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继续沿着峡谷边的那个山脊朝州际公路方向走,蛇河的水远远地在下边拍打着岩石。
布琳不敢朝右边看,那边再过去十英尺,就是世界的尽头——绝壁。她拉着艾米的手,目不斜视地望着前面的小路。
她停下过一次,回头看了看。蜜雪儿一路跛着,倒也没事,只是明显已经筋疲力尽了。小女孩似乎紧张得都要崩溃了。
时间还很早,她们能听得见,公路上现在还没有多少车。但偶尔总会有拖车或轿车经过。只要有一辆她们就足够了。
那座桥突然之间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右前方。她们钻进了一片林子,然后又出现在一条宽三十英尺的草地上。草地的那一边就是州际公路的路肩和那条美丽的、渐远渐灰的柏油路。
目光所及还没有轿车或卡车,她们走了那么远才到达这里,这时不能再出错了。
她们隐身在深草之中,就像是想搭便车又不好意思去拦车似的。布琳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摇晃,这是因为在九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她这是第一次站在了平地之上,她内耳里的那个陀螺仪有点导不了航了。
这时她笑了,她正在看着下面的公路。
一辆轿车绕过一个弯道径直朝她们开来。那是一辆肯尼沙郡警察局的车,车灯闪动着,汽车缓缓驶来。某个司机先前听见了枪声,拨打了911或警察局的77。
布琳向汽车举起一只手,心里在想:她要马上打电话报告在石坎那里遭遇枪手的事。
汽车放慢了速度,拐进了路肩,随即在她和公路之间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
哈特从司机座那边爬了出来,另一边出来的是他的同伙。
“不!”蜜雪儿惊叫。
布琳厌恶地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那车,那是蒙斯的车。她的眼睛瞪大了。
“没错,他玩完了,”刘易斯说,此人在菲尔德曼家的饭厅里跟她近距离交过火。“中了个老掉牙的计。”
她惊恐得闭了一下眼睛。蒙斯……这个牛仔是想来救她的,自己却丢了性命,被人家算计了。
哈特一言不发,只是握着黑乎乎的手枪,盯着他的俘虏。
他的那个同伙又说,“你怎么样啊,蜜雪儿?”故意把名字读得重重的。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女人的钱包,然后又塞了回去。“很高兴认识你。”
那女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臂紧紧地护着小女孩,把她拉到身旁。
“几位女士今晚逛树林子,感觉如何呀?聊得不错吧?这是停下来准备吃茶点吧?”
哈特在盯着布琳。他点点头。布琳镇定地迎着他的月光。他把枪往下放了放,因为有一辆轿车在隔离带的另一边驶过。那汽车甚至没有减速。在苍白的晨曦中,汽车里的人可能很难看清在路的另一边的草地上上演的这一幕。转眼间汽车就开走了,公路上空荡荡的。
“坎普?”哈特叫了一声,眼睛还在盯着布琳。
那瘦子朝哈特那边瞥了一眼,伸手揉了揉耳垂。“什么事?”
“站到她们的前面去。”
“这儿?”
“对。”
“好嘞,”这个显然是叫“坎普”的同伙说,“你是要我替她们挡子弹吗?”他伸手要去怀里掏那把银色的自动手枪。
“不是,行了,就这样,”哈特上前一步,走到那人的面前,面对着他。
坎普茫然地笑了笑,“这是干什么呀,哈特?”
片刻的犹豫。随即哈特举起枪,对着他的脸。
坎普脸上还挂着那茫然的笑,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红蓝相间的十字架刺青,又揉了揉耳垂。他摇了揺头。“嘿,你这是干什——”
哈特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两枪。那人顿时往后瘫倒,左膝还立在那里。
艾米尖叫了一声。布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哈特转过身来,枪口对着她们两个大人和那个小女孩。哈特朝后面同伙的尸体那里退了一步。
蜜雪儿的眼睛中透出一丝冷光。
哈特弯下腰,从坎普的腰带上拔出那把西格绍尔9毫米口径的手枪,用死者瘫软的手指握住。
这是要做局,布琳明白。他要用死人的手握住那把西格绍尔手枪,射杀这几个女人,把枪击后的火药残留留在同伙的手上,作为证据。然后他再跨在布琳的尸体上如法炮制,用放在她手上的枪——蒙斯的那把,很可能——再朝树林里打几枪。
这样,警方就会以为是刘易斯杀死了这三个女人,布琳在死前打出最后两颗子弹,也把他干掉了。
而哈特则永远地消失了。
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只有几分钟可活了。她的生命不会再重演了。但她此时心中所念却是一个个的遗憾。她凝视着森林,公路和路肩将树林和灌木丛的边缘切割得平平整整、服服贴贴。她甚至希望她们的那位狼朋友此时能探出头来,在又一次消失于森林之前,朝她们这边看一眼。
这时,哈特把他死去的同伙的手臂拧起来,转向左边,用那把西格绍尔手枪首先对准了布琳。
蜜雪儿把艾米拉到身前,同时把手伸进了她的皮夫克,也许是想去拔她们最后的那把芝加哥餐刀。她是想向哈特放飞刀了,看她那架势。
那是最后绝望的一搏。但却显然是徒劳的。
约伊,布琳心里在喊,我——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响起,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别动!放下枪!”
气喘吁吁、一瘸一拐的格雷厄姆·博伊德从哈特身后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手上端着把左轮手枪。
“格雷厄姆,”布琳发出一声惊呼,“我的上帝。”
“放下枪,放下,快点!”丈夫的衣服上布满了一条条泥痕——布琳这才看见了,上面还有血迹——有好几个地方都划破了。脸上有擦伤,也是脏兮兮的,在这满是伤痕和污泥的面具之后是怒不可遏的炯炯目光。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哈特还在犹豫着,格雷厄姆照着他脚前的地上就是一枪。那杀手吓得往后一缩,叹了口气。他把枪放在了地上。
布琳认出了格雷厄姆手里的那把枪。那是埃里克·蒙斯别在脚踝上的备用枪。她记得跟格雷厄姆提起过,他的备用枪就是放在那儿的。这事有蹊跷,但布琳没时间去琢磨她的丈夫怎么会和蒙斯一起到了蛇河谷。她走上前去,从丈夫手里接过枪,确认里面还有子弹,然后示意哈特从草地上出来,到路肩那边去。在那个位置上,他无处藏身,而且更容易被瞄准。
控制……
“跪下。双手抱头。手只要离开脑袋,你就死定了。”
“那是当然,布琳,”哈特顺从地说。
此时更多的车辆呼啸着从旁边经过,开车的人要么是下夜班的,要么是赶早班的。即便是那些轿车或卡车内的开车人看见了路肩上上演的这一幕,也没有人想停下来。
“格雷厄姆,缴他的枪,另外还有一把。”她是指坎普身上的那把华丽的银色西格绍尔。“还有一把枪。埃里克的。搜他的身。”凯斯教过她,在犯罪现场永远要仔细清点武器。
格雷厄姆照做了,找到了蒙斯的那把格洛克配枪。他把哈特那把黑色手枪和坎普的银色手枪放在了布琳身边的草地上。
但他却还拿着蒙斯的枪。他仔细地看了看枪。接着朝地上打了一枪,想必是要确信那枪是不是有子弹,上没上膛。
格雷厄姆举起这把全自动手枪对准哈特。哈特的目光掠过枪口,灰色的眼睛显得很镇定。格洛克枪上没有安全开关。你可以指哪打哪。格雷厄姆知道这一点。布琳用自己的枪教过他和约伊如何装弹和射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格雷厄姆!”
他没理会妻子。他恶狠狠地低声问哈特,“我先前打电话的时候,是谁说的话?是那个死人还是你?”
“是我,”哈特说。
“格雷厄姆,”她低声说,“现在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帮我个忙,宝贝儿。我需要一些捆手用的胶带。看看手套盒里有没有。”
丈夫还在盯着哈特的眼睛。枪口一动不动地对着他的脑袋。那种枪的扳机很灵敏。稍微一扣就会打出一颗子弹。
“格雷厄姆?宝贝儿?……求你了。”她绝望地恳求着。他要是开枪的话,就算是谋杀了。“求你了。”
这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放下了手枪,终于问了声,“在哪,胶带?”
“格雷厄姆,求你了,把枪给我。”
“胶带在哪?”他没好气地问。枪还是拿在手里。布琳注意到哈特在对着她笑。
她没有理会,对丈夫说,“手套盒里。”
他走到汽车旁。“没见有啊。”
“再看看后备箱。在一个塑料袋里,也可能是只盒子。不过,还是先打个电话吧。对讲机就在仪表盘上。按一下按钮就行了,说你是谁,再说1013,然后给出我们现在的位置。不需要发动汽车。”
格雷厄姆拿起麦克风,开始呼叫,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哈特。五六个警官和州警立时回话,七嘴八舌的一片混乱,不过大家都对他表示了祝福,他倒也言简意赅,只报告了位置和情况。他把麦克风扔到车座上,砰的一声打开后备箱。
哈特目不转睛地盯着蜜雪儿,蜜雪儿也恨恨地瞪着他。他笑了,“你就差那么一丁点,蜜雪儿。真的,就那么一丁点。”
蜜雪儿什么也没说。接着他又转向布琳,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问,“还记得在露营车那里,你让货车坠毁之后的事吗?”他朝他们刚刚经过的那一大片广阔的森林看去。“我从车里摔出来之后,就躺在那里。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是的。”
“我的枪就在旁边。你也看见了?”
“是的。”
“为什么你不去拿枪?”
“这小女孩就要摔下去了。我得先去追她。”
“这也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他点了点头。“危难时刻总是要做这样的选择,对吧?”
“如果不是这样,”布琳回答,“那也就不叫什么艰难的选择了,是吧?”
他淡淡地一笑,“好吧,假如这女孩当时不在那里。你会拿起我的枪,杀了我吗?趁我昏迷的时候,一枪打死我?”他歪着脑袋,轻声说,“告诉我实话……咱们之间就不要有谎言了,布琳。别撒谎。你会杀了我吗?”
她犹豫了。
“你当时就想过了,是不是?”他笑道。
“我想过。”
“你应该想到过。你当时应该杀了我。换了我的话,我也会。你和我……是一个豆荚里的豆。”
布琳瞥了一眼格雷厄姆,他听不见他们之间的交谈。
“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差别的,哈特。”
“但没有一个是……你说你本来是要逮捕我的。”
“你忘了,我已经逮捕你了。”
又是一笑,嘴巴上和灰色的眼睛中都带着笑意。
一辆卡车呼啸着飞驰而过。接着又过去了一辆轿车。
突然格雷厄姆叫了一声,“我找到了。”
哈特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趁布琳一抬头,他一跃而起。他跟布琳之间的距离还不至于近到他可以近身——布琳肯定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但那也不是他的本意。他跳过同伙的尸体,转眼冲出了二十码远,朝公路上跑去,布琳打了一枪,但差了一英寸,没打中。她不能再开枪了,因为不断地有汽车过来。哈特连看都不看,径直冲向来往的车辆,整个动作显得十分自信。其实稍有不慎,就会立时丧命。
他跑到了内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辆丰田SUV慌乱中一打弯,他顺势往旁边一闪。汽车朝左翻了过去,溅出一片火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顺着路肩和右边的车道滑了过来,从两个女人和孩子面前几英尺地方滑了过去。她们扑倒在草地上,纯粹是本能的反应。
SUV撒下了一路的塑料、玻璃和金属碎片,终于停下了,喇叭哀鸣着,气囊的粉尘从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框中冒了出来。
其他十几辆轿车、卡车都滑行了一段之后停了下来。布琳还没有来得及再次瞄准哈特,他就已经冲到了左边的车道,从一辆停下的轿车的车头盖上跳了过去,一把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从里面拖了出来,自己爬了进去。他驾车迅速驶进马路中间的隔离带,加速通过那些停下来的汽车,然后重新进入车道。布琳用蒙斯的左轮枪瞄了一下,但目标清晰的时间太短——正好在两个从车里爬出的好心人之间——她不想冒险,免得误伤他们。
她放下了枪,冲向那辆汉兰达,去帮助里面的人。
目睹了这一喋血场面的詹姆斯·杰森斯蹲伏在清香四溢的灌木丛中,离公路只有一百码远,那辆SUV就是从这条路上侧翻下来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
他相信他看见了格雷厄姆·博伊德正在帮助受伤的人。那个穿警服的警官蒙斯则没看见,这有可能就是早些时候在密林深处那声枪响的原因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他把枪卸了,放进帆布袋。他这一侧公路上的交通已经堵住了。另一侧的车辆还在动,但已经很缓慢,好事者们都伸着个头想看个究竟。
仿佛能在这一片狼藉之中看出点究竟似的。
杀手中的一个躺在那里死了——尸体被油布盖着——另一个逃了,除此而外,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别的重大伤亡了。
杰森斯取得了部分成功。剩下的事唯有离开了。
他把帽子压到眼睛上,从排成一条线的汽车中穿了过去,走到公路隔离带。然后再穿越另一边的三条车道,虽然也还要稍微连蹦带跳地让车,但从车里伸头看热闹的人还是很多,所以他甚至都不需要跑着过马路。过了马路,他便迅速钻进树林,在确认没有执法人员注意他之后,飞快地朝他的凌志车奔去。
杰森斯发动汽车,开上路肩,然后加速跟上其他车辆的速度——时速也只有三十迈——融入了车流之中。他从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包里拿出卫星电话,翻了翻快速拨号栏。翻过他男友的名字,然后是母亲的名字,最后在翻到第三个名字时按下了按钮。
尽管现在还是凌晨,但斯坦利·曼克维茨还是在第二遍铃声响起时就接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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