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岁月,匆匆而过。
东周初年,在卫国城外有一个小小市镇,名字叫做猪耳坳,镇内不过数十户人家,平时大多以耕种维生,生活虽清贫,但是日子过得还算平安。
这一日,猪耳坳镇口突然间来了个兽人,只见他与寻常兽人有些不同,一般的兽人脸面上毛发极多,也有极明显的兽类特征,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奇异种族,但是这兽人却是像人得多,似兽得少,面目颇为英挺,只是在脸庞两边长了长长尖尖的兽耳。
在卫国境内,本就有着不少兽人、鸟族之类的羽人聚居,这等介于鸟兽与人类之间的奇妙种族,本来人数并不多,但是近年来却在卫国常常见到,因为当今的卫国君主懿公极好羽族之人,对这种稀有族类相当礼遇。
但是在乡野之间,人们对兽羽之族还是不甚友善,这兽人经过猪耳坳时觉得有些渴了,想要找户人家借些水喝,那村镇之人却是一见他便“砰”一声关上大门,避之唯恐不及。
那兽人也不生气,仿佛对这种无礼态度习以为常,只是落寞地笑笑,便继续前行。
突然之间,有人爽朗一笑,说道:“那位朋友若不嫌弃,请到我这儿奉一杯水酒如何?”
兽人一回头,看见在一家小屋前,端坐着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头发稀疏,面目倒是清雅端正,只见他面前一张简陋小桌,桌上果然有一壶酒。
那兽人也是个豪迈爽朗的人物,便老实不客气,坐在那年轻人的面前举杯便饮。
那发不胜数的年轻人看看他的奇异形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我的名字叫狐毛,从晋国来,请问先生从何处来?”
那兽人开朗地大笑:“你这人倒是有趣,我的名字叫易怀沙,是这附近的兽族之人,但是却刚刚从齐国回来。”
这头发稀疏的年轻人,自然便是晋国重耳的重臣狐毛了,当日的秦国大战后,他与重耳等人回到戎狄,仍旧徐图相助重耳复国,这一日因为有公事要办,这才跋涉到卫国。
这狐毛虽然不像哥哥狐偃那样智计一流,却也是个出色的折冲人才,此番见这兽人易怀沙形貌不凡,便兴了与他结交的念头。
两人正在谈谈说说,道旁此时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一人戴着大草笠,手上却温柔地抱着一个孩子,向着易怀沙和狐毛的方向缓缓走来。
便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脚步声杂沓响起,走过来几个喝醉酒的羽族之人,走到那大汉的身后,其中一名羽人便大声笑道:“这不是那个白痴小孩吗?养这孩子有什么用?还不是浪费粮食?来来来,让我帮你砸扁了来得干净!”
其时在卫国国中,羽人因为懿公独爱鹤族的缘故,连带着极为受宠,常人受了它们的欺凌,大多敢怒不敢言。
那大汉果然似是十分忌惮,只是低下头,抱着孩子不理会那些醉酒的羽族人。
那些羽族人见他不回答,更是得意,口中说话更低俗无聊,却始终绕着“白痴孩子”一词打转。
一旁的易怀沙见状大怒,便要冲上前去痛揍那些羽族一顿,一旁的狐毛却饶有深意地拉住他,摇摇头。
果然,那大汉步履沉稳,一点也不为所动,但是那些羽族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每个人的脚下像是噩梦一般,冒出了为数极多的青色藤蔓,一眨眼间,几个人便被藤蔓缠了个密密实实。
带斗笠的大汉却仿佛没事人一般,抱着小孩缓缓走来,易怀沙好奇地看着那孩子,发现那是个女孩,面目玉雪可爱,大约四五岁年纪,但是眼神迟滞,全身的筋骨像是搭不着线的木偶似地扭曲一起,口角还流着涎沫。
看来,这小女孩果然是个智能迟滞的孩子。
大汉走近易怀沙和狐毛,眼神一抬,眼睛却是湛蓝如深海,只见他面目略带风霜之色,却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那大汉只是看了易怀沙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怀中的痴傻女孩,眼中尽是怜爱之情。
他走到小屋前,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斗笠一掀,却露出了一头如怒火般的红发。
“果然有奇人前来,我这小屋一日来了两个贵客,倒真是难得。”
这红发大汉自然便是夷羊九了,当日他在鲁国军队搜捕之时,很轻易地便催动萝叶的能力,在宅院旁织了个大草茧,与纪瀛初两人在里面藏了几天,那鲁国军队天天走过他俩的面前,却怎样地想不到这不起眼的树丛中会藏着两个人。
等到搜捕部队稍稍放松之后,夷羊九便背着纪瀛初,凭着萝叶的能力很轻易便逃出鲁国,两人略一商议,便回到了夷羊九的故乡卫国,两人都是久经战乱之苦,便决定隐姓埋名,准备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
数月之后,纪瀛初产下一女,但是因为她受贲羊损伤在前,苏醒后又不知如何调养,这女孩在胎中受了浊气,便伤了脑子,出生后不久,两人便知道她一生注定是个痴傻的孩子。
但是夷羊九和纪瀛初都不以为意,仍然对这女儿爱怜备至,帮她取了个名字叫清梅,平常便叫她梅儿。
夷羊九和纪瀛初一家三口从此便在卫国隐居下来,为了公子纠的恩义,夷羊九还是曾经前去打探齐国的讯息,知道公子纠已经在鲁国遇害,公子小白成功登上齐国国君之位。当日公子纠的从人全数被鲁国逮捕,尤其是第一重臣管仲,他不仅为公子纠出力甚多,并且还曾在鲁国边境暗杀齐桓公小白,如今小白登上了国君大位,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管仲,想起这位好友的可能遭遇,夷羊九不禁欷嘘不已。
过了不久,却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原来管仲入齐之后不仅没有被齐桓公处死,反倒成了齐国的首相,掌管全国的军国大事!
这个中的缘由为何,夷羊九却已然无法得知了,只知道易牙、开方、竖貂等人后来从秦国伤愈回齐,也相继投入齐桓公小白的门下,得享高官厚禄。
但夷羊九却始终记得当年公子纠几次相救于他的恩义,知道旧友们在齐国的情状之后,他反倒更增隐居之心,暗地里立下誓愿,终他一生,不想再去和这些旧友相会,也不愿为齐桓公小白做事。
这一日夷羊九在猪耳坳的陋宅前却见着了狐毛,两人久未相见,自然少不得一阵欢喜,夷羊九家中只有水酒,便前去小店买些下酒之物,回到家中,却看见易怀沙也加入了把酒畅谈的相聚。
三人在陋宅前谈得极为畅快,夷羊九与易怀沙聊及了近日卫懿公因为宠信鹤族,将举国的财富都拿来赏赐鹤族,国中人民因为饥寒难忍,怨恨已然累积越深,两人谈及此事都是愤恨难平,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易怀沙虽然是兽族,但是个性却像是个豪迈的大男孩,与一般兽族的粗鲁残暴极为不同,夷羊九以元神之术看他,发现这兽人少年并没有明显元神,却在身后有着比元神更温润沉静的光芒,他百思不解,转头与狐毛会心一望,狐毛便微一凝神,运起他的元神“开明”观看易怀沙,这一看却看得有些发楞起来。
易怀沙见他神情骇然,呵呵笑道:“狐毛哥哥你这是在看什么?莫不是小弟的怪样子吓坏了你吗?”
狐毛又观看了一会,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挥汗说道:“不,易兄弟说笑了,”他转眼看看夷羊九,勉强笑道:“实在是因为你的来历极为奇异不凡,这才让我看呆了。”
“不凡?”易怀沙的笑容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凉,“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是个非人非兽的混血孩子,凡人不当我是人,兽族不当我是同种,连喝口水都没有人理我,又有什么好‘来历不凡’?”
狐毛沉吟一会,才迟疑地说道:“易兄弟是豪爽英雄之人,我也就不和你隐瞒了,我与这位夷羊九兄,”他指了指夷羊九,“都有称之为‘元神’的能力,能见人所不能见。而我这元神称之为‘开明’,更是能知晓天下事,只是我道行不佳,能力有所不及,以至于有些情景,我是解释不来的。在你的身上,片刻之间,我便见到数百年间的奇异经历,更像是人间将有大难,而解救苍生万物的关键,便在你的身上。”
“解救苍生万物?”易怀沙失笑道:“狐毛哥哥真爱说笑,就凭我这人人一见就跑的怪家伙,也能解救苍生?”
“严格来说,不只是你一个,除了你,还有另外二人,”狐毛正色说道:“只是真正的情景为何,却不是我能够理解的了……”
易怀沙哈哈大笑,把他的描述当成一个下酒的笑话,他生性豪爽,却也相当的体己细心,虽然不尽相信狐毛的话,却不愿取笑于他,便轻描淡写将话题带开。
那狐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又怎会看不出他丝毫不信?但他限于识见,明知易怀沙不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
但是狐毛所见的情境却是全然正确的,日后,兽族少年易怀沙果然陷入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奇异旅程,足迹遍及千年内的古代中国大地,他与另两名来自不同时空的奇人宁小白、晴楚儿深入各时代的传说世界,历经古代夸父逐日、穆王八骏、干将莫邪等奇妙时空,甚至深入蚊子睫毛上的微小世界,只为了解救战国末年一场玉石俱焚的灾变。
那便是一段名为“春秋英雄传”的传奇故事。
此当然是后话不表。
那日夷羊九与易怀沙、狐毛两人在猪耳坳的家居前畅谈,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说到气愤时怒气冲冲,聊得好不畅快。
酒过三巡,易怀沙突然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小女孩夷羊清梅,良久,才小心地说道:“夷羊九哥,你家这小妹妹,是否有些痴傻?”
他久居山林,说起话来直来直往,能说出这样慎重的话语已经是费了最大的力气。
夷羊九当然不以为忤,只是搂着梅儿亲了亲,笑容中却有着无尽的感伤。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我对她不起,这女儿会如此,全是当初我没能照顾她周全。”
易怀沙说道:“我这次从齐国回来,在临淄城内却听过有人可治这痴傻之症。”
此话一出,夷羊九大喜,连忙问道:“真有这样的人?他在什么地方,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易怀沙抓了抓头,将那医者的姓名和住处地点说了,夷羊九将他所说的内容细细记下,三人又在陋宅前畅饮一会,这才大醉而归,易怀沙一蹦一跳地奔回兽族,狐毛则启程动身,继续未办完的公事。
当天晚上,夷羊九将易怀沙指点的医者之事告诉纪瀛初,当年纪瀛初中了贲羊伤害后,身体曾经大受损伤,但是这些年来耐心调养,却已经痊愈了不少,她钟爱女儿之心比起夷羊九只多不少,两人商议一会,便毅然决定第二天动身前往临淄,打算找到那名医者求他医治梅儿。
次日清晨,夷羊九一家三口便启程动身,前往这座东周名城,也是当年他两人结下情缘的所在:临淄。
时过数年,这座有着“挥汗成雨、吐气成云”的巨城依然繁华,夷羊九和纪瀛初抱着梅儿走进城门,想起过去的尘事既往,一时之间除了感叹还是感叹,两人走过当年的几个回忆所在,不禁握紧彼此的手,在人群中靠得更紧。
易怀沙的指引颇为清楚,夷羊九夫妇很容易使找到那名医者,一谈之下,两人不禁喜形于色。
原来这医者也是个元神族人,有着认出准确草药的元神能力,而两夫妇亲眼看见那名为“扁鹊”的元神化为轻烟,环住梅儿的头颅片刻,轻声说道:“可治。”
接下来,那元神“扁鹊”现出治疗梅儿的药方,那医者沉吟良久,露出欣慰神情。
“你们这女儿的痴傻之疾,确实是可治的,但是却可能要花上数年工夫。时日虽久,却的确可以治愈。”
这一趟临淄之行出现这样的欣喜结局,让夷羊九两夫妇高兴万分,两人抱着梅儿在人潮中行走,行不多时,却在城中见到一支趾高气扬,人人锦衣华服的队伍。
听一旁路人说,这支人马便是当朝寺人宠臣的行伍。
寺人,便是后世的太监,早在东周时期便已经有了这样的不人道族群。
那寺人高官便置身在行伍的最后方,骑着一匹神骏的雄马,神色得意至极,仿佛已经得到了整个天下。
更令人愕然的是,这人居然是夷羊九最熟悉的旧识。
在他的身后,纪瀛初悄然说道:“竖貂。”
和夷羊九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兄弟的竖貂,此刻居然成了个阉割的寺人!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竖貂只在不远处,但夷羊九只觉得那是个遥远至极的距离,远到几乎不可能接近。
竖貂的人马在人潮中逐渐远去。
远远望着他队伍中的鲜明大旗,夷羊九突然觉得空气中吹来的风有些寒冷。
便在此时,人群的上空,突然传来欣喜的大叫声音。
“小九!真是你!真是你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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