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空虚,每天都是空虚的日子。我已经失去自我多少年了啊。
我想想哦,随便算算也要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都是空荡荡的。因为我是个毫无用处的大个呆,只是个占空间的麻烦。
我真想说一句“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我真正的模样。
虽然有点自卖自夸,但我的实力真的不是盖的。只要我能活得像自己,我就可以大显神威。看看我的过去就能明白。以前的我为人行事,活得灿烂耀眼。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真是可惜。
如果这么继续下去,我还宁可直接消失算了。
可是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什么也办不到。
不管是活着,还是消失,全都得要配合他人的需求,我的立场还真是悲惨啊。
“午安。”一名男子这么说,钻过门帘走进店里。
没错,这里是一家店。是位在一条名叫明日町金平糖商店街一端,毫不起眼的一家店。
这位客人很高大,为了避免撞到门框,他走进来的时候还稍微弯了一下腰。
他头戴灰色呢帽,身穿灰色的三件式西装,系着深灰的领带。怎么啦、怎么啦,这家伙全身上下都是乌漆抹黑的!从年纪来看,应该可以称他老爷爷吧。只不过他不但腰杆挺直,也没有拄着拐杖,即使体格单薄,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的。
“欢迎光临。”老板说。
总是坐在和室一角读着书的老板,因为眼睛看不到的关系,他都是用手指在读书。虽然在我眼里,他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但是年纪轻轻的他却意外地稳重冷静。
而且他的直觉特别敏感。只要门帘有些微摆荡,他就能在一瞬间察觉到有客人造访。他的第六感特别准,不晓得他是不是透过空气的动静来分辨。只不过他还是完全没注意到本大爷的不满。每天早上他都会用干抹布细心擦拭我,可是他不但完全没有意思要使用我,也没有打算要处理掉我的意思。
全身灰得像老鼠的老爷爷把手搁在我身上,一边将体重压在我身上一边脱下鞋,登上和室房里。
不是只有灰色爷爷会这么做。每个人都习惯用手扶着我。
因此在我身上,都留有当天客人的指纹。
要是老板有一天遭到杀害的话,就可以靠我来揪出凶手。所以我拥有存在的价值。如果我不这么想,哪还有干劲撑下去啊。真是的!
今天的客人是个新面孔。老板都是听声辨人,他现在一定早就发现到对方是第一次来光顾。
灰色爷爷没有坐上老板请他坐的垫子,直接就跪坐在榻榻米上,姿势优美端正。只见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旁。真没想到他设想得如此周到,竟然连头发也是灰的。
老爷爷从皮革制的包包(黑色的)里拿出一封信封。
什么嘛,不过就是一封信嘛。尺寸是一般常见的大小,信封也是白色的,一切极其普通。有够无聊!真希望他能拿出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把店里搞得鸡飞狗跳,让我看看老板惊慌失措的模样。
灰色爷爷递出信封说:“我想要寄放这个。”
老板一收下信封,就问道:“我明白了。请问要寄放多久呢?”
灰色爷爷似乎还没决定要寄放到什么时候,只见他发出“唔嗯”的声音在沉思,然后开口说:“我要寄放两个礼拜。”
“那么寄物费一天是一百圆,总共是一千四百圆。”
听到老板报出的金额,灰色爷爷面有难色地说:“这样有点伤脑筋啊。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文件。这样好了,我一天出到一千圆,用一万四千圆请你保管。”
真是稀奇的客人。他竟然要求提高寄物的费用。是想要什么特别服务吗?在那封平凡普通的信封里面,装了这么值钱的东西吗?
老板斩钉截铁地说道:“恕我无法接受。本店并不会因为只收一百圆就随随便便处理,收了一千圆就认真保管。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我都会在同样的条件下用心看管。”
听到这番话,灰色爷爷不发一语。这片沉默实在让人焦躁难耐,要是我有手臂的话,我还真想用力甩一甩手,只是我做不到就是了。而老板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丝毫的不满,依旧保持着平常心静静等待对方说话。
等到灰色爷爷总算开口的时候,他却像是在爆料什么秘密一样,用着装模作样地口气这么说:“其实我是羊。”
吓死我啦!原本还以为他灰得像只老鼠,没想到他竟然是只羊?
老板面不改色,冷静地这么说道:“所以是你的主人想来寄物——应该说是你的雇主才对吧?”
羊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弄清楚啦。我想爷爷应该是个江户男儿吧。他似乎把日语的“hI”跟“ShI”给说反,其实他要说的是“管家”啊。这样就连我也听懂了。
这么说起来,老爷爷的说话方式的确很有管家味道。管家是负责照顾大人物的人,平常都跟大人物呼吸同样的空气,所以也是差不多伟大。
总觉得令人有些怀念。
虽然那是在寄物商还没开店以前的事,记得以前也有一种叫做管家的人种经常会来光顾。这里原本是间和菓子店,是一家名声响亮的店,所以有钱人家的仆人常常会进出这里。我在那时候可是身负重要任务,大显神功了一番。
灰色爷爷说:“放在那封信封里的文件,是来自某大公司的首脑人物。简单来说呢,就是出自社长之手。那位社长希望把这份文件交给我来保管。平常社长的重要物品都是锁在保险箱里,可是社长现在遇上许多烦忧,情绪变得不太稳定,对周遭的人特别疑神疑鬼。似乎在害怕要是被人发现保险箱里的重要物品,就会被有心人士偷走。社长甚至连亲朋好友跟公司员工都信不过,所以才会委托身为管家的我来保管。”
“看来您深受他的信赖呢。”
即使听到这句话,灰色爷爷看起来也没有特别高兴。
“总之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弄丢社长托付给我的重要文件。但我不过只是个独居的老糊涂,心里难免还是很担心。就在这个时候,我得知这里有人在做寄物商的生意。”
“是别人向您介绍本店的吗?”
“社长时常会收到各界送来的礼品,我必须要负责整理那些物品。我在其中的点心礼盒中,发现这里的商店街地图,上面就有出现‘寄物商’这个字,让我特别印象深刻。”
哦哦,原来寄物商有这么稀奇啊。其他地方都没有吗?那我们干脆在别处开分店,扩大成连锁店也不错啊。连锁店听起来很有现代感的味道,有种生意兴隆的印象呢。
灰色爷爷继续说道:“我们是相当大型的企业,所以我觉得寄放在这种店家里,反而不会被周遭察觉,能够遵从社长的要求。”
你说啥?
这个人竟敢说出这种失礼的话。他话中的含意,是在表达社长是个大人物,所以只跟了不起的人物来往,而那些了不起的人物,根本不会来光顾像我们这种店家。
虽然不甘心,但他说的没错。在这条商店街里,这家店看起来不但特别寒酸,就连门帘也是俗气得不得了,再加上还有我这种废物挡在出入口,老爷爷的看法确实很公道。
不晓得是不是看到老板默不作声,让灰色爷爷觉得很无趣,他的眼睛看向了我。因为最近不习惯受到注视的关系,我吓了一大跳。
老爷爷开口向老板问道:“我从刚刚开始就很好奇了,这个玻璃柜是放在这里做什么用的啊?”
可恶,这个惹人厌的臭老头!
你刚刚不是用手扶了我,才能轻松爬上那里吗?结果你竟然忘恩负义,嫌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嫌我自己没关系,但我可不容许别人这么批评。
老板紧接着说:“因为这里原本是一家和菓子店。”
“原来如此,所以这是原本放和菓子的玻璃柜啊。”
“寄物商的工作是从我才开始的。”
“寄物商确实是没有商品需要陈列啊。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请业者来做回收喔。这应该很碍事吧?”
你说啥?我慌了手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没办法活出自己,我还宁愿直接消失算了。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么想,可是一旦死到临头,还是会忍不住紧张万分。
救救我!我还不想消失!
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我有了一个新发现……原来,我这么小家子气。
老板说:“就是因为需要,我才会把玻璃柜放在这里啊。”
咦?
“需要”是什么意思?灰色爷爷代替我,问出了这句我想问,但是却无嘴可问的疑惑。
“需要?可是里面空荡荡的啊。”
“在我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那个柜子就一直放在那里了。还有挂在门口的门帘也是。我是故意让这家店的摆设,保持着当时的原貌。这样一来,我就仿佛像是看得见一样了。多亏如此,我才能在这里行动自如。”
我恍然大悟。老爷爷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老板继续说道:“你现在眼里的一切,我也全都看得到喔。我是靠心眼在看。虽然店外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店里的事我全都知道。所以让这里保持这个模样,对我来说相当重要。”
我的心里感慨万千。
所以老板才会每天早上拿着抹布擦拭我,努力维持店里的景象啊。老板需要我。这二十年来我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
我真是个蠢蛋!也许老板是这么想的。
在老板脑中的风景里,我的肚子里大概还摆放着一大堆和菓子也说不定。练切菓子、外郎糕、黄身时雨、水羊羹、素甘、馅衣麻糬、吉备团子。这些色彩缤纷的和菓子,至今仍放在我这里。
就连我也看得见了。看得见那满是和菓子的景色。
这时候要怎么说才好呢,我的心里开始油然生起,又或者该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涌现出一股名叫干劲的东西。
我其实早就活出自我了啊!以前只是没有发现到而已!
“那么,我就付给你一千四百圆。”
灰色爷爷这么说道,递出一万圆纸钞和四枚百圆硬币。老板收下后,用指尖检查了万圆纸钞,再用手指量了量钞票大小后说:“请稍等一下。”他从摆在房间一角的木盒中,抽出一张五千圆纸钞还有四张千圆纸钞。木盒里的钱都分门别类地整理过,所以一下子就找得出来。
灰色爷爷端详着老板拿钱的模样。收下找钱后,盯着钞票问道:“钞票上面有注明点字吗?”
“上面有识别记号。就在肖像那一面的左下角。”
灰色爷爷用手指摸摸那一角,歪了歪头。
“你只要这样摸就分辨得出来吗?”
“旧钞因为经过磨损,辨识起来比较困难,所以我最后都会用尺寸来判断。”
“那你要怎么分辨硬币?”
“一拿在手上立刻就分得出来。因为重量都不一样。”
灰色爷爷钦佩不已地点了点头,将找钱收进长皮夹里。
老板说出一如往常的字句。
“若两个礼拜后没有来领取,物品将归本店所有;如果想提早前来领回也没问题,不过剩余费用不会退还。另外还有一项规定,本店必须要知道客人的名字。”
灰色爷爷沉默片刻。他看起来好像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毕竟都年纪一大把了嘛。最后他总算是想了起来,说道:“木之本亮介。”
“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一定会过来拿。”他说完后,就戴上帽子,离开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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