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岛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

        与品学兼优的哥哥不同，不管是学习还是运动，原岛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平庸。虽说不至于逊色于人，但也没有哪一点是值得关注的。

        原岛的小学和初中是在老家当地的公立学校读的，高中入读的是埼玉县内算是第二梯队里还算过得去的重点学校，但成绩也只是处于中上游。在乒乓球部待了三年，好不容易成了正式选手，团体赛却在第二回合就败下阵来。本想在个人赛上大显身手一番，偏偏不幸碰上了强校的选手，初战即败。高考的准备虽然起步晚了些，原岛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了一番，却没能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最后只能进了第三志愿的私立大学。

        原岛的父亲是在市政厅工作的公务员，进取心极其旺盛，一心一意以当上副市长为目标。年长两岁的哥哥肩负着父亲的期望，考上了东大，并进入前通商产业省成了一名官僚。

        相比大家都会佩服的哥哥，弟弟就稍显不足了。

        “我打算进公司工作。”

        求职期间，原岛这么对父亲说。父亲索然无趣地回了一句：“是吗？那就好好干吧。”

        至于原岛想去的是哪家公司、在那里想做些什么工作之类的问题，作为父亲总该打听一下的吧，却不见他过问一句。

        反正我就是跟哥哥不一样呗。

        原岛打算让父亲刮目相看，在求职大战正式打响之前就作了周到的准备，全力冲击号称一流的综合电机厂商。然而——

        在本应万无一失的面试中，原岛却连连失利。

        他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不过经过好几次面试，他也意识到一件事：

        光凭一腔热血，是不会被哪家公司录取的。

        面试越刁钻，越说明他们想寻求出类拔萃的人才。找遍原岛全身，也找不出哪一点是出色的。

        毕竟原岛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

        当时的原岛从大四的夏季就开始找工作，参加了将近三十家公司的面试，每一个都是众所周知的大公司。

        “你的眼光太高了。不如试试跟自己实力相当的公司如何？”

        虽然也有朋友给出这样的建议，但原岛根本听不进去。被人拿来与哥哥作比较，让他变得有些固执。

        但是到了酷暑难当的九月上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参加的面试也惨遭失利时，他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了。那个时候，大公司的面试基本上都结束了。无奈之下，原岛决定放弃入职上市公司的念头，转向中坚企业的招聘。

        其实直到那个时候，原岛都还不知道东京建电这家公司。他是偶然在信息杂志上看到的，得知这是综合电机行业中实力雄厚的大厂商索尼克的一家子公司，才对它心生兴趣。虽然之前索尼克的面试失利了，但既然这是那家公司的子公司，他也能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吧。原岛心中这么盘算，立刻给东京建电的人事部打了电话申请面试。

        说不定没戏。不过打从开战就一路惨败的原岛，却在这时迎来了奇迹。之前的屡战屡败仿佛不曾存在，他在面试中一路过关斩将，然后在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收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内定就职通知。

        事后原岛才听说，原来给他进行初试的那个职员与他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所谓的公司缘分，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东京建电这家公司，是索尼克的子公司。”

        原岛告知自己已经找到工作的时候，父亲嘴里嘀咕了一句“是吗，索尼克啊”。原岛不知道父亲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是指他进了索尼克很不错呢，还是说他只进了子公司没出息呢？

        “挺好的啊。”

        父亲接着又说了这一句，不过当时电视里正好传来欢呼声，他的视线就转回那边了。

        电视上正好是父亲那支心头好队伍的三号打手错失得分机会的一幕。父亲很热衷于棒球。原岛本以为他会就那样沉迷于比赛的直播，没想到父亲站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又从餐柜里拿出杯子倒上酒，然后摆在原岛和他自己面前。

        “不管在哪家公司，只要能在需要自己的岗位上工作，那就是最幸福的事。”

        父亲用格外心平气和又坚信不疑的口吻说道。后来原岛才知道，当时的父亲在竞选中失利，私下获悉自己的课长一职雷打不动。

        “只要你尽全力去做，总能成事的。今后你得靠自己去开拓自己的人生了。”

        原岛轻轻地将杯子举到面前，带着一种莫名紧张的神情喝下了啤酒。能从父亲嘴里听到这种关心恳切的亲子对话，还真是难得。

        然而，原岛在入职东京建电之后，等来的却是这种被称为“公司”的组织捉弄的日子。

        一开始，原岛被分配到会计部。在这里，他被迫速学了簿记，每天都得与发票搏斗。但是在他进入公司第三年，觉得自己终于算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会计员时，却收到了一纸任职通知，把他调去专业不对口的营业部。

        为了学习新的工作，他在营业部埋头干了三年，接着转去与电子零件相关的部门做了五年，之后又基于公司的安排，在公司内部辗转调动。虽然姗姗来迟，但公司总算将他晋升为课长，并把二课交托给他。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一纸任职通知下达，哪里需要哪里搬，这就是上班族。但原岛不仅一次地觉得，这种职位调动实在不合理。话又说回来了，能在三十岁就实现与同事结婚生子，他也没立场去说这种调动的不是了。如今经济不景气，就算想换工作，也不可能有别的公司愿意收留他。等到有所意识时，他才发现自己只能抓着公司这根浮木不能松手了。

        正如父亲所说，他只能靠自己去开拓人生了。

        但他也不曾真实地感受到，之前的人生有过任何“开拓”。

        他只不过是搭上了“上班族”这辆微不足道的矿车，不时地遇到急转被甩来甩去，为了不致掉落，只能牢牢地抓着不敢松手。

        或许从一开始，他的人生就没有开拓的价值，也没有开拓的深度——时至今日，原岛也开始感到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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