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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反千

        鸿运赌场二楼,从正对大门的雅厅窗口,可以俯瞰整个大厅的情形。云襄在窗口指着楼下那桌押宝的赌客,对身后的南宫豪道:“这种押宝的赌博有个明显的漏洞,所以出千并不难。那些人也正是这样干的。”云襄指着坐在“春”字前方一个不起眼的赌客,“注意那个穿绿衣的中年人,尤其是他的下注,他就是整个局的关键所在。”

        南宫豪仔细看了半晌,只见那赌客似乎也输了不少,他的下注也没有规律可寻,而他除了下注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跟其他赌客实在没什么两样。南宫豪疑惑地挠挠头,将信将疑地问:“他有什么问题?”

        云襄笑道:“如果你将他的下注和开出的牌联系起来看,就能看出些端倪。”南宫豪又看了片刻,犹豫道:“他下注的数目,好像跟开出的牌有关系!”

        “没错!”云襄微微点头,“他每次下注都不相同,但都只下一到四个筹码。他下一个筹码时,下一把牌就开出‘春’;下两个筹码,下一把就开出‘夏’;下三个筹码,就开出‘秋’;下四个筹码就开‘冬’!那三个赢钱的同伙只需看他的筹码,就预先知道下一把会开什么牌,于是抢先占住那一门,并将赌注加到几乎封顶,别的赌客就只能在其他门下注。如此一来,赌注都被赶到必输那三门,庄家就杀赌客赔同伙。庄家看起来没赢钱,但赌桌上的钱,最终都流到了几个同伙那里。”

        “不过庄家在另一间屋,看不到赌桌上的情形,他如何知道该出什么牌呢?”南宫豪疑惑地问道,话音刚落,他立刻就恍然大悟,猛然一击掌,“他们收买了那个帮庄跑腿的伙计,由他将外面下注指挥开牌的筹码数目告诉庄家,这样就巧妙地完成了内外沟通!”云襄笑着点点头。

        “他妈的,竟敢在老子的赌场搞鬼!”南宫豪眼里闪烁着骇人的怒火,对手下一招手,不一会儿,那几个出千的赌客连同跑腿的伙计,全部被赌场的打手强行带了上来。南宫豪盯着那个赌场的伙计,森然道:“你勾结外贼,按规矩该如何处置?自己说!”那伙计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惊惶失措地哭拜道:“老板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南宫豪一声冷哼:“只要你作证指认这几个老千,我可以饶你一命!”那伙计毫不犹豫地连连磕头:“我愿作证!小人愿意作证!”南宫豪转向那几个老千,冷笑道:“你们是要我报官,还是按道上的规矩办?”

        几个老千面面相觑,他们心知凭南宫豪在杭州城的影响力,就算将他们弄死在牢里都不是难事。几个老千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点头道:“我们愿按道上的规矩办。拿刀来!”

        云襄正想为几个老千求情,却被南宫豪抬手阻止,只听他冷冷道:“云公子,看你的面子我已经对他们很仁慈了,若在往日,至少也要废了他们那双招子!”

        一个赌坊的打手将匕首递给了他们,几个老千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每人依次切下了自己一根手指。几个老千虽痛得满面煞白,却咬牙没有吭上一声。或许他们在走上老千这条路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很好!”南宫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留下赢的钱滚吧,别让我在杭州城再见到你们!”

        几个老千相扶离去后,南宫豪将目光转向跪着的伙计:“我最恨你这种吃里爬外的小人,虽然我答应饶你一命,但至少也要取你这双招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话音刚落,南宫豪已闪电出手,一招二龙戏珠,生生将那伙计的两个眼珠挖了出来。在那伙计的惨叫声中,他若无其事地擦去手指上的鲜血,转头对一旁的云襄笑道:“这次多亏云公子相助,我得好好谢谢你。”说着从几个老千留下的银票中挑出几张,强塞给云襄道,“这五千两银子,是我请云公子喝茶。莫爷那里,我另有重谢。”

        云襄心有不忍地目送着那伙计被架了出去,意态萧索地摆摆手:“南宫老板不用客气。”正要告辞。南宫豪突然看到一旁的张敬之,想起他方才的禀报,忙问:“方才你说钓到了一条大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敬之忙上前将今日下午与张公子结识,并准备一起挖掘八思巴陵墓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得意洋洋地笑道:“张公子已答应花一万两银子买下陵墓所在的荒地,只需要再等几天,好让他筹集银子。”

        南宫豪虽然出身世家,手下却不乏像张敬之这样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对这些人并不强加约束,甚至有时还暗中支持。听完张敬之的叙说,他不禁有些惊讶:“你这种最古老、最低级的藏宝骗局,居然也会有人相信?我看别人是不是想反千你一把啊?”

        张敬之忙道:“那张公子是个草包,就仗着老爹的权势花天酒地,哪里知道江湖上的各种道道?完全是个让人卖了都会帮着数钱的主儿。”

        “听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见见那个张公子。”南宫豪笑道,“他长什么样?明天我就亲自去雅风楼会会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尤其他那小媳妇,还真是人间绝色。”张敬之说到这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在自己脸颊上比划道,“张公子鬓发下面有一道疤,很好认。”

        云襄正准备告辞,听到张敬之的描述,他立马就猜到“张公子”是谁,不禁对她的上当受骗充满了好奇。

        告别南宫豪离开鸿运赌坊后,金彪兴致勃勃地问:“公子,明日咱们去哪儿玩?”云襄转望雅风楼的方向,轻声道:“雅风楼。”金彪疑惑地望望远处那模糊的高楼:“咱们去那里干什么?”“会一个老朋友!”云襄说完,迈步走进了黑暗中。

        第二天一大早,舒亚男与明珠正享受着雅风楼精美的苏式早点,一个男子突然坐到了桌子对面。舒亚男一抬头,不由一声轻呼:“是你!”

        “是我。”云襄浅浅一笑,“莫爷手下一个跑腿的蠢货,装个捕快都不像的蠢货。”

        舒亚男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与面前这个小骗子的那次邂逅,忍不住“扑哧”一笑,调侃道:“这次准备扮个什么?”云襄悠然笑道:“秀才。”

        “秀才?”舒亚男有些莫名其妙。

        “没错,就像那张秀才一样。”云襄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一张藏宝图,比那张秀才的便宜些,只要一千两银子。怎样?有没有兴趣?”

        舒亚男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不是准备买下张秀才的藏宝图吗?”云襄调侃道,“这种藏宝图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最便宜的只要几文钱一张。”见舒亚男面色不变,云襄有些惊讶,“怎么?你还真相信有藏宝图?真想跟那张秀才合作?”

        “对不起,你已经影响了我的胃口。”舒亚男端起面前的燕窝粥,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云襄惋惜地摇着头起身就走,一旁的明珠目送着云襄远去的背影,悄悄拉拉舒亚男的衣袖问:“这人是谁啊?”“一个不入流的小骗子。”舒亚男专心享受起自己的燕窝粥,头也不抬地答道。

        “骗子?”明珠眼中满是怀疑,遥望云襄远去的背影,她眼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他若是个骗子,也一定是个最高明的骗子。”

        二人用完早点,双双离开了雅风楼。刚离去不久,南宫豪就带着张敬之兴冲冲而来。雅风楼的贾掌柜早就与南宫豪相识,一见他登门,连忙上前殷勤招呼。

        “那个张公子在吗?替我通报一声,就说鸿运赌坊的南宫老板求见。”南宫豪敲着柜台,盘算着怎么开口请这个贵公子去赌几把,却见贾掌柜两手一摊,歉然道:“张公子一早就携夫人游览西湖,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

        南宫豪有些遗憾,随口问道:“这张公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贾掌柜立刻道:“张公子年少多金,为人豪爽,生活讲究,挥金如土……”

        南宫豪抬手打断了贾掌柜的话:“我不是问这些。你有没有发觉,张公子和他的夫人,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地方?”贾掌柜想了想,恍然点头道:“对了,南宫老板这一说,我还真想起他们确有点与众不同。你也知道,咱们雅风楼服务一流,客人的房间每天都有仆佣打扫,被褥用具都是每天一换。不过张公子夫妇自包下天字一号房后,却都是自己打扫房间,就是被褥等用具,也是他们自己送到门外,从不要仆佣动手。”

        南宫豪皱眉沉吟片刻,脸上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说来,自从张公子夫妇包下天字一号房后,你们就再没进过那房间?”

        贾掌柜想了想,犹豫道:“好像……是这样。”

        “你有房间钥匙吧?”南宫豪向贾掌柜伸出手,“我借用片刻。”

        贾掌柜面露难色,最后还是从柜台下拿出钥匙,小声叮嘱道:“你要尽快出来,若是让张公子夫妇撞见,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南宫豪没有理会贾掌柜的叮嘱,留下张敬之在楼下等候,自己兴冲冲就登上楼,看看左右无人,立刻开门而入。

        天字一号房的窗户,原本正对西湖,可以看到西子湖最美的风光。此刻几扇窗户却全部关得严严实实,房内显得有些幽暗。房间收拾得整洁有序,一尘不染,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南宫豪却本能地感觉到,这房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心翼翼地来到里面的睡房,房中弥漫着女孩子闺房那特有馨香,南宫豪目光四下一扫,立刻被一串晶莹的珍珠手链吸引。手链随意扔在床头,在暗红色丝绒被的衬托下,静静地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微光。

        南宫豪拿起来看了看,认得是扶桑出产的东珠。这种珍珠硕大晶莹,产自深海,价格昂贵,像这样一串东珠手链,至少值一千两,就这样随随便便扔在床上,真让人吃惊。不过南宫豪并不是小偷,心中虽然奇怪,却还是将手链放回了原处。抬头见对面的衣柜没有关严,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顶住了柜门,他好奇地上前打开一看,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衣柜内没有衣衫,只有一个一尺高矮的木制机械,像是压制什么东西的模具。模具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小坑,一颗硕大的东珠正静静地躺在坑内。衣柜内还散落着一些东珠,颗颗晶莹剔透,大小相同。南宫豪拿起一颗,入手圆润光滑,跟真正的东珠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东珠,柜子里还有些白色的粉末,用手指捻捻,有些像是珍珠粉。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身后一声愤怒的呵斥,将南宫豪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头戴金冠的年轻公子正怒视着自己,另一个女子则吓得躲在他身后,眼里满是惊恐。注意到对方鬓发下的疤痕,南宫豪立刻就猜到他是谁,不禁笑道:“原来是张公子,幸会幸会!”

        “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张公子双拳紧握,目光几欲杀人。但在南宫豪从容不迫的注视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南宫豪没有理会对方的质问,却举起手中的珠子,冷笑道:“我想向张公子请教,这是什么东西?”张公子立刻就泄了气,心虚地避开南宫豪咄咄逼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答道:“只是、只是几颗珍珠,你若喜欢,尽可全部拿去。”

        “这真是珍珠?”南宫豪一声冷笑,“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装得还真像。要不要我去知府衙门,请刘大人过来拜见一下张公子?”“别!”张公子顿时慌了手脚,“求兄台高抬贵手,我愿把这些珍珠都送给兄台。”“这真是珍珠?”南宫豪一声厉喝,“老实坦白,若有半句虚言,我就送你俩去大牢过下半辈子!”

        张公子胆怯地望着南宫豪,期期艾艾地道:“这些、这些珍珠,是贝壳粉做成,不过跟真正的珍珠几乎没有两样,常人绝对分不清真假。”

        南宫豪再次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珠子,不禁暗自佩服,至少他就分不清真假。打开窗户,对着天光照看着珠子,他冷冷问:“怎么做的?”

        张公子嗫嚅道:“先将贝壳磨成粉末,然后掺入一种特制的药水,再用模具压成珠子,磨光、晾干后就成了。我这套模具一天能做十颗珠子,每颗能卖八十两银子,一天就是八百两,十五天就能弄到……”说到这张公子突然住了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十五天能弄到一万多两,就可以去发掘蒙古国师八思巴的陵墓了?”南宫豪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有什么陵墓,也没有任何宝藏或武功秘笈,收起你那天真的幻想吧。”南宫豪说着将手中珠子一扬,“这个我拿走,你呆在这里别动,我随时会来找你。”

        说完南宫豪大步下得楼来,将手中的珠子交给张敬之,吩咐道:“将这颗东珠拿去‘金玉楼’卖给他们,八十两,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张敬之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立刻拿上珠子如飞而去。

        金玉楼是杭州有名的珠宝店,那里的掌柜、档手个个都是火眼金睛,虽然这种假东珠几可乱真,但赝品根本瞒不过他们。南宫豪正在考虑该如何处置那两个伪造东珠的骗子,张敬之已气喘吁吁地回来,喘息道:“金玉楼的掌柜刚开始只愿出七十两银子,我几乎磨破了嘴皮……”“到底卖掉没有?”南宫豪不耐烦地挥手将他打断了。“钱在这里!”张敬之连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南宫豪抢过一看,是八十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他呆呆地愣了半晌,突然转身冲上楼上,快得令张敬之张大嘴,半晌合不拢来。他跟了南宫老板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如此失态。

        径直闯进天字一号房,那两个骗子还在。南宫豪急切地问道:“那种药水的配方是什么?”

        制造这种珠子的关键是贝壳粉中添加的药水,模具可以大量仿制,贝壳也是寻常之物,只要知道了那种药水的配方,就可以大量生产这种以假乱真的东珠。一个模具一天能造十颗,若仿制一百个这样的模具,一天就能生产一千颗!一颗能卖八十两,一千颗就是八万两!这还只是一天的收入……南宫豪不敢再算下去,他怕自己突突乱跳的心脏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刺激,会突然爆裂。

        “我们、我们没有配方。”张公子嗫嚅道。“那你们的药水是从哪里来的?”南宫豪忙问。“我们无意间救下过一个江湖异人,药水便是从他的手中得来。”张公子答道,“他发现这种做珍珠的药水后,自己却没精力天天做,便将药水送给我们玩。这次为了赶做这批珍珠,药水我差不多都用完了。”

        “配方呢?难道你没跟他要过配方?”南宫豪气急败坏地追问道。“要过,”张公子答道,“不过他说那配方是他的心血,不能随便送人。就算是我这救命恩人,没有十万两银子也免谈。”

        十万两银子是一笔巨款,但跟可以赚到的银子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南宫豪想了想,急忙问道:“这位异人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张公子犹豫道:“他就在杭州郊外隐居,不过他从不见外人,恐怕……”

        南宫豪忙挥手打断张公子的话:“他不见我也没关系,你替我去将那配方买下来,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见张公子有些犹豫。南宫豪面色一沉,“是不是要我去请刘知府过来拜见张公子?”

        张公子无奈点头道:“好吧,我去试试。”

        “等在这里,我立刻将银票送过来!”说完南宫豪风一般出门而去,经过楼下大厅,他招手将张敬之叫到跟前,往楼上一指,“盯着张公子和他的夫人,他们要出了这雅风楼一步,我唯你是问!”

        交代完毕后,南宫豪立刻赶回鸿运赌坊,将柜上所有银票归拢,刚好够十万两。他揣上银票,带上几个精悍的手下又回到雅风楼,让几个手下在楼下守着,自己则来到天字一号房,将银票往张公子面前一递,“这一共是十万两银票,我跟你一起去,你媳妇留在这里。如果你耍花招,别怪我心狠手辣。”

        带着张公子下得楼来,南宫豪低声向几个手下吩咐道:“盯住天字一号房那个女人,她若离开雅风楼半步,我拿你们是问!”

        “老板放心!”张敬之将胸脯拍得嘭嘭直响,“我认得那个女人,她决计逃不了!”

        南宫豪带着两个手下跟随张公子出得杭州城,黄昏时分赶到郊外一座无名小山,众人下马登山,快到山顶时,张公子抱歉道:“那异人不见生人,若见我带你们前去,定会躲起来。”

        南宫豪抬头了望,就见山顶有个孤零零的茅屋,矗立在悬崖之上。他看看四周地形,肯定张公子逃不出自己的视线,这才点头道:“那好,你速去速回,我们在这里等候。”

        目送张公子上山后,南宫豪立刻令两个手下守住下山的路口。左等右等不见张公子出来,他渐渐感到有些不妙,顾不得张公子的警告,立刻带两个手下爬上山顶,在茅屋外呼唤道:“张公子,请替在下引见一下那位前辈异人!”一连喊了数声,却听不到一声回答,南宫豪上前一把推开茅屋那破旧的柴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显然久无人迹,而张公子也不见了踪迹。

        “快搜!”南宫豪气急败坏地喝道。两个手下发现茅屋窗户洞开,翻窗一看,只见茅屋后有一条粗绳索,一头系在山石上,一头直垂下悬崖,南宫豪暗叫不妙,连忙令两个手下顺绳索滑下悬崖,片刻后就听手下在悬崖下高声呼喊:“这里有张公子的衣衫!”

        南宫豪一听,忙抓住绳索往悬崖下滑去。他刚离开,茅屋地面突然一动,一身短打的舒亚男已从地坑中翻了出来。她拔出匕首径直来到绳索旁,在刀刃架上绷紧的绳索时,她却犹豫起来,直看着南宫豪滑到悬崖底部,她才挥刀割断了绳索。拍拍怀中鼓鼓囊囊那一大叠银票,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十万两,这还只是平安镖局的利息!

        南宫豪刚落到崖底,绳索突然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抬头望去,隐约可见崖顶有个朦胧的人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

        “快回杭州!”他气急败坏地喝道。要想从悬崖下再上去追那骗子,根本就不可能,现在唯有赶回杭州,幸好那女人还在手里,他可以慢慢拷问,还有希望追回那十万两银子。

        当南宫豪赶回杭州时天色已黑,他径直闯进雅风楼,就见几个手下还守在厅中,张敬之立刻得意洋洋地上前表功:“小人一直守在这里,连眼都没眨一下,那女人决没有离开!”

        南宫豪风一般冲上楼,一脚踢开天字一号的房门,只见房内还是原来的样子,衣柜中那个做珍珠的模具还在,但那女人却已不知去向。跟进来的张敬之看看空荡荡的房间,一脸的疑惑:“我一直在楼下盯着,怎么会……”

        南宫豪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有没有盯住一个书生?一个丫环?或者一个醉汉?”

        “我盯他们干什么?”张敬之摸着火辣辣的面颊,莫名其妙地问。南宫豪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张敬之气急败坏地道:“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快去请刘知府!就说老子让人给骗了!”

        没过多久,杭州知府刘大人就带着一干捕快匆匆赶来,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和一个彪悍阴沉的中年汉子。

        听完南宫豪叙说,那老者拿起一颗珠子看了看:“这是上等的东珠。”说着又沾了点柜子中的粉末在舌尖上尝了尝,“这是上等的珍珠粉。”

        “可是……”南宫豪欲言又止,跟着就恍然大悟。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过是几颗珍珠,一架模具,一些粉末,还有就是那个骗子精彩的表演。

        老者仔细看了看那架模具,哑然失笑道:“原来是用做糕点的模具改装,南宫老板不会认为,这模具可以做出珍珠吧?”南宫豪脸上一红,跟着就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十万两银子啊!这下该如何向老头子交代?

        “你说那个张公子,脸上有一道疤痕?”老者对南宫豪的被骗经过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却对那骗子的模样十分关心。“没错!”南宫豪在自己脸上比划,“就是在这个位置!”老者转头与那彪悍阴沉的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同时点头道:“没错!是她们!”

        不用说,这老者与那汉子正是柳公权与蔺东海,二人从苏州追踪到杭州,可还是晚了一步。这次不等柳公权下令,蔺东海急忙对杭州知府道:“立刻让人彻查所有车行、码头,看看有谁见过她们,一有线索立刻飞报。记住,万不能伤了那两个姑娘!”

        柳公权补充道:“再查查杭州城附近的骡马市场,看看她们有没有买马,尤其是那种价钱昂贵的好马名马。”见蔺东海一脸疑惑,柳公权笑道,“我听说明珠郡主喜欢好马,一下子赚了十万两银子,怎么也得奢侈享受一下,年轻人都这样。”杭州知府恍然道:“杭州郊外有个万家马场,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名马,远近闻名。下官立刻就带人去查!”

        南宫豪昏昏沉沉地回到鸿运赌坊,就见莫爷派来的那两个年轻人正等着向自己辞行。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上前一把拉过云襄,将今日被骗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急道:“兄弟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这回实在没法向老头子交代!”

        云襄听完南宫豪的叙述,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多么精彩、多么大胆、多么疯狂的反千术啊!那个女人,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

        面对南宫豪的恳求,云襄抱歉地摊开手:“我只是个略懂些江湖伎俩的捉千者,识破那些骗局还勉强可以,但要追踪捉人却是彻底的外行。再说今日莫爷差人送来急信,要我立刻赶回苏州,所以在下这才连夜来向南宫老板辞行。”

        第二天一大早,云襄与金彪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苏州。二人顾不得旅途劳顿,立刻就去见莫爷。在一座不起眼的古宅内,莫爷早已在等着他们。二人连忙上前请安,只见一向从容不迫的莫爷,脸上竟有一丝难得一见的兴奋和焦急。

        “你们总算回来了!”莫爷如释重负地长嘘了口气,向二人抬手示意,“坐!”拜在莫爷门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莫爷给手下人让座,二人不禁交换了个惊异的眼神,在一旁的竹椅上恭恭敬敬地坐下后,就听莫爷问道:“杭州之行可还顺利?”

        云襄草草将自己在鸿运赌坊捉千清场的经过说了一遍,莫爷很是满意地点着头:“嗯,你让老朽越来越看好,说不定将来还可继承老朽的衣钵呢。”

        云襄连忙道谢,接着问道:“不知莫爷急着找我俩回来,有何要事?”莫爷挥手斥退伺候的小童,这才低声道:“下个月十六,是少林达摩祖师圆寂的日子,少林将举办达摩祖师的圣寂日祭典和少林武学的观摩展出,前后共七天。期间展出的不仅有少林七十二房绝技,还有达摩传下的《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这两件东西堪称少林镇寺之宝。”说到这莫爷顿了顿,将白蒙蒙的眼眸转向云襄,“现在有人出高价收购这两样东西,老朽想听听你的看法。”

        云襄有些惊讶,沉吟道:“像《易筋经》这等传说中的武功秘笈,就算真有传说中那般神奇,又有几个人能耐得住寂寞,像达摩那般勤修苦炼几十年?达摩毕竟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武学奇才,少林虽有《易筋经》,千百年来却再没人可与达摩比肩,可见它的价值被人为地夸大了。至于舍利子,在佛门中人眼里或许是圣物,但在我这俗人眼里,却还不如普通的珍珠光彩夺目。”

        莫爷深以为然地连连颔首,脸上竟露出遇到知己般的微笑:“其实就算练成绝世武功又如何?人最大的力量是智慧,其次是财富和权力,有这两样东西,武学高手要多少就有多少。就算像达摩那样的武学奇才,在老朽眼里也不过相当于十个或者二十个影杀堂的杀手,折算成银子大约值三五十万两。这世上所有东西,在老朽心里都能折算成银子。至于达摩的舍利子,在老朽眼里更是一钱不值。”“那莫爷为何会对这两件东西感兴趣呢?”云襄疑惑地问。

        莫爷悠然一笑:“既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它们自然就身价百倍。这世上有些东西,在不同人心目中价值千差万别,老朽不理会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只关心别人愿意出多少钱!”云襄随口问道:“多少?”莫爷脸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如果我是你,决不问别人出多少,只问自己能拿到多少。”云襄忙起身拱手请罪:“弟子失言,望莫爷恕罪。”

        “坐下坐下!”莫爷笑着摆摆手,“你在老朽面前,不必如此客气。老朽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有人出十万两收购这两件宝贝,你们若能替老朽拿到手,可以得到五万两!”

        云襄心中十分惊讶,市面上最值钱的珠宝古董,价值上万都极其罕见,十万两绝对不是一笔小数,他想不出谁有如此大的手笔。略一沉吟,他犹犹豫豫地问道:“如此大事,莫爷为何不让沈先生出马?”

        莫爷微微一笑:“小沈在江湖混迹多年,早有不少人识得他的模样。这次少林遍请武林同道前去观礼,就老朽所知,仅这江南一带,就有金陵苏家、扬州南宫、姑苏慕容氏和杭州漕帮收到请柬。为防万一,咱们必须要用新面孔。你是年轻一辈中老朽最为看好的人选,相信你不会让老朽失望。”

        “既然莫爷如此看重,弟子定竭尽所能。”云襄沉吟道,“不过咱们没有请柬,说不定连少林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这个你倒是勿需担心。”莫爷微微叹道,“少林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佛门圣地。自从圆通方丈接任掌门以来,少林就一改佛门清静之地的面貌,大肆扩充庙产,聚敛钱财。就拿这次来说,纪念达摩是虚,借达摩之名捞钱是实。任何人只需捐上一笔功德钱就可进入寺中。不仅如此,圆通还将少林七十二房绝技的秘笈抄本进行公开出售,只要肯花银子,就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秘笈抄本。当然,《易筋经》除外。”

        “少林竟已堕落至此?”云襄十分惊讶。只见莫爷轻蔑一笑:“你去过之后,会发现比你想象更甚。你勿需担心没有请柬就进不了庙门,老朽已经安排弟子在那里接应,你不必为这些细枝末节操心。”

        云襄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忙道:“时间紧迫,我明日就动身!”

        “老朽等你的好消息!”莫爷脸上,竟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殷切之色。

        离开莫爷的住处后,金彪疑惑地问道:“咱们真要去少林偷《易筋经》和达摩的舍利子?要知道,那可是少林啊!”

        云襄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

        杭州郊外的万家马场,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马场,也是杭州城方圆百里最大的骡马市场。当舒亚男和明珠来到这里时,不禁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名马挑花了眼。

        “这匹好!这是来自大宛的名马,速度最快!那匹也不错,是来自漠北的矮脚马,模样虽不太好看,耐力却是天下第一。”明珠说起马来,顿时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舒亚男对马没有特别的研究,见那匹大宛马十分高大俊美,正要掏钱买下来,就听身后有人突然道:“这等劣马,怎么配得上两位姑娘这样的人物?”

        舒亚男闻言心中暗惊,她还是女扮男装,却没想到被人看穿。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面容和蔼的老者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老者年逾五旬,生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身披富贵锦袍,乍一看就如一寻常富家翁。不过舒亚男从他那炯炯有神的犀利眼眸中,已看出他绝非寻常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千门相术》上记载,有这种眼神的,必非泛泛之辈。

        舒亚男警惕地打量着对方,突然发觉老者依稀有些面熟,跟着就想起,自己在雅风楼曾经见过这老者,当时以为他不过是雅风楼的普通客人,所以没有特别留意,没想到对方竟然追踪自己到了这里!

        “两位姑娘随我来,老夫已为二位备下了两匹好马,你们一定会喜欢。”老者说着转身就走。明珠闻言顿时欢呼雀跃,欣然前往。舒亚男心知对方若要捉拿自己,方才就可以在身后悄然出手,没必要闹这些玄虚。所以她也就跟了上去,想看看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随着老者来到市场边一座普通的马棚,伙计从马棚中牵出两匹骏马,只见一匹浑身枣红,毛色油光发亮;另一匹浑身洁白如雪,没有一根杂毛。两匹马俱是一般的高大俊美,顾盼有神。明珠一见之下连声欢呼:“真正的大宛良马!难得毛色如此纯净,多少钱?”

        老者微微一笑,“只要两位姑娘喜欢,老夫拱手相赠。”

        舒亚男忙抬手阻止:“咱们有钱买马,多谢老丈好意。你若另有所求,请免开尊口!”

        “是啊,姑娘刚赚了十万两银子,想买什么不可以?寻常财帛也难让你动心。”老者喟然轻叹,目光落到舒亚男脸颊上,“不过有些东西,花再多钱也买不来。”

        舒亚男没想到自己反千南宫豪的经过,竟然被这老者看穿而不自知,见他没有以此要挟,心中稍有好感。听他说得奇怪,不由问道:“比如?”

        “比如容貌!”老者淡淡道,“相信每一个女孩子,为自己的容貌,花多少钱都不会吝啬。”

        舒亚男面色大变,不禁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一咬牙转身要走,却听老者在身后惊问:“姑娘为何要走?”

        舒亚男强忍泪水,涩声道:“你说得没错,有些东西,花多少钱也买不回来!”

        老者忙道:“虽然老夫不敢保证让姑娘恢复如初,但我知道,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可以将姑娘脸上的瑕疵完全弥补。”

        “真的?”明珠大喜过望,“真的有人能将姐姐脸上的疤痕去除?”

        老者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不是去除,是掩盖,用一种巧夺天工的文身,将疤痕彻底掩盖。这不仅无损于姑娘的容貌,还能为之增色不少。”

        “真的?这人在哪里?”明珠兴奋得快要跳起来,见老者笑而不答,她恍然大悟,忙问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老者压低声音,肃然道:“下个月十六,是达摩的忌辰,少林将公开展出达摩祖师的圣物。老夫要你们为我拿到少林寺那两件镇寺之宝,《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

        明珠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没问题,你等我们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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