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沈恕和马经略外,我、富强、二大队副大队长李万山和吕宏都被叫到刑侦支队,事关两条人命,大家都有些紧张。
沈恕早把陶国庆写的信复印了十几份,人手一份。沈恕说:“这封信是陶国庆给我们留下的全部线索,把大家召集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有价值的线索。楚原市这样大,陶国庆又刻意把人藏起来,如果茫无头绪地去找,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会耽误了解救时间。”
马经略说:“时间紧迫,我先抛砖引玉。这封信我已经通读了十几遍,如果陶国庆没有和我们玩提迷藏——当然,他没必要误导我们——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陶国庆现在可能已经自杀了,或者正在准备自杀。而他给楚明宇宣判死刑的时间是今天上午9点,也就是说,楚明宇和他的情妇已经被控制,在今天上午,陶国庆会用一种特别的方法点着火,将两名受害人烧死。陶国庆一向独来独往,他不可能借助别人的力量点火,所以他一定会采取一种可靠的措施。我们要推断出他引火的办法,就有希望追循着找出受害人的位置。”
富强表示赞许说:“经略的思路是对的,这条线不能走偏,陶国庆在信里已经给出暗示,他既然说为楚明宇设计了一个完美的结局,我们就只能相信他。”
沈恕点我的名说:“淑心,这些人里你的文化程度最高,据你所知,如果要定时自动点火,有哪些办法?”
我说:“办法有很多,但是未经过特殊科学训练的人,最容易想到的办法有两个,最容易取得的引燃材料也只有两种。一是采用定时引爆装置,点燃类似汽油、柴油之类的易燃物。第二个方法是在受害人身上涂满白磷,等温度达到白磷的燃点,就会发生燃烧。陶国庆不是化学家,他能想到的办法应该不外乎这两种。”
沈恕说:“这两种推测合情合理,如果换成我是凶手,恐怕也会采取类似的办法。淑心,你再展开地大家介绍一下汽油、柴油和白磷燃烧的特点。”
“第一种操作并不复杂,只需一个小型的定时引爆装置,这种装置在我市并不难弄到,汽油极容易燃烧,杀伤性强,毁灭面积大,如果楚明宇二人被拘禁在密闭空间里,汽油燃烧后,不仅可以烧毁两人,也会烧毁周围的环境。其他易燃物,乙醇和汽油的燃烧特点类似,但是毁灭性较差。柴油与汽油的燃烧性截然不同,用火苗去点柴油是很难点燃的,柴油的燃烧速度很慢。但是陶国庆如果打定主意要这样烧死两人,究竟要借助哪种易燃物并没有太大关系。”
我顿了顿又说:“操作白磷的燃烧难度稍大一些,但是要计算好温度,定时引燃也可以做到。白磷的燃点只有四十度,现在楚原的气候在日照最强烈时有三十五六度,在密闭空间里,短时间内可以升温到四十度。白磷的燃烧特点是燃点低,但是燃烧后的温度高,点燃人体后,可以深达人骨,只要着火就没有解救的可能。另一个特点是白磷燃烧后不会连带周围的环境,哪怕是在密集的人群里,一个人身上由白磷点燃,也不能伤害到其他人。陶国庆的目的是复仇,而不仅仅是简单地把楚明宇二人烧死,所以我推断他倾向于采取另一种办法,极端一点,甚至会在众目睽睽下把两人烧死。”
吕宏虽然职务不高,却是在座的人中资历最深的刑警,办案经验丰富,他表示赞同说:“淑心的分析符合复仇者的心理,也有科学依据,梳理出一条比较明晰的线索。情况非常紧急,我们只能依照这种思路去寻找,你们的意见如何?”
沈恕向富强看了一眼,富强明白他的意思,说:“这起案子从头至尾一直是你在查,你就布置吧,万一出了事,大家一起担。”
沈恕说:“调集全市警力,集中搜索以下地区,包括陶国庆的家、楚明宇的几个家和他的办公室,监控全市的油库、加油站,保留部分优势警力,听候调遣。刻不容缓,马上行动。”
等人分头走后,沈恕留下我说:“神医,第一种引燃方法的重要监控地点,我们已经派出人去搜索。对第二种用白磷引燃的方法,我们还要再仔细分析下。陶国庆在信里笃定地说宣判楚明宇死刑的时间是上午9点,他怎么会这样确定呢?”
我说:“我也在考虑这点,现在上午日出的时间在五点左右,上午温度低,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可能需要四个小时的日照才能达到四十度。但是这个地方必须是无人出入、不通风又有日照的地方。码头上的集装箱最符合这些特征,可是集装箱是完全密闭的空间,楚明宇被烧死时没有人能看见,陶国庆复仇的快感会被减低,无论怎样,我认为要对码头上的集装箱进行搜索。”
沈恕点点头说:“如果你是凶手,怎样能够把白磷的自燃时间计算得非常准确。”
我说:“这不是太难的问题,比较容易吸收日照的材质,比如铁皮、玻璃,都有一定的导热系数,只要掌握到气温在几个小时内的准确变化,就可以计算出达到四十度所需的时间。”
沈恕略一思考,说:“走,我们立刻去气象台。”
楚原市气象台值夜班的小许,也许是百无聊赖,见有刑警深夜上门调查案子,非常兴奋,也非常配合。不过他对近日购买天气预报的顾客情况并不了解,据小许说,购买天气预报的大多是企业,因特殊需要,购买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内的气候预报,此外就是生意人,以做运输的生意人较多。远期的天气预报准确度很差,准确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就已经算是好的,如果要掌握气温在每个小时内的准确波动,要二十四小时内才能做出评估,超出二十四小时,误差会超过百分之五十。
沈恕问:“二十四小时内作出的预测,气温误差有多少?”
小许说:“上下不超过一度。”
沈恕说:“我要查最近来买天气预报的顾客的记录。”
小许说:“这个记录归市场处的李丽管,我没有密码,进不去系统啊!”
沈恕要他把李丽叫过来。小许说:“这我就不敢了,李丽是台长的儿媳妇,从来不上夜班,这大半夜的,我要是把她叫起来,以后她还不给我脸色看。”
沈恕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就是需要台长本人来,他也必须马上过来,你把李丽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给她打。”
拨了三遍电话才接通,李丽在电话那边气急败坏地说:“谁呀?半夜三更的不让人睡觉。”
沈恕说:“李丽,我叫沈恕,是市刑警支队的副队长……”
李丽骂一声:“神经病。”啪地挂断电话。
沈恕气得不行,把电话交给我,说:“你来打。”
我拨通电话说:“李丽,你别挂电话,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有个重要的案子需要你配合,你赶快到气象台来。”
话音未落,李丽骂一声:“你有病吧?”又挂断了电话。
沈恕说:“这女人怎么这个素质?”沉思下对小许说:“把你们台长的电话给我,我让他跟他儿媳妇说。”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李丽才施施然地出现,已经是凌晨4点多,她脸上全是睡意和怨气,说:“公安局怎么啦?比天还大,说把人从被窝里揪起来就必须得起来呀!”
我说:“你快省省吧,两条人命啊,你少睡一会儿能怎么样啊!”
李丽仍然不高兴,嘟囔着打开电脑,调出记录说:“都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沈恕没心情答理她,仔细查看二十四小时内购买天气预报的名单。气象预报的顾客本就不多,其中又以企业为主,近二十四小时内仅有一名个人客户,购买了今天日出后到午时的详细气温波动。但是顾客的资料上注明购买人名叫邹定方,男性,此外没有其他信息。
沈恕问:“你们出售气象预报时,不查验顾客的身份证吗?”
李丽白他一眼说:“又不是卖军事情报,看人家身份证干什么呀。”
沈恕顾不上她说话的语气,问:“这个人你见到了吗?长什么样?”
李丽说:“长得人样,不老不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沈恕说:“购买短时间内气温详细波动预报的个人多不多?”
李丽说:“哪有啊,普通老百姓买这东西干吗?那人脑袋有病。”
沈恕有点厌恶地看看她,说:“你把那人买的资料给我一份,我们花钱买。”
李丽说:“想买行啊,不过我可不经手钱,你们等天亮以后,财务上班了,交过钱我就给你。”
沈恕气得一拍桌子,楼板都为之一颤悠,桌上的水杯跳起来,发出脆亮亮的响声。李丽吓一跳,呆呆地看着沈恕。
沈恕说:“你别在这儿使泼,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耽误一分钟都可能害死人,你马上把气象信息给我提供一份,明天我派人送钱来。”
李丽见沈恕虽然气质文质彬彬,一动起怒来却脸色铁青,也很怕人,就不敢再多嘴,乖乖地复印了一份气象预报交给他。
一刻钟后,我向沈恕汇报我的计算结果:“金属的导热和蓄热能力是玻璃的一点七倍,根据这份气候波动计算,明天上午的气温在二十七度到三十二度之间,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于9点引燃白磷完全可以达到,计算结果更接近于玻璃建筑。”
沈恕说:“很符合我的推测。上午9点是一个特殊时段,是企事业单位和娱乐场所开始上班的时间,陶国庆很可能有意在这个时间引燃,让人看见楚明宇和他的情妇被活活烧死的惨状。当然,计算未必十分精确,不过只要掌握一点提前量,也就十拿九稳了。目前我能想起来的楚原市的玻璃建筑,有两家绿色餐厅、科技宫的玻璃大厦、夏日嬉水乐园,我们马上调集警力,对这些地点进行搜索。此外,也动员大家想想,还有哪些遗漏的地方。”
沈恕在电话里向马经略传达命令后,先前布属的警力分别反馈回信息,未发现受害人的踪迹。截止到上午7点,全市的大规模搜索一无所获。
我的心里也很焦躁,坐在支队的办公室里,不断地咬着左手食指。这是我的坏习惯,一集中精神想事情或者精神紧张时,就咬手指,经很多人提醒,已经改了不少,但是一到忘我的程度,就仍会旧态复发。
我咬了几下手指,最后一下咬重了,疼得我激灵下缓过神来,说:“沈恕,我们漏了一个地方。”
沈恕眼睛一亮,问:“什么地方?”
我说:“我记着和我前夫结婚时,拍婚纱照的地方是一个玻璃建筑,那是中山公园的花房,四壁包括顶棚都是玻璃,阳光直射进来,里面没有空调,温度很高。而且那个地方在公园的深处,上午9点以前一定不会有人进去。”
沈恕凝视我片刻,说:“神医,真有你的,咱们立刻去中山公园。”
花房里郁郁葱葱,姹紫嫣红,隔着玻璃,隐约看见角落的长椅上有一对男女相拥而卧,藏身在花丛后面,看不太清楚。
沈恕来不及找公园的管理人,先在电话里向富强汇报过情况,请求支援。然后掏出一把钥匙,三捅两捅打开门锁,和我一起冲进去。
花房里非常燥热,一进去就有一股热浪袭来。长椅上的男女紧紧搂在一起,昏迷不醒。我提醒沈恕,他们的身体上有易燃物质,别挪动他们。沈恕说:“要怎样保护他们?”
我思考一下说:“白磷不溶于水,如果用水冲,会冲得白磷到处都是,水干了白磷还会燃烧,造成大面积的火情。二氧化碳是最好的使白磷失效的物体,花房里没有灭火器,我这就出去找,你在这里守住现场,你要求支援的警力尽可能多携带一些泡沫灭火器来。”
近8点的时候,楚明宇和他的情妇子君被救出,保住了性命。不过也仅是两具行尸走肉而已。陶国庆已经用大剂量的镇定药物注射进他们的脊髓,摧毁了中枢神经系统,两个人已经完全痴呆。
沈恕的情绪有些低落,说:“这一战,陶国庆几乎是完胜,我们虽然在最后关头救出了楚明宇二人,也全在陶国庆的一念之间。”
我说:“也不能这样说,其实你早已经确定了侦查方向,在一个月内,侦破这样漫无头绪的案件,也非常难能可贵了。就是陶国庆不故意给你留下线索,侦破案件也不过是延后几天而已。”
沈恕说:“像陶国庆这样的罪犯,智商高,身手好,心理素质非常稳健,我从警十年,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对手,在全国也很罕见。亏得马局虽然破案不行,外交上却是一把好手,不知走通了什么门路,这样大的案子在全国的媒体上竟然没见到只言片语,不然还不要沸反盈天。”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夜里,陶国庆的尸体在松江省向阳市西郊区的山坡上被发现。天空中一轮清明的圆月,像苍天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陶国庆穿戴整齐,表情安详。这里,也许是他小时候上山挖野菜的地方,也许他曾经坐在这里,憧憬着山那边的花花世界。这个轰轰烈烈的贼王、连环杀人犯,了无声息地结束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在滚滚红尘里游走了几十年后,他的魂魄终于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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