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霞笑了一声,惊讶地问道:“你?婚外恋?”
姐姐的眼睛疾望着从窗上流下来的一大片灰色的雨水。
“我。你想不到吧?”
是的,莉丝想,我头次向人坦白了这件事。天上打着雷,可没劈死我。
“你从没提起过,”波霞显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我一点都看不来。”
“我想,我是害怕被欧文发现。你了解他,知道他的火暴脾气。”
“我为什么要去告诉他呢?”
“我并不认为你会告诉他,不过我感到知道的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可能就越大。”她停了一下。“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不好意思。怕你会看不起我。”
“我?怎么会呢?”
“私通总不是什么不什么光彩的事。”
“你们只是睡觉呢,还是真的相爱?”
莉丝生气了,不过波霞这么说显然只是出于好奇。“不不,不仅仅是肉体方面的。我真不知道先前为什么不告诉你。本应当让你知道。咱们之间不该有那么多秘密。”她看了一眼波霞。“欧文也和人私通了。”
波霞会意地点点头。莉丝感到惊异,波霞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不,她只是从欧文的为人作出了这种猜测。
这也使莉丝觉得不快。“我只干过一次,”她为自己辩解说。
“说真的,莉丝,我真奇怪你怎么一直没找一个男朋友。”
“你怎么这样说呢?”莉丝生气地说,“我不是那种……”她没有说下去。
“不像我,对吧?”波霞挖苦道。
“我是说,我并没打算找。欧文和我正在商量一个解决办法。他再不和那个女人来往了,我们正在努力——”
“努力?”
莉丝没有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嘲笑的口气,便接着说:“——努力弥补我们夫妻的关系。那件事……是偶然发生的。”
她那次婚外恋发生在一个尴尬的时候,就在去年冬天一连串意外事件当中:欧文与人私通;她母亲久病后去世;她的教学越来越不顺利;搬进这幢老宅……
莉丝想,如果当初她把精神和肉体区分开,就不至于受那样痛苦的煎熬。然而她坠入了情网,她的情夫也一样。莉丝承认,起初她跟那男人相好是怀有报复意图的。这有些下作,但她要和欧文打个平手。另外,她也的确无法控制自己——完全陷进去了。
波霞问:“事情过去了吗?”
“过去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莉丝正色说,“很值得一说。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莉丝打算把一切都讲出来。她正要开口讲话,一辆车开来了。
波霞转过身,从厨房窗户朝车道上望去。
“是欧文!”莉丝望着窗外,一面为他回来而高兴,一面又为姐妹俩的谈话被打断而遗憾。
她们走进厨房,从被雨水冲刷的窗子往外看。
“不,我看不是他。”妹妹慢慢地说。她们望着汽车前灯沿着车道蜿蜒前行。波霞说得对,尽管被树丛挡住了视线,但莉丝还是看得出,开来的是一辆浅色车。欧文的切洛基越野车是枪管一样的黑色。
莉丝推开厨房门,透过雨帘往外看。
是一辆警车。一个年轻警察下了车。他朝陷在泥水中的Acura车看了一眼,就跑进了厨房。
“莉丝。”他脱下帽子。“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我们刚刚在一条山沟里发现了欧文的汽车。”
“噢,上帝!”
“他是被撞下去的——被那个胡鲁贝克,好像是。那个疯子。像是预先埋伏好的。”
“不对!胡鲁贝克去了波里斯顿。你弄错了!”
“他去不了波里斯顿啦。他的车头都撞扁了。”
莉丝本能地转身朝放手提包的长台桌走去。“他伤得重吗?我得去看他。”
“我们不知道。找不着他。也找不着胡鲁贝克。”
“在哪儿撞的车?”波霞问。
“在老铁路桥旁边,靠近市中心。”
“哪儿的市中心?”她气冲冲地问。
他怔了一下。也许他认为莉丝急糊涂了。他说:“岭上镇市中心。”
离这里不到三英里。
车撞得不太厉害,警察解释说。“我们猜测胡鲁贝克下了车,欧文正在追他。”
“或许是欧文下了车,胡鲁贝克在追他。”
“我们也认为有这种可能性。总监和汤姆·司卡伦都出发找他们去了。这一带的电话线路都不通了。斯坦利总监让我开车来通知你们。他说你们最好离开这里,等抓到他你们再回来。可你们的车好像开不动了。”
莉丝没说话,波霞告诉警察,她们叫不到托车。
“看样子你们这种汽车光用拖车还弄不出来,”他朝那辆Acura车一摆头。“我带你们走吧。把东西收拾一下。”
“欧文呢……”莉丝朝四周打量,又往树丛里张望。
“我看,”警察说,“咱们该走了。”
“找不到我丈夫我哪儿也不去。”
警察好言相劝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看待在此地除了发愁什么也干不了。我想——”
“我哪儿也不去,”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明白吗?”
他望着波霞,波霞没有说话。最后警察说:“听你的,莉丝。反正这是你的事。不过斯坦利让我来保护你的安全。我最好打电话告诉他你不打算离开这儿。”他走进雨里,到警车前座去打无线电话。
“莉丝,”波霞劝道,“咱们在这儿什么也干不了。”
“你可以跟他一道待在警车里,或者让他开车送你去旅馆。很抱歉,我不打算走。”
波霞望着外边一棵被暴风吹弯了腰的树。“我打算留下来。”
“你关上所有的窗子,我检查一下各个房门。”
欧文离开之前曾锁死了住宅大门,现在莉丝又挂上了保险链,心想和胡鲁贝克受审时戴的手铐相比,这铜制的保险链就显得太单薄了。她又锁上了通向杂物间的厨房门,挂上保险链。她不知欧文是否锁上了板条遮阳棚——那是从住宅楼外通往暖房的唯一入口。
莉丝朝板条遮阳棚入口走去,刚走了几步,她就看见外边有个模糊的人影在动。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扇窗前,用袖子擦擦玻璃,惊异地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住宅楼近旁。他背着手,像是在寻找住宅大门。他不是那个年轻警察。也许跟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警察,莉丝想。但这人好像没穿警服。
他看到通向杂物门的一个侧门,便冒着雨走了过去。他很礼貌地敲敲门,像第一次拜访女朋友似的。莉丝谨慎地走到门旁,透过帘子往外看。尽管她不认识这人,但他的面容十分文雅正派,而且浑身淋得透湿。她把他放了进来。
“晚安,夫人。你就是艾奇森太太吧?”他在裤腿上擦擦手,其实跟不擦一样湿,把手伸向莉丝。“对不起打扰了。我叫——”
他没能作完自我介绍,因为一条大警犬没被邀请就钻进了暖房,用力一抖身子,把无数雨水珠洒到两个人身上。
欧文·艾奇森躺在小河中,一半身子浸在冰凉的水里。他慢慢苏醒后,坐了起来,心里祈祷着不要再晕过去。
切洛基车停止翻滚之后,欧文立刻爬出汽车,以防胡鲁贝克会从山坡上跳下来向他攻击。他检查自己的左肩,摸到一块本该有骨头却已经陷下去的地方。他摸摸衣袋,知道手枪和子弹的确在里边,便将猎枪的枪栓甩进小河。这样一个小动作竟使他疼得直吸凉气。
他站起来跑进两百码以外的树林里,停下来,倒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他咬住一段树枝,用右手抓住左臂。他慢慢调理骨头的位置,闭上眼,断续喘着粗气,牙齿深深咬进树棍。忽然啪地一声,肩骨复了位。他轻唤了一声,痛得呕吐起来,随即又晕厥过去,倒在了小河里。
现在他睁开眼,爬到河边,侧身躺着。
只歇息了五分钟他就站立起来,解下腰带,将左臂固定在腰侧,以免突然的摆动会使自己疼得再次晕倒。雨越下越急,风抽打着他的脸,他开始艰难地穿过树林,慢慢朝北面岭上镇的市中心走去。他当然不想让胡鲁贝克发现自己,但也不愿意让别的什么人看见,最怕碰到爱管闲事的总监或是警察。缓慢地行进一英里之后,他来到北街和雪松路交界处。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拿起话筒——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并不使他吃惊。
开车去他家的唯一通道是沿雪松路北行。从相反方向也可以开到他家,但那样得绕过二百英亩的国家公园,经过另一个城镇,再往南开回来。胡鲁贝克撞得那样凶,他的米色客货车肯定也开不动了。那疯子定是在步行。他的目标假若是艾奇森家的住宅,就一定会走现在这条路。
尽管欧文停下来摆弄自己的胳膊耽搁了工夫,但他料想胡鲁贝克不可能超到他前边。胡鲁贝克对这一带不熟悉,首先得找一张地图,也许他会砸开一个加油站。他还得弄清方位,找到要找的街道。许多街道的位置地图上并没有标清楚。
欧文谨慎地走到两条街道的交会处——像一个打前锋的侦察兵,观察着敌方的埋伏工事和火力区。他看到一条排水沟和一根波纹钢管,管子有四英尺粗,是很好的掩体——他不知不觉中用起了战场的行话。他想像胡鲁贝克俏悄走到马路中间,他则无声无息地钻出钢管,举枪绕到胡鲁贝克身后。
莉丝·艾奇森把那人让进厨房,递给他一条毛巾。他站在那里,缩着一条发僵的腿,她猜想他大概摔伤了。
莉丝向他介绍了波霞,波霞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海克孩子气地笑了笑,想知道她为什么起了个异国风味的名字。波霞没回答,只向他伸出了手,脸上并无笑容。
年轻的警察在警车里,正打电话了解胡鲁贝克目前的去向。
“海克先生,”莉丝说,“你要喝点什么吗?”
他不要啤酒,却在不到半分钟时间里灌下去一瓶可乐,然后靠在厨房的木案桌上朝窗外打量。这使莉丝以为他是个便衣警察,可他解释说,他不是警察,而是来给警察局帮忙的。他告诉她胡鲁贝克怎样骗得追捕者误入歧途,自己却又绕回了原路,莉丝会意地摇摇头说:“他可精得很哪。”
“当然。”
“他不是疯了吗?”波霞抚摸着警犬的头,那警犬却显得并不欣赏她的热情。
“哦,他是疯子,但那家伙可聪明透顶。”
莉丝问他怎么会到了这儿。
“我在福里德雷克碰到你先生。我们找到那个女人。胡鲁贝克告诉她,他要去波里斯顿。所以我朝波里斯顿追去,你先生朝这边追来。警察告诉我,胡鲁贝克把你先生撞到山沟里去了。”
“我们不知道他到了哪儿。这两个人都不知去向了。你怎么会改变主意到这边来呢?”
海克说他只是凭感觉。他朝波里斯顿方向走了一半路程时,意识到胡鲁贝克又在迷惑人。“他的目标是朝西走,他一直在有计划地甩掉我们,阻止我们。他竟然在路上放了捕兽夹来对付爱米尔。”
“真的?”
“当然。我想,他既然一直诡计多端,这次也不会突然老实起来。”
“可你怎么不向警察局报告呢?”
他忽然尴尬起来,她猜想他脸红了。他眼望窗外,一口气说出了那笔奖金的事,以及自己如何被解雇,当了几乎十年但不到十年州局警察,现在生活如何艰难等等。
海克问起了欧文的情况。
“他们在找他。总监和一个警察都出动了。”
“他不会出什么事,”海克说。“他看来挺在行的。我猜他一定当过兵。”
“在海军陆战队干过两任,”莉丝望着窗外说。
警察回到屋里,用粗壮的手指抹去脸上的雨水。
“斯坦利说,他向警察们通报了欧文那辆越野车的情况。他们把消息转给了州警察局一个叫海弗山的警长——”
“他负责指挥这次追捕行动,是我先前的上司,”川顿·海克说。他似乎不喜欢这个新消息。莉丝想,因为他不愿意失去或是与人分享那笔奖金。海克又说:“他也许会派来一支战斗行动队——”
“什么?”警察问。
“你不知道?就是特种部队。”
“真的?”警察显得很兴奋。
海克又说:“再过四十分钟他们就能到达,也许更久一点。”
天上闪过一道电光,响起一声巨雷。警察问莉丝什么她也没听见,自顾自朝楼上跑去。波霞跟在后边,惊异地问道:“莉丝,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莉丝已经两级一跳地奔上楼去。
她在卧室里找出欧文保存在床头的那支小巧的、二二口径自动手枪,把枪放进衣袋,慢慢走到窗前。闪电照亮了积满雨水的车道。她记起跟丈夫挥手告别的情景,不觉心中一震:那个招手的动作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沟通信息,更糟的是,也许他根本没看见她招手。
她望着乌黑的窗外。欧文,你在哪儿?莉丝知道他就在附近。现在她终于明白,不管受伤没有,欧文正在赶回家来,想把胡鲁贝克引进他们住宅的范围内,以便完成他的使命——杀了他,然后摆出自我防卫的架势。他们两人离住宅也许只有一英里,也许只有五十码。他们迟早会来。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落在附近什么地方。滚雷震得那古老的窗框匡当乱响,惊得莉丝喘息着退了一步。风暴排山倒海般袭来,从湖上扫过,湖面发出奇异的亮光,好像无数雨滴撞击黑色的湖水时放出了亮光。
住宅上空滚过一道雷,发出抽鞭子般的响声。莉丝匆匆下楼,从架上取下雨衣,说:“我走了。我要去找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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