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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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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差一点掐死我!就差一点儿。”鲁姗姗又咽了一口唾沫。

        叶晓霜倏地抬起头来:“他掐你!”

        “见鬼!”李铁骂了一句,头上冒汗了,“我不是不让你干了么,你怎么还…………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鲁姗姗平静了一些,说:“你们别紧张,最后没什么事。最后我大哥拼命地向我道歉,作解释,还流了眼泪。你们真的不认识照片上的女人么?”

        “真不认识。”李铁道,“你难道也没见过她?”

        “没有,从来没有。”

        晓霜看了李铁一眼:“鲁姗姗,别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林涛为什么要掐你的脖子?”

        鲁姗姗便把林涛的一些奇怪行为说了说,随即道:“我觉得这是一种性心理障碍,肯定是!所以我就注意上那个镜框了。我知道我乱翻他人的东西是不应该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就…………”

        “所有的照片都是这个女人么?”叶晓霜问。

        “都是,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全裸。我看了所有的照片,我说过的那件女士内衣就是你们手里头这张照片上的。”

        李铁问:“你不是放回原处了么,林涛怎么发现的?”

        “这事情赖我,是我不小心在墙上留下了痕迹。我估计墙上那道划痕是画框后边的扣子弄出来的,大概有这么长一道子。”鲁姗姗比了比,“今天下午他突然回来了,当时我正在打长途电话,还朝他打了个招呼。我看见他扳着一张脸进了屋,随后他便喊我。原来他已经发现了墙上的那道划痕!”

        “然后他便掐你的脖子,是么?”李铁急问,他不敢看叶晓霜。

        鲁姗姗道:“没有,他把我叫道他到卧室,先是问了问我办公司的事。问着问着突然一指墙壁,嘶哑着嗓子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一下子就吓坏了。我发觉他的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情绪非常激动。他慢慢地朝我逼近过来。我呀地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他呢?”叶晓霜追问。

        鲁姗姗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喘息有些不均匀:“他先是走出来向我逼近,我边叫边躲,他急了,开始追我,最后把我扑倒在落地窗的死角儿,双手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妈呀,当时我觉得这回肯定完了!他的手指头凉冰冰的充满了力气。太可怕了!”鲁姗姗仰起脖子问他们能不能看到印子。

        叶晓霜凑上去看看,果然看到两块青色的指印。她哦了一声,道:“看上去他当时疯了!”

        鲁姗姗道:“当时他确实疯了,我从来没看到过他那个样子,真的太可怕了。他的脸整个的有些发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使劲地掐我,摇晃我。后来他拖着我进了他的卧室,指着墙上的画框让我摘下来。我不敢不服从,只得帮他摘了下来。他一脚就把画框跺烂了,照片撒了一地。当时的情景真称得上惊心动魄!”

        李铁让他喘口气,慢慢说。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已经完全勾画出了一幅画面,感觉告诉他,林涛分明是发了歇斯底里。联系以往留下的印象,李铁越发完整地勾勒出那个人的个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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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便开始一张张地把照片拾起来,头发耷拉在脸上,整个人显得很狼狈。”鲁姗姗继续说,“我蹲下身子帮他捡照片,他小声凑近我让我原谅他。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他特别特别可怜。于是我就说:‘大哥,我没事儿,是我对不起你。’这之后他就哭了,一个人去到卫生间把门反锁上,我透过玻璃看到了里边有烧东西的火光,他把那些照片全烧了。”

        车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叶晓霜问:“这张就是你偷看那次捡到的,是么?”

        鲁姗姗说是,她强调林涛烧照片的时候她想到了这一张,她甚至想把这一张还给他算了,但是最终没那么做:“我实在很希望知道这女人是谁,我想知道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秘密。李铁不让我干了,但是这一张照片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来的。他一点儿都没发觉。”

        李铁说:“姗姗,我在想你还要不要回去?那个家对你很危险呀。”

        鲁姗姗说:“回去没有什么问题,他已经很为他的行为后悔了。他不会再怎么样我。我现在关心的是事情本身——我觉得林涛心里有一个很可怕的秘密。我的直感一向是很准的!”

        三个人依次看着那张照片,最后照片停在了李铁手里。是的,照片的背后恐怕真的隐藏着什么秘密呢。晓霜提出去见队长,李铁马上接受,他再次叮嘱了鲁姗姗一番,然后看了看表。鲁姗姗说:“去哪里,我可以送送你们。”

        李铁说不用了,他让鲁姗姗随时警惕。鲁姗姗开车走了,李铁二人打了张出租车直奔老海那儿。

        老海正打算睡下,于是硬撑着起来。他把灯弄亮,凑近那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轻声对两个年轻人道:“你们没有发现么,这女人是管小虎的情妇——丁蕾!”

        石破天惊,两个年轻人顷刻间全愣住了!

        就在这同一天晚上,潘阳和他那说一不二的老父亲悄悄地离开了家。他们很小心地观察了四周的动静,认定没有人在监视,这才便推出了一辆半旧的铃木摩托轰着了油门。老子扶着儿子的肩膀跨上了后座,随即往后边看了看:“走吧,慢点儿。”

        摩托缓缓出了小巷,在空旷的马路上开始加速。老爷子抱紧了儿子的大粗腰,两个头盔在不是很亮的路灯下显得很滑稽。车子突突着,直奔城市的正西。不多久,他们出了城,车子插上一条不宽的小路,然后过了一座铁桥。前边有一片旧厂房,高高矮矮的。几根孤零零的老式烟囱指向黑墨墨的夜空。摩托放慢了速度,蛇行在狭窄的临建房之间,地面坑凹不平,车子一下一下地跳着。老头子下了车,揉了揉两条腿,骂骂咧咧地朝前走,直到前边出现了几间铁皮顶的房子。他看看左右开始敲门,敲敲停停,再敲。

        终于敲开了那扇吱嘎乱响的门。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伸出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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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见了门外的两个人,赶紧把门大敞开,潘阳便提着摩托的后轮子进了小院,老头子跟了进去,女人又看看了看外边,飞快地关上了门。他们小声地、互相关切的问着什么,朝乱七八糟的堆放物后边走。老女人上前挪开了一筐萝卜,老头子和潘阳这才开门进了屋。屋里有两只猫窜走了。老女人从背后掩上了房门。

        “好些了没?”老头子把一兜子柑桔搁在破桌子上,然后凑到了床边,“老洪,是我,潘祖德。”

        床上躺着一个人,平躺着。可能因为太瘦了,不注意看你几乎看不出那是一个人。他躺的很规矩,鼻尖和下巴尖对着灰扑扑的顶棚,一张瘦瘦小小的脸在灯光下很平静的样子。老头子又叫了一声老洪,他的五官才开始动,发出一声很低的声音:“老潘,你呀。”

        两个老人头挨得很近,嘿嘿地笑。潘杨对老女人说:“婶子,我给你拿几个钱,这是五百,先用着。”

        老女人推让了一下,接过钱掖到衣袋里。她用头一下一下地顶撞着潘杨的肩膀小声哭起来。潘阳把她推到另一间屋去了。随即他拉了把凳子坐在了床边上,扭动着脖子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愤愤地咒骂着。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台上的一只楸木骨灰盒上,他说:“老洪叔,让你把那个破骨灰盒搁起来,怎们还在那儿放着!”

        他爸爸瞪了他一眼:“闭上臭嘴!”

        老头子摸出烟来点上,用力把左腿搬到右腿上放好,唉了一声。他们开始说老二老三的事情,那是老洪的两个孩子。潘阳插嘴插不上,也开始抽烟。后来老洪咳嗽了起来,老女人拎着个痰盂冲到床前,用力的搬动老洪的身子开始捶他的后背,终于捶出了一口痰,老洪很舒服地叫唤了一声。老女人走后,潘阳说:“总这么熬着不是办法,不然我去给你寻寻偏方?”

        潘老爷子朝儿子摆摆手,看着老洪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开口道:“兄弟,今天来了两个警察。”

        老洪哦了一声。

        潘阳便将警察找他的情况一一说了。老头子继续看着老洪的脸:“到底让你老小子说对了,那个案子没死。”

        “人作孽,不可活!”老洪一声长叹。

        他抖索着要抽一支烟,父子俩便把他弄坐起来。给他点了支烟,看着他抽。老洪很斯文地抽着,眼睛被烟雾熏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们怎么说?”声音确实是微弱的。

        老头子道:“更多的话他们没说,我们也没问。跑来找你就是想商量商量对策,我估计他们还会来的。噢,他们好像见过林涛和李东山。”

        “见过了?”

        “他们说见过了。我们没往深里问。你觉得呢?”

        “就这些?”

        “妈妈的,我还差点忘了。他们说路昌惠从国外回来了,狗日的让人杀了。”老头子的眼里闪出些兴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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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洪却是平静的,像一泓清水,无波无澜。

        潘阳说:“我和我爸觉得事情有意思了,洪叔。案子看来真的有意思了。”

        “别忙,看看再说。”老洪静静地说,烟一口一口地抽着,“老潘,咱们都看了十年了,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有风吹过房檐,发出呜呜的怪声。屋里静了一会儿,两只猫先后出现了。老洪说:“咱们在这社会上是垫底的人,比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走错一步棋就全完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你的意思是…………”

        “不急,再看看。潘阳,警察怎么找到你啦,这事情好像有些怪。什么人写的匿名信?”

        潘阳和他爸爸对视一眼道:“不好说,认识我的人不少,当年建筑公司的人也还有不少,哪个狗日的非要写匿名信呢?”

        潘老头子说:“怎么样老洪,睁着眼的人还是有的。是不是有人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不一般?”

        “我累了,让我睡下。”老洪掐灭了烟蒂躺回到被子里。他说,“有心人肯定是有的,但是不一定知道很多。不然的话早有人找我了。你们说呢?”

        话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父子俩起身告辞。老洪说:“不然这样吧,再探探警察的口风。把话谈深入点儿,看看他们知道多少。记住一条,可以把他们往道上引,但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万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

        潘老头子叹道:“道理是对的,可你老洪…………兄弟,容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你这把骨头还能熬几两油哇。”

        老洪很费力地笑笑:“当年你就说这个话,结果如何,我熬了十年。走吧你们。”

        父子俩告辞走了,两只猫嗖嗖地窜上了窗台,缩着脖子。

        丁蕾,一个神秘的女人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老海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谁也不看,他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的女人。后来他搁下了照片,让李铁说说情况。李铁便把鲁姗姗所陈述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问叶晓霜还有什么遗漏的。叶晓霜补充了一些早些时候的发现,比如床头柜上的女人体等等。

        老海说:“林涛保存了丁蕾的裸体照片长达十年之久,当这些照片被鲁姗姗发现后,他几乎疯掉。想想看,这其中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秘密呢?”

        叶晓霜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林涛当年是迷恋丁蕾的。”

        “是不是丁蕾也迷恋他?”老海点上支烟。

        “我想是的。”李铁拿起照片看着,“我怀疑那些裸照是林涛的作品。鲁姗姗特意强调了,照相技术不是很好。你们想嘛,能把自己的身体给对方拍照的女人,他怎么能不爱对方呢?”

        老海点点头,问:“你循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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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铁想了想,道:“首先,他们的爱情是暗中进行的,因为在十年大案的询问笔录里,我没有看到有关林涛和丁蕾有恋爱关系的只字片语。因此我可以说,他们相爱的秘密包得很严实。但是,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便是管小虎,我有理由认为林涛肚子上的那块剑伤即源于此。许多年后,林涛把自己的事情嫁接到路昌惠身上并告诉了我们。由此我得出的另一个结论是,恨管小虎并且有心杀死管小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林涛!”

        老海道:“也就是说,你认为管小虎之死确实是情杀?”

        “对,以我的推理而言,确实如此。至少在下手那一刻确实是情杀,这很符合林涛的个性。队长,晓霜,如果你们能接受我的这个分析,我想说,简单的情杀和复杂的十年大案,在这里巧妙地暗合了。”

        “等等,”晓霜道,“你这里所谓的‘巧妙的暗合了’,巧妙二字应该怎么理解,是主动做成暗合之态,还是客观上自然形成了暗合之态?”

        “我认为是主动的,也就是所谓的一箭双雕。即便开始不是主动的,事实即成之后也变成了主动。换句话说,在林涛因情动了杀心并且付诸实施阶段,很可能是单纯的情杀。而杀人成功之后,他等于为十年大案的黑幕人物拿掉了一个心腹之患,再接下来的行为便不属于情杀范畴了。”

        “进入了阴谋阶段!”老海提高了声音,“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李铁道:“对,正是。”

        晓霜道:“也就是说,林涛原本就是十年大案的阴谋参与者?”

        “对。”李铁搬过椅子坐下,“他只有参与进去,才能在以后的十年当中风调雨顺,把一个规模有限的建筑公司发展成如今的堂堂南山集团。这里存在着利益互动关系。”

        晓霜道:“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十年后以另一副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表演出一套刀尖上跳舞者的样子?”

        李铁道:“我估计他在咱们面前的表演出于两点目的,一,他毫不怀疑那个黑幕的牢固性,认为原则地说说没什么不可以。二,用来解释他将路昌惠安置在小灰楼的起因,使我们从那时起就建立起对他的信任感。而接下来呢,你想想晓霜,接下来他再也不曾主动了是不是,特别是在四指肖国元那事发生以后。”

        “你是说,他受到了幕后人物的指责?”晓霜看着他。

        “估计是。”李铁点点头,然后转向老海,“老队长,这就是我从照片上的女人出发所产生的全部联想。你觉得如何?”

        老海道:“我无话可说,你的推理丝丝入扣,挑不出毛病。我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你这个推理,并认为它就是事实。你的推理不但从案件构成上说清了问题,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林涛的个性特点。李铁,还有晓霜,你们认为现在的问题卡在什么地方?”

        晓霜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所有的一切都卡在没有证据上。老队长,十年大案难就难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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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不难还会等到现在么?李铁那一点说得很对,林涛毫不怀疑那个黑幕的牢固性。那么现在我问你,李铁,这和你所说的‘这张网历经十年已经松动了’,两者之间有没有冲突?”

        “我觉得没有。”李铁毫不迟疑地说,“恰恰是十年后的松动,使我们越来越清晰地看清了案子的脉络。以此为出发点,我坚信能找到证据!”

        “这话说得有志气!”老海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

        不早了,李铁和晓霜站起来,两个年轻人告辞了。

        杜长海在门前静了静,轻轻地用拐杖把门顶上。他靠在门上望着天花板,久久不动。突然,他像凉着似地打了个哆嗦。他伸手到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了个号码。通了。

        “沈方。”他低声道,“噢,你睡啦…………不不,那算了那算了,明天再说吧。”他关了手机。

        沈方很快打了回来,显然很急切。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手机的鸣叫,任凭那嘀滴的声音不停地响在宁静的夜晚…………

        临分手时两个年青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他们对视着,久久不语。后来晓霜走上来一些,伸手把李铁的头发抓乱,笑道:“今天晚上这是怎么啦,本来是属于我们俩的。怎么又变成了工作?”

        李铁仰头不语,晓霜也朝天上看。后来二人同时收回目光,李铁道:“你本来是想狠狠地和我算帐的对不对?”

        “没有,谈不上算帐,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没那么严重吧。”

        “想想也是。”晓霜又笑了,“再见吧,我们还是好朋友。”

        李铁问:“你不想调走啦?”

        “你明知故问!”晓霜给了他一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

        李铁看着她消失在小巷深处,才转身想着回家的方向走去。他给鲁姗姗打了个手机,问她情况如何。鲁姗姗告诉他一切正常。二人互道了晚安。

        李铁顶着夜风走了一段,又和郭东浩通了话。他让郭在家等自己的电话。今天晚上的收获应该让郭东浩知道,因为毕竟还有沈方那条线,他想分析分析两条线之间的关系。

        林涛,又一座冰山浮出来了!

        回到家,他把水壶里的热水统统倒在一个盆里,兑了些凉水,然后把两只脚放在热水里泡,顺手拨通了郭东浩的电话。

        “郭处,有意思了,我向你汇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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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鲁姗姗叙述的情况以及在老海那里的推理一一向郭东浩复述了一遍。他讲得很细,层次分明。郭东浩那边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咳嗽一声,没有打断他的话。李铁讲完了,郭东浩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他说:“李铁,说了你可能不信,十年前,有一个人曾经清清楚楚地提出过你刚才的那套推理,这个人就是杜长海。我服了,真的,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应该说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应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俩居然走到一个路子上去了!”

        “可是他在我面前一个字也没提。”李铁叫道。

        郭东浩说:“所以嘛,那是人家的城府深。告诉你,当初杜长海败走麦城就是从这之后开始的,直至出现了莫菲,彻底告败。事实上,包括当年的龙局长在内,都很赞同杜长海的推论!”

        “他为什么不坚持?”

        “推理毕竟是推理,怎敌得过沈方搞出来的一个莫菲,那可是实打实的证据呀——浴液瓶上莫菲的指纹!这一点彻底封死了杜长海的嘴!”

        “是否可以认为带有莫菲指纹的浴液瓶是沈方特意设下的套子。”李铁问。

        郭东浩道:“现在看来毫无疑问是这样,可是在当时,这一个假证据就把杜长海的全套推理否定了。李铁,没想到十年之后你又踩在了这条路上。我要是杜长海,一定会为你喝彩的!”

        “他一点儿都没流露。”李铁道,“郭处,我们队长当年是根据什么作出那个推理的?”

        “这我可说不清,你什么时候不妨问问他。现在的关键在于,两次推理都击中了一个点,这更证明了推理本身的价值。那么,沈方和林涛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他们在阴谋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理所应当地变成了我们所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你说呢?”

        李铁道:“我这么急着给你打电话,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郭东浩道:“我是这么想道,在肯定你那推理的基础上,有理由认为他们是同一张网上的两个扣子,原本就是相互关联的。林涛因情杀人之后,沈方顺手推舟利用莫菲的指纹把案件的侦破方向引入歧途,非常巧妙——巧妙得连杜长海都无计可施。这样,此前的设计院火灾,此后的秋山别墅高源犯病,三份设计图均告消失,一个完整的阴谋便大功告成了。至于谐调关系,订立攻守同盟,收买盖德帮,消灭于萌,等等等等,那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了!李铁,这不是很清楚么。”

        “很清楚。”李铁说,“那么郭处,你认为十年之后的情况会是怎么样的呢?我想听听你的推理。”

        “你小子考我。”郭东浩笑了笑,“那我试试看啊——我想是这样,十年过去了,当年被捂死的案子由于路昌惠的突然出现,一下子有了苏醒的迹象。路昌惠找到了林涛,向林涛要钱。由此我们可以大胆设想,当年榆树里管小虎被杀一案,林涛的帮凶就是这个路昌惠。也就是说,路昌惠攥着林涛的把柄。林涛迅速的将情况报告了他们那张网上的主要人物,其中便有沈方。沈方作为一个老公安,设计路昌惠脱身之计可以说是小菜一碟,路昌惠当然不会想到,他离开小灰楼之后,便无情地被灭了口。这时,你李铁的破案之网已经张开了,林涛一方面做成积极配合破案的样子,向你们说了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另一方面于情急之下,花钱雇佣四指肖国元害了你的傻弟弟——现在看来,那是一步臭棋。肖国元杀了人之后,处于极度的惊恐和负罪感之中,而沈方也深知肖国元处境危险,随时可能为我们捕获,于是命林涛再下杀手。结果,肖国元在向林涛下手之际,被杀手徐继国打成重伤。这时,假作被我妹妹踢伤的杜长海已经意识到了了沈方的危险性,他冒险使出了一手,用半块砖头阻止了沈方向四指肖国元下毒手的可能,然后把自己的腿再度敲伤。接下来,你跟踪我到小煤厂,出现了我们的第一次推理。而沈方那头,巧妙地用林涛支付的20万元将杀手徐继国安排到了商河劳改农场,直至如今。今晚,继沈方之后,第二座冰山浮出了水面,这就是林涛。怎么样李铁,还算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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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清楚。你说的时候我心里也在梳理,咱们俩完全是吻合的。”李铁叹道,“现在我们有三条发展的线索,一条是林涛那条线,可以继续由鲁姗姗盯着。但是我不太看好这条线,因为林涛显然进入了一级防范状态。第二条线索是高天一的大公子高源,从他身上或许还能挖掘一些东西,甚至不排除他老子会有所表现。我考虑合适的时候把他带出来看看,这一点还没想成熟。第三条线就是邹局长强调的,调查基层群众,这一点我马上向你汇报,有所收获,我们根据一封匿名信找到一对姓潘的父子。”

        李铁接下来细讲了潘阳父子俩的接触感觉,最后道:“我和马三明显感觉到,他们不但始终在关注着十年大案的事情,而且知道一些东西。”

        “太好了!”郭东浩十分兴奋,“稳步前行,李铁,我想事情快了。今天不早了,我再说一句,你按照你的计划往前走,其余的事情有我呢。明天我会找时间向邹局长汇报一下新情况,看看他还有什么建议。到这儿吧,早休息。”

        压断电话李铁看看表,足足说了一个钟头。

        第二天他来到局里,想找马三商量一下再次接触潘阳父子的问题。他看见老海也来了,一瘸一拐地顺楼道里走过来。二人会心地挤挤眼,老海说他去见沈副局长。李铁的脑袋嗡了一下子,他不知应不应该阻止队长,他叫了他一声。

        老海转过头来:“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说完,他又挤挤眼,走了。

        李铁的心悬了起来。

        “长海,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接话?”沈方双手捂着茶杯走过来,顺手关上了门。

        老海没理他,一瘸一瘸地走到窗前朝下看。

        沈方也来到窗前朝下看,而后小声问:“长海,你的腿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没等老海回答,他突然抬脚把他的拐杖踢出老远。老海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栽倒。沈方怪笑着拾起拐杖递给他。老海骂了句粗话。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射在沈方的脸上,油光光的,不像老海的脸蜡黄蜡黄。沈方过去试了试房门,老海问:“在这儿说话合适么,我有些东西需要告诉你?”

        “哼,你昨天晚上就打算告诉我吧,结果弄得我一晚上没睡好。”沈方把杯子搁在办公桌上,问老海要不要杯茶。老海摆摆手。

        沈方继续道,“你断了腿以后完全变了个人——杜长海,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李铁现在基本上不向我汇报情况,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沈方,你好像沉不住气了。这方面你一直不如我。”

        沈方脸上的笑模样完全没了,他说:“少说这种没味儿的屁话,我想知道现在的案情进展,高副省长过问了,我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他再来电话我让他直接找你!”

        老海看看房门,小声道:“姓高的还说了什么?”

        “他说李铁和她儿媳妇去过秋山别墅,这些东西李铁向你汇报了没有?”

        “那当然,案情的进展我了然于胸。”杜长海在沙发里坐下来,“要说没向你汇报那是我的责任,现在不妨进一步告诉你,想当初我分析出林涛是杀害管小虎的真凶,如今那李铁通过另一条思路也分析出来了…………啊哈,没想到吧!”

        沈方的脸眼看着变了:“你…………你引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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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完全是他独立推断出来的!”杜长海看着对方,脸上浮着一层讳莫如深的笑,“沈方,别以为只有你我聪明。不,你我根本就不聪明。当初你指示我退到二线,想给他们撤一撤火,结果如何,人家走得比我还好!”

        沈方看了看表,说:“不行,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太不安全了。路上你好好给我讲讲李铁的发现。”

        沈方看看日程,正好上午没有会,他让司机把车子备好,说是想去公安系统的警犬训练基地看看。然后让老海先离开公安局,在北边街口等他。杜长海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他站在窗前看着老海的身影出了大门,于是关门下了楼。他对司机小沙说想自己开车转转,小沙把车钥匙给了他。几分钟后,他在北边街口捎上老海,疾驰而去。

        “讲吧。”他说。

        这时已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车子很好开。老海让沈方不必太快,随即便从从容容地把李铁的发现讲给了他。他声音不高,保持在双方都能听得清楚的程度。说完他点上支烟,道:“沈方,当年你还有个莫菲打掩护,我看你如今有何良策。”

        沈方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出了城他开始说话了,从高天一开始骂起,骂高天一,骂林涛,然后骂自己。唯独他没有骂老海。老海把抽完的烟屁股弹出窗外,道:“行了吧,可以了。你当年从容不迫的劲头哪里去了,从你的身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希望!”

        沈方道:“杜长海,说到底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有些时候我老觉得你不是我这条线上的人。有好几次做梦我梦见你用枪口捅我的脑门子,吓得我一身臭汗!”

        杜长海笑了,笑得很开心:“你怕我?”

        “我真怕你。”车子驶上了滨海公路,沈方说,“十年前你是很被迫地跟了我,我怀疑你一直在恨我。”

        “你真这么想?”杜长海玩儿着拐杖头,“人心莫测呀!我等于在你心里的阴影中走过了十年。”

        沈方道:“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时时有一种拿不准你的感觉,包括现在。杜长海,你真的跟我一心么?”

        杜长海指指不远处的海:“你干脆把我扔到海里淹死算了,我不想对你解释什么。现在的情况是该灭的口灭了,该转移的人走了,遗憾的是,这并没有影响李铁他们一丝一毫,人家在你毫不察觉的情况下逼近了你的家门口!”

        沈方突然冷笑了一声:“没关系,你杜长海十年前都没找到证据,我量李铁他十年后更找不到,举不出证,一切都是白说。”

        “我所以没像你那么着急,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点。”杜长海朝前指指,“从前边那儿下去,在海湾坐一坐算了。”

        “不,这儿不保险。”沈方又开出大约十来公里,才找了个岔口将车子开上了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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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海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用拐杖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小心地找了块礁石坐下。他摸出烟,拢着手把烟点上。十年前,他和沈方就是在这儿走到了一起,十年后,他们又来到了这儿。很像一个大轮回。他看看沈方,发觉人真是抗不过岁月,两个人都老了。于是他很伤感地叹了口气。

        “沈方,回忆一下这十年,你觉得你过得怎么样?”

        沈方关好车门走过来,望着大海的远方。海风有一些硬,两个男人的头发被吹了起来。沈方弄弄头发说:“你干吗,很少听你感叹。是不是觉得这十年过得很不值?”

        杜长海道:“说心里话,的确如此。早年间破掉一个案子,哪怕是再小的案子,心里也会有一股成就感升起来。可是自从被你拉进泥坑以后,这种感觉再也没有了。”

        “每天都像在还债。”沈方凄凉地笑笑。

        “正是,还不完的债。”杜长海看了他一眼,狠命地吸着烟,“十年呀,沈方。有时我杀你的心都有!”

        “现在还说这个干吗?”沈方向他走过来,眼睛被吹得有些睁不开,“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海,别他妈那么心重。”

        杜长海嘿嘿地笑了,狠狠地朝沙滩上涂了口唾沫,骂道:“屁话,什么一荣俱荣,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只知道你们并没有真的信任过我,一天也没有。沈方,你承认不承认,高天一信任过我么?没有!别以为我是傻子。”

        “长海,你这是干吗。算总帐么?算啦算啦,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我们眼前该干些什么?”

        “不知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什么也不管了。”杜长海愤怒地敲着礁石,“我在一个不信任的环境下跟了你十年,沈方,你摸着良心想想,你们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于萌到底哪儿去了,你们应该清楚吧,我至今瞒在鼓里。设计院那份图纸到底在哪儿,林涛那王八蛋说过么,没有。我估计连你都不知道!高天一的儿子是怎么疯的,谁跟我谈过这个,还有…………”

        “闭嘴!”沈方厉声喝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问号?过去你从来没问过这么多问题!你什么意思?”

        老海用拐杖指着沈方:“我什么意思,你说我什么意思。我想在自己死之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这个要求过分么?”

        “妈的,你太悲观了。你以为李铁他们一定能成,不会吧,你都没干成的事情李铁能行么?真是怪了,开始的时候你和林涛都把握十足的样子,现在怎么都变了。”

        “你别把我和林涛放在一起说,我和那个混蛋不是一种人。”

        “算了,什么也不说了——走人走人!”沈方愤愤地走向车子,很快轰着了油门。

        杜长海站起来,双手拄这拐杖面向大海。浪花一波一波地从海面上推过来,在礁石上撞碎了。他凝然不动。沈方在车里叫他,他理也不理,直到沈方走过来,在他背后站住了。

        “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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