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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秦时明月之谋圣张良第二十八章 未央宫上空的阴云

第二十八章 未央宫上空的阴云

        张良杜门谢客,称病隐居,渐渐淡漠了权势,远离了朝政。他深深厌恶皇室家庭内部的立嗣之争,采取了超然的态度。

        刘邦有八子一女。

        吕雉生了一男一女,即太子刘盈和后来的鲁阳公主。

        不过,刘盈还有位同父异母的长兄齐王刘肥,这就颇有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既然吕雉为太后,那么刘盈当为长子。既然刘肥是长子,但却又不是太子,他的母亲又不知何许人也?

        史书为何含糊其词,是否为了避讳,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

        皇帝也有隐私,但却隐不了私。

        刘邦的第三个儿子就是戚夫人生的如意,即赵隐王。

        刘邦的第四个儿子就是薄夫人生的刘恒,即代王,也就是后来的文帝。

        刘邦再后面的四个儿子,就是其他几位后姬所生,他们分别是梁王子恢、淮阳王子友、淮南王子长、燕王子建。

        刘邦当了皇帝,吕雉成了皇后,刘盈成了太子。当然,他不当皇帝则已,一旦当上了皇帝,就绝对摆脱不了继承权问题上的纷争。

        有趣的是,这八个儿子谁又不想当皇帝呢?他们各有各的品格,各有各的心计。有的机关算尽,最后梦断魂残。有的做梦也未曾想到,皇冠又出人意料地飞落到他的头顶。

        刘邦的继嗣风波又缘何而起呢?

        他的八个儿子,除长子刘肥已成人封齐王,这些儿子年龄都还不大,象赵王如意也不过十来岁。他中意的儿子,也就是太子刘盈和如意。

        不过,他逐渐出现,太子刘盈大温顺、太善良了,与自己的性格很不相象。有一天他带着刘盈和如意来到林苑中游猎。在一泓清泉边,立着一只母鹿和一只小鹿,在静静地饮水,影子映在清澈的泉水里。

        刘邦对太子说道:“盈儿,快,替父王把那只小鹿射死。”

        “遵命,父王!”

        太子弯弓搭射,瞄准小鹿。距离很近,就在山石下边,要射中它是很容易的。但是太子瞄了许久,仍不见箭飞射出去,最后他放下抬起的手臂,含着泪乞求地说:“父王,别杀那只小鹿吧!你看它多么美丽、多么善良,杀死小鹿,那只母鹿不知道有多么悲痛啊!”

        刘邦的脸上,顿时变得不高兴起来。这太子也真太软弱,一只小鹿都舍不得下手,还敢杀人吗?他哪里象我,带领千军万马,杀得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还是试试如意看,便说:“如意敢射吗?”

        “有什么不敢?”

        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一箭正射中小鹿的颈上,小鹿带箭跑了几步,终于倒在地上,四蹄在痛苦地抽搐着。母鹿一直跪在小鹿身边,护卫着它,小鹿倒地后,它舔着小鹿的伤口,留在身边一直不忍离去。

        太子难过得伤心地哭出声来,而如意却拍着手开心地大笑。

        刘邦的脸沉了下来,太子哪能如此怯懦,今后又如何治国?还不如他的弟弟!要是能颠掉过来就好了。这如意的性格倒还有些象我!

        看来,如意才真正如刘邦的意。

        其实,这废立太子的事,已在刘邦的心灵深处埋藏了许久许久,只是他还没有找到表白的最好时机。

        吕雉虽为皇后,也是刘邦迫不得已的事。这七八年的戎马生涯中,其实吕雉很少随军在他的身边。开初,吕雉带着一儿一女在家乡丰邑和太公住在一起,让男人安心在外面打天下。后来又被项羽掳去,作为人质扣留一年多。鸿沟划界后,项羽放还太公和吕后,在成皋没有住上几天,刘邦就派兵把他们送入关内,安置在栎阳。再加上吕雉是刘邦的原配,青春年华早已逝去,早就失去了令男人怦然心动的吸引力。

        而刘邦呢?就连正史也毫不隐讳他的“好色”,他年轻时在家乡,就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成天在酒店里与老板娘厮混,自然属于那种“力比多”格外充沛旺盛的人,尽管戎马倥偬,有时算得上亡命天涯,总还是不忘带着一个美人在身边。就象项羽随身带着虞姬一般,刘邦随身带着的就是如意之母戚姬。

        这楚汉之争总有一个胜利者,然而不论虞姬和戚姬,却没有一个得到好死,戚姬反而比虞姬更悲惨,难道真是红颜薄命?

        戚姬是一位定陶美人,风流顾盼,多情动人。自打刘邦从汉中杀出,夺取关中之后又出关东向,逐鹿中原。在金戈铁马的日日夜夜,血雨腥风的岁岁年年,当这位斩蛇起义的当代英雄,在强敌重围的绝望日子里,在众叛亲离的孤寂清夜里,在身负重伤的痛苦日夜中,总是这位多情的戚夫人,给这颗冷酷的心以温存和慰藉。楚汉相争太残酷了,有戚姬在身旁,如在严酷的冰天雪地里,犹有一堆燃烧的火,使这位逐鹿者尚能感受到一丝暖意。因此刘邦心中最难割舍的就是这位温柔多情的戚姬。

        别看这位多少带有几分流氓习气,爱作弄人,对人不大恭敬的刘邦,他只要一回到威姬身旁,在这位爱姬的抚慰下,就变得格外的温顺、安详。正因为如此,他才打心底格外疼爱如意。

        在楚汉相争的年月,废长立幼的问题,虽然在刘邦心中多次闪现。但那时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倒用不着那么着急,但一等到立国登基之后,戚姬经常在他面前唉声叹气,伤心落泪。刘邦又偏偏见不得这位爱姬掉眼泪,只要见她一哭就会顿时变得心烦意乱,六神无主。

        “爱妃有什么伤心事尽管讲出来,朕一定替你做主。”

        “这件事早已定下了,恐怕陛下做不了主,还是不说的好!”

        “这是什么话?天下事没有朕说了不算的,你只管告诉我好了!”

        戚姬擦干了眼泪,抬起一双哀怨的眼睛望着皇上说:“妃子年轻,如意尚幼,陛下在时当然没有谁敢欺负我母子俩。但是谁又能保证皇上百年之后,我孤儿寡母不受欺凌呢?”

        刘邦心中完全明白,吕后生性倔强,气量狭小,心狠手辣,他死之后戚姬根本不是吕后的对手。更何况他已经明显地觉察得出,吕后因戚姬受宠,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妒忌与敌意。

        想到这些,他终于下定决心废太子盈,改立如意。

        这天一上朝,刘邦就将废立太子的问题提了出来。他确实过份相信自己的权威,以为只要他提出要干什么,群臣就一定会齐声应和,决不敢说半个不字!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满朝文臣一齐跪了下来。从萧何、曹参、周勃、王陵等重臣到文武百官,都以为不应该如此,立嫡以长,古今如此,怎能废长立幼呢?在满朝文武看来,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倔强的刘邦也不肯让步,今天朕就是要废长立幼,看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于是,他下令草诏。就在这时御史大夫周昌大声呼叫道:“不可!不……不可!”

        刘邦一见是周昌,就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他还记得,有一次周昌入宫奏事。没想到正碰见皇上抱着戚姬在玩耍,戚姬银铃般的笑声,在寂静威严的宫殿里,显得十分不谐和。

        周昌感到非常尴尬,慌忙转身便走。没想到刘邦看见了他的背影,连忙放开戚姬叫住了他:“周昌!”

        “臣在。”

        周昌赶紧跪下。

        这时,身为天子的刘邦,又耍出老顽童的无赖本性。他竟然不顾皇帝尊严,上去骑在御史大夫的脖子上,成何体统!不仅如此,还故意询问道:“周昌,你说说看,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周昌本来就是个敢于说话,性格刚烈的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抬起一张涨红的脸又气又急地回答道:“臣以为陛下是桀纣一样的皇帝!”

        要是换了别的皇帝,一怒之下,早就让他人头落地。不过,这正是刘邦的优点,他有容人之量。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罢了,听了他的回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也不知道究竟什么缘故,他反而有些畏惧这个周昌。

        不过,这个刚直敢言的周昌,虽然气壮如牛,却是个说话口吃的人,连说了两个“不可”,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一张脸胀得通红。刘邦抓住了他这个弱点,非逼着他讲出道理来。愈逼他心愈急,愈急他愈口吃,盛怒之下竟然说出一串令人捧腹大笑的话来:“臣口不能言,然而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由于口吃,再加楚人乡音,夹带两个“期期”,实在令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首先引得皇上忍俊不住大笑起来,满朝文武也掩口暗笑。于是皇上与朝臣的废立之争,以喜剧形式告终。

        喜剧背面是悲剧。废立之争,也由公开的廷争面议,转为背后的密室私语。

        就在殿前激烈争辩的时候,一墙之隔的东厢里,吕后正贴着窗檑凝神屏息地谛听,她的心简直快蹦出嗓眼了。因为这场辩论关系着她母子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尽管是皇上的原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皇上对她母子俩却越来越冷淡,有时甚至公开表现出一种厌恶之情,他的心上只有戚姬和如意。当她一听说皇上提出废立太子时,就知道那个令她日夜难安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于是她就立刻赶到东厢秘密监听隔壁的朝议,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因为她知道稍有疏忽,将会铸成大错,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十分有心计的绝非寻常的厉害女人。

        本来,吕后已料定事情不可逆转了,文武大臣,为了头上的乌纱,谁又敢拂逆皇上的意志呢?出乎吕后意料的却是,许多朝廷重臣都表示反对,尤以周昌态度最为激烈。尽管周昌的口吃引得皇上大笑和群臣的窃笑,她不但笑不起来,反而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啪地往下直淌。她内心里感激这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他纯粹是出于对王朝的忠诚,在呵护着母子的利益。她心头突然一亮,应该好好利用这一位忠臣,事情还可大有转机。

        刚一散朝,吕后就派人悄悄去叫周昌来见她。周昌听说吕后召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态度严肃地赶来见她。他刚走到吕后面前正要下跪,哪知道吕后却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来。这可吓得周昌冷汗直冒,脸色都变了。他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说道:“皇后请起!皇后请起!万万不可如此,折煞小臣了!”

        吕后站起身来,又伸手扶起周昌,还没有开口,眼泪又刷刷直往下掉。唏嘘饮泪,泣不成声。

        周昌见这一情景,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但又不好事先说破,只好肃立在侧,静侯吕后发话。

        等了片刻,吕后才止住咽泣说:“要是没有爱卿赤诚相护,太子恐怕已经被废了!”

        周昌说:“臣冒死力争,是为维护立国的正统,规矩搞乱了,国运是不会盛昌的。作为一个食君之禄的臣子,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用呢?”

        吕后本想拉拢他做一个心腹之臣,见他一身正气不领这个情,怕弄巧成拙也就罢了。心急了不行,今天就到此为止。

        吕后不安,刘邦也同样不安。帝王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他们也有超平常人的苦恼和为难之处。

        其实刘邦早已注意到了,近来张良很少上朝,几乎是不请不到,有时连请了也未必到。就象这次,他觉得废立太子是件大事,还是得把张良请到,如果他以为可,当然就更具有权威性,可惜他推病仍然没有来。

        下午,皇上专门派人到城外山庄去接张良进宫。他来后刘邦把他一个人留在身边斟酒闲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问张良的病体和近况,好象朝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张良何等精明,岂瞒得过他!他虽然深居简出,近来却经常听到何肩向他讲朝中围绕废立太子问题所作的明争暗斗。他也深知很多人在注视他的态度,想听听他究竟怎么看,然而他闭门谢客,摆出一付不闻不问的超然的样子,从皇上、皇后再到文臣武将都奈何他不得。

        就张良个人内心深处的态度来说,一言以蔽之:厌烦!哪一个朝代的后妃之间不为立嗣争得乌烟瘴气,这是帝王家谁也治不了的顽症和绝症。让他们争去吧,他决不愿卷入其中,那是一滩污水,他宁愿选择清水。一句话,不屑一顾,敬而远之!

        他与刘邦东说南山西说海地扯了大半天,好几次刘邦都将话递到张良口边了,他又顾左右而言它,说到一边去了。

        最后见刘邦决心开口了,他伸手将刘邦面前的酒樽端到旁边与皇上斟酒,边斟边听刘邦说他想废立太子的事。刘邦把他的道理说完后问道:“子房,这废立太子乃朕一大心病,望子房能为朕明断。”

        张良为刘邦斟满酒后,并没有将酒樽端回到皇上面前。刘邦刚伸手去端,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子房,你看,你看,你斟的酒……哈哈哈哈!”

        张良一看,这酒斟得不能再满了,酒的表面已冒出了一个弧形,一动就得洒出来。

        刘邦说:“子房,你给朕斟的酒,还是你给朕端过来,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它不洒出来!”

        张良说:“臣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不可移,移则倾!臣告辞了!”

        说完,张良转身就走。刘邦慌忙招呼住他说:“子房慢走,朕问你立嗣之事,你不是还没有答复我吗?”

        张良指了指酒樽,转身走去。

        刘邦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樽来,装得满满的酒,立刻洒了一身,他似有所悟。啊,张良的意思不是十分明白吗?这太子不可动,一动就要出事!他为何也如此固执地反对此事?本想请他来为朕分忧,没想到却更加深了忧愁。

        张良走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忧伤与困惑,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心事重重,难以自拔。

        突然,他一人独自低声吟唱起来,曲调哀婉悲凉:

        殿外的侍臣听到陛下唱得如此哀伤,知道皇上为废立太子左右为难,一时难以决断,内心十分痛苦。往日皇上不乐,还可以去请戚夫人,而今日去请戚夫人,岂不成了愁上浇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侍臣无法替皇上排忧,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年轻的才华横溢的符玺御史赵尧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有事前来禀报皇上。他见皇上这副忧郁沮丧的神态,不禁大惊。赵尧是个聪明过人的精明人物,他敏锐的目光洞悉陛下的隐情,他深知刘邦为什么所困扰。于是他小心谨慎地上前。试探着说道:“陛下千万不要忧虑过度。”

        “人有难解之事,能不忧伤吗?”

        “如果陛下允许,小臣可以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邦虽然并不一定相信一个掌玺御史能解他心中的烦忧,难道你还能比张子房高明?不过皇帝也不能免俗,他也需要一个人说说心里话。特别是处于高峰地位的人,更有一种无人能语的孤独感。此刻赵尧的话正合他的口味,他便宽容地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讲,不要有什么顾忌,即使说错了,朕也决不会降罪于你。”

        于是赵尧便乘隙而入,放开胆子单刀直入地说:“陛下如此忧心忡忡,是不是因为赵王还年少,而戚夫人又与吕后不睦,将来陛下万岁之后,赵王母子难以自保吗?”

        这话正说中了刘邦的心事。

        “你说得真不错呀,我忧虑的正是这个,但又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朕放心。”

        “陛下,办法还是有的!”赵尧充满自信心地说。

        没想到一个嘴上无毛的初生牛犊,还能如此举重若轻。

        刘邦双目为之一亮,急忙问道:“爱卿有什么万全之策?”

        赵尧从容答道:“陛下可以为赵王任命一位丞相,这位丞相必须在朝中很有权威,刚正不阿,能够令吕后、太子和群臣敬畏的人,这样就可以保证今后赵王母子平安!”

        刘邦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又不知该派谁的好?”

        “臣倒知道有一位好的人选!”

        “你以为谁堪当此任?”

        “臣以为周昌可以。”

        “说说你的理由!”

        “御史大夫周昌是个再恰当不过的人选,此人性格坚强,忠诚正直,敢说真话。日前在殿前敢据理力争,吕后、太子当然对他感恩不尽,日后不敢不敬重他,所以臣以为只有周昌才是最恰当的人选。”

        刘邦高兴地点头称是。

        周昌为御史大夫,赵尧只不过是他名下的副手而已。赵人方与公就曾私下对周昌评说过赵尧。他说:“你手下的的符玺御史赵尧,别看他年纪轻轻,决非等闲之辈,你得留心着点,说不定他将来还可能取代你!”

        周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赵尧还嫩得很,不过会耍点小聪明罢了,一个刀笔吏而已,恐怕还不至于象你说的那样吧!哈哈……”

        周昌耿直的言格和他处的重臣地位,毕竟没有把赵尧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心上。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这小子竟然绕过他,直踏丹墀,进逼君侧,叩开皇上心扉,轻而易举地提出一条为刘邦赏识的计策。既取得了帝王的赏识与青睐,又不露声色地搬开了自己仕途上的拦路石。

        这种人太多了也不得了。

        皇上召见张良的消息,在他进宫之时就已经传到吕后的耳中,她的头脑里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心立刻象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似的。她失海自己迟了一步,在刚得到皇上要废立太子的消息时,她恐慌极了,束手无策。当时就有人对她说过:“留侯张良智勇双全,最善于出谋划策,再加上皇上又十分尊重和信任他,何不请他想想办法!”后来听张良推病,杜门谢客,不便打扰。如今皇上肯定是询问有关废立太子的事,请他去了,万一张良支持皇上废立的打算,那岂不就败局已定了么?于是吕后派出心腹之人前去探听,最后也未曾听到张良支持皇上废立之事,才勉强放下心来。

        吕后并非弱者,她也并非坐以待毙的软弱女子,要讲魄力,要比心狠手辣,恐怕许多须眉男儿也自愧不如,远非她的对手!于是,她灵机一动,急忙在她二哥建成侯吕泽的耳边吩咐了几句,只见吕泽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张良辞别刘邦出宫,何肩已在宫外的车上等候他,于是他登车便往回赶。今天,他总算机智地表了个态,把皇上应付过去,不知刘邦领悟了没有?从内心深处来说,他确实深深厌恶这种废立之争!快要出城时,马车突然停下。何肩报告说:“建成侯拦路晋见留候!”

        张良一听就满肚皮的不高兴,他真有点厌恶这帮皇亲国戚,平日飞扬跋扈,仗势欺人,一遇军国大事,又束手无策,一事无成。吕泽平日鼻子翘到天上去了,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国舅架子,今日拦车不问也知道是为什么。于是,他对何肩说:“请回禀建成侯,就说张良病发,须即刻回家服药,下次一定登门拜谢!”

        何肩下马毕恭毕敬地把留侯的话转告建成侯,可吕泽仍不肯让道,死乞白赖地哀求说,有急迫之事请教留侯,无论如何也要留侯赏脸,下车到侯王府小息片刻,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前倨后恭是这类势利小人共用的面具。

        何肩大惊,慌忙扶起。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是侯王,平起平坐的人,何况人家还是国舅,自然高人一等,又屈身下跪,还要怎么样呢?能不见一面么?

        张良不得已下车,同建成侯来到他的府中,摒退左右之后,吕泽直言不讳地说:“先生是陛下的谋臣,陛下对先生是言听计从,可是如今陛下要废立太子,这么大的事,先生还能高枕而卧,不置一辞么?”

        张良淡然一笑,一点也不着急地样子,悠然自得地说:“当年在戎马征战之中,陛下多次在危急困难的时刻采纳了我的计策,终于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吕译说:“先生智勇,天下共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功盖当世。如今废立太子乃经国大事,望留侯善谋良策!”

        张良坦率地说:“今非昔比了,昔日是楚汉相争,面临强敌。而今天下安定,江山已属刘氏,现在皇上要以他个人的情感好恶来废立太子,那是陛下至亲骨肉间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再多也帮不了忙。告辞!”

        张良站起身来,吕泽无论如何都不放他走,一定要他出一个良策。张良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对他说:“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说实话,决不是凭一点嘴舌之功所能奏效的!”

        吕泽失望了,哭丧着脸哀求道:“留侯,我就以实相告吧,是吕后要我来求留侯,看在皇后和太子名下,请留侯一定想一个万全之策!”

        张良默默地想了许久,给吕泽讲了一个“商山四皓”的故事。

        刘邦得到天下以后,曾派人去请四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出来到朝廷做官。这四位老人是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和角里先生,时称“四皓”。东园公姓庚,字宣明,由于他在东园中居住,就因此以东园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他一向隐居在夏里修道,号曰夏黄公,另一位角里先生是河内轵人,是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又称为角里先生。

        这四位老先生听说刘邦要请他们上京都做官,就相约跑到商山隐居起来了,从此他们就被世人称之为“商山四皓”。这四位老人为什么要拒绝刘邦的邀请呢?因为刘邦少年时是个浪荡子,沾染了许多流氓习气。本来刘邦识才,善于用人,这是他比项羽强的地方。但是,在起事之初,他往往瞧不起读书人,爱骂人,对儒生不恭敬,怠慢他们,甚至将他们的帽子取下来撒尿。

        这些恶作剧虽然后来已经不再发生,满口脏话也逐渐减少,经过八年戎马生涯和政治风云的陶冶,刘邦已从沛公——汉王——皇上,登上了历史的峰巅,毕竟不再是小流氓式的泗水亭长刘季了。但是他早期声名不佳的劣迹,传到儒生高士的耳朵里。还是引起了对他的厌恶和反感,不屑与他为伍。虽然你贵为天子至高无上又怎么样呢?象商山四皓这些高士,仍然远远地躲开了他。他尽管可以逼得项羽这个“力拔山兮气盖世”英雄人物乌江自刎,但对“四皓”还是无可奈何。权力绝非无所不能的。

        于是,在商山传唱着一只《紫芝歌》,便是商山四皓高风亮节的心声:

        张良深知,四位老人藏匿深山,誓不为汉臣,也并非水火不进的花岗岩。其实,他们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他们对于知遇之恩仍是感恩不尽的。

        他告诉吕泽,至今皇上念念不忘这四个人,仍然十分推崇这四个人。现在如果你能准备好丰厚的金玉壁帛,请一位善于言辞的使者,用最谦恭的语言,以最诚恳的态度,再加上百折不回的信心,去请他们出山,辅佐太子,教他读书,我想四位高人是会走出商山的。如果四位老人愿意辅佐太子,并让他们随时跟从太子入朝,这样皇上一见到,定然大惊,就知道太子是能够保住这个江山的,自然就会放弃废立的打算了。

        对于帝王来说,情感因素再浓,也不得不让位于王位的稳定。

        建成侯向留侯恭恭敬敬地一拜,他对张良由衷地折服。小人只能出坏主意,而智者的思考足以转动乾坤。

        记得还是刘邦亲自率兵袭击投降匈奴的韩王信,从平城解围归来时,曾命令樊哙留在代地镇守,并立儿子如意为代王。在经过赵的时候,当时他没有接见赵王敖。第二年,刘邦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后,再次过赵,赵相贯高对前次刘邦轻蔑了赵王十分不满,想趁他路过柏人留宿时杀掉他。偏偏刘邦想留下来夜宿时,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觉问道:“这是什么县?”

        “柏人。”

        刘邦突然觉得不对劲:“柏人者,迫于人也。”灵机一动,突然下令说:“不住了,马上走!”

        没想到一年后贯高等人的谋逆被告发,赵王敖地因此下狱,后来虽查明他并不知道贯高等人的密谋,还是被废为宣平侯,于是刘邦又趁此机会将代王如意改封为赵王。尽管刘邦一次次煞费苦心,让他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如意,封到一个好的地方为王,但毕竟如意年纪太小,将来能不能保住王位,仍使他忧心。

        昨日赵尧建议派周昌为赵相,可确保戚夫人母子平安的建议,深得刘邦赞许,于是他传御史大夫周昌来见他。

        周昌来了,叩见之后问道:“陛下召见臣有何吩咐?”

        刘邦说:“朕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一定要劳烦爱卿!”

        周昌说:“陛下请讲!”

        刘邦说:“我已经改封代王如意为赵玉,要一位强有力的人去辅佐,这位赵相非君莫属!”

        周昌误解了。

        他以为前日在殿前竭力反对皇上废立太子,得罪了皇上,因此要罢免他的御史大夫,把他逐出朝廷,这不等于变相的流放么?

        想到自己一心忠诚,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禁黯然泪下,伤心地说道:“我周昌从陛下初起时,就紧紧跟随陛下,陛下为什么如今半途上,却要把臣赶到诸侯那里去呢?”

        刘邦十分诚恳地说:“朕有朕的难处。朕知道,你身为御史大夫,朝廷重臣,将你命为赵相,确实有如贬官。然而,朕的心中,为赵王母子日夜不安,决非认为你有什么过失,而是请你替朕分忧,朕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把这件大事暗中托付给你,又能托付给谁呢?”

        周昌听见皇上的话音已经有些哽咽和沙哑,他猛然抬起头来,清楚地看见皇上两鬓华发滋生,脸上一天天增多的皱纹,他脸颊上年轻时有名的美髯,也变得枯焦和花白了。皇上的双眼里饱含着泪水,慢慢地从脸上往下浸流。周昌完全理解皇上的难言之苦,他深深明白,至高无上的人间天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够办到的。

        他也动情了。一下子伏在地上,抽泣着说:“陛下放心,臣懂得皇上的苦衷,我周昌虽肝脑涂地,也不辱使命!陛下……”

        刘邦将周昌扶起,双手抚着他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摇晃着……

        当周昌受命出任赵相的消息传到吕后耳朵里,她怎么也不理解,皇上为什么派坚决反对立如意为太子的周昌,去给如意当宰相?对于这一点,她的二哥吕泽却完全理解,让周昌辅佐如意,与张良建议他们去请“商山四皓”辅佐太子完全是一个意思。废立太子问题,已经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表面看来,刘盈并没有被废,如意又新迁赵王,似乎是各有所得,相安无事了,事情能如此简单么?

        张良对这事淡漠而超然,他相信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有如棋局,短暂的近距离的一两步看得准的人就多。如那位赵人方与公对周昌所作的预言,将业取代他的必是赵尧,可周御史不以为然,结果怎么样呢?他做梦也未曾想到,给皇帝举荐他出任赵相的,正是他不以为然的小子。

        果不其然,刘邦在物色新御史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聪明过人而又风华正茂的赵尧,毕竟在关键时刻能为他排忧解难。

        不过,这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智比较起来,毕竟是小聪明。小聪明在历史风云的大舞台上,只配跑跑龙套,后来赵尧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

        其实,笼罩在未央官上空的阴云,反而越来越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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