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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热播剧《大江大河3》第五章

第五章

        按照市场蛋糕论,既然柳钧吞吃一大块,那么必然有别家吃不饱。当然,地域最近的那个别家必定受影响最大。那就是市一机。市一机三月遭遇倒春寒,销售业绩飞流直下。董其扬作为市场方面的高手,当然知道如何应对。但是董其扬高超的市场驾驭,遭遇的却是柳石堂为自家事业的呕心沥血,效果便先打了折扣。而董其扬无能为力的是技术,是质量,是精确的生产安排,是最少的库存和最快的资金周转频率,因为他不懂生产,而偏偏市一机的工人大爷却又是最擅长糊弄的。

        于是市一机的产值滑向低谷,利润显著下降。但是产值下滑到一定地步,便停滞了。以董其扬的经验,这应该是反弹的前兆。董其扬若是知道柳钧只得到三百万贷款,若是知道柳钧将这三百万贷款合着高利贷锱铢必较地滚动使用,依然无法避免捉襟见肘,不得不就着产能安排销售,董其扬若是知道他的产值是因此而停止下降,那么他此时应该调转枪口,专注开发其他产品,避开腾飞的锋芒。但是董其扬轻信了他的经验。他也降价,指望以微薄利润倾销市场,夺回市场份额。

        同时,董其扬也想到,鸡蛋不能放在同一只篮子里。于是他向董事会提出,要么下拨一笔资金搞新产品研发,要么下拨一笔资金买适用于市场的专利,市一机务必扩大产品种类,不能如此单一下去了。董其扬提出的发展方向,依然是他来市一机时提出的成套设备。但彼时杨巡领导着市一机欢欢儿地模仿着柳钧研发出来的产品,好好地赚着快钱,因此杨巡押后了董其扬的建议。但这回真李逵势不可挡,导致市一机的假李逵节节收缩战场,影响利润,申宝田和杨巡两个大忙人不得不凑一个时间坐到市一机的办公室进行讨论。

        但是杨巡一听董其扬提出两种方案所需的金额,大大地不以为然,技术部坐着那么多工程师,每人拿的是副科级以上工资,他接手至今,光是这些人的工资奖金已经发了上百万,养那么多年难道是白养?让技术部的人一个月内拿出图纸。叫人去技术部坐镇,人盯人地干活。

        董其扬的方案预算并不是拍脑袋而来,而是与各部门协调商量之后才写出,其中有杨逦的功劳。但他不是工程技术人员,他尚且对如此大笔的研发预算究竟用在哪儿,怎么用,还心存疑问,当然对杨巡的反对无强有力的辩驳。他只能解释,一套成套设备的研发需要一个个零件地研制,研制过程中必然有废品……但董其扬的解释立即触动杨巡的神经,杨巡马上想到前年通过摄像头看到柳钧将好好的铁一堆一堆地试废了,全不知心疼。那么若是研制成套设备,成百上千个零件都这么试验下来,那些技术员又试验的不是他们自己钱,自然比柳钧更不懂得心疼,他杨巡还不给搞破产。比如以前他曾当机立断叫停已经耗资五十万的研发,因为他看出那研发很可能是无底洞。杨巡将问题抛给制造行业出身的申宝田。

        申宝田的态度很明确,一家企业想立足,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优势。作为制造企业,这种优势就体现在强大的自主研发队伍上。眼下销售市场的困局正是因为市一机拿不出叫得响的拳头产品,买图纸的产品毕竟我能买别人也能买,形不成优势。目前市场已经发出警讯,这是好事,提醒市一机应该慎重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走向哪儿。从长远来看,有必要从现在起培植并善用自己的研发队伍。申宝田否定买图纸的方案,坚决支持自主研发,掌握核心技能,当然可以花钱横向引进技术,提高研发效率。

        杨巡反对,但此时大股东的赞成票让杨巡的反对无效。申宝田在会上当场拍板,就照研发的方案做。

        杨逦作为董事之一与会,但基本上除了解释方案,没有她的发言权。她心里很矛盾,方案是她与技术部讨论出来的,她也早等着自主研发的一天。但大哥的不支持,让她的态度有点儿模糊。她总不能站在大哥的对立面上说话吧。她唯有沉默。她看看比他更沉默的申华东,心理稍平衡。她不知道申华东看着他爸心里在想,高,实在是高,姜还是老的辣。消耗申杨共有的市一机的现金流,提升公司最核心的技术研发队伍水准,又用漫长的研发来拖延市一机产品转型的时间,人为耽误稍纵即逝的翻身时机,达到造成并扩大亏损,却不损核心的目的。比他寻求外援柳钧的主意好多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肥水不落外人田。

        柳钧不明白董其扬这样的聪明人为何面对危局,却不采取快速见效的行动。他直接打电话问,董其扬闷闷不乐地告诉他,两大股东之间搞不定。柳钧立刻想到,肯定是申华东出手了。他顿时很同情被蒙在鼓里的董其扬的处境,这种时候,任董其扬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施展,只能莫名其妙地郁闷。

        柳钧隔岸观火,他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年初,许多事。最重要的是地税有汇算清缴做年报,工商局有年检。至于还有其他部门的这个检那个检,基本上都是钱交章敲,并无悬念。地税有关年报的说明中,有要求到指定税务师事务所审计的条文。行政经理拿到说明一看就知道柳钧那儿通不过,他便让财务去地税咨询,在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做出的由注册税务师签名的审计报告算不算。财务回来说,地税窗口人员面色黑黑,不过还是点头放行。

        但工商局的年检,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工商给出的年检办法里,也提出审计,是资金审计,也给了一家指定会计师事务所。办公室文员前去一打听,工商却没地税好说话,工商局窗口人员态度坚决,非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做出来的审计报告不可。文员办事仔细,又拐去隔壁会计师事务所临时办公室一问,被审计费吓了回来,连忙报告行政经理,人家根据腾飞规模,开价8000元。人家还不冷不热一点儿不愁生意地说,一年审计一次好啊,也是帮老板总结回顾一年的资金走向。

        行政经理熟知柳钧的脾气,知道柳钧保证不肯额外交这笔冤枉钱,可是一年一度工商年检的那个贴花不能不贴,不贴就等于自动了结公司经营。有规定营业执照必须在公司显眼处悬挂,以便来往客商确认公司的存在是否合法。年检之重要,便在于此。工商局一年闹一个花样,行政经理很能理解,他以前在私营企业做事,要不乖乖交钱加入私营企业协会,工商局的就不给敲章年检。所谓加入私营企业协会,交了会费拿一件小纪念品,整一年都没协会什么事儿。这种猫腻儿,他以前的老板肯认,他相信柳钧不可能认账。而且这审计要八千块。

        果然,行政经理跟柳钧一说,柳钧一口否定。可是又想不重复审计,又必须参加并通过年检,该怎么办?两人都看不出眼前还有其他的道路,工商窗口人员已经一锤定音了。议论的时候柳钧又想起,去年已经审计了一回,说是新开办企业才必须审计,当时还说第二次年检就不用审计了。那么为什么今年又提?柳钧打电话给市工商局咨询,市工商局说没这回事,鼓励柳钧理直气壮地与本区工商局交涉。柳钧而今已无拍案而起的性格,他以务实的态度问市局能否下去调查,收回原办法,下发新办法。市局的在电话里说要汇报领导。

        柳钧记下接电话官员姓氏,第二天再问,该官员又改口鼓励柳钧理直气壮地与本区工商局交涉了。柳钧便知本系统投诉无用,便照着报纸上刊登过的纪检举报电话打过去。这个电话,若是行政经理在场,一定费尽口舌阻止。

        举报电话接线人员的声音和蔼得与纪检一贯给人的严肃影响很不符,这种态度,鼓励柳钧叙述时候毫不保留。接线人员记录之后还复述一遍,又态度可亲地让柳钧传真工商年检办法过去,半天内等回复。这回可不是柳钧在电话里追着问对方贵姓,什么时候可以知道消息。柳钧很惊讶纪检的态度,也很期待半天内的回复究竟是什么。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换了一位官员来联系柳钧。该官员应该是个中年男性,态度很职业,开口便自述他姓什么,怎么联系,甚至还告诉柳钧手机号码。然后该官员开始耐心详细询问事由。在这么良好的气氛下,柳钧也很坦白地说,他虽然举报,可不敢不匿名,他怕未来遭到打击报复。官员竟然表示理解。柳钧结束通话后有点儿不相信,这是传说中的机关工作作风吗?

        柳钧听其言观其行,按兵不动了三天,眼看年检大限日子一天天临近,他还是等。第三天的时候,中年纪检官员来电,告知处理结果,不合理的审计取消。官员还友情提示柳钧,企业对本地政府工作有什么不满,以后可以直接找他。柳钧将结果告诉行政经理的时候,行政经理瞪着眼睛不敢相信。柳钧心说他也不敢相信,他当时打举报电话,抱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而且若对方是地税,而非不怎么要紧的工商,柳钧一准儿认命数出审计费了。谁敢得罪地税啊。以前他还教育爸爸做账不老实,才会看见税务老爷犹如老鼠看见猫,等他两年亲手操练下来,他早已心知肚明,即使他将财务外包给专业的会计师事务所,这个得罪与不得罪之间的区别也可大了。

        为求稳妥,行政经理不敢第二天就去办理年检,以免被工商火眼金睛识别他们腾飞便是那位匿名举报人。直等到年检大限,又探听得本区其他外资企业还真免了那杀千刀的年审,行政经理才亲自出马去区工商局。所有的步骤都很顺利,等最后从档案室调取档案对照时,窗口人员冷冷地说,档案袋里的登记申请资料有缺失,不符合要求,不予年检。

        行政经理唯有打电话询问当初办理工商登记的当事人柳钧,记不记得当年有这么一张资料没有提交,如今被不予年检,而且还要给追究虚假登记责任。时隔两年,柳钧当然记不清了,尤其当时办理登记全是那位热情的招商人员前后奔走,他只要签字画押交钱。但去年年检没有查出这个问题,今年怎么忽然有什么资料缺失了呢?柳钧一愣之下,问行政经理,是不是白匿名了。行政经理说可能性很大。柳钧痛骂一声“靠”,飞车赶去工商局。

        在窗口大厅,窗口人员依然是眼皮子都不抬地冷冷告诉柳钧,某某手续缺失。柳钧于是问:“我当时全套办理,如果资料缺失,当时怎么可能办出来?”

        窗口人员不阴不阳地说:“很多人办理登记注册的时候不走正路,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当年是怎么办手续的?”

        柳钧想到这倒是他的小辫子,当初招商人员正是拿着申请资料到处走直路,窗口人员业务精通,一抓就准。可柳钧当然不认账:“那么你的意思是你们中的一员当年没把关,你现在火眼金睛把那位营私舞弊的经手人做的好事揪出来了,是不是?请问当年是谁经手,我倒要问问我在他面前走了什么歪路。档案就在你手里,你请查究竟当年是谁签的名,谁是当年那个不负责任的具体经手人。”

        窗口人员顿时脸色通红,大约是想不到还有属下企业如此不要命,敢当面气势汹汹地拍案,而且矛头反至他们自己。“没有就是没有,你再吵闹也没用。这里是机关……”

        “对,我知道你这里是机关,所以我认定你的每一句话代表政府。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的推理正确不正确,那位当年具体经手人究竟是谁,你请回答,很简单,请回答。”

        窗口人员转过身去不理,祭出一贯晾着办事人的高招。柳钧就在大厅拍案要求说法,扬言鱼死网破,举报当年具体经手人。终于有人悄悄陪着笑脸走出来,劝柳钧息怒,拉柳钧去隔壁房间喝茶解决问题。又有人出来将窗口人员拉开。过后没多久,就有人拿着纸进来,解释说局里去年底搬了一次档案室,可能有一些资料遗失,本局当然不可能企业资料不全就放注册登记过关。让柳钧这就补签一份便可。

        一番折腾出来,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行政经理走到外面才笑道:“柳总刚才很有气势啊。”

        “什么啊,幸好眼下空窗期,要不然给丈母娘知道我这德性,立马吹灯拔蜡。赢得太没尊严了,做一下午泼妇。”

        “不知道他们以后还会不会玩出其他阴招来。”

        “不怕,我今天算明白了,比贱,比无赖,闹影响,就行。不过我再明白也不敢闹税务。”

        柳钧吵架吵得亢奋,梗着脖子开了一路的车,到公司,依然眼球充血,浑身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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