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仍穿着原来的衣裙，但是皱巴了，也没有扣好。她站在落地窗里，观望熊熊大火的火光，身子微微颤抖。斯塔夫罗钦从户外进来。

        阿列克赛骑马去打听情况了。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全知道了。据说城郊一带烧毁了一大片。大火是在半夜十一点至十二点烧起来的。

        莉莎猛地转过身，走过去坐到扶手椅上。

        请听我说，尼古拉。我们在一起不能待多久了，我想把要说的话全对您说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莉莎？我们在一起为什么待不久了呢？

        因为我死了。

        死啦？为什么，莉莎？应当活着呀。

        您忘了，昨天走进这屋子的时候，我就对您说过，您带来了一个死人。我已经活过了，我在大地上有过生命的时刻，这就够了。我可不愿意像克里斯托夫·伊万诺维奇。您还记得吧？

        记得。

        在洛桑的时候，他可让您烦得要命，对不对？他总说：“我来只待一小会儿。”结果一泡就是一整天。我可不愿意像他那样。

        不要这么讲，你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我。听我说，我可以向你发誓：此刻我爱你胜过昨天你进来的那时候。

        好怪的爱情表白！

        我们不分开了，我们一道走吧？

        走？去干什么？如您所说，一起复活吗？不，对我而言，这一切太过于高尚。如果我非得和您一道走的话，那也应当去莫斯科，接待客人并拜访人家。这是我的理想，一种相当市民化的理想。可是，您既已结婚，谈这一切都没用了。

        然而，莉莎，难道你忘了，你已经委身于我了？

        我并没有忘。现在我要离开您。

        你是为昨天的任性向我报复。

        这种想法可够卑鄙的。

        那么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儿？

        这对您有什么要紧？您一点儿过错也没有，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不要这样鄙视我，我唯恐丧失你给我的希望。我这个人已经毁了，如同溺水的人，本想你的爱能挽救我。这种新希望让我付出多大代价，你知道吗？我是付出了生命。

        您的生命还是别人的生命？

        （大惊失色）你这话什么意思？马上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问您，您为这种希望付出的是您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您想到哪儿去啦？您就好像怕什么，很久以来就怕……现在，您脸色都白了……

        如果说你知道点儿什么事，而我却一无所知，我可以向你发誓，刚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恐惧地）我不明白您的话。

        （他坐下来，双手捧住头）一场不好的梦……一场噩梦……我们讲的是两件不同的事儿。

        我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事儿……（她注视尼古拉）尼古拉……（尼古拉抬起头）昨天您能没有看出今天我要离开您吗？您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要说谎：您知道吗？

        我知道。

        您知道，还是照样占有了我。

        对，你谴责我吧，你有这种权利。我也知道我不爱你，却又占有了你。我对任何人也从未萌生过爱，我只产生欲望，仅此而已。我利用了你，不过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爱，也一直希望爱的是你。你肯随我来，也就增加了这种希望。我会爱的，对，我会爱的。

        您会爱的！而我，当时还想象……哼！我是出于骄傲的心理随您来的，要同您争一争谁最大气；我跟随您来是要同您一起堕落，分担您的不幸。（开始流泪）然而我不顾一切，还想象您发狂地爱我。而您呢，您只是希望有一天能爱我。我真是一个小傻瓜。不要嘲笑我流泪，我特别喜欢这样自悯自怜。算啦！我无能为力，您也同样无能为力。我们面对面伸伸舌头，寻求点儿自我安慰吧。这样，我们骄傲的心理至少不会感到痛苦。

        不要哭，看到你哭我受不了。

        我平静了。我拿一生换取同您厮守一小时。现在我平静下来了。至于您，您会忘掉的，您还会有别的良宵，别的时刻。

        绝不会有！绝不会有！除了你，任何人也不行……

        （无比绝望地看着尼古拉）啊！您……

        对，对，我会爱您的，现在我敢肯定了。有一天，我的心会终于放松的，我低下头，在你的怀抱中忘乎所以。唯独你能把我治愈，唯独你……

        （又镇定下来，语气沉郁而失望地）把您治愈！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当一名慈善的修女照顾您。您去找达莎吧，那是条狗，到哪儿她都能跟随您。您也不要为我伤心，我事先就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一直就知道，如果我跟随您，您就会把我带到一个地方，里面住着一只同人一样大的巨型蜘蛛。而我们看着蜘蛛，心惊肉跳地度过一生。我一直知道，我们的爱情会归结为这种情景……

        先生，先生，他们找到了……（他瞧见莉莎，便打住话头）我……先生，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希望见您。

        莉莎，在那房间里等着。（莉莎走过去。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下）莉莎……（她又站住）如果你听说了什么事儿，要知道，那是我的罪过。

        莉莎惶恐地注视，倒退着进了办公室。

        您首先应当知道，我们谁也没有罪过。这是一种巧合，事态帮了忙。在法律上，您没有责任……

        他们被烧死了？被杀死了？

        被杀死了。不幸的是，房子只烧了一部分，有人又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列比亚德金被人割了脖了，他妹妹遍体刀伤。不过，肯定是一个游荡的强盗干的。有人告诉我，头一天晚上，列比亚德金喝醉了，让所有的人看我给他的一千五百卢布。

        您给了他一千五百卢布？

        对。作为一种特意的安排，是以您的名义给的。

        以我的名义？

        对。我怕他告发我们，就给了他这笔钱，让他去圣彼得堡……（斯塔夫罗钦心不在焉，走了几步）您至少听听，事情是怎么变化的……（他拉尼古拉燕尾服的翻领。尼古拉狠狠给了他一拳）噢！您差点儿把我这胳臂打骨折了。总之……简单地说，他得到这笔钱就卖弄，让费德卡看见了，就是这码事儿。现在我敢说，肯定是费德卡，大概他没有理解您的真正意图……

        （特别心不在焉）是费德卡放的火吗？

        不是，不是。您知道，这种大火计划是我们各小组的行动，这种行动方式极具全国性、民众性……可是，并没有这么早！有人不服从我的命令，仅此而已，但必须严厉惩罚。要注意，这场灾难有好的一面，比方说，您成了独身，明天就能娶莉莎了。她在哪儿？我要向她宣布好消息。（斯塔夫罗钦哈哈大笑，显得有点儿精神失常）您笑啦？

        对，我笑我这猴戏，我也笑您。好消息，当然啦！然而，您不认为这些尸体会多么引起她的不安吗？

        哪里！为什么？何况，从法律上说……而且，那是一位很有胆量的小姐，她会大踏步跨过那些尸体，那种劲头能叫您本人吃惊。她一结婚，就全置于脑后了。

        不可能结婚，莉莎要保持独身。

        不会吧？我一见到你们，就明白事情不顺。哈！哈！也许，完全失败啦？我敢打赌，一整夜你们都坐在不同的椅子上，浪费宝贵的时间，讨论非常高尚的事情。我倒是确信，这种讨论，最终净讲些蠢话……好，我很容易就能让她嫁给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请相信，他一定在外面雨中等候她呢。至于其他人……那些被杀死的人，最好什么也不要对她讲，她知道得越晚越好。

        让我知道什么？谁杀了人？您说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怎么啦？

        怎么，年轻的姑娘，还会在门外偷听啊！

        斯·尼古拉耶维奇怎么啦？他被杀啦？

        没有，莉莎，只是我妻子和她哥哥被杀了。

        （殷勤地）事情怪极了，纯属偶然！有人趁大火把他们杀掉，抢走了财物。肯定是费德卡干的。

        尼古拉！他讲的是真话吗？

        不是，他没讲真话。

        嗳，要知道，这个人丧失理智了！况且，他在您身边待了一夜，因此……

        尼古拉，对我说，此刻您就像面对上帝。您有罪还是没罪。我相信您的话，就像相信上帝的话那样。我会跟随您，如同一条狗，跟您到天涯海角。

        （缓慢地）我没有杀人，也反对这种谋杀。然而，我知道有人要杀他们，却没有阻止凶手行动。现在，您请便吧。

        （恐怖地注视他）不，不，不！

        真是的，我跟您就是白浪费时间！

        （声调阴沉地）我。噢！我……（他突然狂笑，接着站起来，以可怕的声音叫喊）我，我恨死了俄罗斯存在的一切：人民、沙皇，还有您和莉莎。我恨大地上生活的一切，首先恨我本人。让毁灭扫荡，对，让所有的人都毁灭，让斯塔夫罗钦的所有猴戏和他本人，同所有的人一起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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