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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回天乏力始皇暴亡 最初遗诏四方感应

        至诚至信的蒙毅开始了长途奔波于名山大川的祭拜活动,祈求上苍保佑始皇安康。胡亥图谋不轨,欲要非礼兰园,惊醒的始皇气得再次昏厥。突然那天,始皇异常清醒,兰园非常高兴,始皇差人去喊李斯……有人欢乐有人忧。遗诏在始皇弥留之际匆匆制订……始皇驾崩沙丘,赵高、俪妃终于站到了历史的前台来。

        

帝国落日



        离开平原津不过数里,始皇就这么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时断时续,但不大一会,他就捂着胸口醒过来。兰园担心,又差人传来了太医。太医对始皇的病症几乎是缄口默言,不置可否。“咋样,太医,皇上的病严重吗?”兰园焦急地问,太医嗫嚅半天才说:“就是有点伤风感冒……”兰园真不想揭他的短,凭她的浅显病理知识,皇上也绝不会仅仅是得了伤风感冒而已。“你能确定皇上的病?”

        “不,啊,这,可能是……下官也不敢确定。”兰园一听此话更是感觉可笑。

        陡然间见始皇紧紧抱着双膀,哀叫出声:“啊!朕好冷呀!”兰园急忙将皇上抱在自己怀里,又将车中物什都给始皇盖身上,见他仍然一个劲儿地喊冷,兰园真是没招了,急得冲太医嚷:“快想想办法,你这个太医是怎么当的?”那太医更加无所适从,一副想从这御辇内逃走的样子,害怕地道出实情:“姑娘,有,有所不知,这,可是当今,当今皇上呀,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那你这个太医是只会医百姓不会医皇上了?”兰园一边照看皇上,一边教训太医。太医跪在始皇身边一会儿是是是,一会儿不不不。眼看始皇再次昏沉沉睡去,兰园不得不安顿道:“你先仔细照看皇上,我下车去找一些芍药之类的药草,看能不能让皇上尽快清醒过来,长期昏迷不醒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是是,没好处……”

        兰园来到车外,在路边田野寻了些芍药花和薄荷草很快就上车来。她把这些散溢着醇香的花儿放置在始皇头部左右,庸碌的太医当然认识这两种极为普通的草药,奇怪地问:“这芍药、薄荷有何用处?”兰园不屑一顾地说:“亏你还是太医,芍药可安神,薄荷可醒脑,皇上日理万机受行车颠簸困扰,缺少合理的调养休息,难道这还会有错?”太医闻听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称道:“是,正是这样。兰园姑娘聪慧过人,高明……”

        “别废话了,现在别的也无需你做,你就在皇上的饮食问题上做文章吧,给御膳房开几样能够调理御膳的吃食,立马就去。”

        “这,小的并不知道什么御膳还可以治病?”

        “笨蛋。”兰园一边为昏睡的始皇按摩人中,一边骂道:“皇上体胖,肯定要以调理血清为主。肥胖之人血液容易造成淤积,使人偶得风寒就昏睡不醒。你难道连减肥的东西都不敢开吗?”太医一听更为钦佩,赞叹道:“姑娘神了!”随即提笔写了药方,大致药理是:中医讲求降脂肪、调血清、停大补,中和凝汁,以期从本源上得以治愈。

        不大时辰,始皇悠悠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头枕在兰园腿上。一股清雅的香气拌着青草的醇香扑进鼻翼,立刻气冲丹田,活络了许多。始皇顿时感觉到脑轻体松,病症遂减轻了许多。那太医激动地给皇上跪地磕头:“皇上万福,兰园姑娘真是神了……下官自认不如。”

        “嗯,好呀,你先下车去吧,一切寡人都清清楚楚。”

        “啊……”太医一听此话惊恐得张大嘴巴。

        

支走蒙毅



        御前会议正在紧张举行。实际上召开这个御前会议的只有李斯、蒙毅、赵高三位大臣和少公子胡亥。连日来,始皇的病久不见好转,大臣们心里都十分郁闷。李斯每天得处理很多事情,有关重大军国大事,信使们只得从四面八方追赶到这里,禀报始皇。实际上始皇已经好多天没有参与朝政了,也只好由李斯来处理。李斯做事很谨慎,从不独断,遇事跟大家商量,防止给某些人留下把柄。

        出巡队伍行至沙丘,把始皇安置在沙丘行宫。当天晚上,三个人和胡亥开了个碰头会。李斯叹气地说:“哎!这,到底怎么办呀!”其他几人都是默默无语。始皇的病处于高度保密阶段,知情范围不宜再行扩大。蒙毅心情很不好,叹气说:“不能再走了,一定要让皇上把病养好再说。”

        “这究竟是什么病?怎么太医们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李斯这是第一次对太医产生了看法,道:“明天叫所有随行太医前来会诊……”

        “不是不扩大知情范围吗?怎么又……”蒙毅欲言又止。李斯郁郁寡欢地道:“但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得找人赶快拿个主意呀!”

        蒙毅道:“我认为就先前那几位太医的诊断即可,没必要再搞会诊。自古每当帝王生有大病,有几个太医是敢讲真话的。太医们结论下得不准确要杀头,下得准确了则是在咒皇上,还是死罪,不如来个模棱两可,有罪但不至于杀头,不就落个庸医的名声吗?丞相你想想,太医们岂能没有自己的想法?”李斯接过话茬:“若太医们果真是这样,干脆统统让他们下狱,治他们死罪。”赵高闻言却道:“那他们就更不敢说话了。”

        “照你这么说,那就只有干等着?”李斯颇为不服。蒙毅道:“当然不能。在下以为,要耐心地开导他们,尽量让他们在皇上的饮食上下工夫。就目前情形看,皇上多是积劳成疾,日久沉疴,先行清理体内病灶,用简单的常见药就可以,这样病痛或许能得以减轻,就会尽快恢复体能。太医们对这类药物治疗还是敢作为的。此外,我想,敬天祭拜不要间断。这次皇上出巡匆忙,这些事情容易被疏忽,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常常会影响到皇上。赵大人,你说呢?”

        “对,对对。”赵高好像早有谋算:“蒙大人说得极是。我也就想,皇上身体一向都很好,怎么会单单就在出巡路上扛不住呢?我们老家过去常常听人说神鬼出来作祟,不定就把世人给拿捏住了。御辇巡行只是到一地拜拜地神借路,却还没有祭拜过山神。下官想,是不是这山神就多心了?”

        “哎呀!赵大人,你怎么不早说呀?”蒙毅对此事非常认真,而李斯却懵懂着半信半疑:“真有那么灵验?要果真如此,天地山河都拜拜也无妨。”蒙毅自告奋勇:“干脆这事由我来办。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先去把我们先前没有拜的山神再挨个补拜一次,等于是给人家说说好话,放过皇上。丞相,我看就这么定了,宫里这一摊子就先交给您了。”

        “那好吧!只要皇上能安稳渡过此病痛,这些神灵,有啥就冲着我李斯来好了。”赵高暗自庆幸,谢天谢地,终于把蒙毅打发走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蒙毅特意走进内宫来跟皇上话别:“陛下,今早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是蒙毅啊!快快平身。”始皇很高兴。兰园习惯地给蒙毅揖一下:“二哥。”蒙毅赶紧道:“兰妃该改改习惯了……”始皇笑笑说:“到底是你们兄妹亲,不改也罢,快坐下,近来可够操劳的,朕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这一病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此刻,正值始皇清醒之时,蒙毅向始皇讲明了自己誓死祭拜山河,为始皇祈求平安的想法。“臣想,一定是那些神灵跟皇上过不去,以我的身份,我也是可以求他们的。”兰园惊讶地瞪大眼睛:“神灵也这样……”

        “神灵也有好有坏,跟常人是一样的。皇上是天子,跟他们旗鼓相当,他们因此就不服。”

        “还有这样的神灵?那我就天天诅咒他们……”

        “兰园,千万不可。”蒙毅又谓始皇道:“陛下,臣这就去了。”

        始皇此刻身体虚弱的如同一个垂暮老翁,缓缓地说:“爱卿,你真的要去?会很辛苦的!”

        “为了陛下能早日康复,蒙毅辛苦点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您多保重,臣告辞了!”

        “早日回来……”始皇望着走出宫殿的蒙毅,眼里充满了希望。

        

弥留之际的行宫



        昏睡中的始皇突然大喊大叫:“兰园,兰园……救朕。”

        “皇上,您怎么了?”兰园仔细看时,始皇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神志不清地那样喊。兰园决定推醒始皇,喊道:“皇上,醒醒……”始皇身体颤抖一下,果然清醒过来,长舒一口气。兰园慢慢扶他坐起,始皇竟然满头冒汗,悠悠喘着气道:“兰园,你是不知道我这梦有多么可怕,朕梦见两个金甲神人手执大钺要杀朕,朕无处可藏,看见你就大声喊,让你来救朕。太可怕了,朕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你不要走开,一直守在朕身边。你知道吗?那两个金甲神人是被你打跑的。”兰园安慰道:“那只是梦,皇上不必担心。”

        “朕不睡了,兰园陪朕说说话吧。”始皇一副依赖的神情靠在兰园的肩上,突然又要睡去。兰园只得轻轻将他放下,鼾声又起,令兰园感到特别奇怪。但不大一会儿,始皇惊呼着再次惊叫:“大鱼,大鱼要吞朕……”兰园赶紧扶始皇坐起,道:“皇上,还是梦,这讨厌的梦。”

        “不知徐市求仙的事办得如何?朕要到仙岛上去住,这里到处都很可怕……”

        “皇上安心调养就是,徐市一定不负圣恩。”兰园本来是有身孕的人,自己尚且已疲惫至极,却还要照顾病中的始皇,好不容易将始皇安抚下,总算没有再惊醒。

        始皇在沙丘行宫调养了几日,病情有所好转,还能在兰园的搀扶下走出户外活动。始皇体能似乎正在恢复,精神特好,这让身边的大臣、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久违的阳光特别亲切,看着就让人爱。山冈上,枫叶血红,夹杂其他金黄灿烂的叶片,陪衬在翠绿山峦之间,景色分外妖娆。

        此刻,始皇手扶栅栏,远眺天际,苍茫涤荡不尽,山河秀丽,那种波澜壮阔的气势让久病的始皇心情难以平静。对过去的回忆全部变成忧烦萦绕心头,形成一股极强的高压电流,没头没脑地砸向他……这些心境却是眼前这位始皇喜爱的兰园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的,也正因为兰园的单纯、美丽、朴实,始皇才愈加爱怜。始皇这颗孤独的巨子之心现在已经太累、太累,已到了不能再承受的程度;这个过度劳累的巨子对身心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再关心,因为他丝毫没有精力了。什么江山,什么六国,什么北疆,什么新秦中……现在用来支撑这个巨人身心的仅仅剩下眼前这个羸弱的姑娘兰园——是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博爱勉强支撑起始皇生命的蓝天。

        “兰园,寡人生病可苦了你了,寡人有负于你呀!”兰园爽快地说:“皇上,您能龙体转安,小女子该有多高兴呢,受的苦再多也没关系了。”两人互道歉意,推心置腹,如谦谦君子又似恩爱夫妻。二人又看看远山景色、近水溪澜,始皇感到乏累,让兰园搀扶着回到沙丘行宫。兰园将御榻整理好,始皇卧于其上,悠悠长叹一声道:“兰园,寡人终将有负于你啊!”几天来,兰园时常会听到始皇说这样的话,时常会为此纳闷。她刚想安慰几句,却发现始皇已经睡去。她轻轻放下卷帘,退出内室,一个人想了许多心事。

        公子胡亥和公主金针双双走进,他们几乎每天都来看望一次始皇。胡亥高声喊道:“父皇……”兄妹俩见殿内没有,只有兰园在窗前发怔。金针赶紧道:“哥,小声点,父皇一定是睡了。”兰园赶紧起身行礼,小心翼翼地说:“是的,皇上的确已经睡了。”十三岁的金针公主高傲地昂着头颅,不愿意低头看兰园一下,哪里还在乎兰园给他们行的礼。只有胡亥敷衍道:“免了。”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混迹于世的公子哥。胡亥问:“父皇的病情可有好转?”兰园只是点一下头算是回话。

        胡亥今年二十一岁了,斜着眼看看兰园,心想,她长得还真不赖,父皇选女人也是一流高手。两个人揭起里间的帘子看了一下熟睡中的始皇,金针说:“哥,咱们先到外面观山景,待会儿等父皇醒了再来。”

        “好吧!”公子胡亥准备退出殿外时还特意安顿兰园说:“父皇醒来叫我们一声。”兰园点一下头。

        连日来没日没夜为这个巨人操劳,兰园已是神情恍惚,她重新坐于窗户前,仰靠在壁上渐渐有了困顿……一群少男少女在小河边嬉戏,赤裸着却捂着私处傻笑,兰园竟然也在其间……她奇怪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突然一个少年扑上来搂抱着她狂吻。陡然惊醒却是胡亥搂着自己,兰园大惧,奋力推开胡亥:“公子,请你自重,公子……”胡亥已对兰园垂涎多日,疯狂的欲火难消,和他以往强迫宫女们一样再次抱住兰园又亲又吻……“公子……你不能!放开我,快放开我……”

        兰园几乎要失声痛哭,哀求道:“公子,求你放开我……”忽然里间锦帘洞开,始皇气得浑身颤抖,尖厉地大喝道:“畜生,孽子……”始皇不知何时手里提着三尺剑,苍容病魔地活像一个魔鬼,吓得胡亥大惊失色,当即瘫软在地不住地求饶:“父皇饶过孩儿……父皇饶命。”

        “畜生,猪狗不如!”始皇高高擎着佩剑,胸中的羞愤使得他五内俱裂,忽然感到胸腔内撕裂地疼痛不止,佩剑无力地擎着,兰园死死扑上来抱住始皇:“皇上息怒……”话音未落,便随着始皇身体的重心双双倒地。

        金针恰时而进,看到这一幕又听父皇骂道:“猪狗不如的孽障,她再不济也是朕的皇妃,你竟敢非礼她……留你何用。”聪慧的金针公主见哥哥还一个劲儿地跪地求饶,也是义愤填膺,上去就给了胡亥一嘴巴:“还不快走,难道你要气死父皇不成……”胡亥这才恍然,爬起来逃出宫去。兰园这时跟金针搀扶着始皇躺在御榻上。

        慌慌张张逃出来的胡亥如同惊弓之鸟,使得见到他的人无不惊讶,都不知道这个刚才还好好的公子,怎么突然间神魂颠倒,边跑边喊:“别杀我,别……父皇,不要杀我。再也不敢了,我是禽兽……”迎面走来的任何一人都会吓得他大声喊叫,不住求饶。恰好此时的沙丘宫城,既看不到李斯,也看不到赵高,其他大臣压根不会出现在这里,还当是始皇帝贪欲新欢,迟迟不离开沙丘。

        胡亥碰到的人都是卫士、宫人、宫女,只会远远垂头行礼,不敢过问一句。胡亥跟中了魔一般,完全是另一个嘴脸。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让潜藏在侧室的俪妃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大为惊讶,感到十分奇怪。但此时身边的黑衣成员们被支使的一个不剩,有心派一个出去把胡亥拉进来都没人。俪妃在窗口看着儿子这般模样,简直是心如刀割,干着急没办法,自己又……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一身黑衣黑帽,灵醒地想这怕什么,我自己就可以出去。俪妃把自己包裹严实,冲到胡亥跟前,拉一把神志不清的胡亥,吓得胡亥妈呀怪叫一声,拔腿想跑,却脚软得站立不稳。俪妃不得不狠狠抽了儿子一嘴巴,胡亥这才清醒了许多,被这个黑衣人拉着手走进侧室……

        失魂落魄的胡亥被俪妃拉进侧室,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嘴里自言自语道:“鬼又来索我命……父皇要杀我。”俪妃的手下渐次完成任务回到侧室。俪妃焦急万分:“这到底算哪门子事,眼看到这节骨眼上……他这是撞上鬼了?去,查查看刚才公子出了什么事。”手下应诺一声走了。俪妃扒掉黑衣,亮出自己真实的容貌:“儿子,好好看看,我是你娘……怎么,认不得了?”

        “娘——”胡亥总算认出了俪妃,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娘,您怎么在这里?父皇要杀儿子,快救救儿子。”

        这件事情太过离奇,俪妃预感到要出什么事,心里直犯嘀咕:始皇怎么会要杀胡亥?难道事情败露啦?要是那样就麻烦了,我母子命休矣!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存放毒药丸的地方。出去打听的人很快回来,俪妃急忙问发生了何事。“关大雅,公子看上了皇上身边的兰园,要非礼让始皇撞上了。”俪妃勃然变色,直视胡亥:“你这个畜生,跪下……”胡亥吓得跪地磕头:“母亲饶命。”

        

亲如姐妹



        始皇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兰园面对窗口,长跪不起,在为这个巨人祈祷,祷告苍天放过这个天之骄子。金针公主一直陪着兰园守在始皇身边,几天下来,这个高傲的公主总算认识到兰园的优秀,也明白父皇为何那么的依赖、迷恋兰园。接连几天几夜,兰园几乎没有合眼,一直守护着病中的父皇,而她却困顿的时常沉睡不醒。兰园总会说:“公主,困了就睡吧!不要太劳累。”

        “兰园姐,你不困吗?你也该睡一会儿,我来守着。”

        “好公主哩,你身子金贵,可不能累着。你睡,我守。”兰园让金针躺下,又给她盖了一件夹被。几天来,她们形同姐妹,已经是无话不谈。“来,姐,你也躺着歇歇,反正父皇一时半会醒不来。”

        “哎,那不行。”兰园又过去揭起帘子看看灯影下的始皇,听他还是声息平稳,这才又回到榻上,仰卧着听里间的动静。金针惊奇地问:“兰园姐,父皇又不是你的亲人,何以会对他这样好?”

        “傻丫头,你父皇对你来说仅仅是父皇,可对天下人来说,他岂止是个父亲,是天下共主,他的身体好歹关系着整个天下苍生的安危,社会的稳定,民众的安居乐业。当然,即便是个普通人,我兰园也一样会善待他。这是作为人的基本道义,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学,成人就懂得。”

        金针既惊讶又钦佩,一个完美女子形象在她眼前树立起来。过去母亲那种颐指气使、傲慢自大的所谓高贵形象,渐渐远离了她的脑际。她对兰园有着太多的疑问:“姐姐,你家人在哪里?我是问你家在哪里?”兰园摇摇头,坦然地说:“我是蒙毅哥俩把我从路边救回的,从此我就做了蒙家的养女。”

        金针惊讶地睁大双眼:“原来姐姐有这样悲惨的身世……幸好遇见他们。”

        “他们确实是好人,将我视为己出,还教我识字、做人的道理等,直到你父皇偶然去了一次,就……”金针惊讶地说:“哦,你是这样进宫的,我还以为是他们蒙家巴结父皇呢!”兰园苦笑道:“看你,全想歪了,蒙家不是那种人,你父皇金口玉言,谁敢反对。当然,皇上这里也的确需要一个尽心尽力的人。宫女们虽多,可皇上嫌她们跟木偶一般,只会奴才那一套,岂不想,你父皇活到这样的份上,他心里其实非常孤独寂寞,就连你们这些儿女也不能随便见面。可他也是人,也需要天伦之乐,除了国家大事,他身边就只剩下那些守规矩、懂礼节、亦步亦趋的宫女、宫人,不敢跟皇上聊天,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大臣们下朝回家,妻妾成群,儿女孙辈绕膝,人家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你父皇只能孤独地守着寝宫,这太不公平,你说呢?”

        金针今天算是听到真正的声音,默然道:“看样子,谁都比父皇强。”

        “不是谁都比他强,而是谁都比他活得快乐。”

        “姐姐,我真要替父皇好好谢谢你了。”

        “又见外了不是……啊,皇上好像醒了。”二人疾步来到里间,始皇果然就醒转来,样子十分恬静地看着兰园和女儿金针走近他。“父皇,您醒了……兰园姐姐说您醒了我还不信。”

        兰园上前扶起始皇,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皇上,想吃点什么?”始皇摇摇头,看着金针,关切地问道:“你们两个都累了吧?我好像睡了好长时间。”

        “父皇,您睡了足足有三天,都是兰园姐姐在照看你……我们还一起为你祈祷来着。父皇,兰园姐姐不但会侍候您,还懂得很多做人的道理,这些我都不如她。”

        始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金针,你终于长大了,也成熟了,父皇也就放心了。当然,以后,父皇要你多多跟她在一起,她一定会精心照顾你。”

        “那我跟父皇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傻话,父皇老喽!只能养你们长大,不会陪你们到老!”

        “父皇,您不是让方士徐市他们都去寻找长生不老的药了吗?一旦他们找到了,到那时候您不是……”

        “傻孩子,父皇倒也希望如此。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那都是骗人的把戏。”

        “那你还不把这个方士徐市抓起来,还让他跑了?”

        始皇沉默一下,慢慢道:“有好多事情至少现在你不会懂得,人岂能把事情做绝。父皇已经杀了那么多术士,总不能赶尽杀绝吧。如果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假定那个徐市是在做善事,是在为我大秦开拓疆域,若干年后,那些童男童女就会以邦国的身份认祖归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大秦帝国将会是何等气派。”

        一席话,说得金针眼前顿时一亮,道:“噢!原来,原来父皇您……我今天才认清真正的父皇。”金针亲昵地和始皇挨挨脸。始皇此刻精神异常得好:“金针,去睡觉吧。让他们传李斯觐见。”

        

密谋矫诏



        兰园没有多想就差人去传李斯来觐见始皇。可宫人一出门,就碰上了刚刚赶回沙丘行宫的赵高,他是到百里以外的黑鹰崖去通知当年的伙伴,那个生活在旧赵国的拥有一万九千名黑衣军团的人。这才是真正的紫燕子总部,常青光根本不会知道这些的。本来赵高要打发京都密使金成前去,但因为跟少年伙伴早有密约,非见他本人面而不得发兵……

        此时,夕阳的残辉笼罩着整个沙丘行宫,宫女、太监全都急匆匆地行走,赵高感觉自己似乎闯入一个四面设伏的城堡。现在这个行宫和两天前能一样吗?赵高提心吊胆生怕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逮捕他的命令。宫人认识赵高,都是他的准下级,但见面时也只是点一下头,却要离开。赵高面无表情地喊道:“等一等。”宫人只得停下脚步:“大人何事?”

        “你,这么匆忙出去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皇上叫奴才去传丞相大人……”

        难道,皇上醒了吗?赵高甩一下头:“嗯,你去吧!”他心里有了底,眼望着宫人速速离去,赵高恢复到过去低三下四的神态,煜煜走进始皇寝宫。

        李斯到来时,赵高已经给躺在榻上的始皇磕过头,问过安。箭在弦上,眼见得密谋矫诏在即,现在这里唯独缺胡亥公子……赵高心中暗忖着。又听李斯深施礼:“老臣李斯恭请皇上圣安。”

        兰园扶始皇坐起,金针公主已经被始皇支应走了。“丞相平身。”始皇眼里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一个劲地朝门外看着。果然始皇悠悠道:“蒙毅呢?还没有回来吗?哎,他去干什么,朕的病不是拜几座山、祭几条河就能好的。”

        “陛下,你只要安心调养,不会有大碍的。”李斯认真看看始皇气色,感觉比昨日有起色。赵高接过说:“陛下本就龙体安康,讲什么气色不气色。偶有小恙,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皇上万寿无疆,世上万能之主……”

        始皇一向不满赵高没有深浅的阿谀奉承,后来更是很烦这一套。“什么万寿,什么无疆,什么万岁,哼!……知道吗,你,你们都在糊弄朕。那个方士徐市吹嘘说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不老之药,统统都是骗人的把戏。人死不是很正常么?”

        “是,是,万岁。”

        “你还万岁万岁的……”始皇在御榻上狠狠瞪着赵高,后悔怎么没有及时除掉这个祸根……他看人是很准确的。以前需要赵高是为了让赵高陪自己说话聊天,赵高什么能耐,始皇会不清楚?他也更明白赵高隐藏得很深,迟早有一天,他会“冒尖”的。他想最后再利用一次赵高,但此刻,他想先行把遗诏写下来。有谁会想到此时的始皇脑海里已经如何波澜壮阔。“李斯拟旨……”

        所有人都感觉十分意外,唯有兰园心如止水地平静。她仍然不动声色,尽量使得始皇在她羸弱的身体上靠得更舒服些。

        册封兰园为秦国夫人,朕百年后,不得以妃子身份约束她拘押她,更不得随意赐死她。此秦国夫人名分可以世袭罔替,代代相承。钦此!

        众人皆大惊,兰园就像没听见一般,表情淡漠,仍然在很耐心地给始皇梳理着有些灰白的头发。但谁都知道,这可是西秦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先例,也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诰封。李斯、赵高心里都清楚,西秦一直都有无子嗣妃子殉葬的习惯,但兰园这丫头要是被始皇诰封为秦国夫人,偏偏不是妃不是嫔,而且是世袭罔替的夫人,不但不用殉葬,这不等于是个世代相传的免死牌么?比我们这些大臣还要荣耀许多,也实用得多。

        天哪!这太不公平……李斯有点愤愤然,而赵高自认为自己有后手,不怎么在乎。二位大臣的各自内心也是无数次的翻江倒海,但总算最终沉静下来。那么下一步呢?要不要议议立谁为太子的事呢?突然,始皇面色平静地说:“你们心里也不要有太多想法,朕知道在做什么。朕自有分寸,等回到京城,一切自见分晓。拟旨……”

        ……赐书公子扶苏,以兵属蒙恬,与会丧咸阳而葬。立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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