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村西再次前往索尼克。

        他提前二十分钟拜访了总务部，确认了议事的安排，然后才向以前常去的十五楼董事办公室走去。

        “哟，真是稀客啊。”

        先到的梨田出声招呼。这位营业常务理事梳着一头三七分的黑发，脸上像往常一样露出刚强的表情。村西和梨田常常因为企划的做法而发生争执，即使彼此职位的差距很明显，还是无法甩开互为对手的意识。

        “因为发生了一些麻烦的情况。”

        梨田没有回应，嘴边浮现一抹笑容。那就是所谓胜者的从容吧。一看到这个笑容，村西就强烈意识到自己内心非常轻蔑梨田。梨田的工作态度根本就有问题。

        紧随村西之后进屋的是国际业务的负责人门胁。“啊，你好你好。”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没有任何架子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跟梨田开始闲聊。听从木内的建议，村西坐到梨田对面的位置上，但他眉头紧皱，无法融入这会议前的轻松氛围。

        会议一旦开始，这种温馨的氛围肯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会议室也会像被丢进一个满天飞雪的严冬。到那时候，不知道梨田和社长德山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会对村西说些什么。一想到这些，村西就发愁。

        随着一道开门的声音，社长德山和副社长田部终于走进了会议室。

        看到社长那紧绷的表情，村西心中就有一个直觉：看来他知道那件事了。

        “那就开始吧。”

        “你怎么就不能早点发现这个问题？”

        如村西所料，木内刚说了一句，几乎同时，那声质问便突然丢了过来。

        发出质询的德山，视线中混杂着疑问和焦躁。梨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望向村西。

        “公司内部的人在掩盖事实，”村西满脸苦涩地说道，“不仅公司的元老压住了消息，而且已经在私下里进行整改了。”

        木内分发的资料传到每一个人手上。梨田浏览了一遍之后，露出了哑口无言的表情，门胁满脸不悦地陷入沉默，田部则是双手交叉在胸前，瞪着会议室里的另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村西就丑闻的真实情况和自己所知范围内的丑闻原委进行了说明之后，田部咬牙切齿地说道：“东京建电到底是怎么管理的？既然事情都汇报给了宫野，那么身为副社长的你应该也会知道情况的吧。为什么你会不知情？”

        “因为对他们来说，一旦让我知道，就等同于告知了总公司索尼克。”村西愁眉苦脸地说道，“他们的危机感很强。我指的是对内的危机感，让总公司知道这件事会很不妙。”

        昨天，村西拜访了木内并确定要出席这个会议之后便回了公司，结果看到社长宫野正等着他。宫野肯定是听了北川的汇报，急着想来找村西谈一谈，但他说的净是些逃避责任的借口，既没有一丝反省，也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见。

        田部仰头望天，仿佛在斥责村西不像话。

        “请问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木内问道，“如果要对外公开，我会以那个方向去做些调整。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总不能一直瞒着。”

        作为总务部部长，木内在处理危机方面确实略高一筹。他的话说得也合理，但德山没有立刻作出回复。很明显，他在斟酌公开这个事实之后会造成什么影响。他无法确保那时候东京建电还能不能存活下来。虽说是分公司惹出的麻烦，但是也有可能发展成由索尼克替他们承担赔偿之类的责任。就在这个时候——

        “之前公布的成本，是不是也该追究到底呢，社长？”提出这个意见的人，是梨田，“在不清楚会造成什么影响的情况下，单纯公开这个真相，反而会引起顾客们的恐慌。这种做法实在说不上有诚意啊。”

        这番话说得也在理。“御前会议”碰上了一个无正解的问题。判断标准会因金钱和道德的处置而变化。

        “人员已经选好了，这一两天内就能安排调查小组过去。”

        木内赶紧附和了一句，而德山似乎也有了想法。

        “知道了。”德山说道，“先弄清楚是什么情况。调查小组尽快查出结果，对外公开的事暂且押后。明白了吗？”

        村西只能低垂着脑袋听从了这个安排。

        这三十多年的上班族生活里，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职位越高，就越有机会遇上因意外事故、纰漏或者丑闻导致损坏或赔偿的情况。村西也曾好几次指挥部下应对，自己还东奔西跑地帮忙解决问题。

        但是，这次面对的大案子——以村西的思维方式来说，这件事绝对算是“大案子”——从其性质和影响来看，与他曾经经历过的大小事件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等调查出了结果再商量对策，德山的这个想法也没什么不妥，但不管调不调查也能预想到，这件事造成的经济损失将高达百亿，甚至会超出一千亿。

        那些出问题的螺丝，被用在大部分公共交通工具的座椅上。

        举个例子，光是叫停飞行计划中的飞机，那些赔偿的金额就相当可观了。要是在回收强度不足的产品的阶段，取消所有已在航线上就位的飞机，那更是会引发噩梦一般的事态。

        从另一方面来说，虽说要商量对策，但这个对策可没那么容易想得出来。这件事并不仅仅关乎东京建电的生死存亡，对于索尼克来说，分公司这个丑闻所造成的赤字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大损失。

        “御前会议”的每一位与会者，都是在生意上很有眼力的人。用不着等到德山想要的调查结果，他们肯定已经立刻在脑海中描绘出了那个凄惨的结局。话又说回来——

        村西对自己感到恼火，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过得怡然自得。这一股怒火很快又转到宫野和北川身上，那迅猛的火势将他的内心搅得乱糟糟的。

        在东京建电这家公司的副社长位子上，他也坐了两年。这两年里，他一直尽自己所能地努力让这个公司发展得更好，对于东京建电原有班底的员工们，他也是一视同仁，不曾区别对待。

        但是，东京建电的宫野和北川在发现这个麻烦时，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村西。

        原因很明显，因为村西是外人。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村西是索尼克的爪牙之类的。

        村西曾经想着努力融入东京建电，然而到头来，他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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