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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英雄辞世

        哭声惊动了人们,士兵们闻声都赶了来,不一会儿,将军府外广场上,黑压压地跪倒了数万哭泣着的士兵们。老百姓也闻声来了,城里的、城外的、山上的、山下的都纷纷跪在将军府外哭泣……

        郑成功的病加重了,高烧不退,精力也日渐衰竭,但他仍然每天坚持办公,每天必到观海亭上视察水师操练及嘹望大海。

        这天早晨,一轮旭日升出了海面,茫茫大海,一碧万顷……海面上,千百艘战船正在操练。

        郑成功由马信和陈永华扶着登上了观海亭,马信把郑成功扶在端来的木椅上靠好,便侍立在一旁。

        郑成功专注地看水师操练,他说:

        “马信啊!你说我最得意的是什么?”

        “是水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水师。”

        郑成功笑了,他以微弱的声音说:“是啊,从父辈开始,这支水师就是让敌闻风丧胆的军队啊,开拓台湾靠的是这支水师,收复台湾同祥靠的是这支水师,将来保卫台湾还要靠这支水师呢!你去把水师提督朱尧叫来。”

        “是,大将军。”

        水师都督朱尧匆匆来到观海亭,“参见大将军。”

        “免礼。”

        “朱将军,水师是护台的命根子,你一定要带领好。”

        “请大将军放心;朱尧决不辱使命。”

        “你还要体恤下属,要爱护士兵,像爱护自己的儿子一样。”

        “是,大将军。”

        “好,你去领兵操练吧!”

        “大将军,您的病……”朱尧关切地问。

        “不要紧的,你快忙去吧。”

        “是。”

        郑成功忽然又说道:“阿尧回来。”

        朱尧听了立即转身走过来。

        “大将军……”

        郑成功伸出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深情地说:

        “阿尧,自从你归了我,多少年,多少事,我都知道你是最忠心的,你知道我最操心的就是水师,我只托付你一定要带好水师。将来保卫台湾,主要就是靠水师啊。”

        “大将军,阿尧明白。”

        郑成功又转过头对马信、陈永华说:“我走了以后,你们一定要团结啊!”

        马信忙说:“大将军,您的病会好的。”

        陈永华也说:“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团结的。”

        郑成功脸上掠过了一丝慰藉,对朱尧说:

        “朱芋军,你快忙去吧!”

        “是,大将军好好休息。”

        郑成功看着远处金黄色的麦浪,问陈永华:“永华啊,你说我们在台湾最成功的政策是什么?”

        陈永华说:“一是民族政策,二是寓兵于农。”郑成功听罢,脸上绽开了笑容。说:“寓兵于农终于见成效了,现在五万兵士不会缺粮了,如今我们的粮食已堆成山了。”

        他忽然想起了被杀的杨朝栋,叹道:“朝栋啊,不是我太残忍,可是你不该克扣兵士的军粮啊,他们是多么的可爱。”

        陈永华说:“大将军不必内疚,杨朝栋就是该死,他不该在危难时中饱私囊。”

        郑成功又问:“郑芝燕跟何廷斌到南洋贸易的商船回来了吗?”

        陈永华说:“禀大将军,已经在归途了,说他这次和好几个国家签订了贸易协议。”

        “好,太好了。就是要加强海贸,要冲破清军的封锁。”

        郑成功又问:“洪旭呢?”

        “回大将军,他去厦门还没回来。”

        郑成功听了没有说话。

        马信趁势说:“大将军,您只有派人去通知他撤销杀郑经的命令他才敢回来。”

        郑成功听了叹了口长气……

        郑成功又望着茫茫大海的西边,没有说话……。

        马信和陈永华互相看了看。

        一阵凉风拂来,马信说:“起凉风了,大将军回府丢吧。”

        郑成功被送回府上。

        从将军府出来,马信对陈永华说:“永华,大将军一定是想妻儿了,你赶快想办法把他们接来。”

        “我也这样想。”

        这天黄昏,已奄奄一息的郑成功,坚持着还要登上观海亭,于是马信、陈永华、朱尧、黄廷还有几个高级将领几乎是把郑成功架上了观海亭,马信把郑成功扶在躺椅上,用大衣把他盖好。

        瑰丽的晚霞,夕阳西下,天空一片殷红,郑成功望着被落日染红了的海水,忽然落下了泪,叹道:“残阳如血……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郑成功啊,国恨家仇尚未报,枕戈泣血十六年啊,郑成功啊,你国恨未报,精忠未尽,有何面目九泉下去见先皇啊……”话未说完,就喊了几声“头痛”,昏厥了过去……

        “大将军!”几个将领惊呼起来。

        “快去叫医生!”

        老医生跌跌撞撞地登上了观海亭,他用银针把郑成功救醒过来,又给他灌了参汤。

        “快,把大将军抬回府去。”

        躺在床上的郑成功,经过高热寒战,出了一身大汗后,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很快又迷糊起来,他看着窗外的夕阳,照得赤嵌城垣的红色砖瓦殷红得如流鲜血……蒙咙中他想起了复台时,一批批倒在荷兰人枪口下的烈士……我的将士们啊,你们此刻已升天界了吧……我的将士们,等等我……我来了,将与你们一起在天界永远俯视台湾岛……这个我们为之流汗,为之流血的宝岛……

        迷迷糊糊地,他仿佛见到了甘晖,啊,甘晖,我的好战友,攻打南京时,都怪我没有听你的忠告,中了敌人的奸计,我好后悔,甘晖……我来了,我们发过誓生死与共,我们又将在一起了……

        郑成功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身体轻飘起来,仿佛进入了一个黑洞……忽然亮了,啊,母亲,您接我来了,是吗?啊,父亲、弟弟,你们也来了……啊,英子,你也在天界了!我们今生无缘,来世就让我们在一起吧……忽然,郑成功感到身体又沉重了起来,英子忽然不见了,他拼命地喊道:

        “英子、英子……”

        “大将军醒醒,大将军……”

        郑成功拼命睁开了眼,原来是医生在给他扎人中,马信端着一碗浓参汤,正用匙往他嘴里喂去……

        “大将军,您在唤英子……”

        “马信、陈永华,你们以后要多关心阿台。”

        “大将军放心吧,我佃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郑成功躺在床上,时昏时醒,眼睛总往门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将军们一个个都流着泪守候在床旁。

        “父亲……”郑经泪流满面地来到郑成功的床旁。

        他跪在郑成功的床前,声泪俱下地说:“父亲,孩儿认错了,望父亲保重啊!”

        郑成功慢慢睁开了眼,见了郑经,眼里涌出了泪,含悲地说:“孩子……不是父亲太残忍……一个壮志在身的人怎么可以不注意人品……父亲的遗愿还要你去完成啊!”

        “父亲,经儿铭刻在心。”

        “经儿,你的祖父为开拓台湾,耗尽了大半生精力,你的父亲为收复台湾洒尽热血,今后台湾的建设就靠你了。”

        “父亲,经儿谨记。”

        郑成功又叮嘱道:“经儿……我死后,你们谁也不能称王独立,台湾永远是中国的一部分,收复台湾不容易,多少人流血牺牲……你们……不能成为千古罪人……”

        “父亲,经儿记住了。”

        郑成功苍白的脸上现出了慰藉……

        “月儿……”

        阿月跪到父亲的面前泣道:“阿爸你不能走,阿月还小……”

        郑成功用手抚摸着女儿的额头,说:“月儿……阿爸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你……想念日月潭,想念台湾……以后……台湾的保卫和……建设就靠……你们……”

        “阿爸,月儿铭记。”

        阿台来到了郑成功床前,泣道:“大将军,您会好起来的……”

        “阿台,我本来要收你为义子,可是没想到我也要走了,不过我已经托付了马信、陈永华,他们会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将军,谢谢您。”阿台听了又想起了死去的母亲,忍不住哭道“母亲……”,悲泣了起来。

        马信和陈永华把他扶了起来,马信安慰他道:“阿台,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了。”

        陈永华也说:“还有我,我也是你的父亲。”

        “父亲们,谢谢您们……”

        郑成功艰难地转过头,环顾着他的几个爱将……禁不住泪如雨下,“我不行了,我死后,你……你们今后要好好辅佐经儿,万不可闹独立,台湾……大陆永远是同胞,是一家人……一家人哪……不能称王建国,不能闹独立……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铭刻在心,决不另立国。”在场的将军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弥留之际,郑成功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一下门,又迷糊了过去……蒙咙中,他仿佛看见董琴来了……啊,阿琴,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命令杀你们,阿琴,那是我一时的气话,我……我怎么忍心杀你和经儿……阿琴,原谅我……

        “阿琴……阿琴……”郑成功喊出了口。

        “父宗……您醒醒……”

        陈永华又将浓人参汤往郑成功的嘴里喂,郑成功艰难地咽下了一口,便摇了摇头,他只觉得眼前忽然暗了下来,身体在往下沉……他拼足了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经儿,你……你要精忠报国……”话未说完,只见他头部一阵剧烈地抽搐,他用手捂着头,大喊了一声“先帝啊,郑成功愧对家国啊……”就闭上了眼。

        “父亲……”郑经扑上去抱住父亲的头痛哭……

        “大将军……”将领们都扑上去,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

        马信给郑成功身上盖上了一面红旗。

        哭声惊动了人们,于是士兵们都闻声赶了来,不一会儿,将军府外广场上,黑压压地跪倒了哭泣着的士兵们。老百姓也闻声来了,城里的、城外的、山下的,山上的、海边的、岛上的都纷纷跪在将军府外哭泣……

        “我来晚了,贤侄啊,我来晚了……”郑芝燕悲叫着来到了郑成功的遗体前,泣道:

        “贤侄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才三十九岁啊,贤侄啊我给你带来了洋药啊!贤侄啊,你怎么可以丢下台湾人民就去了啊!,”

        白发苍苍的何廷斌也痛哭不止:“大将军啊,你不能走啊,台湾人民离不开你啊……”

        站在父亲旁边的阿月泪流满面,悲伤地说:

        “阿爸,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又头痛了,月儿这就给您唱歌。”

        广场上传来了阿月哽咽凄凉的歌声:

        战士们听了都大哭起来。

        郑芝燕大哭不止……

        “贤侄啊,你走得太悲壮了……”

        “董夫人到。”

        “夫君……我来看你了……”

        董夫人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董琴扑到郑成功的身上,悲痛欲绝;几乎晕了过去。

        “夫君啊,你的志愿尚未完成,你怎么就可以走了啊!夫君啊,你发过誓,不中兴中国死不瞑目……你……”

        这时,郑成功忽然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啊,夫君……你还活着,阿琴来了,阿琴知道你不会走的……”

        董夫人抱住郑成功的头,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痛哭,郑成功又慢慢闭上了眼……

        “夫君,你醒醒,经儿还小,你怎么就忍心离他而去……夫君,你我二十年恩爱夫妻,你说过要和我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而今,你却离我而去,夫君啊,我也跟你一起走吧……”董夫人哭着就要去撞墙,被两个侍女紧紧抱住。

        “夫人,您不能这样。”

        “夫人,您要倮重啊。”

        在场的人几乎都忍不住放声大哭,个个泪如泉涌……

        天黑了,万千士兵还跪着哭泣,马信出来说:“战士们,明天才出殡,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

        “不,我们要为大将军守灵。”

        于是将军府门外,彻夜跪满了守灵的兵士,一夜哭声不断。

        老兵们站在广场上边哭边说:

        “我们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身先士卒的将帅。”

        “是啊,无论哪次战斗,最危险的时候,他都挺身而出,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大将军最体恤部下,攻赤嵌城堡时,战士倒在城墙下流血,他在指挥台上流泪……”

        “杨朝栋克扣我们的军粮,他就把他斩了。”

        “唉,跟这样的将军,哪怕是出生人死一辈子,我们也愿意。”

        “可惜啊,我们最敬爱的将军竟离我们而去了……老天啊,你太不公正了……”

        “啊,让我代替大将军去吧,老天啊……”

        “苍天啊,你太不公了,为什么要让这样好的人去了。”

        “唉,大将军正值英年啊……”

        “唉,我们太伤心了……”

        兵士们忍不住,都大哭了起来。

        一个老兵哭得晕倒在地,大家忙过去抢救他;又一个老兵哭得昏倒下去,众人忙把他扶了起来。

        高山族阿雄首领及汉族长老阿山老汉、阿康大爷,日月潭阿鹿寨主都连夜从阿里山赶了来,阿雄首领哭着说:“国姓爷啊,高山族百姓离不开你啊,国姓爷你送我们的耕牛已经生下小牛犊了,国姓爷啊,你不能离开我们啊!”

        阿山老汉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

        阿康大爷哭着说:“国姓爷啊,谢谢你为我的女儿报了仇。国姓爷啊,你不能走啊,就让我代替你去吧!”说着大哭了起来……

        阿鹿寨主哭着说:“国姓爷啊,保给我们带来的纺织机,我们已经用上了,您看,这就是我们新织出来的布啊。国姓爷,高山族人民不能没有您,您不能走啊……”

        将领们都哭倒在郑成功的遗体旁。

        “大将军啊,你的志愿尚未完成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大将军,我们在一起盟过誓,要抗清复明,要中兴中国,壮志未成,你怎么就走了啊……”

        “大将军啊,我们从此将群龙无首了啊……”

        将军府内设了灵堂,灵堂内点着灵灯,燃着灵香,郑成功的遗体停放在堂中央,上面盖着红旗,他的亲密战友们、将军们、家属们在两侧守灵,一夜到亮,吊唁的人们千千万万……

        晚上,董夫人一直坐在郑成功旁守灵,夫妻恩爱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洞房花烛夜,你揭开我的红盖巾时,我看到了你的惊喜,同样,你的非凡的容貌也让我感到幸福。

        ……

        小经儿出世了,你用脸去亲儿子,亲得孩子哇哇大哭,你却高兴得大笑。

        ……

        父亲降清,你临危受命,我与你一起站在仙霞关城楼上察看敌情,我把头上的玉坠和金耳环取下来,让你去换军粮,你激动地望着我,那眼神令我终生难忘。

        你南下南澳,那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离别。你匆匆忙忙地叮嘱我照顾好母亲及经儿……唉,母亲惨死,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你率军出征勤王的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我哭了,我怕见不着你了,你搂紧我说,别乱想,我还要收复台湾呢。

        ……

        你率军北伐,抗清复明,去攻打金陵,头天晚上,我给你收拾东西。你说把两京拿下来,就要收复台湾。

        东海誓师,收复台湾,出征那天,我和经儿留守金门、厦门,我一身戎装,带领巾帼队英姿飒爽地站着,你赞赏地看着我微笑,那是你少有的笑貌,是那样的灿烂,因为你总是紧皱着眉头。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天,竟是我们的生死离别……

        “夫君啊!你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就走了,我还有多少话要跟你说呀……”董夫人又哭了起来。

        “夫人,喝点粥,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杏儿说。

        “我不想喝。”

        护送董夫人来的阿壮,也哭倒在灵前:“少主子啊,您从小待我如兄弟,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少主子放心吧,我一定会伺候好经主子。”

        董夫人感动地扶起了阿壮。

        洪旭也哭倒在灵前:“大将军啊,我把董夫人扩送来了,我这一生,头二次没有遵照您的命令,您不会责备我吧……”

        郑芝燕走过来扶起了洪旭说:“洪将军,大将军的在天之灵只会感激你,快起来吧。”

        洪旭又说:“请大将军放心,我一定要辅佐郑经完成您的遗愿。”

        董夫人感动极了,她哽咽着说:“夫君,你听见了吧,大家都决心完成您的遗愿。”言罢又哭了起来。

        郑芝燕又过来劝道:“夫人请保重。”

        董夫人伤心地说:“他才三十九岁啊,这么年轻就走了,叫我怎么不伤心呀!”

        “他太累了。他是积劳成疾的呀!唉,我这把老骨头反倒还活着,要是能代替,我愿代他去死,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郑芝燕动情地说。

        白发苍苍的何廷斌哭着说:“唉,一个伟大的人仙逝了,这是台湾的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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