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团从海德堡乘车到达美因兹,在此改乘游艇顺莱因河而下去科布伦次,行程约九十公里。这段航程经过莱因河下游最引人入胜的地方,沿岸有妖精岩,美丽的城镇和古堡。
有人说,来到莱因河的下游就象进入了中世纪的传说世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里河水污浊,河道淤塞,来往船只不得不擦舷而过,妖精岩也不过是块普普通通的岩石,没有任何神奇之处。不过,两岸不时出现的古堡到底没使人失望。
波罗先期到达科布伦次,从这里又乘汽车继续旅行。他们在古都科隆住了一夜,次日直达汽车旅行的终点站阿姆斯特丹,这时已是从罗马出发后的第八天了。
八天来与波罗同行,互相结下了深厚友谊,离别时依依不舍。从罗马到阿姆斯特丹行程二千五百公里,中途停了七夜,而据说波罗返回罗马只需两天。
除了东欧之外,在欧洲这块土地上,无处不留下波罗的足迹。返回途中他会感到寂寞。他说,有乘客时决不会出差错,但在告别客人之后的归途中反而容易出事。他显得很伤感,简直不象热情开朗的意大利人。人们目送着他踏上归途。
旅行团从阿姆斯特丹乘飞机去伦敦。从夏季阳光灿烂的意大利和德国来到伦敦,感到这儿的季节似乎迟了两个月。
风间在伦敦得知外婆杉田米遇害的消息。
风间早年失去双亲,被带回母亲的娘家,由外婆哺育成人。
杉田米早年失去丈夫,全靠给人当保姆、做杂工,来抚养风间。风间长大成人能自立后,她被志田家雇佣。
志田家对她倒也不错,姑娘彩子出嫁时,她跟看来到永仓家。
自从外婆上志田家当佣人后,风间一次也未去看过她。风间认为志田家资产阶级习气甚浓。在风间的眼里,志田家的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彩子嫁给永仓后,风间从未去过永仓家,只是在外婆休息的日子,在外面见见面。
风间终于能够自立,有足够的收入后,多次劝她别再出外谋生,希望外婆同自己生活在一起。
但杉田米对单身汉的外孙说:“我是给人家当保姆的,年轻姑娘瞧不起。”她认为自己的身分会妨碍风间找对象。因而继续外出谋生。
“现也风气不同了,大都能正确对待。”
无论风间怎么劝说,杉田米仍固执己见,不愿过颐享天年的生活。
听到外婆被害的消息时,风间几乎昏厥过去。
“到底是谁杀了她?”
作为亲属的风间通过国际电话,理所当然地质问对方。
“那……”
对方显得踌躇,未立即作答,也许在考虑是否告诉他。
“你怎么不讲话?不知道犯人是谁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快告诉我?我是被害人衫田米的外孙,有权知道犯人是谁。”
“这个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但是现在不能告诉您。您知道了肯定不会冷静。不允许搞私人报复啊。”
“报复?你是说我会报复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之,您回国后我会把详情告诉您,现在只等您回国认领遗体。请尽快回来。”
对方可能觉得说过头了,语气有些后悔,立即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风间呆若木鸡。他决不相信这是事实,是否有人无聊透顶搞了一场恶作剧?但电话确实是从东京打来的,不会有人愿意出很高的电话费开这样的“国际”玩笑,况且也没理由这样做。
一时茫然而不能自制的风间逐渐恢复了冷静,考虑着刚才对方说出的那些值得深思的话。
一旦知道了犯人的名字——对方在电话中说——自己决不会冷静;还说不允许搞私人报复。
当他追问这是什么意思时,对方似乎后悔失言,接着又说归国后,自然会真象大白。
——这就是对方失言的地方吗?若果真如此,为什么会是失言呢?——
风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沉思。的确,亲人被杀又不告诉谁是凶手,谁都不会冷静,但也不至于立即报复呀!
警方已经知道犯人是谁,这意味着犯人已被捕呢,还是犯人正被通缉呢?
不论属于哪种情况,警方已经知道犯人是谁,却要求被害人的亲属不要报复的想法,总令人难于理解。杉田米是自己的外婆,同时是母亲,也是父亲。风间怎能不憎恨这个杀了亲人的罪犯呢?
从电话中虽未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但看来很可能是出于主人间牵连而被害的,是在与人没有任何怨恨的情况下被害的。
风间想到这里,怒不可遏。警方在电话上说不允许报私仇。可是,倘若犯人就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触犯刑律,也要报复,这是作为唯一的遗族应有的感情。
风间凝视天空的眼睛忽然发亮,他猛然想到外婆做工的那家主人叫永仓,而对裕希子纠缠不休,中途加入旅行团的那个男人也叫永仓。难道这是偶然的巧合吗?
——永仓在佛罗伦萨第第一次出现时曾无意中说出“把妻子××”的话。
永仓在苏黎世劫持汽车。在德国的“黑森林”被盐泽说服加入旅行团,当时风间就此问过盐泽。盐泽虽然巧妙地搪塞过去了,但风间确实听到过永仓说“把妻子××”,这两个字完全可以补充为“杀了”。
永仓“杀了妻子”,风间的外婆在永仓家干活,结果被卷入“夫人”的纠葛中被害,这两者完全吻合。
风间的眼前出现了永仓的面孔,这是一张精明瘦削的现代型面孔,是一种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切身利益的所谓功利主义者、即“才华过人者”的面孔。风间讨厌这种人,从永仓一出现,就对他很反感。
杉田米到永仓家作佣工后,风间从未去过他家,自然不认识这家的主人永仓。而警察失言,生怕风间进行私人报复,这证明他的仇人就在眼前。
——从东京跑来追逐裕希子的永仓不正是杀死外婆的凶手吗?
盐泽一定知道详情。如果警察掌握了永仓的罪行,必然向导游公开事情的真象,委托盐泽监视永仓。
为了证实这个问题,他决定试探盐泽的态度。
在风间的追问下,盐泽感到十分为难。
“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况。”
“在德国劝永仓加入旅行团时,你包庇了他。我听得清清楚楚,永仓说,‘我把妻子杀了’,而你欺骗我说,他是威胁穗积小姐,说‘我要杀你。’‘杀了’和‘要杀你’完全是两码事。在佛罗伦萨永仓第一次出现时,你我同永仓的距离大致相同,听到的话不至于相差那么大。你包庇他不正说明你知道真象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盐泽说。
“假使大家知道加入我们行列的是个杀人犯,一定会拒绝他。你明知事情的真象,却硬要把他拉进来。”
“不,不是那么回事。”盐泽虽然还在辩解,但态度已在动摇,可他仍决心保持沉默。
盐泽对永仓的监护,与其说是受警视厅的委托,不如说是有义务这样做。他费了好多口舌好容易才说服永仓回国自首,他要负责把他带回东京。
如果归国前永仓知道在旅行团中有被害人的亲属,好容易才决心自首的思想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风间是被害人的唯一亲属,他有权知道自己的外婆为什么而死,被谁所杀。然而对此警方也感到十分为难。
东京的警察一直同盐泽保持着联系。风间根据这一事实认为永仓就是犯人。盐泽只能对风间说,他的推测是毫无根据的猜想。而风间从盐泽的神态中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打算在回国前无论如何要证实这一点。
“好吧,你若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弄清真象。”风间突然改变口气说。
“自有办法是什么意思?”盐泽担心地问。
“直接问永仓,到底谁杀了她。”
“那,那可不行!”盐泽惊愕地望着他。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吗?这种事不能向一个清白无辜的人打听。”
“既然清白,问问也不打紧,然后道个歉不就行了吗?”
“反正不行。”
“为什么不行?就凭你老说不行这一点就知道永仓一定干了什么坏事。”
风间瞪视着盐泽。
在伦敦游览三天,然后去巴黎。巴黎是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旅行终结意味着裕希子同永仓的离别。虽然这次旅行为期不长,但裕希子却感到又重新恢复了青春。
正因为如此,同永仓的离别是痛苦的。但这次的离别却含有希望。永仓服刑后还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自从在“黑森林”永仓加入旅行团后,他向裕希子讲述了自己不幸的婚后生活,和杀死妻子的原因。
裕希子虽不想听,但又必须听,这既是为了判断永仓犯罪的性质,也是为了设计他们未来生活的蓝图。
六月末七月初的伦敦多姿多彩。花草树木冲破了漫长严冬的禁锢,竟相发芽、开花。人和动物都向着盼望已久的太阳伸伸懒腰,感到特别惬意。虽然眼下还未到群花争艳、游客如织的夏季时季,但摆脱严冬桎梏的人们无比容悦的心情,犹如漂浮着的清新空气充溢大街小巷。
裕希子无比珍惜同永仓在一起的宝贵时间,没有兴致玩味伦敦的旅情。乘观光汽车游白金汉宫、伦敦塔、威斯敏斯特教堂等名胜古迹时,她心里只想到永仓同她在一起。
“穗积小姐,您真变啦!”野泽弘子不无嫉妒地开玩笑说。弘子的意思是,永仓把裕希子从她身边夺走了。在此以前,她总是同裕希子一起活动,和旅行团的其他成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虽然旅行团今还有另外的独身女性,但弘子同她们象是隔着一堵墙似的。弘子表示好感的只有风间一个人,这大概是因为在佛罗伦萨风间曾舍命救过她,所以她才对风间表现得格外亲切吧。
永仓参加旅行团后,有件事使裕希子感到担心,这就是风间对永仓表现出强烈的反感甚至可以说是露骨的憎恨。
从永仓最初出现的时候起,风间就象裕希子的保镖一样,不让永仓接近她。
但是风间同裕希子的关系也不过就是旅行团中的旅游伙伴。既然裕希子原谅了永仓,风间还有什么理由敌视永仓呢?
来到伦敦以后,风间对永仓的敌意有增无减,两人的关系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倘若只有他两人在场,说不定会闹出十分可怕的事情来呢。
为了防止意外。裕希子总是紧紧跟着永仓。盐泽也常常插在两个男人之间,也许他也看出了苗头。
永仓也感到了风间的敌意。他为什么恨自己呢?永仓感到纳闷。
在伦敦的三天,大家相安无事。从伦敦到巴黎乘国际列车约需七个小时。
途中,从多佛尔到加来,是由连接海峡两岸的轮渡运载列车通过多佛尔海峡的。
在阳光明媚的初夏季节乘坐列车和轮船旅行令人心旷神怡。到加来就进入了法国境内。列车在满布小麦田的原野上飞奔南下。
快到巴黎时,弘子来到裕希子的包厢,象有什么要事相商。
弘子在永仓面前有些踌躇,她委婉地对裕希子说:“我们两人单独谈谈好吗?”
永仓灵机一动,站起身来说道:“我的嗓子干渴,去餐车喝点什么。”
“你要同盐泽先生……”裕希子假装若无其事地对永仓说,示意他要同盐泽在一起,别单独一人行动,避免同风间发生冲突。这时,她已是以妻子的身分对永仓说话了。
永仓点点头,表示“我懂了”,离开了包厢。
“到底是什么事情?”
裕希子转身问弘子。她对弘子这时间来似乎不大高兴,因为和永仓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一分一秒也不能白白浪费。
“真对不起。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打扰了。”弘子表示歉意。
“不谈这个。到底有什么事?”
裕希子意识到弘子一定有重要事情要谈。
“本想不说,但仔细想想还是说了好,不能置之不理啊。”
“置之不理?有什么危险吗?”
“是呀,永仓先生有危险。”
“永仓有危险?”这次轮到裕希子着急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知道不,永仓杀了谁?”
弘子听到过永仓说“杀了妻子”。裕希子猜不到弘子的意图,沉默不语。
弘子接着又说:“他不只是杀了妻子。”
“你说……说什么?”
裕希子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永仓先生把他家作佣工的老婆子也一起杀了。可能是因为她目睹了永仓的罪行,为了杀人灭口吧。”
“你撒谎!不可能!”裕希子悲怆地惊叫起来。
“我也希望如此,但这是日本警察在电话上对盐泽说的。”
“你怎么知道?”
裕希子已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不住地扭动起身体。
“从风间先生那儿听来的。”
“风间先生又不是导游,他怎么知道?”
“被杀的佣人是风间先生的外婆。”
“这是真的?”
“风间先生亲口说的呀,他总不会瞎说吧。”
“但……我不相信。决不可能!”
“开始我也不信。但是,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有什么区别,不同样是犯罪吗?就这种心理来说,万一……”
“别说了,求求你。”
裕希子打断了弘子的话,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希望这不是真的,但种种迹象表明弘子说的全是事实。这时裕希子才理解了风间仇视永仓的原因。她回忆起风间投向永仓那充满敌意的目光。这是亲人被杀,对杀人凶手无比仇恨的目光。
风间的外婆在永仓家作佣工,这是多么不幸的偶然巧合呀!倘若只杀掉可恶的妻子,或许还有酌情减刑的可能性。但是把无辜的第三者也一起杀掉,这就没有减刑的希望了。
——也许会判死刑!
永仓被绞首的惨状浮现在她的脑际,希望缓期执行之类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真对不起。我多嘴了,不过我是想把真实情况告诉你。”
弘子口气诚恳,但又以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情观察着遭到突然打击的裕希子。这目光仿佛在说:“不幸的事并非只降临到我个人的头上啊!”可裕希子不理会弘子那冷酷的视线,她只觉得好似突然掉进了黑沉沉的大海,她绝望了。
此时东京有一位刑警把偷袭公寓的事件和在杉井区发生的年轻妻子和老女仆被杀案件联系起来,一并考虑。虽然作为嫌疑犯的丈夫被指名通缉,但他家厨房的窗玻璃被割了一个口子,这无论如何不好解释。
割破窗玻璃,是盗贼们惯用的手法。但这位刑警注意到侵入两家的手法极为相似。
当刑警提审犯人稍一触及那次杀人案件时,增村反应十分敏感。
刑警本来没有期望有什么重大进展,只是想试探一下犯人的反应,结果增村吓得浑身打抖,直喊:“我没杀人!”
“谁说你杀人了?我只是说,你知不知道杉井区有个叫永仓彩子的女人和她家的老女仆杉田米?”
增村的脸色变得煞白,刑警没有料到他会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我从报纸上看到那家的主人把她两人杀了。”增村象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这样回答刑警的讯问,但神色紧张,惊恐不安。
两人的反应已充分暴露出他们都非常胆怯。开始认为是单纯的偷盗案件,却与杀人案件联系起来,于是他们两人被送往破案本部。
永仓离开餐车,走到自己的包厢那节车厢的连接处时,被风间拦住。看来他早就埋伏在那里了。
风间突然说想打听一件事,表情异常严肃。
“打听什么事?”
因为双方存在隔阂,永仓十分警惕。
“你是在日本杀了人逃出来的吧?”
被风间单刀直入地一问,永仓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这没有必要对你说。”永仓一面后退,一面故作镇静。
“正因为有必要,我才问你。”
“你是警察?即使是警察,在这里也无权盘问。”
永仓的话,实际上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到底还是承认杀了人。我不是警察,可我比警察更有资格审问你。”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被害人的亲属。”
“你说什么?”
永仓大吃一惊,恰似当头挨了一棒。
风间的脸上青筋暴胀,露出十分憎恶的神情。
“被你杀害的杉田米是我外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杉田米……被我杀害?”永仓简直听不懂对方的话。
“别装糊涂!因为她目睹了你杀死老婆的现场,你就连她也一起杀了,就象杀死一只小鸡一样。”
“你说杉田米也被杀了?”
“你亲手杀死了她,还来问我?”风间越发愤怒。
“等……等等,这是不是搞错了?”永仓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搞错了。
“不是你杀的,还会是谁?”
“这我不知道。总之我没杀你的外婆。”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糊涂!东京警视厅明确指出你是杀人犯。”
风间本是从盐泽口中听来的,可现在的口气倒象是他直接从警视厅听来的。
“不是我!为什么我要杀杉田大娘?”
“因为她看见你杀了人!”
“这是捏造,胡说八道。她是老年人,一定死于别的原因。”
永仓本想解除风间的误会,结果反而火上加油。风间勃然大怒。
“明明是你杀的,竟归罪于上了年纪,你这个混蛋!”
风间难以抑制满腔愤怒,向永仓猛扑过去。
“住手!在这种地方你想干什么?”
膂力过人的风间冷不防扑在他身上,永仓拼命抵抗,而风间以为他是在反攻。
“我要让你尝尝厉害,好让你改掉不敢承认的卑怯性格!”
风间朝永仓脸上狠狠击了一拳。
正好这时裕希子从包厢出来,她一直惦记着永仓。当她看到这一场面时,不由得大喊一声“住手”,旋即从背后抱住风间,拼命拉开他,她感到异常恐惧,仿佛永仓被风间杀了似的。
被裕希子抱住的风间打了一个趔趄,突然感到全身无力,不能保持平衡。裕希子一心只想救出永仓,还在不断使劲推开风间。
这时,一场意外的不幸事故发生了。
也许是列车在急转弯,车身猛烈晃动起来。
裕希子用力推拉风间时,正是车体横向摇摆最剧烈的时候。
随着车体的摇摆,风间的身体向一边倒去,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以便保持身体平衡。事有凑巧,车厢的门半开着,不幸事故就在这时发生。列车开始隆隆地通过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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