作这样不能信用的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只有立刻辞退官职,出家入道,隐居于偏远的山乡,专心念佛修行来世吧。尘世生活是非常无聊的,因为生在世上就一定会有种种愿望,而愿望落空就会心生怨恨,只有出世离俗,皈依佛门,才是唯一的出路。”季贞听了,到入道相国面前说道:“宰相已万念俱灰,决心出家入道了,请您适当处置吧。”入道相国听后大惊道:“怎么竟说要出家,这未免太过分了。既然这样,那就把少将暂时交给他吧。”季贞出来对宰相说了,宰相说道:“唉,有子女能带来什么好处呀!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因缘,何至于这么伤心呢!”说罢就出去了。

        少将在外边等候着,见岳父出来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宰相答道:“入道相国非常生气,没有接见我;屡次让人传出话来说不能宽恕,后来我说出要出家的话,这才答应暂时将你交给我,但我觉得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少将说道:“幸亏如此,成经得蒙岳父深恩,苟延性命,但不知大纳言的事怎么样了?”宰相说道:“没顾得上问起这事。”少将流着泪说道:“蒙恩得以暂保性命,固然可喜,但我也非惜命之人,实在是希望见父亲一面。听说大纳言今晚就要被斩首,那成经留下这命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把我一块儿处决了倒干净。”宰相为难地说:“你说这些干什么!当时只顾为你求情,就来不及问别的事了,但关于大纳言的事,今天早晨内大臣说了不少宽解的话,听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了。”少将听了,热泪盈眶,双手合十,不胜欣喜。这样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表现非亲生骨肉是不可能的。一切缘分中最确实可靠的要算是亲子之缘了。人还是应该有子女呀,宰相这时才回过味来。于是象来时一样,与少将同车回去。到了家里,那些女官好象是看见死人复生一样,都围上来高兴得眼泪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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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指平清盛之弟平教盛。

        【2】安艺守源季远之子。判官是检非违使尉,官阶相当于六位。大夫判官是官阶列为五位的检非违使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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