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台之前,此刻却是另一番令人惊讶的情景。
原先夷羊九以为,这群黑衣人虽然数量比不上齐国的卫队,但是因为黑衣人们的能力不凡,所以应该没有几下,便能将所有的齐国卫队打倒。
在卫国的时候,夷羊九只见过三个这样的黑衣人,但是却从他们的身影后的力场光芒中看出,他们都是元神族人,因此对付一般的凡人部队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之处。
但是现在看了看高台前的交战情景,却又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景象。
只见得高台前的空地之上,齐国的卫队排成了东周时代惯用的“鱼丽”阵式,以数量的优势将黑衣人们团团围住。
而高台之上,齐僖公和众贵族躲在卫士的后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场奇异的对战。
就连世子姜诸儿也躲在从人的身后,生怕再出现另一个和公西曲战类似的怪物,危及自己的生命。
此刻站在高台上指挥全军的,却是齐僖公的另一个儿子,其貌不扬的公子姜小白。
在以往,夷羊九并不觉得这位公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公子小白的外表不若世子诸儿,公子纠那样的英伟豪气,反倒因为瘦弱,给人几分猥琐之感。
但此刻他昂然地站在高台之上,举着齐国与外国交战时用的“鱼丽”战旗,进退有据,从容不迫,却又隐隐透现出摄人的英雄气概。
看来,这位平时貌不惊人的公子小白,也是个不平凡的人物。
只见那群黑衣人被包围在齐国卫队的“鱼丽”阵中,左支右绌,怎么样就是冲不出这个看似简单的阵式。
按理来说,这些黑衣人每一个都有着比常人更强大的能力,即使不能越过部队,达成行刺齐侯的目的,但是要化整为零冲出阵式应该也不是难事。
然而,为什么他们会被困在阵式中,连冲出重围也有些困难呢?
夷羊九飞奔到了高台之前,定睛看了看黑衣人和齐国卫队交战的战局,这才有些看出其中的蹊跷。
原来,在齐国卫队中领军的几名将领,也是身后有着元神的元神族人!
这时候,斐影子司和桑羊歜银等人也已经来到交战的现场,桑羊歜银对于元神族类有着独到的了解,一看之下,登时便对于战况了然于胸。
“齐侯的阵容之中,果然是能人异士辈出,你看看那个大个子的将军……”夷羊九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知道他指的便是齐国勇将公子彭生:“他身后的元神叫做‘大力神’,是天下最有勇力的元神,潜力一旦发挥起来,连移山倒海都只是稀松平常。还有那个瘦瘦的将军,叫做连称是吗?他的元神叫做‘冰针’,能够发出无穷的寒气,攻入人的五脏六腑,一不留意心神就会被他控制……”
他如数家珍地逐个解释场中元神的特质,夷羊九站在一旁,想要加入战局,却又无从插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斐影子司和开方、竖貂站在一旁,也凝神细看黑衣人和卫队的激烈战局。
桑羊歜银的精神全放在场中的元神交战场面。
夷羊九则是一心想要抓到黑衣人,找出杀害自己父兄的真正凶手。
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某个刀台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奇异的状况。
高台之前,公子小白这时候的“鱼丽”之旗挥得更急,卫队的合围之势也越发紧密。
但是黑衣人们毕竟有着较熟练的操控元神能力,也懂得攻敌之虚,专找没有元神能力的兵将处攻击,因此一时之间,还不至于落于下风。
场中的所有人都将全副精神专注在这场大战之上,因此没有人看见,此刻在刀台上,公西曲战无头的尸身缓缓地蠕动了一下。
在场中酣战的喝骂声、金铁交击的碰撞声中,那无头的尸身先是手臂动了动,后来,双腿也缩了几下。
那公西曲战仿佛忘了自己方才已经被公于彭生斫下头颅,倒只像是睡了场好觉似地,缓缓“苏醒”过来,战巍巍地站起身来。
然后,从他的身边,又妖异地开始散发出先前出现过的黑色触须。
不过,刚刚出现过的黑色触须是实体,可以将尖刀卷起,向四下激射而出。
然而现在出现的触须,却只是和“吞噬”一样,是一阵如乌云似黑雾的气体。
公西曲战无头的尸身此刻已经完全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下刀台。
而在他身旁的黑雾触须,更像是一颗大黑球似地,逐渐膨胀,妖异地向四方舒展。
而这样一颗诡异的大黑球,像是飘浮一般地缓缓前进,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似地,迟缓却坚定地向前方移动。
看看它移动的方向,便是夷羊九等人所在的方向。
夷羊九等人此刻站立在广场的边缘,每个人都凝神看着场中的酣战场面。
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公西曲战无头尸身周围的黑球已经变得极为巨大,要将上百人盖住已经没有问题。
静静的,黑球的边缘开始出现气泡也似的小黑球,等到凝聚成一个人大小的时候,便从大黑球的边缘分裂而出,飘浮在空中,四下游荡。
空气中,这时也开始散发出阵阵的阴冷之气。
那黑球越滚越大,逐渐吸引了高台上观战的齐国贵族们的注意,有人张大了口,指着黑球的方向说不出话来。
在高台上指挥的公子小白,这时也停下了挥舞战旗的动作,愣愣地站在那儿。
交战的卫队和黑衣人之中,有几个也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异状,原先打得兴起的武器举在空中,却没有猛砍下去。
这样的古怪情势仿佛是会传染似地,逐渐让场上作战的人们静止了下来。
无头尸公西曲战形成的大黑球,是从夷羊九等人所在的位置后方缓缓接近的。
看见越来越多的人露出奇异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后方,夷羊九也开始觉察到情形的异常。
将所有精神专注在元神交战场面的桑羊歜银这时也睁着大眼,感受到了身后的诡异森冷之气。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在转头的过程中,来自脑后的寒气却越来越盛。
而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生平所见最可怖的景象。
在他的身后,站的是斐影子司。
斐影子司不晓得为什么,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状况的诡异。
在他的身后,却悄然地飘过来一个黑色的雾状球体,大约不到一人高,轻盈飘渺。
然后,这颗黑球便缓缓地从斐影子司的后方,像是水侵蚀过绢布一般,将斐影子司整个人从后至前地“吞”了进去。
而斐影子司却恍若未觉,也仿佛没有什么疼痛之感,只是他便在桑丰蜀银的眼前,由后方到前方,千真万切地缓缓消失。
黑球“吞没”斐影子司的时候,速度并不快。
因此,桑羊歜银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斐影子司的胸、腹、脸浮在黑球的表面上,一直到消失的最后一刹那,还能见得到他的鼻尖。
黑球过后,一个活生生的斐影子司,便这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然后,从桑羊歜银的身后传来一声惨呼。
“他……他……的脚和手还在!”
发出惨呼声的是竖貂,此刻他便站在桑羊歜银的身边,斐影子司消失的过程,他也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黑球“划过”斐影子司的时候,方位并不正,而且整个黑球并不大,无法将整个人“划过”。
斐影子司的右手、右脚还有部分是露在球外的。
因此,斐影子司的身体被那黑球涵盖的部分,已经在这个世上完全消失,但是却遗留下来一只手臂,还有剩下半只小腿和脚掌的右腿。
“哆哆”两声轻响,他那剩下来的手臂、右脚便这样,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这便是斐影子司留下来的最后痕迹。
自此之后,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就此在人间永远消失。
但是夷羊九等人却没有余裕停留下来为斐影子司哀伤,因为在那黑球的后方,出现的是更大的一个黑球!
此时连公西曲战的无头尸身也已经被黑球吞没消失,再也见不着他的身影,只见那巨大黑球像是噩梦一般,带着分离而出的无数小黑球,向着夷羊九等人的方向缓缓飘来。
夷羊九反应极快,一转身便拉着桑羊歜银和开方、竖貂没命地狂奔。
“跑啊!”
在奔跑的同时,却听见桑羊歜银喃喃地说道:“幽冥……是幽冥啊!”
夷羊九在狂奔之中,也无暇去理会他,反正这一日关于元神的疑问已经太多,要一一问清,恐怕要花上经年累月的时间。
况且,如果自己像斐影子司一样被吞吃消失,变成一个只剩手脚的人,大概也没法子再提什么疑问了吧?
四个人狂奔的方向正是黑衣人和齐国卫队交战的地点,那巨大黑球“幽冥”虽然属于元神一类,但却人人都看得到的,只见夷羊九一行人狂奔过去,将原先酣战不休的队伍冲散。
尾随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那巨大黑球“幽冥”,这“幽冥”和“吞噬”是同类的黑洞型力场,但是不同点在于,“吞噬”的方向由梁丘子兵控制,至少还有着章法,而且“吞噬”的攻击范围不大,不像“幽冥”这样,不只盲目而行,毫无轨迹可循,横扫过处,三十步范围的事物几乎全都无法幸免,都免不了消失殆尽的命运。
而且,“幽冥”还会随着吸入的能量多寡而长大,此刻它只在广场上扫了几圈,便已经比原先出现时大了许多,因为体积如此庞大,因此它的滚动看似缓慢,速度却已经比常人的脚步要快上许多。
几乎在夷羊九等人冲散黑衣人和齐国卫队的同时,大黑球“幽冥”也已经到了,并且直直冲进了交战的行伍之中,阵中的黑衣人、齐国卫兵纷纷走避,却仍有许多人被黑球扫过,无声无息地便在人间消失了踪影。
冲过交战阵容之后,看看它的轨迹,接下来大黑球要直直撞上的,正是齐僖公等人身处的高台。
贵族之中,仍然还是公子小白最为临危不乱,此刻台上的齐国王族们已慌乱成一团,只有他指挥若定,片刻间便和数十名亲兵或拍或搀扶,或指点或牵引,将所有贵族带离高台。
便在此时,那巨大黑球“幽冥”已经撞上高台的底座,同样无声无息地通过,将整个底座蚀出一条长长的大洞。
然后,“轰隆”一声,这座美仑美英的贵族高台,便这样应声崩垮,颓然地委顿在地,激起了漫天的尘烟。
高台的后方,是一片辽阔不见边际的平野,所幸滚动的黑球方向离临淄城极远,否则这样的巨大灾难若是滚进了城内,不晓得要酿成多大的祸害?
那黑球“幽冥”在平野上滚了一会,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便在地平线上消失了踪影。
也不知道它要滚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会自行消失。
惊魂甫定的齐国诸将们,这时候才想起了那群心怀不轨的黑衣人,但就是趁着这一阵混乱,黑衣人们心知无法接近齐侯,便在众人分心之际,悄没声息地撤退,消失了踪影。
但是这场原先应该是欢乐不禁的“煮食至尊”大赛,却以如此的血腥、灾难结局收场。
广场之上,布满了公西曲战第一次放出四散飞刀时的受害者残肢、尸骸。
而刀台附近,更是被“幽冥”像是画笔一般,划出一道惊心动魄,宽达数十步的悠长轨迹。
方才“幽冥”冲入交战阵容之际,黑衣人和齐国卫队都有人惨遭吞没消失,有的人也像斐影子司一样,仍有部分残肢留在当场,这些残肢和那些中刀的残肢不同,切口处平滑整齐,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甚至在切口处还可以看得见红艳艳的血管和热血,但是却不晓得被什么力量维持住,血液并没有溅洒出来。
桑羊歜银和夷羊九等人走过去,将斐影于司留下的一足一臂抬起,发现他的残肢仍然温暖,充满了生命力,并不像一般的截肢一般,离开身体便只能无助地死去。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
几个人沉默地站在齐国城郊的旷野之上,身影益发显得渺小。
良久,桑羊歜银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夷羊九和开方、竖貂、易牙相互对望了几眼,也摇摇头。
在他们的身后,整个广场早已人烟杳渺,只剩下留在当场处理善后的杂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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