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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回家后,郝乐意让马跃帮她戴上项链,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漂亮归漂亮,可从小没戴首饰的习惯,总觉得别扭,让马跃帮她摘下来。马跃说:“既然漂亮就不要摘了,正好让咱妈看看。”郝乐意担心地说:“咱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马跃就乐,说如果这是串真铂金真祖母绿项链,陈安娜不仅会生气,还会以为田桂花送这项链的目的是故意让她这穷婆婆难堪,一气之下逼着郝乐意把项链还回去的可能也是有的,但因为是假的仿货,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马跃还是错了,因为进门的陈安娜一打眼就看见了晶莹璀璨在郝乐意脖子上的项链,不仅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条真货,还径直猜到了送项链的人是田桂花,没等马跃和郝乐意开口,她就直接说:“田桂花送的?”

        马跃一愣,冲陈安娜竖大拇指,“妈,您真神了,猜的?”

        陈安娜冷着脸说:“不用猜也知道,出手就是铂金祖母绿项链的,除了田桂花没别人。”

        马跃嘿嘿地乐,“来源您猜对了,可货色您还真看走眼了,是假的。”

        “谁告诉你是假的?”

        郝乐意脸色一紧,就明白田桂花善意地说了假话,因为怕说是真的她不要。慌忙让跃给摘下来,说她不知道这是真的。

        马跃也明白了。

        看两人反应,陈安娜知道他们被田桂花忽悠了,不由得心酸。因为知道田桂花是善意的,可这善意,对她来说,是一记无声却疼在心上的耳光。郝乐意看出了她内心的寥落,小声抱歉说:“妈,我以为这不是真的。”

        陈安娜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如果是真的就太贵重了,要不……我还回去吧,等吃完饭我们就给送回去。”

        说着,郝乐意看看马跃。

        马跃有点为难,而且不仅他,陈安娜也知道,这条项链对他们家来说贵重了点,可对于田桂花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小事,如果他们把项链送回去,会驳田桂花的面子。所以,郝乐意看他,他就看陈安娜。

        陈安娜酸楚地叹了口气说:“算了,也是她的一番苦心,你就戴着吧。”

        马跃长长地吁了口气,可郝乐意还是有点忐忑,因为她是苦孩子出身,直到现在依然搞不明白马光远家到底是多有钱,总觉得这串祖母绿项链贵重得让她心不安。

        晚饭后,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马跃跟她介绍了一下马光远家的生意:开了两家营业面积各是五千多平方米的高档酒店,每家酒店的年纯利润是一千万左右,而酒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郝乐意错愕地张着嘴。

        马跃就笑了,“吓着了吧?”

        郝乐意缓缓地笑着说:“原来伯父一家就亿万富翁啊?”

        楼下要统一安装单元门,居委会在门外等着收钱,陈安娜从厨房门口路过,瞥了郝乐意一眼说:“他亿万富翁他们的,跟我们没关系。”

        郝乐意笑着说知道,她比较意外的是亿万富翁原来也和大家一样过日子啊,除了房住得大点,衣服穿得高档点她没觉得亿万富翁和其他人有啥区别啊。

        马跃就乐了,刮了她鼻子一下说:“傻死了,小可爱。”

        居委会大妈找不开钱,陈安娜翻遍了也没凑够零钱,就问马跃有没有零钱。郝乐意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她钱包里有,就在背包里,让陈安娜自己拿。陈安娜觉得动儿媳妇钱包有点不妥,让马跃找,马跃正在厨房帮郝乐意擦盘子,就探出头来冲陈安娜乐了一下,“妈,您就不用这么保持修养了,是乐意让您自己拿的,又不是您趁乐意不注意偷偷翻她的钱包,是吧乐意?”

        郝乐意心情很好,就响亮地嗯了一声。

        刹那间,陈安娜也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从马跃结婚,她第一次有了郝乐意是自家人的感觉,就去沙发上拿过郝乐意的包,摸出了钱包,果然有不少零钱,往外抽的时候,就听丁零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茶几上。陈安娜以为是枚硬币,正打算捡起来给放回钱包,可这一捡,她傻眼了。

        她看见了那枚她翻破天也没找到的戒指,居然端端地坐落在茶几上。没错,从钱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就是它,因为茶几上没硬币也没任何金属性质的小玩意,陈安娜呆呆地看着这枚戒指,满脑子跑火车地轰鸣着。她飞快地想啊想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枚戒指到底是怎么到郝乐意钱包里去的?是马跃偷给她的还是她自己拿的还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都是她陈安娜不允许的!

        她决定暂时不动声色,把钱交给居委会大妈,关上门,站在厨房门口,威严地看着依然在厨房里说说笑笑的马跃两口子。

        郝乐意一歪头,看见了她阴沉的脸,吓了一跳,“妈。”

        “忙完了你们出来一下。”

        马跃觉得气氛不太对,却嬉皮笑脸地说:“妈,您该不是拿了乐意二十块钱还打算写个借条吧?”

        陈安娜哼了一声,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马跃和郝乐意瞠目结舌地站在了陈安娜跟前,捏着戒指的陈安娜疾声厉色地说:“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谁先说?”

        郝乐意这才想起戒指还在钱包里,心里叫苦不迭,张了好几次嘴,终还是没说话。怎么说?说马光明送她的?这不把马光明端出来挨骂吗?偷瞟了一眼马跃,马跃也懵懵傻傻的样子,“妈,我……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给您放回去的。”

        “我不关心你们给不给我放回去,我只关心它是怎么到郝乐意钱包里去的!郝乐意,这么说吧,我们家没钱,但家风很正,我不想因为你进了门,我们家的东西就学会了自己长腿串门!”

        郝乐意瞠目结舌地看着陈安娜说:“妈,您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你最好把从你爸妈身上继承的那些恶习改了,否则,你就……”

        “妈!”马跃听不下去了,“戒指是我爸给乐意的!乐意知道是我爸背着您拿出来的,打算悄悄给您放回去呢!”

        陈安娜一愣,郝乐意哭着上楼了。陈安娜嘴上却依然不认输,“你爸偷拿我戒指干什么?”

        “我和乐意不是要偷着登记吗,我爸给我送户口簿,觉得可能会见着乐意,就想送个见面礼,可我爸没钱就打您戒指的主意了。”说完,马跃也转身往门外跑,边跑边说,“妈,我要再听您这么说乐意,我……我就不是您儿子了!”

        那天晚上,陈安娜和马光明吵得差点把天花板掀了。郝乐意尽管委屈,可还是不忍公婆两个相互骂得狗血喷头,让马跃下去劝。马跃非但不去,还美滋滋地说:“不懂了吧?我妈吧,知道自己错怪你了,想跟你道歉吧又拉不下面子,就用骂我爸的方式告诉你,不能怪她,要怪得怪我爸,如果不是他偷了戒指,她怎么会冤枉你?我爸呢,是在用骂我妈的方式告诉你,郝乐意,别生气了,我已经替你出气了。”

        让他这么一说,郝乐意还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又不忍心公婆俩骂得太凶残,就主动下楼,敲了敲门,劝他们别吵了,再吵她就不好意思面对二老了。

        马光明和陈安娜就不吵了。

        马跃说得很对。他们两人,一人占据了沙发一头,各自抱着一杯茶,使劲儿扯着嗓门吵,脸上却一丝怒气都没得。

        第二天,陈安娜还有点不太自在,看见郝乐意有点讪讪地,马光明瞅着她就哼了一声,说:“别装不自在的,团一手灰就往别人脸上抹,说声对不起怎么了?”

        “要不是你手贱,我上哪儿去团一手灰?”陈安娜也不甘示弱。

        一看两人又要开战,而且这一次是动真格的,马跃忙抱拳说:“爸妈,您……您们都是我的活祖宗,求求您们了。”

        陈安娜这才哼了一声,心有不甘地收了兵。一家人乒乒乓乓地吃完饭,气氛缓和多了,马跃这才和陈安娜说想去酒店帮马光远。心里还憋着一肚子气没出完的陈安娜没接茬,瞪着郝乐意说:“谁的主意?”

        马跃说:“我的,我伯母也提了。”

        “你打算按她的意思办?”

        马跃小声说:“反正我也找工作,上哪儿不是工作?”

        “马跃!”陈安娜一拍茶几,电视遥控器打了个滚就滚到地上了,“你是不是成心气我?就你爸那点水平,他愿意跑马光远那儿去当看门狗他就去吧,反正丢的是他自己的人,我不拦着!可你——你是马跃,我的儿子!堂堂的金融学士!我送你去英国留学,就是为了让你到马光远的酒店干跑堂的?!”

        马跃也毛了,“妈,照您的意思,除了跨国大公司和政府部门,别的地方我就不能去了?”

        “没错!”陈安娜依然气咻咻地。

        “好,我也想!我做梦都想!”马跃起身,“麻烦您先帮我刨个后门出来。”说着拉起郝乐意就上了楼,陈安娜气得像只坐在沙发上的青蛙。

        一上楼,郝乐意就把马跃说了一顿,说他不该把怨气撒到陈安娜身上,作为母亲,她已倾尽全力地尽了责任,找不到好工作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没有资格指责陈安娜!如果觉得自己没混好是父母没能力,社会太黑暗,那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自己趴在烂泥里不愿意站起来,还要怪罪路人的脚踩疼了自己。

        马跃被郝乐意说得又羞又愧,嗓门也提了起来,两人在楼上相互戗了还没五分钟,陈安娜就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了。没错,她听见他们的争吵了,连争吵的内容都听清楚了。马跃把她戗得又羞又恼,正一肚子气没地撒呢,没想到郝乐意自投罗网了,虽然她也听见郝乐意是在替她说话,可她不需要任何人打着正义的旗号贬低她的宝贝儿子!

        陈安娜把手里的钥匙往门口的玄关上一拍,“郝乐意,你说谁呢?你说谁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郝乐意被她吓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刚才还和郝乐意吵得恼羞成怒的马跃一把揽过郝乐意,往自己身后一推,说:“妈,您这么凶干吗呢?把我媳妇吓坏了您给赔啊?”

        陈安娜就有点蒙了,“我干吗?我辛苦养大的儿子,是随便让别人骂成是阿斗的?”

        马跃作揖,“妈,我真服了您了,我跟乐意练吵架呢!”

        陈安娜更蒙了,“练吵架干吗?”

        马跃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说:“把从英国带回来的绅士风度吵掉,学脸皮厚点,也好在这社会里抢个坑安身立命嘛。”

        陈安娜不置可否地看看他俩,一把抓起钥匙说:“郝乐意。”

        郝乐意应了一声,从马跃身后站出来。

        “你运气比我好。”陈好娜转身出门,到了门口又回头说,“我丢了个好儿子,你捡了个好老公。”

        郝乐意突然心酸,叫了声妈,想追下去宽慰宽慰她,被马跃拉住了,“别好心赚了一脸啐。”

        郝乐意觉得不可思议,“马跃,你向着我我也不感激你。”

        马跃嬉皮笑脸地来揽她,“咱俩可是亲两口子,犯得着那么客气了?”

        郝乐意从他胳膊里挣出来,拿白眼戒备地看着他说:“对自己亲妈都这样,和我亲两口子又能怎么着?”

        马跃错愕地看着她,“哎,乐意,搞了半天你不领情啊?”

        “我领你什么情?‘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嫁这么一个白眼狼老公,我痛哭流涕还差不多。”

        马跃的心,不由地暖了一下。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在英国的时候,小玫瑰因为寂寞,经常浏览国内的各大论坛,尤其是充斥着超级狗血故事的婆媳论坛。看了就跟马跃愤慨或是八卦,经常讲完一个婆媳战争的故事,就让马跃设身处地地假设一下,如果他是夹在婆媳间的男主人公,他会怎么办?毕竟是不带感情色彩地旁观别人的故事,马跃每次都能站在正义那边,结果小玫瑰不干,说男人只要娶了老婆,就得负责,因为老婆相当于一个家庭的新移民,要处处小心谨慎,还要承受婆家人的排挤,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老公再不罩着点,还活得成吗?次数多了,马跃就给训练出来了,只要小玫瑰一讲婆媳矛盾的故事,不分青红皂白,他都会坚决站到小玫瑰的战壕里去。所以,当陈安娜和郝乐意发生矛盾,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站到了郝乐意这边。何况今晚这事,明明是陈安娜不舍得欺负儿子,转向欺负儿媳妇啊。郝乐意幽幽地说:“你妈那么要面子,咱俩又这样,她能不急吗?”

        马跃挺愧疚的,也觉得自己浑,在心里骂:马跃,你这个孬种,谁爱你你欺负谁的孬种!脸上却依然笑嘻嘻地,强行把郝乐意拉过来圈在怀里,说知道了。然后伏在她耳边笑着说:“哎,乐意,我发现你是二十二岁的身体八十二岁的心。”

        “什么意思?”郝乐意瞥了他一眼。

        “老气横秋!别,别这么看我,我的意思是你想事情周到。”

        马跃这么一说郝乐意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上幼师的时候,就有人说她成熟得不像十几岁的女孩子。因为十七八岁,正值青春烂漫的豆蔻年华,可以尽着情撒娇,可着劲儿闯祸。可郝乐意没有,她的人生,好像随着母亲的去世而从孩子一下子跨越到了成年,没有少女时代。

        她为此苦恼过自省过,想来想去,像今天一样哭了。因为突然明白了,从母亲宋小燕去世那天开始,她就像小小的羊羔被遗忘在了危机四伏的茫茫原野上,为了活命,羊羔要学会像老羊一样机警。而她,想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生存,就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她不能撒娇,因为撒完了也没人抱她亲她呵护她;她不能叛逆,因为她没有父母做盾,失去了叛逆的资格。总之,青春年少的孩子们能犯的错误,她一个也犯不起……也就是说,从十五岁开始,她的心就老了……

        见她哭得伤心,马跃忙道歉说自己没嫌她的意思,就是觉得她成熟得和年龄不相称。郝乐意说知道,说她哭她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的花季,那是她人生的一大损失,再也补不回来了。马跃这才明白,忙用唇去堵她的嘴巴,说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家长,是她的哥哥,让她使劲撒娇使劲闯祸,有他呢,他给兜着……

        可事实证明,马跃说的和做的,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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