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解释，加茂田的表情立刻变得瘆人，眉头之间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痕，但新田看得出他的眼底蓄满了令人生畏的怒气。

        摆在加茂田和新田面前的，是昨天营业一课提交的那份新供应商的名单。

        名单上的“螺丝六”涂上了黄色的标记，还很贴心地附上一份坂户以前写的“业者选定情况”的报告复印件。在这份报告里，坂户以成本过高的理由，建议中断好几个承包商的交易，并且得到了公司的应允。

        新供应商名单上，除了“螺丝六”以外，其他公司的名字也都被标上了黄色记号。一共有四家，每一家都是因为成本过高，被坂户中断了交易。

        “经调查之后，还有这几家公司。”

        新田向上司汇报了加班的成果。“原岛课长很不配合，还叫我不要多事，不过我还是调查了一下，发现付给这些公司的单价，都比以前贵了。”

        新田向加茂田展示了一份一览表，上面记录了向那四家公司订购的螺丝和钢材的单价，之前的采购价也一并写上了，总数算下来，每个月的成本要多付几百万日元。

        “这笔成本能从其他经费那边缩减出来吗？”新田说道，“就算真的能够平衡这个数目，我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特意跟成本较高的公司订购。说不定是因为这些公司跟原岛课长私底下走得很近吧。”

        新田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昨晚遭受的谩骂，经过一个晚上之后转变成一股沸腾的怨恨，在他心中不停地翻滚。

        “啧”的一声，加茂田发出一个刺耳的咂舌声，直接拿起小接待室里的电话，给原岛打了一通内线。

        此时，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八点半刚过。营业部的人平日里都要跑外勤，不过这个时间点应该都还聚在公司里。原岛似乎也在。

        “昨天新田说的那件事，希望你能解释一下。能过来一趟吗？”

        加茂田用不容分说的态度对原岛说道。

        新田隐约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原岛在说话。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内容，不过拿着听筒的加茂田倒是整张脸都涨红了。

        结束通话后，加茂田用力地放下听筒。

        “居然叫我有事就过去说。”

        “怎么办，课长？”

        在新田发问时，加茂田已经离开了座位，露出极其凶狠的眼神说道：“那我就过去一趟呗。相对的，我非说到他认输不可。”

        两人离开座位，乘电梯来到位于二楼的营业一课。

        加茂田趾高气扬地冲进营业部的办公区，径直走向原岛的桌子。

        原岛似乎早就看到了他们两人，慢悠悠地站起来，不发一语地请他们移步小接待室。这个简易包厢仅以隔板隔开。或许是加茂田的错觉吧，总觉得原岛的态度与平常在核算会议上见到的不一样。事实上，率先进入小接待室的原岛，即便面对气得满脸通红的加茂田也是面不改色，一脸泰然。

        “说吧。”

        最先开口的人是原岛——脸上一副“想抱怨什么就说吧”的表情。

        “你更换了供应商，每个月的成本就得高出几百万日元，这是打算做什么？”加茂田言辞犀利地逼问道，“我完全看不到你在努力缩减成本。整个预算之所以会拖累目标，不就是因为你的管理体制太不切实际吗？”

        “我管理得好好的，不必担心。”原岛回道，“用不着你特地来指点。”

        “就是因为实际上存在着问题我才来说的。你以为董事会能同意这种事？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加茂田用右手敲击桌子。

        “我当然是有些想法的。麻烦你不要多管闲事。”原岛回应道，态度相当不客气。

        “我说，你的目标不是没达成吗？所以我才会说啊。”

        加茂田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让我多管闲事的人，不就是你吗？”

        “那你就去跟董事会汇报一声如何？”

        原岛这么说。

        “什么？”原岛出乎意料的表态，让加茂田不由得盯着他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去汇报也没关系吗？昨天的核算会议上，是谁因为营业额得延到下个月在那里谢罪来着？”

        “营业额有偏差，这确实是因为我估算有误，所以也只能道歉了。我们部门也是无可奈何。但这是两码事。”

        “怎么就是两码事了？莫名其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没必要跟您这边解释。”

        在一旁观战的新田瞪大了眼睛看着原岛——这个男人难得展露这种骇人的口气。“在核算会议上，你要揪着数字怎么说都无所。毕竟那是你的工作。但是，你不过是个财务课长，别得意忘形地对营业部的做法说三道四。明白了吗？”

        新田暗暗地倒抽了一口气。

        在核算会议上，原岛给人的印象就只是一个谦卑恭敬的人。新田原本很瞧不起他，还以为加茂田一来抗议，原岛就会忙不迭地道歉。但是这种态度算是个什么事儿？

        “是吗？好吧。”加茂田也不认输似的放言道，“那我也只能跟上面汇报这件事了。你就作好准备吧。”

        “请吧，随你喜欢。谈完了吗？我跟你们不一样，忙得很呢。”

        说完，原岛便离席了。

        “这算什么态度？”

        新田哑口无言地目送原岛的背影，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此时加茂田脸上的神情——混浊的怒火化作一团火焰，在加茂田眼底熊熊燃烧。

        加茂田什么话也没说，回到财务课的办公区后直接找财务部部长饭山孝实说了几句话，然后在部长室里待了将近二十分钟都不见出来。

        饭山负责的是统筹经营相关的各种数目，现在是公司里的实力派，仅次于营业部部长北川、生产部部长稻叶。

        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见两人出来时，不仅是加茂田，连饭山也是板着一张脸，一副气冲冲的表情。新田明白了，对于原岛这个人，这两个人的看法和方针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那么，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新田觉得这两个人面对愚弄财务部的对手不会默默退缩。

        我可不管喽，原岛。回头你可别哭丧着脸哟。

        新田在内心暗自嗤笑，正好与回到自己座位的加茂田对上视线。加茂田晃晃右手，把新田喊过来，说道：“我跟部长商量过了，决定由部长去跟董事会汇报这件事。”

        “要不要事先跟北川先生说一声？说不定他还不知道呢。”

        早就听说营业部部长北川是个相当严厉的人。这些成本烂账要是传进北川的耳朵里，原岛绝对免不了要被狠狠地斥责一顿。

        然而，加茂田嘴边浮现一抹冷笑，说道：

        “直接上报给董事会，不是挺好的吗？”

        新田不明白这句话的意图。“这话怎么说？”

        “就是说……”

        加茂田两肘撑在桌面上，身子稍微往前探出，眼睛向上瞟着站在桌子前方的新田。“你也知道的吧，宫野社长对数字可纠结呢。北川部长会在董事会上被人训一顿，当众出丑。到那个时候，北川先生会怎么对付原岛呢？那可是一场好戏了。”

        “原来如此，您是这么打算的啊。”

        对于上司们的坏心思，新田很是佩服。毕竟饭山这个人是一个风评很高的谋士。

        饭山的策略，加上加茂田在核算会议等场合展露的数字预判能力——这两个人正是财务部能在公司内部略胜一筹的靠山。

        新田向加茂田告辞，内心的一肚子坏水却让他兴奋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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