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宫回到专案小组所在的警署时,一位姓大槻的同组前辈刑警正从大门出来。他的身材虽矮小脸却很大,肩膀也宽。他柔道三段的高手,耳朵已经完全变形成俗称的柔道耳。看到松宫,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样,你那边的状况如何?”明明不知道松宫出去查访甚么也照问不误,他总是这样。
“不太理想。”
“是吗?那真是遗憾啊。”他随口回答,也不问是怎么个不理想法。这些话本来就跟招呼没两样。
“大槻先生要上哪里去?”
“神田。又有联络了,这次是从滨冈核电厂来的。”
松宫“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愿有好消息。”
“是啊,不过我不抱期待就是了。”大槻说声“先走啦。”扬起一只手离开了。
绵部俊一可能是核电厂作业员,而且是辗转游走各核电厂——根据这个假设,他们从各方面着手调查。其中之一,便是向各相关公司查询。是否曾雇用名为绵部俊一或越川睦夫的人,并且出示那张人像素描,询问是否曾看过类似人物。
当然,这不是件轻松的工作。毕竟时间经过太久,而且相关公司为数众多。实际上雇用作业员的都是外包再外包的小工程事务所,连要找到负责人都有困难。而且现在因为震灾的影响,几乎所有的核能发电厂都停止运作,退出这个产业的公司也很多。请全国各地辖区内有核电厂的警署协助调查,专案小组也同时派出专任调查员。他们连日来查访作业员的雇主、调度主管、前作业员,一找到情报,便送往专案小组。
大槻说滨冈核电厂有联络,表示有神似人像素描的人在当地工作过,而且也查出了姓名。他之所以要前往神田,是为了到放射线从业人员中央登录中心,查证该作业员是否存在。要在放射线管区内作业,必须向中央登录中心登记。其实绵部俊一或越川睦夫这两个名字已经查证过了,没有登录。假如他是以这两个名字当作业员的话,则工作场所只能在放射线管区外,但了解核电作业员工作情况的人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因为报酬完全不同。为了赚取丰厚的酬劳,必须暴露在大量的放射线下,是这个业界的常识。只不过,拿到的钱会被抽成。
来自滨冈核电厂的情报,究竟会不会有好消息?若打听来的姓名在中央登录中心中查得到,那么不但可以得知他因为工作承受了多少放射线,也能一并得知他当时的住址、户籍所在地与工作经历。再查出该人物当时至目前的行踪,以确认是否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人物。
松宫心里祈祷着大槻单调而辛苦的调查能有成果,走进了警署。
会议室里,小林与石垣系长两人脸色难看地正在交谈。谈话结束,石垣离开了会议室。等他离开之后,松宫才到小林那里,报告他与浅居博美的谈话内容。
“是吗?她果然否认了啊。”小林一脸失望地说。
“她说她记得苗村老师,还说很受他的照顾。”
“但是并不是男女关系,是吧。”
“她笑了,说她作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说。”
“你说了红宝石项链的事吗?”
“说了。她说她的确有这么一条项链,不过是她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是吗?”
“我也问她在与诹访建夫先生结婚前交往的对象。我请她若是方便,可否透露对方的名字。”
“她怎么说?”
松宫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摊,“她说,不方便。”
小林的嘴角垮下来,“来这招?”
“她反过来问我为甚么要问这些。说她不认为这些和押谷小姐的命案有关,如果有关的话,要我说明是甚么样的关系。我说案情无法泄露,所以不能说。”
“她看起来动摇了吗?”
“看不太出来。”松宫歪着头,“态度挺大方的,表情也显得从容。问我问题的时候,语气也很平静。不过……”
“不过怎样?”
“她是个女演员。”
“说的也是。”小林一脸苦相地抓抓头。
“对了,我听大槻先生说,又有一则新情报了?”
小林拿起身旁的文件。
“姓名,横山一俊,二十年前曾在滨冈核电厂当作业员。当时的一位外包业者,也是工头,看了人像素描,说非常像。而且说当时横山大约五十岁,所以年龄也符合。”
“他有没有提到横山是个甚么样的人?”
“很遗憾,他们除了工作没有来往,不知道他是个甚么样的人。不过当时用的名册现在还在手边,所以好像只想得起名字。”
“那本放管手册是真的吗?”
放管手册,便是放射线管理手册。每一个在中央登录中心登录了姓名的人都会发一本。核电厂作业员必须当场出示手册,否则不得上工。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这位工头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但他说,如果是假的一看就知道,而且他也不会雇用那种可疑人物。我看,他的话应该可信吧。”
然而,也没有人能保证那个人是真正的横山一俊。这次松宫也知道了,放射线管理手册取得手续极度松散,有段时期甚至只要有住民票就能简单冒名顶替。还曾经发生过实际上未满十八岁的少年顺利以伪造的住民票取得手册的乌龙事件。直到最近,才将进入放射线管理区域者提出驾照或护照等附有照片的正式身分证明明定为义务。
苗村诚三——这个名字也没有在中央登录中心里。然而,若是透过旁门左道用别的名字取得了放射线管理手册,还是可能去当核电作业员。
越川睦夫是假名,绵部俊一也是假名,在新小岩遇害的人物本名很可能就是苗村诚三。这是松宫的推理。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得不更加怀疑浅居博美了。加上押谷道子,与她相关的人就有两人遇害。
然而关于动机,目前仍完全没有头绪。押谷道子有三十年没见到浅居博美,这段期间内也毫无联系,实在不可能突然冒出非杀害她不可的理由。
松宫坐在电脑前,脑子里思索着这些打报告时,几名外出的调查员回来了。其中一人代表众人向小林做了甚么报告,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开朗。看样子并没有甚么好的成果。
果不其然,小林也是一脸凝重。嘴角垮下,双手盘胸,叫了松宫的名字。“请问有甚么发现吗?”
“相反,甚么都没有,甚么都没查出来。”
“有甚么任务吗?”松宫远远看着回到小组的调查员。
小林取出两张照片。
“抱歉,又要出差了,想要你跑一个地方。”
松宫一走进店里,马上就找到加贺的身影。他的手指正在平板上滑。
他说声“久等了。”将公事包放在加贺对面的座位上。
加贺抬起头来,“时间没问题吗?”
“车票我已经买好了,还有三十分钟左右。”
这家店是自助式,松宫到吧台去买了咖啡,回到位子上。加贺正专注地看着画面,上头是某座神社的照片,好多人在走动。
“这是?”
加贺竖起平板,将画面转向松宫,“银杏冈八幡神社。”
“银杏……”
“是这样写的。”加贺的手指在画面上移动。出现了一张写有“银杏冈八幡神社 节分 撒豆仪式”的海报照片,“在浅草桥附近的神社。每年的二月三日,都会举办节分祭。我收集了那时候的照片。”
“二月浅草桥……是吗?你是在找浅居博美有没有被拍到,就像洗桥的照片那样?”
“是这样没错,但这次显然很难。因为没有多少张。”加贺关掉画面,抬起头来。
松宫将小林交给他的两张照片放在餐桌上,是从那两本毕业纪念册的照片翻拍的,放大了团体照里苗村的脸。一张是押谷道子她们毕业时,一张是苗村离职前。
“好年轻啊。”加贺看过两张照片后说,“这张脸,过了三十年会变得像那张人像素描一样吗?”
“就是要确认这一点。”
松宫接下来要去的是仙台。目的是要请宫本康代看这两张照片,确认与绵部俊一是否为同一人。刚才回来的几位调查员便是拿这些照片去给协助制作人像素描的民众看,但据说每个人都只是歪着头想。因为年龄差距实在太大,难以想像。
松宫之所以联络加贺,便是要问他有没有事要告诉宫本康代。结果加贺回答,没有特别要告诉她的,但倒是有件事想先知会他,所以想见个面。于是他们就在松宫前往仙台之前,约在东京车站附近的咖啡店碰面。
“你说他是国二时的级任导师吧。”加贺把照片放在餐桌上,“而且很可能与浅居博美有男女关系。”
松宫是昨天从滋贺县回来,但昨天晚上就已经在电话里把大致的情形告诉加贺了。
“不过今天她本人否认了。”松宫收好照片,“可是我认为没错,红宝石项链是苗村诚三送她的。而苗村诚三就是绵部俊一,也就是越川睦夫。”
加贺的手肘放在餐桌上,拳头抵着额头。
“国中老师爱上学生,最后抛弃妻子辞去教职,私奔去了吗?不是不可能,但实在太肤浅了。她究竟爱上这种男人的哪一点?”
“浅居博美当时太年轻,没有想太多吧。对了,恭哥,你不是当过老师吗?不会了解他的心情吗?”
“当是当过,但也才短短两年,也没有学生会视我为恩师。这个先不提,为甚么会去当核电作业员……”
“为了收入啊,要隐瞒身分做那份工作并不难。对苗村来说,不是再适合也不过了吗?”
“也许吧。”加贺似乎不以为然。
松宫看看时间,“恭哥找我甚么事?”
加贺说声,“对了。”从放在旁边的公事包里拿出一本剑道杂志。他把杂志放在餐桌上,打开贴了标签的那一页。
松宫惊呼一声。那一页有身穿剑道服的加贺照片,而且相当年轻。
“我从这则报导,查出一件很重要的事。”
加贺先以此为前提,接下来说出的内容,的确令人瞠目结舌——浅居博美曾以这篇报导为线索,查出加贺的住址。
“怎么回事?她说她是碰巧在剑道教室认识恭哥的……”
“这就说明了那不是碰巧。她是为了接近我,才把孩子带去那个剑道教室。”
“她为甚么要这么做?”
“这就不知道了。但浅居博美和绵部俊一之间如果有关连,对我而言,就解决了一个多年来的谜。”
“就是舅妈去世时,绵部俊一为何能把恭哥的住址告诉宫本康代女士,是吧?”
加贺点点头,看了看手表,“我看你该走了吧。”
松宫也确认了发车时间,“说的也是。”
两人离开了餐厅,往同一个方向走,“关于滋贺县那边,”加贺说,“我听你说了之后,觉得有件事很奇怪。你说,当时她们的同学都不太记得浅居博美?”
“他们记得曾经欺负过她。可是转学那时候的事,几乎没有留下记忆,感觉好像不知不觉这个人就不在了。”
“不知不觉啊……”
“怎么了?这有甚么好奇怪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我自己也不清楚。好像看得见又看不见。明明看着,却又看不出来,就是这种感觉。”
松宫停下脚步。加贺晚了他几步也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我也是这么觉得。”
“是吗?”
“这就代表我身为刑警的直觉,渐渐接近恭哥的水准了?”
加贺苦笑。
“你少无聊了,不如赶快走吧,不然会赶不上车的。”
一看时间,的确是该加快脚步了。松宫说声,“那我先走了。”朝加贺挥挥手,小跑去赶车。
惊险赶上隼号约一小时四十分钟后,松宫抵达了仙台车站。从这里再转乘JR仙山线前往东北福祉大前站。因为是第二次,已经很熟了。
这次出了站也是走路。上次也曾这么觉得,坡道果然累人,而且一个人走,感觉距离更长。
国见之丘今天也很安静,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灯光,不久便看得到宫本家了。来访前,他已事先打过电话。
虽然加贺没有一起来,宫本康代还是很欢迎松宫。她和上次一样带松宫到起居室,但这次她没有奉茶,竟然是要端啤酒,松宫连忙婉拒。
“有甚么关系呢,都天黑了。”
“不好意思,执勤中没办法喝酒。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样啊。可惜,我有好吃的腌茄子呢。”宫本康代一脸打从心底感到遗憾的样子,将啤酒和玻璃杯放回托盘,消失在厨房里。
在享用她再度出现时帮他泡的日本茶之前,松宫先为上次来访道谢。
“有没有稍微帮上忙呢?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我们的进展很顺利。”偶尔撒个谎无伤大雅,“其实,今天也是想请宫本女士看一个东西,这次是照片。”
宫本康代将背脊挺得笔直,“好的。”
松宫将那两张照片放在她面前。
“因为时日相隔许久,给人不同的印象,但是这两张是同一个人物。您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宫本康代两手各拿一张照片,轮流看。
松宫期待着她会立刻有反应,他预期她会露出吃惊的表情。
然而,宫本康代的发言令他意外。她的回答是,“我想我不认识这个人。”
“请您仔细看。宫本女士若是见过这个人的话,应该是比拍这张照片的时间晚了十年。可以请您将年龄增长这件事列入考虑,再看一下吗?”
松宫的话,让她又注视了照片一次,但是依然是迷惘的表情。
松宫心想,没办法。虽然很想避免诱导答案,但不得不有所取舍。
“这不是……绵部俊一先生吗?上一次曾经请您看过人像素描。”
宫本康代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很吃惊,于是松宫期待着以为她终于想起来了。
“怎么可能。”然而她摇摇头,说得非常笃定,“这个人不是绵部先生,是不相关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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