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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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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还有那位精神病院的大公子及其夫人黎云;闪烁其间的郭东浩和他那位神秘的女帮手——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这些被抓住和被感受的现象,应该说相当丰富了,它已经构成了一个相对成型的东西。这些东西客观上已经迈过了队长老海当年被绊倒的那道“坎儿”!

        李铁觉得浑身燥热,刷刷地摇下了车窗。

        看着那栋小灰楼,他挡不住地想起了叶晓霜。记得自己出问题的那个下午,晓霜曾在不远处为护着弟弟收拾了几个小痞子。他停下车,望着马路对面的梧桐树给晓霜打了个手机。晓霜的声音马上就传了过来,极其不客气:“干吗,我忙着呢。没工夫陪你磨嘴皮子!”

        李铁央求道:“可以啦,叶大小姐。你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话啦,有那么深的仇恨么?出来出来,咱们好好聊聊。有些情况我需要向你汇报…………哎呀,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我盯着人家女孩子多看几眼,即便有点儿不合适,也还没有你说的那么扯蛋吧。”叶晓霜说他是色狼。

        电话那头传来哈哈笑,估计办公室里没人。

        叶晓霜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我至少还懂。可你…………算啦算啦,你把车开到局办公楼对面的巷口,我在那儿等着你。”

        咔嚓压了电话,李铁点点油门把车子开上路。

        不到10分钟,叶晓霜坐进了他的车里。听说他要去邮票市场看看,叶晓霜说:“别去邮票市场了,你去看看我二叔吧,他是个老邮迷。几乎是一部活字典。”随后又补上一句,“他早就想见见你。”

        李铁当然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是不敢再得罪这位姑奶奶,便没敢有所表示。叶晓霜继续着电话里没说完的话数叨李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那个女孩子确实好看,连我都想多看几眼。可你那是看吗,哎哟那眼睛里差不多快伸出手来了。表情特恶心,就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似的。要不要我学给你看看。”

        李铁平稳地扶着方向盘,道:“免了吧你,我的那点出息反正已经被你看见了,爱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吧。其实你的话也不能算错,我那会儿真的有点儿走神,真的,我在海边不是对你说过一些过去的事儿吗,林涛他妹妹长得很像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子,特别是侧面。”

        “可你那个老情人不是早不在了么,你亲口说的。”

        “是呀是呀,所以才有那个词么,叫‘走火入魔’。我承认我走火入魔了还不行吗——你就不要总是咬着不放了。你在别的方面其实挺大度的,怎么在这方面总是那么刻薄呀!”

        叶晓霜还想刻薄两句,二叔家却到了,她真巴望李铁开着车子再多兜几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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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晓霜她二叔是个中学生物老师,已经退休了。进门的时候二叔正在翻东西,一头一脸都是灰。看见李铁进门,马上就孩子似地笑了,毫不掩饰。收拾已毕泡上茶,二叔开始海聊。从邮市的起起落落说到投资风险,然后话题莫名其妙地绕到了收藏磁卡的优势。李铁没办法,只得有意地往回套他。终于说到《韩熙载夜宴图》,二叔的两个眼珠子马上放出光来。接下来基本上全听他说了,听得李铁目瞪口呆,觉得这位二叔教生物真是糟踏了人才,他应该教历史。

        “二叔,咱们什么都别说了,我想问你一个人,你既然经常在邮市里泡着,可能听说过一个人——于萌。”

        叶晓霜的神色马上变了,发现李铁竟然是带着“事儿”来的。李铁不想马上作什么解释,让二叔仔细想想有没有这个人的印象。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于萌有集邮的爱好,在同行当中摸一摸情况应该是有好处的。但是很遗憾,二叔的邮龄不对,他进这个门坎的时候于萌已经“消失”了。

        好歹离开二叔家,叶晓霜一上车就开始发难。李铁等她得得够了,才慢声把经过说了说,最后道:“这怨谁,你说这怨谁?去设计院了解情况我首先找的是你,你不理我我才约了马三。然后方有了后边那些好戏,一搭一挡,本来应该咱们俩呀。要怪你应该怪自己!”

        晓霜让李铁开快一些,说邮市可能快关门了:“快开快开,我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怪了,我最近怎么这么不顺呀!”

        结果还是赶了个晚集,赶到醉仙亭时,邮市已经在扫场了。他们道明身份才得以进去,那时候很多邮摊子已经上了板子。所剩不多的几家被他们俩盯住,绕着弯子问,却基本都不知道什么于萌。想想也是,10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结果天无绝人之路,有个姓汪的老邮商竟然知道于萌。

        “不就是那个小白脸儿么,认识。”老汪把点清的一沓子钱掖进肚皮前的那个皮包里,“我们俩的交情就是从《韩熙载夜宴图》开始的。后来他出事儿了,我还去设计院打听过他。结果设计院的人把我当坏人轰了出来。二位,10年了,你们打听他干吗?”

        听得出,此人知道于萌出事儿了,但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儿”,于萌在“事儿”中的身份地位等等尤其不甚了了。

        “我们想找他。”李铁说,他不想放弃一星半点儿可能,“汪先生,希望知情者能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

        “帮助谈不上,我们都是些古捣邮票的,别的事儿了解甚少。只听说于萌卷进什么大案子里去了,出事后人在逃,多数人认为他在国外呢。嗨,反正都是胡猜,二位听听就是了。”

        “没有别的说法么?”叶晓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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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汪想了想:“倒是有人说他可能被搞掉了。不过我们都不信,于萌这人不错,不应该有什么仇人。”

        李铁想约老汪出去找个馆子吃饭,趁机多和他聊聊。老汪说多谢多谢,不能奉陪了,今天晚上刚好要请几个朋友吃饭,实在对不住。

        分手后二人十分沮丧,出门正要上车,那老汪又追过来了,气嘘嘘地说:“看看,刚才忘说了。当初于萌把《韩熙载夜宴图》分给我70版,价钱不黑。可我差着一部分资金,吃不下来,就把那笔买卖让给商业局的肖国元了。最后他们俩搭没搭上线我不太清楚。我想,你们若真想了解情况,应该到商业局去找找这个人。肖国元三教九流认识的不少,恐怕真能提供点儿有用的东西呢!”说完这些老汪就急匆匆地走了。

        “去不去?”李铁马上征求叶晓霜的意见。

        叶晓霜说:“废什么话,当然去。我不能总是走背字儿呀!”

        商业局的人正在下班高峰,人多数不搭理人,面无表情地匆匆走去。好不容易有几个中年人知道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谈,感觉上肖国元人缘差到了极点。最后还是门房老头儿告诉他俩,肖国元早不在商业局干了,到下属的太阳神健体中心发财去了。

        “蹲机关的这些家伙见不得别人吃肉哇。”门房老头叹道。

        二人马不停蹄往太阳神健体中心去,叶晓霜说:“别看那老头大老粗一个,话里的意思挺深奥呢!”

        李铁打了个打哈欠,说:“就是。”

        太阳神健体中心相当豪华,是个高档的消费场所。他们在经理室了解到了肖国元情况,得知这人已经不在这里干了。

        “听说一直在倒腾邮票,赚了不少钱。”经理室那个负责人把证件还还给李铁,“怎么,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李铁告诉对方,事情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找他了解些情况。

        对方想想说:“这样好了,我给你个地址,你们直接去他家看看。”他写了个条子递过来:“这个曲淑霞是肖国元的爱人,有些事情你们可以问问她。噢,对了,说话最好策略点儿,这个女人心脏不太好。”

        出来后叶晓霜说:“听出来没有,刚才那人话里有话呀!”

        李铁点头道:“嗯,他在试探。看来肖国元在他们眼里没有好事。开快点儿,天说话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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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淑霞面对两个警察,还没张口就已经紧张起来了。

        接下来自然一问三不知。李铁不太说话,提问由叶晓霜来。李铁观察着这女人的表情,他强烈地感觉出,一些问题她确实不知道,还有一些问题却不然,她显然是知道故意不说。李铁原本只想用邮票当话引子,摸一摸于萌的过去,并不想打探无关人员的事情。他向叶晓霜摆摆手,意思是算了。

        “也就是说,你丈夫去北京和西安捣腾邮票去了。那么请你想一想,他在弄邮票的这10来年里,认不认识一个叫于萌的人——于是的‘于’,萌芽的‘萌’?刚才你说了,买卖上的事情他经常跟你吐露一些。于萌,听说过么?”

        曲淑霞低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李铁相信她这句话说的是实情,于是便起身告辞走了。

        他李铁做梦也想不到,应该问问那女人的丈夫有几根手指头。

        没办法,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神仙!

        两个警察走掉不到1刻钟,肖国元的电话来了。

        曲淑霞神经质地抓起话筒喂了一声,随即哆嗦着拉上了窗帘,这时候外边已经全黑了。

        “你在哪儿,国元?刚刚来了两个警察找你,吓死我了。”

        “哦,警察!”电话那端惊了一下:“噢噢,我…………我在北京呢。告诉我,警察来干什么?他们干吗来找我?”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他们了解一些邮票市场的事情,问到了《韩熙载夜宴图》,还提到了老汪——老汪是不是卖假猴票的那个?对了,他们还打听一个人,叫…………于萌。”

        “大声点儿,于什么?”

        “于萌——于是的‘于’,萌芽的‘萌’。”

        肖国元那一端嗯了一声:“…………别忙别忙,让我想想,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他们说什么了?这个于萌是谁他们没说么?”

        “没有,没说。”

        “怪了,这名字确实有印象,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警察怎么突然问他?他们没说别的么?你再把他们的话说给我听听。”

        女人便又一次学说了一遍。

        肖国元沉吟片刻,说他实在想不起什么于萌了。随即又问那两个警察长的什么样子,有没有追问别的什么事情。曲淑霞想起了丈夫前些日子神不守舍的样子,突然掉转枪口开始反问。这一反问马上引来肖国元的一通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来得猝不及防,像疯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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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淑霞掉泪了,哑着嗓子叫道:“肖国元我跟你说,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老实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像我这么对你呀!你为什么总要瞒着我。告诉你,上次你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瘦得像个鬼,脸色比菜帮子还难看。记不记得你摔了个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电视里正在演警察抓人的镜头,你手里的碗一下子就掉在地上了…………肖国元,你要是真干了什么要命的事就说给我听听,让我知道。我不是逼你去自首,你告诉我咱俩也好想想办法呀…………”

        电话的另一端像死了一样沉默,能听见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曲淑霞抹了把眼泪,轻声问:“国元,听声音你不像在北京。我连你喘气的声音都听得见,你是不是没走?该死的,你要是没走就回来见见我。”

        “放你妈的屁,我就是在北京!”肖国元低声吼了起来,“闭紧你的嘴,关于我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警察再来你还是一问三不知。不许和我联系,我有事会给你打电话的!”

        曲淑霞叫了声“国元”,听到的已是盲音了。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确信丈夫笃定是出事了!

        “长林叔,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心地并不怎么坏的人,胆子也不是特别大,可有一天…………他突然杀了一个人!”肖国元侧耳听听窗外沙沙的树叶声,“…………外边好像有一只猫。”

        长林叔的脸在暗弱的灯影里一动不动,只有嘴角上的烟头在一亮一亮的,他说:“不是一只,是两只。一只公猫一只母猫,姘着。你刚才说什么,谁杀了一个人?”

        “噢,故事故事,我说的是个故事。”肖国元拿起小酒盅抿了一口,使劲咂着嘴唇,窗外的猫依然在凄厉地叫着,他一口把酒酎进嘴里,“长林叔,你这破花生米是哪儿买的,多一半儿是哈的!”

        长林叔翻着眼皮瞟瞟他:“你以为你是谁呢,有这东西吃着,有小酒伺候着。可以啦伙计,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接着说你的故事吧,后边呢?”

        “后来那个人就他妈疯了,跳到河里淹死了。”肖国元无心再说。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他讨厌眼前这个阴恻恻的男人。所以管不住嘴说了出来,是因为沉默其实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说真的,他真有过往河里跳的念头。他还有过其它一些更可怕念头,是这些念头支撑他捱着眼前的日子,但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他挺羡慕外边那两只猫,因为它们在外边,它们自由地追逐着,交媾或者撕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地是它们的。他也羡慕这个买了哈花生米给他吃的老混蛋。他每天都可以到外边去走走,沿着小镇的街道无所事事地走着,看看过去的女人,记住十好几种样子的女人的屁股。他回来说起这个来总有一种陶醉感。肖国元知道有那末一句话,叫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长林树身上他明白了这句话真是太对了,这样也能过一生么?事实就是回答,当然能。

        而自己这个应该属于正常的人,很可能过不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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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镇上躲藏的这些天,他思考了一些关于人生的大问题,他知道自己在保命,在躲避随时可能降临的厄运。人生在他身上体现得十分凄惨。你妈的,把那个警察的傻弟弟弄死了,下一个死的很可能是你——不是被警察抓去崩了,就是死于下一个雇佣者之手。人家既然可以雇自己杀人,当然也可以雇别人来杀你。道理其实是很好懂!

        每想到这个的时候,他就后悔那天晚上给林老板打的那个电话,他觉得自己比猪还笨,没事找事地把自己给变成了一颗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定时炸弹。

        他裹了裹外衣,满了一盅酒,道:“长林叔,白天你真的没看见外边有陌生人转悠吗?我睡午觉的时候常常听见嗒嗒的声音,好像在山墙外边。”

        长林叔这一次连看都不看他,朝外边努努嘴:“你现在站在天井里照样能听见嗒嗒的声音,那是邻家靠在咱们墙角上的几根破竹杆被风吹的。那家人去年从墙上翻过来捡羽毛球,让我泼了一盆开水过去,烫成了鬼!”

        肖国元心想:你他妈就是个鬼!可嘴上却说:“给我句实话,我能在你这儿呆多久?”

        “这你快说一百遍了,我都懒得搭理你了——呆多久随你的便,只要你按时给我钱就行。不过我警告你,真要有什么别的事,你还是出去解决。我过去养过一只黑猫,拉屎撒尿从来都跑到外边去。”

        肖国元当然知道老东西所谓的“别的事”是指什么。别看多日来他什么都不问,其实他鬼着呢,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好几次想把事情讲给他听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刚才那样想当个故事讲给他听,说出口了却又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老东西能干什么呢,保不齐拿了佣金来杀自己呢。真没准儿!老东西会配药,那年灭鼠,它配的老鼠药比街道发的还灵,老鼠吃了眼看着就哆嗦着小腿儿死了。他还有刀、有绳子、有铁管子,他的卧室里甚至有一副八磅重的哑铃…………他要是悄悄摸进屋来,举起那哑铃照准自己的脑袋给上那么一下子,钱不是就到手了么。

        自己当初接下那笔钱的时候,不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么。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卷起钱就走了。杀一个傻子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事儿。那么,自己可以卷起钱就走,眼前这个老东西难道不会么?

        他举举酒盅:“长林叔,来。”

        两个人意思了一下,同时干了。长林叔默默地把酒瓶拿起来看看,说:“还没有感觉呢,怎么半瓶酒就没了。”

        “不足三两,哪有半瓶。把柜子里那瓶五粮春拿来!”

        肖国元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这脸居然越喝越凉。他看着长林叔转身去的后背,觉得此人没有勇气杀人,他也就是杀一杀老鼠罢了。但是他幸运就幸运在只能杀一杀老鼠,因为杀老鼠不会生出愧疚之心,不会使自己生出堕入地狱般的痛苦,不会一念之差打那个不应该打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可说,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记住的东西,可能还露出了一些哭兮兮声音。林老板一直在问:“喂喂,你…………”

        后来他真的想哭了,忙压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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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就在压断电话那一刻开始,新一轮的恐惧出现了。他梦中老是出现林老板那只白白瘦瘦的手,那只手将装在牛皮纸袋里的钱推过来的时候,感觉像琴师触摸琴键那么优雅。

        “不要紧,是一个残废人。”对方说。

        如今,傻子留给他的不良反应已经所剩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自身安全的深深忧虑,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时刻,他明白自己并不想死,压根就不想死。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乎。但是因了那个电话,自己的生存前景变得岌岌可危。他知道那些有钱人花钱杀人是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有钱,这些钱能帮助他们实现一些听上去很要费一些力气的事情。特别是当他们意识到危险正在降临的时候,花起钱来他们是不会吝惜的。现在,自己成了对方的危险源,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好想象了。

        只是他不明白,那个傻子什么地方威胁到了那位老板。

        “这里还有点儿驴肉,能不能吃我不知道。”长林叔把一只很小的碟子放在桌上,然后打火烧去了五粮春上面的塑封口,“外边好像又下雨了。今年这老天爷不知道怎么了,像他妈的前列腺出了问题。”

        两个人满上酒,开始喝。喝着喝着长林叔说话了:“喂,你老婆又流产了吧。是不是又流产了?”

        “没有,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听见你给小霞打电话了,上一次你到我这躲风声的时候就天天给你媳妇打电话。我问你,你说他流产了。”

        “去去去,我没心思跟你说这个。我接着讲刚才那个故事吧。”肖国元放下酒盅,看看窗户,“那个人杀了一个人,是被人雇用的。结果事情办了以后,他害怕了,后悔了。然后就让那个顾他的人发现了。长林叔,你要是哪个人会怎么办?”

        “逃走。”长林叔凝视着他的脸,“不逃走就得死!”

        “你要是逃不出那人的手心呢?”

        “那…………”长林叔将目光移开一些,“那就该吃吃,该喝喝。等那人来杀。”

        “难道你就这么干等着死?”

        “我老啦。还能如何?假若年轻10岁…………对了,你刚才说一个姓于的,那是怎么回事?”

        “噢,邮友,搞邮票的一个朋友,10年前听说出了什么事情。后来这人就不见了。我想不起和这个人有什么事儿,仅仅是邮友关系。你接着说,假如你年轻10岁,怎么样…………”

        “那我就先下手把那人弄死!”长林叔站了起来,“不对,我肚子有点不给劲,找点儿黄连素吃。你先喝着。”

        等他吃了黄连素出来的时候,发现桌子旁边已经没人了。他看看门窗,然后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猪肘子,轻轻地打开包着的纸,仔细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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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归于好的两个人一块儿在外边吃的晚饭。吃饭的时候老海打来个电话,告诉李铁大连的同行帮助把于萌他妻子的找到了。那个女人已经再婚,有了一个3岁的小男孩儿。老海的意思是让叶晓霜和小土豆去外调,叶晓霜闻听十分高兴,他想让李铁代替小土豆,老海叫道:“晓霜,你不要得寸进尺!”

        接完电话叶晓霜说:“李铁,你看咱俩是不是没有缘分。”

        李铁无法表示,因为这句话你怎么理解都可以。还好,手机又响了,他喂了一声,听见的竟是林涛的声音。

        “李铁先生,明天能不能来我的别墅聊聊,有些话我们应该说清楚些才好。我的别墅在潮河森林。”

        李铁又一次陷入无法表示的境地。时间倒是有,明天是周末,又没排他值班,自身也没有其他安排。有一个还不成熟的想法——去见见那位大公子的太太黎云,还没和老海商量呢。林涛的邀请很突然。他说他需要问问队长,林涛说:“那当然,我等你的回话。”

        他把电话里的意思向晓霜说了。

        叶晓霜道:“多好的事儿呀,巴之不得呢!”

        口气酸酸的,李铁知道她又想到了林涛他妹妹。其实他自己也想到了林涛他妹妹,他不可能不想到林涛他妹妹。那个女孩子已经印在他脑子里了,不是想抹就抹得掉的。他不明白林涛干吗邀请自己。上次在机场晓霜大喊了一嗓子,等于把剑伤的事情挑明了。此后林涛没有来电话解释,而今约请自己去潮河别墅,究竟是为了解释那件事呢,还是想把自己领入更难走的歧途。

        他把电话打给老海,老海马上说:“去,当然要去!这是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不仅仅为了那个剑伤问题。你应该更深入地接触他,感觉他,他只请你一个么?”

        “对呀,所以我有些犹豫。这不符合规矩。”他看看叶晓霜,“而且叶晓霜同志现在已经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了。”

        叶晓霜给了他一拳。

        老海想了想道:“管她什么表情,你去你的。反正晓霜明天和小土豆也出发了。去吧。”

        李铁受命,开始拨林涛的电话,并朝晓霜耸耸肩膀:“没办法,队长批准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件巴不得的好事,这不是我的意思…………你好林总,杜队长同意。但是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您的事情能够坦诚相告的话,其实咱们电话里完全可以说清楚。真需要去潮河别墅面谈么?一对一对谈话对我们的公务来说是不行的。”

        林涛笑了:“李铁老弟,为什么张口就是公务呢,非公务性的来往不行么?权当我私人请你来玩儿难道不可以么?我们去打猎。林子里的小鹌鹑眼下正是肥的时候。”

        “噢,打猎…………那好吧,请说个准确时间。”

        “随你,我们一天都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来听便。”

        “那好,明天见。”

        “OK,就这样。来时打我的手机。”

        李铁把手机揣回口袋,给晓霜夹了些菜,说道:“小姐,雨果有一句名言:世界是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大的是人的胸怀——雨果的。”

        “雨果是谁!”叶晓霜哼了一声,把盘子里那只虾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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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问的就是这件事。”林涛用力瞟了李铁一眼,“你们叶小姐说的那句话很不讲道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骂我是大骗子!而且看起来她相当愤怒。”

        说这话时,两个男人已经站在了绿草如茵的坡地上,面对着不远处的那片明澈的湖水。他们的背后是蓊郁的潮河森林,一望无际。别墅一栋栋在森林的边缘错落着,精制而高雅,感觉上仿佛到了欧洲的什么地方。现在是下午两点多一点儿,太阳在偏西些的地方浑浑吞吞地悬着,是一个略有些阴晦的天气。他们是从林子的另一端遛跶过来的,各人手里提了一支瑞士—8080猎枪。林涛说他妹妹正在午睡,所以出来说话是不希望她知道更多的东西。

        话题是林涛主动挑明的,李铁知道他肯定会有这一刻。

        “林总,其实她不问我迟早也会问你,当然,我不会像叶小姐那么不讲分寸——林总,经查实,路昌惠小腹部的伤痕不是剑伤,而是10年前做阑尾手术留下的刀伤。医院的病员档案也有相应的记载。所以…………”

        林涛的目光从湖面上收回来:“我懂了我懂了,你们认为我在说谎。”他举枪朝湖岸的远方瞄了瞄,收枪,“你们觉得我是个很不可靠的人,是这个意思吧?是不是还觉得我所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些编出来糊弄小孩子的玩艺儿?或者…………”

        李铁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林总,这可都是你说的,我仅仅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已,而且是在你的追问下才说的!”

        两个人踏着湖边的青草慢慢走着。

        林涛说:“李铁老弟,我很佩服你。你的稳重已经超过了你的年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差远了,总是义气用事,动不动就激动、就动肝火。言归正传吧,关于路昌辉肚子上的伤自然要以你们的调查为准,我仅仅是听管小虎说说而已,我总不能拉开路昌惠的裤子去证实吧。你回忆一下当时我提供这个线索的目的,只是想说明管小虎和路昌惠之间的关系。假如提供的东西与事实有误,那只能解释为管小虎有问题。这对你们来说其实也是线索呀!你们可以反问一下,管小虎为什么要对林涛说这个!”

        又在“提供”思路,李铁暗想。

        老海嘱咐过,不用把这件事当大事来对待。看来不认真是不行的,不认真就会跟着此人的思路往前走,走入迷宫也说不定呢。此人毕竟不凡!他心里提醒着自己,嘴上却说:“林总,我现在问也不晚呀。管小虎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个?”

        林涛道:“我捉摸过,我想他是预感到了某种危险,他想让我知道路昌惠和他之间有事儿,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于确认目标。”

        李铁看着他:“可当年你却没有将这个情况告诉我们队长。”

        110

        “别用话堵我,李铁。我之所以没说这些,原因有二,第一,我不想更深地陷入案子里,当时我正在全身心地投入招商局大楼的建设。第二,专案组搞到了一个叫莫菲的人留下的线索,我的思维自然而然就转移了。这两点我觉得你应该能够理解。噢,我妹妹来了!”

        李铁的思路倏然被弄断了,随后心脏像做过山车似的呼地一下,转身看去。就见那女孩子着一身白色的猎装小跑而来,上边套了一件赭石色的马甲,把腰身箍出了美丽的曲线,加上跑动的姿势和飞扬的头发,形容其英姿勃发或者如沐春风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她用外语喊了句什么,林涛便哈哈大笑起来。李铁想了一下,觉得她喊的是:你们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大意)。

        一开始就使用了“你们”这个复数代称,看来林涛已经在他妹妹面前说过自己了。事实上女孩子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得李铁脸红心跳。李铁的眼皮不自然地垂下一些,女孩子竟叫了起来:“大哥你看,他的表情好可爱哟!”

        她停在李铁身边,很大方地和他比了比高度,问:“嗨,有没有一米八零?”

        林涛叫道:“姗姗!”

        鲁姗姗告诉李铁:“我大哥老说我这个人不懂礼貌,不要见怪啊!”她抓过李铁手里的猎枪朝前走了。

        她拿枪的姿势很内行。

        李铁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当他发现林涛在默默地观察自己时,赶忙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有一种预感,感到眼前这场戏的导演是林涛。

        他们沿着湖岸朝前走,女孩子的身影被绿草衬的十分醒目。她很快活,感觉上是个从来不懂的忧愁的人。林涛说她已经被搞得很欧化了,这一次回来就不出去了,目前还没有考虑让她干什么,即可以在自己的南山集团管一管信息那一块,也可以介绍到朋友的公司去应聘相应的职位,看她自己了。李铁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在想,女孩子的一些习惯动作有些眼熟,确实!

        “她姓鲁,不是你亲妹妹?”

        “不妨告诉你,她是个可怜的孩子。10年前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中,她母亲被砸死了,我收留了她,至今。噢,你心有数就行了,不要主动提问,揭伤疤是很疼的!我收留她的时候她才14岁。”

        李铁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渴,非常想喝一口水。一组年龄关系迅速闪过脑际——那年翠翠好像也是14岁…………蹦蹦跳跳的翠翠,紫色的连衣裙的翠翠,回眸一笑的翠翠…………他闭了闭眼,睁开。

        林涛在看着他:“你怎么了?”

        “噢,没事儿没事儿。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们远远近近地跟着姗姗,不久听到了一声枪响。赶到近前时,见那女孩子正仰头望着天空,几只鸟飞远了。她说枪不准,林涛让李铁试试枪是否不准,结果李铁一枪就打下一只鸟。这一手把那兄妹俩镇住了。李铁于是可以放松地看一看眼前这个鲁姗姗。他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觉,但是由于有了林涛刚才的话,这女孩子的身世触动了他心上的那块痛点。出事那一年都是14岁——这一点会使人产生许许多多联想,这是非常自然的联想。要不是林涛特别叮嘱,他问一问的心都有。他们走着,听姗姗聊一些国外的事情。李铁插话不多,他在观察,试图从眼前这女孩子身上寻找一些记忆中的东西。他觉得有些小动作的确很眼熟,但另外一些东西又那么陌生。后来他反应过来,鲁姗姗毕竟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了。只是在不觉间,他发现林涛在偷偷地观察自己,于是收回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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