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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场景

        斯塔夫罗钦已经进了屋。列比亚德金接过他的雨伞去放好。

        多么恶劣的天气!噢!您身上都打湿了。(他搬上前一把扶手椅)请坐,请坐。(他又站起来)唔!您瞧瞧这间屋,您瞧,我过的是修士的生活,清心寡欲,蛰居,受穷,完全符合古代骑士的三愿。

        您认为古代骑士发这样的三愿吗?

        不知道,也许我弄混了。

        您当然弄混了,但愿您没有喝酒。

        喝了几口。

        我早就告诉您不要酗酒。

        对。多怪的要求!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在哪儿?

        就在隔壁。

        她在睡觉?

        嗳!没有,她在拿纸牌算命。她在等您。她一听说您来的消息,就打扮好了。

        我一会儿见她,先同您解决点儿事情!

        我也这样希望,多少事情积在我的心头。我真想能像从前那样,敞开同您谈谈。唔!您在我的生活里,扮演的角色多么重要,现在对待我又多么残忍。

        看得出来,这四年来您一点儿也没有变。(默默地注视他)有人说得真对,人在头半生养成的习惯,决定人的后半生。

        啊!说得真妙!好了,这就表明,生活之谜已经解开!然而,恰恰相反,恰恰相反,我同蛇一样正在蜕皮,而且,我已经写了遗嘱。

        奇闻奇闻,留下什么遗产,留给谁?

        我愿意把自己的骨骼留给大学生。

        您想生前拿到一笔酬金吗?

        为什么不行呢?您听啊,我在报上读了一个美国人写的传记。他把巨额财产赠给科学基金会,将自己的骨骼赠给当地学府的大学生,他的皮肤用来制作一面鼓,日夜敲打演奏美国国歌。可是,唉,比起美国人,比起他们思想的大胆程度,我们只能是小人国的居民了。如果我试图照样做,有人就会指责我是社会主义者,没收我的皮肤。因此,我只好同大学生打交道。我愿意把自己的骨骼留给他们,但是有个条件,他们必须在我的头盖骨上贴个标签,写上:“一位痛悔的自由思想家。”

        这么说,您已经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了。

        (惊跳)我,不知道,您这话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

        您不是给行政长官写了一封信,要揭发维尔科文斯基的小团体吗?您是那小团体的成员。

        我没有参加他们的小团体。我同意散发传单,那在一定程度上是帮忙。我给行政长官写信,是为了解释这类事情,不过,假如维尔科文斯基真的以为……唔!我要去彼得堡,我亲爱的恩人,我正是为了这事儿等您,去那里我需要钱。

        您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铜子儿,我给您的已经太多了。

        不错。然而我呢,我接受了耻辱。

        令妹做我的合法妻子,这件事有什么耻辱的?

        可是,婚礼是秘密举行的,还保持秘密,这注定是件神秘的事儿!我接受您给的钱,好,这是正常的!然而有人问我:“您为什么接受这种钱?”我信守诺言,不能回答,从而损害我妹妹,损害我的家庭名誉。

        我来告诉您,我这就弥补对您高贵家庭的这种侮辱。毫无疑问,明天我就正式宣布我们的婚姻。家庭名誉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同样,补助金的问题,自然就跟着解决,我再也不必付给您了。

        (惊慌失措)这怎么行啊?您可不能公布这一婚姻,她是半疯的人。

        我自有安排。

        令堂会怎么说呢?您必须把妻子带回府上。

        这就不关您的事儿了。

        那我怎么办呢?您就把我扔了,就像扔一只鞋跟穿破了的旧靴子。

        对,就像扔一只鞋跟穿破了的旧靴子。说得对,现在,叫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来吧。

        列比亚德金出去,将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带来。她停留在屋子中央。

        (对列比亚德金)您出去吧。不,别走那儿。您会听的。到外面去。

        外面下雨呢。

        拿着我的雨伞。

        (六神无主地)您的雨伞,真的,我配得上这种荣誉吗?

        任何人都配得上一把雨伞。

        对,对,当然了,这属于人权!

        我能亲您的手吗?

        不,现在还不行。

        好吧。您坐到灯光里来,好让我看着您。

        斯塔夫罗钦要坐到扶手椅上,便朝她走去。

        玛丽娅满脸惊恐,连连后退,抬起手臂,仿佛要护住自己。

        我吓着您了,请原谅。

        没什么。不,我看错了。

        斯塔夫罗钦坐到灯光下。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叫了一声。

        (颇不耐烦)又怎么啦?

        没什么。刚才乍一看我认不出您了,就觉得您是另一个人。您手里拿着什么?

        哪只手?

        右手,有一把刀。

        您瞧,我的手是空的。

        对,对。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个男人,他像我的王子,但又不是。他拿一把刀朝我走来。啊!(她叫喊)您是我梦见的那个凶手,还是我的王子?

        您没有做梦,镇定下来。

        您若是我的王子,那么为什么不拥抱我呢?不错,他从来还没有拥抱过我,可是他非常温柔。他传给我的,除了温柔,我感觉不出别的。可是相反,您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威胁着我。他管我叫他的鸽子,他给了我一枚戒指:“晚间你看着戒指,我就会来到你的睡梦中。”

        戒指在哪儿?

        我哥哥卖了喝酒了。现在到了夜晚,我就孤单一人了。每天夜晚……

        不要哭了,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从今往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对,您的声音现在又温柔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您为什么对我说,我们将一起生活。那天您在马车上对我说,我们的婚姻要公布了。可是,这事儿我也害怕。

        为什么?

        我不会接待人,我对您根本不合适。我知道,有仆人来接待。可是在您府邸那儿,我见到了您的女亲戚,我主要是对她们不合适。

        她们伤害您啦?

        伤害?一点儿也没有。我看着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在那儿相互不合,吵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不能开心地笑一笑。那么多财富,却没有一点点儿快乐!真可怕。不,我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我很伤心,我觉得您为我感到丢脸。对,您感到丢脸,那天早晨,您开始疏远了,您的脸甚至也变了。我的王子走了,仅仅剩下一个蔑视我,也许还恨我的人。再也没有温柔的话语,只有烦躁、怒火、刀……

        (突然发作)够啦!您疯啦,疯啦!

        (声音细微地)求求您了,王子,您出去,再进来。

        (还气得发抖,不耐烦地)进来?为什么进来?

        好让我弄清楚您是谁。这五年来,我一直等他来,时时刻刻都想象他进门的样子。您到外面去,再进来,就像您久别归来那样,也许我会认出您来。

        住口,现在您听我说,集中您的全部注意力。明天,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公布我们的婚姻。我们不住在我家里,去瑞士的深山里,到一个凄凉无人的地方,度过我们的余生。我就是这样安排事情的。

        对,对,你希望死去,你已经入土了。可是,你一旦要重新生活,就想要摆脱我了,不管以什么方式!

        不,我不会离开那地方,不会离开您的。您为什么对我称呼“你”了?

        因为现在我认出你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子。他不会为我感到丢脸的;他不会把我藏在深山里,而是把我引见给所有的人,对,甚至引见给那天眼睛死盯着你的那位年轻小姐。不对,你非常像我的王子,但是结束了,我受了你的谎言的欺骗。你呀,你想讨那位小姐的欢心,你在打她的主意。

        您听不听我说?别讲这种疯话啦!

        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疯了。他是王子,是雄鹰。他若是愿意,能给上帝下跪,不想跪就不跪。你呢,沙托夫打了你耳光,你也是个仆人。

        (他抓住玛丽娅的手臂)您瞧瞧我,认认我,我是您的丈夫。

        放开我,骗子。我不怕你的刀。他会保护我,对付所有的人的。你呢,你想要我死,因为我妨碍你。

        你说什么,疯子!你说什么!

        玛丽娅跑向他。这时,列比亚德金出现,把她抓住,而她连声号叫。

        杀人凶手!受诅咒的人!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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