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事会开始的五分钟前，部长室的大门打开了。新田看到饭山的身影出现，加茂田也抱着一堆资料站在他身旁。两人一起离开办公区，走向会议室。

        等到中午董事会结束的时候，饭山和加茂田肯定会意气风发地回来，到那时候能听到哪些逸闻趣事呢，真是叫人期待啊。一肚子坏水的新田怀着满心的期待，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都喜不自禁，亢奋到连工作都没空搭理。

        快到下午一点的时候，两位上司回来了。

        “怎么样了，课长？”

        新田匆忙赶到加茂田身边，问道。虽然他内心有些看不起加茂田，但至少在这种时候他们是一致对抗营业一课的同志。

        然而，不知为何，加茂田一脸无趣地靠在椅背上，说道：

        “上头批准了。”

        “啊？”新田忍不住发出疑问，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期待也急速地萎缩了。

        “社长说，这件事交给原岛去做了，那样没问题。”

        新田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他的表情垮了一半，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这句话。若是宫野以前的作派，不管有什么理由，绝对不可能同意每个月要多付几百万日元成本。

        “社长那么相信原岛课长吗？”新田询问道。

        宫野原本就是东京建电的元老员工，一路升到社长，基本上都是待在生产领域的部门。新田重新回想了一下宫野的经历，实在想不通他跟专攻营业的原岛有什么机会能走得近。

        “我哪知道。”

        加茂田不悦地说道，并往部长室瞥了一眼。饭山比加茂田早一步返回，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反倒是我们被训了一顿，说那些明明是营业部该处理的事务，用不着我们多嘴。”

        加茂田皱着眉头，看来相当不甘心。

        “可是，成本增加是毋庸置疑的啊，课长。”

        新田很坚持。“现在经费已经多了几百万日元，但营业一课连目标营业额都没能达成啊。社长是打算视而不见吗？”

        “这些情况用不着你废话我也知道。”加茂田带着怒意，嫌弃似的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社长都那么说了。关于这件事，从现在起都给我闭嘴，听到了没？”

        说完，加茂田便不再理会新田，把待审批的文件摊开放在桌面上，开始审阅。

        混账东西。

        新田回到自己座位，内心还在为这出乎意料的局面恨恨不已。话说回来——

        原本以为饭山这个财务部部长在董事会上的发言应该有些分量，可以阻止这件事，而且对东京建电来说，目标金额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吗？

        新田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结论，等他出去买那餐错过时间的午饭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之后了。他走进电梯，碰见同期进公司的村下启士，便抬手打了个招呼。村下隶属营业二课，不久之前还在原岛手底下工作。

        “去吃饭吗？一起去吧。”

        村下发出了邀请。两人走进公司附近一家乌冬面店，这是村下最近发现的新店。虽然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店内还是很拥挤。此时两人并肩坐在就餐柜台，等着乌冬面送上来。

        “怎么了，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村下不愧是干营销的，对别人的表情总是很敏感。所谓“能说会道、精明能干”，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在营业部门里他也算是一名干将了。

        “发生了很多事。对了，有件事想问一下。社长是不是非常信赖原岛课长？”

        “信赖原岛课长？”村下稍微思考了一下，便说，“应该没有这回事。他在二课的时候，经常因为没完成目标被社长训话。就那情形，我可不觉得社长很欣赏他。”

        新田无法认同这个回答：

        “那么，营业部是不是也一致认同，在换课长的时候，就算采购成本有所增加，也什么都不做，先观察一阵子？”

        “你在说什么呢？”村下盯着新田，仿佛在看着一个稀世珍宝似的，“怎么可能会认同这种事啊？成本高了，就得马上缩减。这是常识吧？”

        “说的也是。”

        新田心服口服。那么，今天早上的董事会又是怎么回事？说起这件事，村下的反应也正如预料一般。“嚯，这么说也是挺奇怪的。成本居然多了几百万日元，这还真是厉害。到底是哪家供应商啊？给我看一下名单，或许我能去查一下。”

        虽然现在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不过新田还是说：“我待会儿用邮件发给你。”

        第二天上午，村下就来找新田回复这件事。

        “关于昨天说的事。”

        村下突然跑到财务部办公区，说道。

        “怎么了，发个邮件说不就行了吗？”

        听到新田这么说，村下的表情变得异常正经，问道：“有时间说两句吗？”

        他邀新田来到电梯前厅。

        “那个供应商，一课的人似乎也一头雾水。”

        村下将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道。见新田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样子，村下便继续往下说：

        “一课的人都在传，可能是原岛先生用花言巧语说服了北川部长，所以才能随他去跟自己属意的公司做交易。”

        “真的吗？”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新田不由得大叫出声，“该不会，他在私下里有钱财交易吧？”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违法了。

        “问题就在这里。”

        村下把声音压得更低，毕竟这种事他不能随便作出回应。“要不你去调查一下？”

        “我？”

        村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望向吃惊的新田。

        “你不是很在意吗？那就去查一下。既然事情跟预算有关，你去调查也算合理。对我来说，那毕竟是其他课的事。话是这么说啦，一课的人也是责任重大。更换供应商是课长负责的，听说也没有安排助手。这件事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呢。”

        村下的口气有点装模作样。“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情况啦。”他拍拍新田的肩膀，接着提起业务专用的公文包，搭乘电梯往楼下去了。

        “怎么样，老公？你看过了吗？”

        那天晚上，当妻子美贵这么问时，新田从正读着的晚报中抬起头，脸上露出明显不耐烦的神情。当他心下觉得不妙时已经晚了，妻子饱含愤怒的眼神越过桌子瞪着他。

        “旅行去不了吗？”

        新田的眼睛开始游移，伸手探向从前天起就放在桌上原封未动的旅游宣传册子。这个动作有一半是下意识做出的，并不是因为妻子生气才想看看册子的内容。现在新田整个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从这里脱身。他手上可没有多余的钱供一家三口去夏威夷旅游。

        “现在工作很忙。”新田面露难色地说道，“公司里有很多问题。”

        “财务课也要忙？”妻子一脸怀疑地问，“财务不都是结算的时候才有得忙吗？”

        “那是以前的情况。”新田撇撇嘴，喝了一口没有温度的茶。

        “现在每个星期都要做些类似结算的工作，托那些核算会议的福，财务部门现在的压力也大得很，毕竟整个公司的数目都得我们来整理统计。累得够呛，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忙到连确定我们旅游行程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倒也不至于。”听到美贵的冷言冷语，新田赶紧回应，同时甚是疲惫地用力叹了一口气。

        “那就看看这些宣传册啊。不早点定下来的话，想去也去不了了。”

        新田听得出妻子的语气中翻滚着沸腾的怒意，便说了一句“这倒也是”，拿起手边的宣传小册，兴味索然地翻了几页，又“砰”的一声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还在看报纸，待会儿再看。”

        美贵的侧脸眼看着越来越不高兴，此时卧室里传来了女儿呼唤妈妈的声音。原本已经睡下的七海似乎醒了过来。妻子朝新田瞪了一眼，然后才站起身走向孩子睡着的隔壁房间，在床边哄女儿睡觉。

        妻子一离开，新田的心情立刻就轻松了，看到一半的报纸也放下了。他就跟拳击手一样，回合一结束就解除防御。在这个家里，报纸就是保护他的盾牌。

        然而——

        此时此刻，新田大脑里浮现的是当天从村下那儿听来的话。

        他很在意原岛。

        不，与其说是在意，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好好教训一顿”，以此发泄被原岛愚弄的私愤。新田从小到大都没被父母训过，他是那种自尊心极高的人，一旦被伤害就会一直耿耿于怀。

        而原岛的那些做法，也完全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管董事会的人怎么说，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对劲。

        但是，从村下那里打听来的情况，新田没有立刻向加茂田汇报。毕竟曾被吩咐过不要插手这件事，而且他实在想不到这位难以取悦的加茂田会有什么反应。要是加茂田说不管了，那么这些事就得画上句号。那个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思来想去，新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既然掌握了一定程度的事实，向课长汇报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要让那个人有所行动，也只有这么做了。

        可是，为此应该做些什么，新田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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