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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始皇赐宴君臣叙谊 修筑直道故里祭祖

        江山虽好靠英雄扶持,面君咸阳宫,蒙恬有着更完备周详的固边计划。为加强边备,供给几十万军队和十多万劳役的生活及备战物资,一个修建贯通南北直道的想法萦绕在蒙恬脑海中。寻找直道路线,继续沿河制塞,开始建设北疆;归故里,主持蒙山祭祀;裁编制,移民戍屯,自此蒙恬成为开发边疆建设的第一人……

        

进京面君



        一行人启程进京面君时已是次年的阳春三月,车马随从几十人也颇为壮观。蒙恬和姬凤仪商量,六百里加急奏请皇上恩准老将任嚣带家眷进京面君。皇上高兴,只一个字“准!”如此,任嚣带着老母、爱妻、小女踏上回京面君之路,自当是感激不尽,马车里不时传来祖孙嬉闹的笑声。

        清晨,一轮旭日冉冉升起,遥远地在地平线滚动那么几下,北方的天空就更加清亮了。晨风徐徐吹来,即将要踏上进京之路的十多个将士庄重地看一眼九原城暗弱的轮廓,士卒们列队为自己的将军们送行。蒙恬轻松地说:“好了,搞这么紧张干什么?都回去。”

        “驾——”车马随着这一声叫喊,缓缓向前驱动。任嚣不离左右跟在马车后面喊:“武燕,先把帘子拉好,外面有寒气,别把母亲和孩子冻着了。”

        “哎,知道了。”武燕赶紧把车帘拉严,任母却将帘子重新拉开,道:“没关系,都是苦出身,没有那么娇贵,我们还想透透气呢,对吧,我的乖孙女?”孩子脆生生地说:“是的。”祖孙二人不让,武燕只好在帘口冲任嚣笑笑:“算了吧,倒要小心你那身子骨……”

        急急行驶三个时辰,天就热起来。北方的天像个娃娃脸,说变就变,忽又刮起一阵风,卷起一道黄尘沿着黄河故道忽东忽西地跑。一行人行至风陵渡,见渡船已在那里等候,随之上船渡过了北河,踏上河南地,晓行夜宿,第四日上午方才赶到浑怀障。蒙恬感慨万千。浑怀障城楼沐浴在阳光里,离开浑怀障恍如隔世,魂牵梦萦。身旁是迤逦北去的黄河,眼前是秦军士兵那熟悉的面庞,那里的守军见是将军蒙恬,高兴地要为他们张罗筵席。蒙恬不许他们破费,叮嘱他们,等此次进京面君回来,浑怀障将要再设行辕,处理北疆边务,并要他们好生收拾收拾。

        一路鞍马劳顿自不待言,一行人下安定,入箫关,过鸡头山,拜祭朝那湫渊,走井陉,已来到秦中地面。但见八百里秦川陵矮丘低,林茂森然;广袤大川,阡陌纵横,条田整齐,稼禾已是绿郁葱茏。毛桃、麻枣已挂满枝头。官道两边,枫、桐、槐、榆嵯峨挫肩;杨、柳、槡、松抱挺修竹;天晴气爽,风微而不啸;低湿而无尘,呼吸一口,甘醇若麝,好一派京华气象。众皆惊愕道:“北疆还在春寒料峭,寒霜锁国,这里却已柳绿桃翠,花团似锦!”蒙恬一一为众将作解答。李健任随行军务,正好可以回京省亲。

        蒙恬一行人等终于来到城外北郊,经拜将坛、五凤楼,已眺望城门左右两掖。这里的人们各自在忙自己的事情,面对风尘仆仆而至的北疆将士视若无睹。于是这些浴血疆场的汉子们心里不免丧气,拼着性命保护人家,挣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些眼神。任嚣的女儿可乐坏了,嫌窗口太小,嚷着要骑在马上看。任嚣只得让近卫将女儿从窗口抱出来让坐在怀里。再朝前行进不远,周围皆无民房,现出一处牙房,有校场、兵营,这是京城九门护卫千户所。一干军人列队迎候进京面君将士,有一个小方阵,在一个军官呼喊下,挥着整齐长戈以示欢迎。蒙恬及众将纷纷下马和随行军士列队。对方一军官高声道:“奉皇上之命,特在此迎候蒙恬将军及北疆诸位将军,诸位一路辛苦!”蒙恬带领大家望阙跪拜:“谢皇上厚爱!”对方赶紧拱手相扶:“诸位请起,你们在距咸阳宫很近的隆宗营下榻。”两厢起身,一同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隆宗营,互致问候,军官率队离去。这里正像李健所说,高大宫阙迎天,亭台楼阁接地,回廊曲中求直,围湖假山引水环绕其间。街市过尽,高大门楣比比皆是,一看便知都是王公大臣的府邸。

        前来迎接他们的钦使说:“这里一切已预备好,不必你们操心,缺什么尽管跟这里的管事吱一声,我们该回去复命了!”对方说着又施礼,蒙恬、任嚣、姬凤仪三人也给人家还礼。蒙恬突然想起一关键环节,又问:“钦使可知皇上几时传见我等?”钦使很客气地说:“这小的不是很清楚,估计就这一两天吧。回见!”

        三天后的上午,朝堂上。“臣蒙恬率所部将领觐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后面这一句是大家一块儿呼喊的,显然不是常上朝的大臣,喊声一点也不齐整。其他大臣立于两侧,露出的神情和京城街头寻常百姓没有两样,还有点像在动物园看猴……始皇很高兴,爽快地说:“众位爱卿免礼,赐坐。”

        朝堂左首,专门为北疆十位将军备好竹席、面桌。众人齐齐落座。李斯适时而出,深有感触道:“陛下功比三皇,德浸万邦,今,北疆又靖,四海升平,乃我大秦之幸。蒙恬已完使命,足可归隐家中,颐养天年。此乃君臣之幸事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然……”没等蒙恬作出反应,始皇先期成语:“丞相固然说得有理,但北疆初靖,人心浮动,匈奴狼子野心未泯。况,今番召他们进京面朕,大片领土归之我朝,自不可荒废无期,蒙恬,你说是不是?”始皇目标锁定在蒙恬等将身上,他心中思忖:经营好北疆就能稳固住大秦的江山。

        李斯等人的心思岂能窥测不透?无非就是蒙恬已大功告成,完全没必要手操三十万兵权。这些事情始皇岂能不考虑?可他更看重的是大秦的发展事业。那年祭拜朝那湫渊,始皇曾登临鸡头山眺望匈奴占领之地,虽不甚辽远,但山并不高,而川塬却约略可见。看来,这河南地是该去好好看看了。

        “陛下,此次臣等回京面君也约略做了一番准备。河南地以及整个大河套现已归之大秦。那里沿河上下凡七百里,河滨套,湖泊连珠,土地湿润肥沃,匈奴族也曾稼穑黍谷,收获颇丰稔,故而他们也懂得定居耕作是民生之大计,极想霸为己有。如今,匈奴军团败退之后,好多匈奴农人不愿离去,愿归降我朝,不愿丢弃土地,足见河南地之肥沃富饶。现呈上《经略北疆刍议》,请皇上阅览定夺。”

        始皇听闻很高兴,说:“给朕呈上来。”宫人急忙呈给始皇,不说别的,单看目录,便击节称好:“山川、沼泽归于王化;土地放垦招荒,修枝津以溉田;修沿河码头通河漕运,直至北河大套,通阜蓟州、辽东。则王化开运,富足一方……好,很好!”诸将暗喜,始皇这一关总算通过了,至少在京官面前给他们争脸。始皇又道:“沿河是不是该多建些障亭,设县开府?”蒙恬赶紧道:“回禀陛下,障亭正在投入建设,设县开府是必然的,不过那里地域辽阔,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方能开发而成,且也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那是当然,”始皇随即接过说:“缺人力可以自旧国移民一些过去就是。只要有了人,那里定当是个富庶之地,朕想都能想到,你们做得很好。来呀,传朕旨意,每人赏布帛丝织各五匹。”众皆跪地谢恩:“谢陛下赏赐。”

        “姬凤仪出座让朕瞧瞧……”始皇忘不了这个北疆军师。姬凤仪从容起座来到朝堂中央,行九磕大礼:“末将姬凤仪拜见皇上!”

        “嗯!果然仪表不俗。你的作战方略朕看了,和蒙恬正好互为补充,很有见地。头曼遇上你二人焉有不败之理,朕调你参赞军务,协同对南粤实行防控固地之略。你下去准备准备,一个月以后启程,可否?”姬凤仪高声道:“谢陛下信任,姬凤仪愿效犬马之劳。”

        “很好!回坐。”始皇一眼盯着任嚣,似笑非笑问:“任太守,你躲朕干啥?难道朕会吃了你不成?”任嚣很不自在,小心答道:“……没有,任嚣没有躲陛下。”始皇穷追不舍:“怎么没有?你娶媳妇连声招呼也不打……”任嚣惊讶憨直地问:“咦,皇上,您,怎么会知道我娶媳妇?皇上要不乐意,我任嚣就休了她……”

        “住嘴!”始皇劝阻道:“你把朕看成什么人了?”继而,始皇问道:“朕特许你带母亲和家人进京,怎么不见她们面朕?快传……”任嚣更是感动,深深被始皇的气度所折服,上前跪在始皇面前,连连磕头谢恩:“谢皇上恩典,如此大恩让臣难以回报。”始皇见这任嚣迂腐憨直得可爱,越发想逗弄他:“谁要你来回报朕,把你的九原搞好,朕亲自去谢你。听说去年九原方圆几百里,黍谷大熟,百姓富足,日子好于前年几倍。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九原能富足,却是你给做成了,朕岂能赏罚不明。”任嚣瘦弱,看上去萎靡不振,但双眼明亮,炯炯有神,遂答道:“承蒙皇上厚爱,也多亏蒙将军全力抗贼保收,才使匈奴没能得逞。因此,臣才能开仓储黍谷五百万石,以备饥荒年馑。”始皇又慢悠悠道:“你储备那么多粮,竟然没有钱宴请抗匈的将士们,还把你老母喂养的乳牛偷偷宰杀,犒劳诸将?有这等事?”任嚣沉吟半晌,想辩解,却终因自己表达能力有限,嗫嚅半天……始皇不由哈哈大笑,引得群臣竞相开怀。

        外面一站接一站喊:“皇上有旨,传任嚣老母及家人上殿!”不大一会儿,白羊女人武燕搀着婆婆,牵着女儿走进大殿,跪于丹墀下高呼:“民女叩见吾皇,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允你祖孙三代起来说话。”

        “谢皇上恩典。”老少三女爬起,被皇上的威仪给吓得仍不敢抬头仰望。始皇端详她们半天,笑着说:“你儿子偷宰你的牛,你不感到生气吗?”老婆子一听是在问自己,慨然答曰:“皇上,老身确实不知是他宰牛答谢诸将,否则,老身怎么会出那洋相。早就该犒赏三军将士了,无奈,我家任嚣迂腐憨直,做事一根筋。他不准乱花府库的钱粮,说都留着打匈奴,防灾年。”

        “国士呀国士!”始皇感慨万千地对满朝文武大臣赞道:“宁肯自掏腰包,也不随意动用府库钱粮,这是何等气节……”满朝堂顿时寂静无声。始皇感叹说:“比起那些贪贿之辈,任嚣的‘迂腐憨直’是更令人敬佩。朕特宣,封蒙恬、任嚣、姬凤仪三人为‘国士’,封任嚣老母、蒙恬老母为‘国士母亲’。其他人等以一等公礼敬。”三人听闻,急忙上前谢恩。始皇继续道:“赐任嚣、姬凤仪府邸各一处!”

        群臣毕集,皇上一同宴请满朝文武大臣。皇上有旨意,那些悬车致仕的老将们,皇上一体赐宴,由当地郡府、县府代赐。

        始皇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任嚣、蒙恬。再远一点坐着姬凤仪、李健、田获、冯世奋、赵刚等人。始皇见李健如此年轻,还是个孩子,遂问蒙恬道:“这个年轻人能被你相中,定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啊!”蒙恬侃侃而答:“的确很有军事天赋,我把他配给田获做军师,田获果然如虎添翼。”始皇听了也很高兴:“哦,还这么小,定然是前途无量了!不知是哪里人氏?”人声嘈杂,蒙恬怕始皇听不真切,遂高声说道:“皇上您一定想不到,他就是大将李信的儿子,叫李健。”皇上恍然,说:“啊,难怪朕觉得似曾相识……”趁酒酣耳热,始皇让蒙恬叫过李健,问道:“你父亲一向可好?”李健乍一惊,不过马上恢复如常,深施一礼:“谢陛下惦记,身体还好,整天无事,一个人下棋……”

        “一个人下棋……厉害。”始皇赞叹不已:“回去替朕问候你父亲!”李健赶紧跪地磕头:“这天大的恩典,小的一定带到。”爬起来再给始皇和蒙恬斟满酒。始皇喝得脸色微红,低低对蒙恬说:“朕信中所提之事就算了,京城书场终归还是有人说你的坏话……”

        蒙恬大为惊讶,心说:他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小女任娜来到任嚣跟前,望着始皇出神。始皇叫她:“过来,任嚣的闺女吧?来,到朕跟前来……”任娜不拘束,慢慢蹭到始皇怀里,仰头问:“我可以叫您皇帝爷爷么?”始皇点点头:“当然可以。”小任娜突然说:“皇帝爷爷,奶奶刚才说,这国士母亲应该让给我妈。她说她马上要把爹爹交给我妈来管,她是要走的人了。皇帝爷爷,奶奶她要去哪里?我不让她走。”

        和这童真小女聊天,始皇感到非常有趣,也很受感动。始皇笑道:“你奶奶可能说得有道理。这个国士母亲是可以世袭的,奶奶走了,不就轮到你妈了?”小任娜听明白了:“哦,那是不是这样,假如奶奶走了,就有妈妈来代,那妈妈要走了,就由我来代,是吗?”始皇开怀地笑着,点点头:“是,是这么回事……”

        

修筑秦直道



        姬凤仪被皇上“挖走”之后,蒙恬好长时间感觉极不适应。姬凤仪是他的一名得力干将,那份心智,那份干劲,任何人都比不了。姬凤仪连一趟老家都没有回,就被提调太尉府治下,将军衔不变,但增加一个博士官职衔,负责为皇上备书册文集、顾问一切,还能参与朝议。不久,南粤蛮苗及其他一些少数民族聚众滋事,大土司一心想脱离朝廷,接连朝议几天均无结果。始皇一筹莫展,问姬凤仪有何法,姬凤仪也不客气地说:“其实朝议几天,其中心话题无非是‘剿’与‘抚’二策。末将虽未到过南方,但那里无非也是王者天下,‘抚’比‘剿’好。”始皇不动声色,以他的个性用抚似乎有悖其志,面露不悦:“何以见得?”姬凤仪内心不由发虚,而心一横决定不妨把该说的话说完:“山高、沟深、地广、人杂,他们熟悉地形,我们可不熟,剿不尽,土司还是实际的王,不如恩威并施,索性封他一郡之主,允他自治。倘若将他打掉,群龙无首,那里兴许会更乱……”

        始皇沉吟许久,心中思忖,这真不失为一上策。尽管心里感觉不舒服,但总还能说得过去,所以先自频频点头:“很好!那就有劳你代走一趟,晓谕我帝国天威,如何?”姬凤仪当然没法反对,尤其是这主意还是他自己出的,只得说:“臣遵命!”

        姬凤仪心里惦记着蒙恬奉命修直道的事情,临行前顾不上回北河与蒙恬深谈,遂将一封亲笔信交由李健带到浑怀障,让交给蒙恬将军。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黄河浩荡北去,水流湍急,潮汐浸漫草原,牧草丰美,万物复苏。蒙恬下达了修筑秦直道的命令。这条直道倘若修成,南可接通秦中甘泉,北面直达北河,设风陵渡跨北河直趋九原,为的是解决那里几十万名将士和劳役的粮秣及其他物资供给。直道设计,全长一千八百里。宽阔的直道,克服了九原交通闭塞的困境。直道开通后,输粮、转运各类物资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北方雨季提前来临,一贯干燥的北方,空气里带有湿润潮腻的感觉,雨洋洋洒洒下个不停,三天一小雨,十天一大雨。一段刚刚修筑完工的直道,路基受雨水冲刷有几处已被毁损,凡有跨沟越塬的地方,山雨重新让那里恢复原状。

        浑怀障,蒙恬独坐中军大堂,望着窗外山雨,心中无限惆怅。几天来,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只要山雨一来,路基难保,这是肯定的,那明年雨季又会怎么样?东南风刮着,虽说是雨天,但蒙恬一点也感觉不到凉爽。

        下午,天终于放晴,南塬高地横空架起一座彩虹,整个东部草原绽放着少女般的娇嫩。近卫端上一盘切好的新垦区早熟的香瓜,蒙恬吃了一块,瓜很甜,心情也好了许多。姜离子从外面进来,随手抄起一块,吃一口瓜才道:“这天气也真能折磨人,叫你高兴不起来,你就得闷着……”后面,田获、赵刚、冯世奋等几个主要军士见雨过天晴,也都纷纷朝中军大堂凑。蒙恬吩咐近卫再多切点端过来。“呵,没想到将军这里还能蹭到香瓜吃……”这是新近来投蒙恬的杨进。蒙恬已经擦洗了手,翻看着朝廷发来的奏报,吩咐大家:“你们先吃,吃完了正好我们再议议直道,谁也不曾料到竟然这样费事。”大家现在一提起直道就头疼,纷纷嚷着:“哎呀,看来这香瓜不能白吃。”

        “当然……”不知谁刚好回了这么一句,李健大摇大摆走进,看着残羹般的一桌香瓜皮,懊悔不已:“……怎么,你们总得给我留点吧!”蒙恬一愣:“哎,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到我跟前应个卯?”李健抄起最后一块香瓜,吃了一嘴,回道:“昨天晚上才回来的。修的什么破路,走了十里,路就被冲断了,又得翻山越岭。还不如走原来那条山道……噢,有将军一封信。”

        蒙恬被李健一顿牢骚发得也没心情理他,连李健扔到桌上的信也无心拆看。突然感觉这笔体怎么这样熟悉,遂撕开火漆一看,才知道是姬凤仪写来的。仔细阅览,原来是姬凤仪在初春进京面君时的亲笔,里面详尽说明修建直道不能随意选址,应该遵循自然舆地。还说河南地东塬有一处南北贯通的东西山水雨披线,可以从那里着手……蒙恬“啪”地将信拍在桌上,直视着李健:“我问你,这封信姬将军是何时给你的?”李健知道闯了大祸,吓得不敢抬头,低垂着脑袋说:“你们都回北河之后,他托我转交给你。问题是第二天,祖母仙逝,我又要在家守制,脱不开身。我也着急想早点交给你,可……”

        见蒙恬正生气,姜离子走近蒙恬,道:“将军,现在也为时不晚呀……”蒙恬缓和了情绪,又对李健道:“这也不能全怪你……”

        “姬凤仪所说的那条贯通南北的东西山水分界线实际就是整个舆地一条中轴线,咱们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姜离子展开由姬凤仪画的简图比画着。“黄河在我们河南地这个舆地环境里创造出西河、东河,却实际上是由一条河形成的格局。千百年来,山雨走势也一定是靠近哪边便先流向哪边,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一个中轴。咱们只要找到这条中轴线,把直道修在中轴线上,东边的雨水不会流过西边,西边的雨水也不会流到东边去。这是自然法则,人岂能改变得了。”姬凤仪走之后,也就是姜离子还懂得些舆地、卦象之术。蒙恬真正体会到人才稀缺的实际困难,他把重新勘察直道线路的任务交给姜离子,由他指挥,全权负责整个直道工程。时隔不久,由南方赶来几个工匠,怀揣姬凤仪的荐书走进浑怀障。蒙恬看罢大喜过望,命李健赶快把姜离子找来。姜离子进门后,蒙恬庄重地对他说:“此三人必须以上卿礼敬,不得怠慢。”姜离子爽快地说:“将军请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我会派专人伺候专家。”一句话又提醒了蒙恬,遂高声道:“李健过来……”李健应答着来到近前:“将军何事?”蒙恬指着三个专家:“你把中军的事情放一放,暂时归姜离子调遣。一定要伺候好这三位,要是出差池,我拿你是问。”李健吐了下舌头:“小的明白了!”

        金秋八月,秦直道全线贯通,蒙恬骑着黑风汗血宝马,亲自带着输粮小队只用了五日便直达九原。任嚣高兴地带着部下出城迎接。手下军士透露:“任太守双喜临门,有儿子了!”蒙恬听到后大喜过望:“你这老东西,这事你也瞒。走,上家去。”蒙恬带着重礼来看任母。白羊女人武燕抱着儿子千恩万谢,一定要蒙恬受她和儿子一拜。第二日,秋雨滂沱,雨水像泼水似的下个不停。蒙恬惦记着直道,生怕再有纰漏,执意要借雨天勘察直道有无冲垮之处。任嚣命人找来雨披,一行人冒雨返回浑怀障。令他高兴的是竟无一处被冲垮,遂顺利赶回中军大营。

        

故里祭祖



        直道开通,左右两厢以直道为中轴,或垦殖农耕,或方便牧业,山货在此出,粮秣在此进。河南地人口渐增,但还远远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此时,蒙恬呈报朝廷,第一批先将那些老弱病残军人直接裁汰后留在河南地,进行有组织的戍垦建设。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允许以军团编制、戍垦庶民双向形式并存,保留番号,为的是北疆遇外敌入侵时满足应急之需。因此,秦驱逐匈奴时的三十万大军裁得只剩下不足十万,不仅减轻了军需粮饷的压力,更重要的是暂时解决了农耕力畜资源,有许多战马即转为农畜。退转下来的二十万军人,开垦出大量土地,但耕种者却始终不足。蒙恬看着这些变化,心里既兴奋又焦急,什么时候才能使这里呈现村庄遍布、袅袅炊烟呢?

        该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旦将来大批移民到此,需设县建衙,却苦于没有官吏,照样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河南地不但劳力奇缺,官吏文人也稀缺。蒙恬让姜离子制作一个招揽人才的招牌,上书:“文墨点漆不分,押堂就成;老少男女不忌,耕田即可!”下边军士不解地问:“这前句有些恍惚,也就不提,这后句,我老家有句话说女人犁田驴耕地,娃娃干活毬腥气……”蒙恬笑骂:“没有老的哪来小的,万事孝为先;这就是拖家带口。女人多了好哇,我们这么多老军人成不了家,你眼看他们打光棍?”那军士恍然:“哦,要这么说,还真离不了女人……”蒙恬又道:“不单是这样,外面的人来不了,你们也要下去做官。”一名近卫来说:“将军,夫人来了……”蒙恬有点诧异,扭头见夫人马莲莲已笑吟吟地立在门口。众将齐声喊:“嫂夫人好,嫂夫人一路辛苦!”

        蒙恬、马莲莲相携来到自己的临时府邸,马莲莲扑进蒙恬怀里,打趣道:“还当你娶小忘了我们娘儿仨……”蒙恬紧紧搂着爱妻,笑着说:“你都说些啥呀!蒙靖、蒙宪两个可好?”马莲莲得意地说:“这你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给你看儿子的能耐还是有的。”蒙恬见妻子赖在怀里,酥软地就想让她亲亲,一股儿女情长油然而起,但尽量克制住,遂说:“你以为把他们喂饱养胖就行,我是问他们的学习是否有了长进?”妻子笑道:“你是问这呀……”说着由怀中掏出轴卷给蒙恬炫耀道:“你瞧瞧,这就是我教给你儿子的本事,他都会写字了!”蒙恬接过仔细看,果然是两个儿子每人写了一段问候他的话,他深情地将爱妻紧紧搂住,说:“还真要谢谢你……”

        “怎么谢我呢?”马莲莲调皮地问。蒙恬不慌不忙道:“带你们娘儿仨回趟老家蒙阴,如何?”马莲莲笑了,笑得很甜,她吻了丈夫一下,继而又深情地看着他。

        蒙恬生在咸阳,长在咸阳,他说归故里仅仅是个借口,而搞民意调查、人口现状摸底才是他最大的目的。几天后,他带着爱妻和两个儿子,也带着田获、姜离子、冯世奋、咏霞等人,横跨西河,走中山,下邯郸,驻足洛阳,又筏舟济水,再到孔庙祭拜,走了近一个月才来到蒙山脚下。

        远处的山峦依稀进入大家视线,仰望蒙山,西濒青龙山,东依虎头崖,中间玉带河流过,势成卧虎藏龙、擎天阙地之伟。蒙恬想到了祖父少年学艺,西走入秦,纵目天下之大,横箫于济水蒙山之坳,义无反顾投身于天下变革,建立不朽之功勋。金秋八月的蒙山色彩斑斓,亮丽清癯,红肥绿瘦,美不胜收。山泉叮咚,敲击着磐石山岩;翠鸟鸣唱松枝,一阵轻微的山风扯起一股箫音,像是欢迎远方的贵客。蒙恬惊喜地看到蒙氏宗祠,看见祖父练武场边能遮阴避雨的那棵蓬勃伸展的老松树。祖父已经故去多年,这棵当年陪伴他练武的老松树还依旧如故。蒙恬、蒙毅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听祖父提起这棵松树和贪嘴的师父。来到树下,蒙恬拍抚着老树,仿佛看到了祖父年轻矫捷的身影在树下腾挪奔突。树冠伸展如伞,晒书石方巧若桌,祖父每天将武学兵书展开在其上,一边练一边研究拳法战术。

        蒙靖、蒙宪弟兄看着这一切,再看看神情庄重的父亲,问:“爹爹,您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蒙恬怀念着祖父,双眼湿润,说:“啊!是啊,是很熟悉。我蒙氏有今天当不愧这山松、这石坪。这里就是你曾祖父练武的地方。”

        不远处的宗祠里,人声嘈杂。一行人走进院落,一张桌面大小石碑上镌刻如下记载:

        昔,先王颛臾受封蒙山,始有国。天子信赖以为东蒙主,主持蒙山祭祀。岁岁年年不知懈怠,后遂以蒙山为我族姓氏。颛臾王毙,即葬于蒙阴蒙山,生前祭祀庙遂被视为颛臾王庙,并代为蒙氏宗祠……

        蒙恬感慨万千,像这样的记载只有故里才能看到,就连祖父也是未曾提起过。颛臾先祖也曾是一国之君,王城辖地就在蒙山脚下。蒙恬急忙拈香燃插,跪地给这个大祖之王礼敬磕头。这时殿内众人方见门外院落来了贵客……蒙恬不愿实报姓名,只说朝山晋祠,恰好路过。对方男女百十多双眼齐刷刷射来好奇的目光,猜测着、判断着。眼前八人以及山下那十几匹马和一辆马车,让人一眼看出他们根本不是附近人家。特别是这关西口音,更加引起大家好奇:“你们好像是打潼关外来的吧?”蒙恬拱手一笑道:“在下确实来得不近,叨扰各位了。”其中一中年族长很客气地生怕慢待客人:“哎——来到撞到都是客,请上座。今天赶巧了,族中小儿行成年冠礼,这也是我族人丁兴旺一大幸事,也请贵客略表相贺如何?”蒙恬大喜:“焉有不可之理,在下正求之不得呢!”遂带手下一同进殿,盘腿端坐竹席之上。

        冠礼刚刚开始,就见少年跪在蒲团上,微闭双目。头发似刚刚洗过,油亮乌黑,垂于肩下。两个稳婆一边一个替他梳头,边梳边笑着讨论少年的五官脑顶:“天庭满,耳垂厚,不是厨子便是帅!”围观的女人插言笑说:“看像不像他老子……”殿内哄堂大笑,那老子和当娘的也就哧哧笑。男人腼腆得还像个小孩,窘得满脸通红,当妈的倒也无所谓,慨然笑道:“不像那还了得,我就给人家掺假了……”殿内又是一阵哄笑。说得那少年脸红羞涩,绷起脸子,还丢空瞥他娘一眼。两个稳婆扯起少年头发道:“小兔崽子,走啥神?咱们这可来着客人呢。”随即把头发挽成抓阄。主持人随之高喝吟唱:“颛臾王及列位高祖列宗在上,今有蒙氏后人祥云,盘发结冠,高挽竖成。自即日起,蒙祥云大名远播可及天庭,近垂可立府邸;于家国可充伍卒,于典狱可上法堂;望蒙氏祥云孝父母,尊乡邻,诚待朋友,善对弱者;做到不欺、不盗、不淫、不颠、不狂,虚怀若谷,朋比天下!谨此——叩首——”

        蒙祥云正冠结带,恭恭敬敬给宗祠列宗磕了九个头。成年冠礼基本结束。蒙祥云的父母诚邀父老乡亲:“列位父老,姐妹子侄,家中略备薄酒面食,请就座。”说过转脸冲蒙恬一行道:“来了就是客,你们也请,但不知高姓大名?莫非也是我蒙氏认祖归宗一脉?”蒙恬生怕被人家识破,扰了兴致,赶紧道:“啊,多谢列位盛情,我等公事在身,不便久留于此,你们请自便。”主持冠礼之人也过来道:“既然列位公干在身,我们也不便强人所难,只是大家见面即是有缘,能否留下宗姓大名,日后也好联络?”这可就把蒙恬给难住了。见他面现难色,族长也只得作罢:“实在为难,那也就算了吧,强人所难的事情不做为好。那你们自便。”说完携蒙祥云父亲进村回府,招待客人。蒙恬急忙催促大家:“快快行礼上香,故里人热情待客,强于关西秦中,我们尽量不要麻烦人家。”找到祖父灵位,燃香插拜,又匆匆给颛臾王拜毕,急忙上路离去。

        一行人来到玉河边,正准备涉水而过,忽听村子里面有几个人赶过来,喊叫:“蒙公请留步——”他们是看到了蒙骜牌位插香才认定眼前是蒙恬。几个士卒已经过河在对岸等候,蒙恬只得勒住准备涉水的坐骑黑风汗血马,翻身下马。马莲莲也说:“你就据实报,给人家打声招呼吧?”咏霞俏脸睃目嗔怪蒙恬道:“大哥就是这样一种人……”这咏霞是个孤儿,被人歧视于道旁、街头。十三岁那年,虽说衣衫破烂,但已经出落得十分漂亮、动人,令所有叫花子们既羡慕又嫉妒。有一天,在一个经常落脚的小山洞遭人欺负,被恰好经过的蒙恬救了下来。从那天开始,咏霞紧紧跟随蒙恬。蒙恬要帮咏霞找个好人家,让她做别人家的女儿,咏霞使劲摇头,每到一地,总是像个婢女那样侍候蒙恬。蒙恬非常不习惯她这样,后来就收留了她,还给她取名叫咏霞。因为是在落霞飞天的黄昏时刻救了她,故而取其名。

        不一会儿,村里人纷纷赶到。族长带头跪地,惊得蒙恬不知如何是好,连连说:“万万使不得……快快起来!”蒙恬一一搀扶,抬着族长胳膊道:“族长,还是您说句话吧,让他们快起来,我蒙恬何时有功于故里,有何脸面受父老乡亲如此大礼……”族长见蒙恬终于开诚布公道出大名,这才站起来对村里人说:“大家都起来吧。”众人这才纷纷爬起。族长郑重道:“这就是宗祠里骜公爷的大孙子、北疆大帅蒙恬将军。”村人复又给蒙恬作揖祷告:“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没想到,我蒙氏宗族出了这样的大官。”蒙恬窘得慌忙作揖:“列位千万不要这样看蒙恬,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国家一日用得着蒙恬,我绝不偷闲半日。反倒是你们祖祖辈辈恪守先祖聆训,习文课农,保我颛臾王地三山环抱、卧虎藏龙,实乃功高呀!”

        族长心情激动,却还是嗔怪蒙恬说:“蒙公,早就听说你厚以待人,朴实无华,京城府邸仍然是骜公爷的旧宅子。所余皆周济了新老解甲归田的老兵,令当今皇上佩服,更令天下百姓敬仰。可您回到故里,都是您的父老乡亲,就这么生分?我作为一族之长还指望您指点一二,快随我们回村,我们也好尽地主之谊。”蒙恬拱手道:“你们的心意我领受了,蒙恬实在是受皇上重托,公务缠身,不敢就此耽搁。万望诸位谅解。”众人听他如此说,心知是难以挽留。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拄杖近前温言道:“蒙公,若论起辈分,咱俩是兄弟,能否听老朽一言?”蒙恬点头道:“兄长但说无妨。”老者咳一声道:“老哥我心知你胸怀天下,腹盛万民,乃天子近臣。如今,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就跟你掏掏心窝子。”蒙恬点头鼓励他:“愿闻其详……”那老者又道:“老朽敢问蒙公,可否就此在我颛臾王后辈子孙中招募子弟兵?”蒙恬一听原来是这事,北疆老兵解甲归田甚多,他正想申报朝廷补充兵员,于是昂然答道:“故里子弟只要愿意追随蒙恬,我定当欢喜不尽。”老者大喜,高声道:“大家都听见了吧,蒙公要招我们的子弟兵……”他这一嚷嚷,村人立刻响应:“我愿去……我愿追随将军左右……有我儿子一个……来,给蒙祥云也报上……”一时间,争着云集。蒙恬心知定然走不了,便施礼:“大家不要争,蒙恬向你们保证,只要年满十七岁,来者不拒。姜离子,你来……”那老者近身蒙恬,笑呵呵道:“蒙公,您还走得了么?”

        蒙恬和他相视大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兄长,真有您的……好,那我们就小住一日。”老者高兴地喊族长:“族长,还愣着干啥,没听见蒙公说不走了……”全村人一片欢笑声。当日杀猪宰羊,款待蒙恬一行。第二日,蒙恬要带兵离去,村人不肯,又强留一宿,直到第三日方整装离去。

        蒙山故里三十六位年轻人追随蒙恬来到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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