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游猎的队伍,果然便是周朝宣王的秋猎大军。
当日宣王一时气愤杀死杜伯,又有左儒在大殿上当场自刎,对年老的宣王是个极大的震撼,老周王心中除了有几许后悔之外,还出现了恍惚的失神之疾,平时除了记忆力衰退之外,说起话来也常颠三倒四。
到了秋日的时候,眼见天空一片清朗,镐京城内又时时传来城外农户烧干草的草香,周宣王自己也觉得心神稍宽,精神健旺了不少,便起了游猎的念头。
那周朝君王的游猎是一场可以媲美正式作战的大事,朝中的名将、大臣都要随行。秋日的清晨,周宣王驾着皇家的玉马车,以六匹骏马拉乘,便率领着众家人臣离开镐京,浩浩荡荡往东郊而来。
周宣王眼见自己的部队甲杖森森,旌旗鲜明,在晴空中飘摇示威,军容壮盛不已,老周王的心中也不禁欢喜。到了猎场,早有前行的礼官将猎场打点完毕,老周王满意地环视四周,便下了宏亮的号令。
“秋猎开始!”
这样的号令一出,整个猎场便惊天动地地撼动了起来!
此时的周朝仍然极为强盛,军容非常的雄壮浩大,只见三军将士每个人奋勇争先,只盼能有好表现,让周宣王一个高兴,发下的犒赏可就不同凡响了。
在大猎场上,擅长弓马的将士们箭无虚发,在奔走的群兽间弯弓搭箭,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而驾驭战车的高手们更是不甘示弱,灵活地在人群、马群、兽群中腾挪前进后退,也让车上的射手们更能发挥神射绝技。
只是这一来便苦了猎场中的野兽。猎者们呼哨声此起彼落,训练精良的皇家猎鹰、猎犬多方夹攻,在场中的狐兔小兽惊慌地乱窜,而弓箭手们的声势更是浩大,弓弦声交相响起,却是兽群们的死亡之曲,在利牙、弓箭的肆虐之下,山林间的野兽血肉狼藉,毛羽纷飞。
这一场围猎打得好不精彩,队伍在猎场中不住地逞威,一旁的周宣王也看得欢畅淋漓,笑得十分开心。
在一旁窥看的少年羊舌野这时候也看得非常过瘾,他原也是个靠捕猎为生的人,但是却不曾见过这样浩大的场面,像是看一场极为精彩的大型好戏,欢畅的程度,是平时在褒城那些扭扭捏捏的街头野台戏所比不上的。
他看到精彩处,往往忍不住握紧拳头,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场奔驰几下,这一兴奋,便忘了自己是攀在小山壁上观看的,此时在猎场中,有个身材巨大的猎士捕得兴起,便脱下了衣甲,裸着上身和一头大山猪空手搏斗起来,羊舌野在一旁看得张目结舌,虽然距离极远,却也看得他血脉贲张,手舞足蹈起来。
然后,他一个不小心,脚底下踏空,“砰”的一声便整个人跌下了山壁。
还好那山壁不算太高,羊舌野一个不小心跌了下来,虽然吃了痛,却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远方的人马喧闹声依旧,却不晓为什么,有股很古怪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那是一种近似第六感的鲜明直觉,像是有人从身后大声地唤你,但是那呼唤声却是静寂的。此刻,山林空灵,鸟声啾啾,只有周宣王的捕猎人马声响远远地模糊传来。
羊舌野有些发楞,又有些忐忑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从小路的彼端,远远地“飘”过来两道红色的人影。
说他们是飘过来的,倒也不太真切,因为这二人是踩着极快极轻盈的步履,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才会让人有着飘浮而行的错觉。
几乎是直觉似地,羊舌野微一吸气,便运起了“观心之术”。
只因他的直觉有异,也因为在这样的山林之中,树妖、山鬼的存在也令人不安,于是这才使出了新学来的能力。
随着脚步逐渐接近,那两人的相貌看得更清楚了,只见两个红衣人一高一矮,脸色都相当的白净,容貌也相当的俊美。
那高个子的形貌俊雅,脸上神情却有些冷漠,仿佛世上已没什么事可以引起他的兴趣。
而那矮个子的脸上,却白净中透着红润,眯着眼睛,一脸漾着笑意,看起来和善得很。
但是在这两人的身后,却同时飘着令羊舌野目瞪口呆的形体。
在高个子的背后,这时悬空飘着一个火红的人形,那人形在翻腾的火焰气息中,有着一张狰狞的脸容,那脸容像是个面具,并没有任何的神情,狰狞的神色,只是从五官中透现出来的。
而矮个子背后的形体却不是飘在空中,而是栖息在他的肩上,那形体也是红色,却和高个子的火红色调大不相同,是一种近乎血腥颜色的深红,如果说高个子背后形体的红是热的,这矮个子的红便是冷的。
而这个形体也相当的奇怪,像是一只粗大的猛禽,形体极大,但是栖息在矮子的肩上却仿佛轻若无物。
那两人走近了一些,也看见了羊舌野,那矮个子更是一脸和善的笑容,也到了这个时候,羊舌野才看见两人除了身上的衣服、背后的形体是红色之外,连手上的武器也是红的,高个子手上有把暗赭色的阔剑,矮个子手上则有一把红色的大弓。
羊舌野怔怔地看着两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元神“后稷”。
此时后稷的神色却和以往的懒散缓慢不同,只见它静静地站在羊舌野的身边,浑身却散发出警戒的气息。
羊舌野究竟年纪尚幼,也没有太多与人交往的历练,此刻虽然对后稷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是一时间也没联想到什么。
只听见那红衣矮个子走过来,嘻嘻地笑道:“小兄弟您好。”
羊舌野也连忙回道:“大哥您也好。”
那矮个子看了羊舌野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的肩头看,和善的脸上掠过一阵阴霾,又有几分暗喜的神情。
他转过头和高个子对望一眼,高个子冷竣地打量了羊舌野一会,也点点头。
“小兄弟,您的来历不凡哟……”矮个子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看见他的温和态度,羊舌野纵然有几丝疑虑,这时也一扫而空了,于是他也开朗地笑道:“我叫羊舌野。”
“羊舌野,羊舌野……”矮个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名字可真好听哪!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名字?”
羊舌野点点头。
“想。”
“我名字叫余焰烬,这位高个头儿是我的朋友申公吉虎,”他指了指高个子,不着边际地将话题一转:“你呢?你怎会带着你这‘元神’在这儿跑来跑去呢?”
羊舌野毫不掩饰地露出欣喜的神情,对余焰烬更是没了戒心。
“你看得见我的‘元神’?你们二位果然不是普通人!”
两名红衣男子余焰烬和申公吉虎又对望了一眼。
“当然哪!你呢?”矮个子余焰烬露出亲切的笑容,“告诉大哥,你又看见了什么?”
羊舌野又打量了两人身后的形体一眼,这才迟疑地说道:“你们这……这身后的东西,也是元神吧?只是和我的后稷样子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余焰烬笑道:“当然不一样,不过我们倒是同样身分的人,倒也亲近得很。”
“同样身分?”羊舌野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但是余焰烬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悠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能力,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羊舌野坦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爹有,因此我就有了。”
“你爹爹?”余焰烬露出警觉的神情,有些急促地问道:“你爹爹在哪儿?他在附近吗?”
看见他这样的惶急神情,羊舌野觉得有些奇怪。
“我爹爹早过世了,难道您认识我爹爹?”
余焰烬摇摇头,笑着说道:“不认识,我当然不认识你爹爹,好啦!看在你我这样投缘的份上,再加上你又要‘走’了,我就和你说说吧!”他回身指着那高个子申公吉虎的身后,“他这个元神哪!叫做火烷,是火性极强的元神,可以舞弄火于股掌之间。至于我这个元神呢!就叫做化血,能够将不听话的人化为脓血……”
羊舌野凝神细听他的叙述,只见余焰烬悠然地把玩着手上的朱红大弓,又从身上取出一支和弓形大小不成比例的红色小箭,作势轻松虚瞄。
“不过,我们的‘元神’都比不上你的后稷厉害,因为……啊哟!”他的双眼圆睁,看着羊舌野的后方,“那是什么人来了?”
也是羊舌野年轻识浅,也怪方才狄孟魂并不曾和他多谈元神后稷的真正来历,看见余焰烬这样的惊讶神情,羊舌野不疑有他,便直觉地转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空山寂寂,哪有什么人影?
羊舌野打量了一会,还想要回头笑笑说话,却只听见“嗤”的一声,胸口一阵剧痛,他睁大眼睛,深吸一口长气,却被一股从身体内部升起的血腥气息薰得呛咳不已。
低下头,却看见一支红色的小箭正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左胸之上。
而眼前的余焰烬却仍然是一脸笑意,手上的朱弓却已空了,弓弦仍兀自振动不已。
这个看似亲切和善的红衣人,居然对着自己,射出这样致死的一箭!
“这支箭上,施加了‘化血’的术法,寻常人中箭立死,只不过你不是凡人,也许还能多听我说两句话,”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羊舌野再也站立不住,重重地仰天跌倒。因此,余焰烬的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小兄弟,你真的不要怪我,这本是我们这种人的宿命,望你好好……”
之后的言语,羊舌野实在是无法听见了,他的意识在中箭不久后已然完全昏迷,一阵胸口的剧痛传来,眼前的世界早已成为一片最深邃的黑暗……
那二人站在羊舌野横躺的身躯前面,高个子申公吉虎俯身下去端详他的神情,只见那箭射在心脏之中,周围冒出深黑的血液,而羊舌野的双眼紧闭,脸上已经是一片乌黑,显见中毒极深。
申公吉虎一张双手,身后的元神“火烷”亮出灼亮的火光,眼见就要往羊舌野的身上烧去。
便在此时,远方的周宣王猎场传来一片震天大喊,显是猎到了极重要的猎物。
余焰烬一伸手,止住申公吉虎的火势。
“别管这孩子了,他与我们也没什么冤仇,我们只因为自己的宿命才不得不杀他,情非得已,又何必毁坏他的尸身?”他笑着说道:“周王那老头儿在围猎,最近听说他杀了几个好大臣,咱们去寻寻他的晦气。”
两人的主意已定,便翩然往猎场的方向飘了过去,只留下羊舌野扭曲倒地的小小身躯。
两名红衣人远去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那绿色的元神后稷轻轻地从四周景物中冒了出来,走到羊舌野的面前,仿佛是在思索些什么似地,静静地跪在他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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