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踏进兴隆沟的脚步不是急促的跑步式,而是悠闲的散步式。慢拍序曲一样,温婉而舒缓。在人们不知不觉中,第一片黄叶悄悄扑向大地。这叶子也是慢拍,不是一头就扎下来,而是轻轻地、轻轻地离开母树。在离别之前,一直跟母树扯着的手,如同情人依依惜别,久久对望,相互闪了太多的眼波那样难舍难分,手慢慢松开、慢慢松开,指间悄悄划过对方的手腕、手掌、手心、手指,终于离开。离开后,也不是迅速垂直下落,而是慢慢在空中盘旋了好多圈儿,迈了若干个“之”字步,这才投进大地的怀抱……
第一片叶子在哪?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开的头?没人注意。但,大自然就是这样,不管你注意不注意,它都在依循规律行事。俗话说,有打头的,就有跟二的。不知不觉中,山上的颜色在悄悄地变化。一些追求时尚、前卫的单叶,在用色彩表达它们的个性:或黄或红或紫或橙或蓝……
这些单叶片,点彩派画家一样改变着山野的颜色。
一场猛霜忽然降临,许多树丛立刻燃烧起来!
早晨,杏花让房檐扑噜噜扑噜噜飞窜的家雀惊醒。杏花穿上干活的衣裳,来到院子里。西屋的新房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些零碎活还没干。今天,杏花打算打点浆糊,把屋子糊层旧报纸。在农村,旧报纸也很稀罕,要不是大舅帮忙,旧报纸还没有呢。幔帐顶子、箱底帘那些绣活,杏花都干完了。幔帐顶子好绣,二哥杏枝媳妇黄了,把那个半戴子活干完就行了。箱底帘是横幅画。各式样开放的梅花,一对儿一对儿喜鹊,有的比翼飞翔,有的站在枝头上对视,有的你看我、我看你,“对眼儿”呢。本来,“喜鹊登梅”四个字都绣好了,杏花想了想,又拆掉,改成了“喜上梅稍”。以“梅”代“眉”,多好呀?看着喜上梅稍四个字,杏花笑了。一拿起那个没绣完的幔帐顶子,杏花就眼泪汪汪的,唉,二哥要不是掉只膀子,媳妇哪能黄啊?
杏花正向西屋走呢,一抬头,却被山上的红叶惊呆了!
杏花说,井小林,你看,山上有红叶啦!
井上小林在屋里,哪里听得见?
杏花就砰砰砰敲窗子,把井上小林敲出来了,杏花往大架子山一指:你看,红叶多好看!
井上小林一看,也喜形于色的样子,两眼放光,张开嘴,要抒发点什么。可这情形只持续几秒钟,井上小林就赶紧闭上嘴,唉,叹了口气。
杏花知道井上小林差点说了话!
杏花曾经给井上小林出过主意,在外人面前,先学着说话,先从发音练起,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学个一年半载的,就慢慢公开了说话。井上小林想了想,没有同意。还是小心些的好。自己的工作担子这样重,千万别节外生枝。其实,井上小林的中国话说得相当不错的。可他的话一口“山西味儿”,一听,就让人生疑……
杏花指指窗台下土墙的几块掉泥的疤说,小林,今天你和点泥,把这墙弄弄吧。你看,不少活竟大哥干了,二哥一只胳膊干活不得劲儿,三哥又不在家。
井上小林点了点头。井上小林左右看看,发现没什么人,才把杏花拉到房角,想了想,又把杏花拉进西屋,说杏花,我今天要去富源的。
杏花嘟起嘴,用指头点了一下井上小林的鼻尖儿,说你可不兴耍滑哦,这活儿,给你留着!
井上小林咔地一个立正:是,夫人!
杏花咯咯咯笑一气,红着脸说,臭美!谁是你夫人呀!
井上小林正要说话,杏花已一头扎进他的怀中。井上小林一下紧紧搂住杏花。杏花也紧紧环住井上小林的腰。两个热烈的身体突然贴在一块儿,体温猛然上升,二人立刻抖动起来。理智控制下的井上小林想离开,可身体却不听他的了。本来想退后,却向前近了一下。井上小林抑制着自己,悄悄将抖动的胸往后退,倒出空隙后,小林杏花大而热的双乳,脱兔一样跳了几下,二人又呼哧呼哧喘,紧紧靠在一起……
井上小林实在控制不住了,猛地把杏花抱在炕上。井上小林从来没这样失去理智过,一下把杏花摁在炕上,呼哧呼哧喘,抖动着手指,去解杏花的衣扣……
杏花泥一样摊在炕上,高高的胸脯波浪一样起起伏伏,领口的钮扣都解开了,露出红衬衣来。外衣一开,两座高高的乳峰立刻跳跃起来——杏花突然说,我爹来了!
井上小林猛地松开手,杏花一下坐起来,说小林,对不起……你……再等几天吧!
井上小林仿佛这时才清醒过来,红着脸说,噢,对……不起……
兴隆沟的形势,也跟这个季节类似,看似温和,实际却在悄悄地变化。不定什么时候,也像今早一样,突然下场霜,一切,就不一样了。
孙三祥的蚕还不错。可这场霜,结束了“懒汉蚕”作茧的梦。柞树叶都红了,食物链断了,这些光腚子蚕注定要被冻死。孙三祥给杏花妈送来一筐大蚕。杏花爹最爱吃大蚕了,剁碎了炒辣椒,包菜饽饽,都很好。可杏花跟孙三祥的婚事黄了后,杏花爹连他最喜爱的火狐狸小褂子都送回去了,还能要这蚕么?
孙三祥的话,却让杏花家没法拒绝:婶啊,帮帮忙,霜一打,蚕就死了。吃了总比扔了强。又说:叔啊,我跟杏花的事黄了,可从钟大舅那边论,咱们还是亲戚呀。连邻居我都给,哪能拉下叔啊?
孙三祥一直在温和地笑。笑得让人心里没底。孙三祥看了看即将要当洞房的西屋,也笑眯眯的。甚至还指着窗台下掉泥的地方,说杏花你也太粗心了,这墙好几块大疤拉,怎么也得修补修补呀?临走,还特意告诉杏花,放心吧,你结婚那天,我一定来贺喜的!
动作真快,富源西大河,已经有几个人立了杆子,摆上罗盘,这里量量,那里量量的。人们一看便知,拿本子记录的细高挑儿,是个日本人。细高挑儿很牛气,中国人跟他说话,他一律用鼻子哼。
钟老井也凑上去帮忙,帮着扶杆。细高挑儿烦钟老井。心想,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难看的人!可几天后,他就喜欢上钟老井了。钟老井说话有意思,像从遥远的深井里飘上来,又像无处不在。明明钟老井就在他身边说话,细高挑儿却四下找,这种声音真的好玩。太有意思了。细高挑儿虽然也是个日本人,但他显然跟那些日本兵不一样,爱乐,爱逗趣。当然,细高挑儿最喜欢钟老井的,还是他的勤快,眼里有活。当然,他不知道,就连他本人,也是钟老井眼里的“活”。
细高挑儿太细了。走路风摆柳的样子,人们看了都捏把汗,担心他那细腰会突然断了。可是,他领来的日本女人枝子,却很漂亮。细高挑儿指着漂亮的枝子说,她是我的学生。如果不是特紧的事儿,枝子总跟他成双入对的。
细高挑儿的眼睛贴在标杆的某个刻度上,睁一眼闭一眼,瞄前边的标杆上的刻度时,美丽的枝子就扶着他的腰。似乎她一松手,细高挑儿就让风吹倒了。有时标杆刻度太高,他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团团转,枝子也跟着急。如果有“就高”的地方还好,细高挑儿借蹬个什么高台,可以够到刻度。这种时候太少了。高的地方,往往都是石头包。石头包怎么插得进标杆呢?只有钟老井能帮他。矮了垫,高了降。什么办法都有。抓急时,钟老井干脆急中生智,一下抱起细高挑儿来!细高挑儿在钟老井的怀中,完成了一次次测量。细高挑儿乐了。细高挑儿对这个丑八怪中国人,还真的有点喜欢呢。
几天后,中队长前田光夫不让枝子来工地了。说建筑工地,弄个日本女人转来转去,像话么?再说,工地也是个危险的地方。
细高挑儿老大不愿意,却只好执行。
这样,细高挑儿就更离不开钟老井了。钟细高挑儿想,他负责的测量工期要想按时、保质地完成,这个丑八怪钟老井是功不可没的。
测量工地上,起先只有一个老绿色的军用帐篷,那是细高挑儿休息的地方。中国人,别说进呀,看一眼都不行。细高挑儿却把钟老井叫进帐篷合计事。咳,哪里是合计事呀?钟老井还跟细高挑儿喝着酒,吃着日本罐头。
工地上的劳工们嚷嚷起来了,说,那个姓钟的像个抽抽茄子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不,当上汉奸了!
杏树也跟着凑热闹,说老钟真没骨气,馋死,也不能跟日本人穿连裆裤呀!
人们不明事理地骂钟老井跟杏树近,咳,杏树却这样骂钟老井,怎么回事?
细高挑儿的帐篷里,总有好吃的。好东西没了,就有一辆三轮摩托送过来。坐在车斗里的,竟是瘦猴儿!
瘦猴儿见了钟老井,二话不说,上去就踢了钟老井一脚。
踢得细高挑儿直发毛。
瘦猴儿指着钟老井,说这么丑的人,也敢吃少佐的好东西?
钟老井这才知道,细高挑儿也有军衔,还是个少佐。
钟老井装作吓坏了,直往细高挑儿身后躲。
细高挑儿哈哈哈一阵笑,示意瘦猴儿消消气。细高挑儿抓起酒瓶子,胳膊肘抬得高高的,一扬脖,咕嘟喝口日本清酒,咽下去,朝瘦猴儿笑笑,用日语说了钟老井不少好话。瘦猴儿听后,这才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向钟老井举起了大拇指。瘦猴儿还站在细高挑儿身后,向对面的钟老井比划几个动作。钟老井心领神会。
几天后,一百多中国劳工弄来了,还有带枪的日本兵看着,这下,河滩这热闹了。
测量时碰到好几块铁矿石,一化验,矿石含量相当高,富源矿的日本头头立刻下令:挖探槽。
所谓的挖探槽,就是让人们挖一米宽、两人深的深槽子,探出石头来,就拿去化验。一百多号人呼呼号号,在河滩上挖了起来。可是,河滩低洼,挖不到半米深就出水了。劳工们不干了。不干?要命不?在亮闪闪的刺刀面前,劳工们只好站在水里继续挖。水没脚了。水没小腿肚子了。水没大腿了。水没腰了。水滑脖子了。才五天时间,塌方死十九人,累不行了淹死十一人,几个小伙在刺刀威逼下也不下去挖了,砰!砰!砰!干脆,给毙了!
细高挑儿看着挖出来的矿石,嘿嘿嘿乐几声,凶相毕露:挖!给我继续挖!这个地方,肯定能探出富矿来!
可是,细高挑儿白乐了。化验结果表明,这地方的铁矿石含量太少,没有开采的价值!
怎么可能?!细高挑儿气呼呼的,在帐篷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又说,我用肉眼都看出来了,矿石品位不是一般的好,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细高挑儿当然不知道,放在他帐篷外边的“样本”,早就让钟老井换成普通的石头。
就在细高挑儿张罗“再挖”的时候,他自己出了麻烦。鼓捣了半个月的测量资料,丢失了!
这还了得?
钟老井跟杏树在河滩忙乎时,井上小林也没闲着。
井上小林不时装作打“烧结草”的样子,上下厂子山坡上转转,靠近那五棵老榆树。井上小林就装成打柴人。总之,他是想办法靠近那几棵树的。没人注意时,抽冷子转到那老榆树边,在“第三棵树”下找情报。
这天,井上小林打开瘦猴儿送来的情报一看,上边写:日路五。十一号来。
井上小林清楚,这是告诉他,妹妹井上小美已经发展了五名日本八路!
今天九号,后天去富源,好!
井上小林非常兴奋,恨不能立刻见到妹妹。看了“日路五”三个字,井上小林不禁感叹起来,妹妹当年后腰没白别把菜刀,交了不少铁朋友,关键时刻,这些“应声虫”还是管用的。
只是,井上小林一直没有想好一个问题,怎样将这些日本八路联系起来,管理起来,他们该怎样开展工作,这是个不太好解决的问题。这跟在山西不同。在山西,井上小林在刘伯承司令身边,在陈铁拳身边,跟那么多八路军同志们在一块,怎么做,他执行就是了。顶多在小环节和细节上动动脑筋。现在不光没有那样的工作环境,斗争环境也千差万别。虽然有地下党钟老井等人的协助,东北完全是敌占区,斗争形势更加严峻,情况偏差太大了……
井上小林决定,他要弄些宣传品,把八路军对日本八路的“六条政策”,《日本士兵要求书》,八路军种种的好,福田爱、伊滕哲夫、山本鸠光等日本八路的故事,都发给他们。对了,还有类似于“四肥子”等中国人的感人故事……
只是,在乡下,连纸都没有,更别说油印机了,唉,这些想法,显然无法实现。还有个问题,即使宣传品印刷出来了,怎么发放?井上小林想了半天,还是用一串叹息,否定了自己。但,宣传品还是要弄的,井上小林忽然想起来,上次妹妹说,她已经是这一带话务员“大拿”了,妹妹经常到开原呀铁岭呀四平等方搞培训,对了,妹妹利用这个机会,是可以宣传宣传的。井上小林只要把如上内容想好了,在心里打好“腹稿”,再跟妹妹见面,就可以告诉她。然后,妹妹再转告给她新发展的日本八路,肯定没问题的。这个想法,让井上小林兴奋了一阵子。哦,对了,妹妹的“八路证”还没有办好呢。钟老井已经答应了,可几天过去了,还没有交给井上小林。钟老井近来一直在忙,但帮日本人测量修桥的事,井上小林还不知道。
今天割的烧结草太少了,用不着杏枝赶车来,井上小林搭个马架子扛了回来。草很轻,可体积很大,草捆子七搭八搭地摞起来,足有半人高。井上小林钻进半人高的马架子里,像蚕蛹钻进茧套里。远远看去,只有个大草堆,在土路上移动、移动。土路坎坷不平马架子颠簸松了,草叶子披头散发遮掩下来,眼前就晃成了“百叶帘”。井上小林的目光,透过百叶帘的缝隙,看到地上的坑坑包包后,要躲过它们,挑好道走。井上小林不断掀开草叶,才能看到路。“茧套”密不透风,捂得井上小林大汗淋漓……
杏花只见路上移动过来一个小木箱子大小的黄点,黄点渐渐大了,大了,才看清,是一垛人扛着的草。草捆子披头散发的,根本看不见人,只露出两只黑鞋子,一前一后的移动。都到杏花跟前了,杏花也认不出扛草人是谁。这堆草猛然向右一拐,向自家草垛走去,杏花这才恍然大悟。扛草人向后一仰,哗啦一响,马架子扔在地上。惯性太大了,井上小林也“腾”地一下仰躺倒在草堆上……
躺在草上的井上小林忽然激动起来:一个人就在西厢房的房顶上,哦,杏枝!只见杏枝一只手拿着铡好的新草,放下,摆齐,看了看。还是用这只手拿起“插房草”专用的板子,猫着腰把新草拍进去。拍几下后,他再脸贴房上瞄,瞄了又瞄,看看齐不齐。把原来的那个小坑填补平了。那地方塌陷个小坑,其实还没有渗雨。杏枝就预先给修补好了。自从杏枝丢只胳膊、跑了媳妇后,一直忌恨井上小林。现在,他竟给自己――他未来的妹夫修房子了!
井上小林看得眼泪汪汪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向院子急走。
站在房顶上的杏枝却惊慌地喊:不好了,鬼子来了!
果然,一阵轰鸣的马达声,由远而近……
陈铁拳命令井上小林:赶紧扔了墓碑,撤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鬼子头几天来过这个村,熟悉这里的地形。鬼子见了这个残破的村庄后,闪亮的大洋刀在指挥官手里交替变换了两个方向,队伍立刻一分为二,向村庄包抄过来……
幸亏老乡们已经转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陈铁拳跟井上小林,却在鬼子包抄范围内的。
现在来说说村庄的环境。村庄南边有条河,河这岸有片二三十米宽的河滩。河滩上全是一人多高的柳树。这片林子可以藏人,但,很难抵挡密集的子弹。如果向前跑,却被滔滔河水阻断。
北面有座山,上了山,还有逃脱的可能。可是,村庄与山之间,有片四五十米宽的玉米地。这片玉米地,无疑是危险之地。
向东跑也不行。且不说东面是很长的开阔地带,几乎无遮无拦——这个狭长形的开阔地带,细长细长,细成一根葫芦秧。这个村子,就是结在这片开阔地上的“葫芦头”。陈铁拳跟井上小林很清楚,他们跑得再快,怎么能跑过骑兵?
两个人迅速返回了村子。
没有时间商量。更没有机会试探。陈铁拳果断地命令道:我掩护,你赶紧向北面撤退,快!
不!井上小林拒绝道。
陈铁拳火了:我是排长,你必须服从命令!
正因为你是排长,我才要保护你!井上小林说。
保护个屁,动作慢了,我们两个就都完蛋了!陈铁拳吼道。
这我不管!井上小林两个人一边向村子里跑一边说,排长,我们赶紧回掩体那儿,那里有充足的子弹!
葬完福田爱,陈铁拳让大家把手榴弹、子弹集中起来,借助一大户人家的院套、掩体内,万一有情况了,好集中火力掩护老乡撤退。这个四合院房子也炸坏了,但,围墙上的掩体还相当坚固。如果弹药充足,完全能抵挡一阵的。其他八路军同志带领伊滕哲夫、山本鸠光等人撤退了。
两个人把弹药都准备在几个炮眼前后,井上小林愧疚地说,排长,都是我……连累了你!
要不是井上小林坚持要给“四肥子”做个墓碑安上,他们昨天撤退,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可是,后悔药是没处买的。
听井上小林说这话,陈铁拳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一把塞给井上小林,说,少废话!说别没用的,你要真有本事,就把他亲手交给团长。这封信非常重要。大敌当前,不怕死算什么?活着出去,才算本事呢!
井上小林不走。现在自己走了,让陈排长对付一大队鬼子……
陈铁拳端起机枪骂道:快,给我滚!
鬼子骑兵快速逼近。兽炸群。鸟惊飞。无数只马蹄轰然叩击大地的声音滚雷一样隆隆作响,马队后烟尘飞扬……
井上小林还要争执,陈铁拳忽然冲了出去,向并没有发现他的骑兵打一梭子子弹,立刻,两匹马应声倒下。
井上小林明白,陈铁拳是要吸引敌人的火力。
井上小林拍拍胸脯子,拍结实了那封信,一抹身,向相反方向跑了。
陈铁拳打了一阵,五六个骑兵栽下马,又掉转身,撤回了大院。他一旦离开大院,坚持不了多久的。
敌人果然向他围拢过来。但,不知道院里埋伏了多少人,不敢贸然冲锋。几分钟后,敌人的步兵上来了,凶猛地发起进攻。陈铁拳不慌不忙,把枪眼当成“取景框”,静观其态。待敌人的群像一点点放大了,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咬牙,突然开火,弹雨和手榴弹争相扑上去——他在几个枪眼前来回跑,轮换攻击,暂时阻止了敌人。当敌人发现大院内八路很少,进攻得更猛烈了。
突然,北边也响起激烈的枪声,陈铁拳心中一紧。
当他们发现这是个空村庄后,大部分队伍继续向东前进,意图很明显,这个细长条的“葫芦秧”上,结了好多个村庄,这里的人跑光了,还有下一个。他们要顺藤摸瓜。因此,对付陈铁拳的,只是一个小队。但对陈铁拳来说,一个人对付一个小队,已经够受了!
井上小林跑到玉米地时,恰好骑兵刚刚过去,步兵还没有到来。井上小林赶紧钻进玉米地。两只望远镜片锁住了这块玉米地。玉米梢子蛇一样蜿蜒晃动提醒了指挥官:快,追上去!
井上小林猛地向前跑一段儿,停下。横向悄悄走十几步,换个角度后,再猛跑一段,再停。这样跑,即迷惑敌人,让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怕跑直线暴露后引来更加集中的子弹。可是,向前跑是顺垄沟,好跑些。侧向一跑是横垄沟,玉米杆太绊脚,太费力了。而且,敌人很快就要冲上来了!
指挥官一眼就看穿了井上小林的意图。他狂笑几声,哇啦哇啦骂几句,只派出一个小队来追击井上小林。
现在,陈铁拳和井上小林,分别跟一伙百倍于他们的强敌展开了战斗。
力量太悬殊了,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陈铁拳坚强阻击,加之掩体严密,敌人死伤不少,硬是冲不上来。几个回合后,敌人突然向后撤。陈铁拳突然意识到,敌人要打炮了……
井上小林的情况也非常危急。
当井上小林在玉米地中穿行一会儿后,敌人迅速占领了靠山的一边,切断了他的前进路线!井上小林只好边打边退,一直退到村子。
只听一阵猛烈的炮声,大院火光冲天。炮弹犁铧一样,在大院连续翻耕了三遍!
炮火停息后,大院再也听不到任何还击。
完了,陈排长牺牲了!
井上小林一拳打在自己的头上,咬紧牙,端起机枪,向前边的敌人开火!
敌人太多了。倒下一个,上来两个。倒下两个,上来四五个……越打越多。
凭借村子破败的残墙、屋舍,井上小林顽强地阻击敌人。很快,井上小林跟敌人展开了巷战。当敌人发现只有井上小林一个人时,小队长用日本话说:退出子弹,抓活的!
小队长做了个“合围”的手势,把队伍分成两伙。
小队长还提醒他的士兵:看见没?那个穿一身灰衣服的八路?
一听“抓活的”,井上小林兴奋极了!井上小林从鬼子尸体上抽出一把刀,叼在嘴上,双手紧了紧裤带,看准眼前的一个破窗口,一个深蹲后猛地一弹,嗖!一下子跳了出来!
双脚连续高腿飞踢,下下如重锤,不断命中一个个侧脸、正脸、下巴、喉头,骨碎肉开后,牙齿、下颏、脑颅,纷纷破瓢般碎裂。手中飞刀光亮耀眼,翻飞跳跃,飕飕如风,鹰嘴一样下下叨在对手的胸膛、头颅、脖颈上,又准又狠――刚才周遭一圈儿的刺刀和面孔,在惊骇的嚎叫和扑腾扑腾的响声里,迅速成为一具具尸体……
搏杀中,井上小林的胳膊,也中了一刺刀。
十几个敌人消灭后,井上小林没有再追击另一伙敌人。井上小林依在墙角后,急中生智,迅速换上日本兵的服装。
井上小林脸上已溅了不少血。井上小林随意在尸体上摸了一把,向自己脸上一抹,立刻,他成了血葫芦。“血葫芦”一下倒在一堆尸体上,哎哎大叫……
另一伙追杀井上小林的敌人一过来,井上小林一下坐起来,指着前向说:快追!八路朝那边跑了!
大多数敌人追了过去,两个日本兵留下来,抬了井上小林就走。很快,井上小林被抬到指挥官面前。指挥官前站个人,井上小林一看,吓了一跳,怎么会是濑古乒?
幸好,井上小林可脸是血,要不,一下就会被他认出来的!
抬井上小林的鬼子兵说,那个八路武功太厉害了,他一个人,打死我们十多个兄弟!
指挥官最不爱听这话,向抬担架的挥了挥手:去去去!一群窝囊废!
井上小林被抬到临时救治的地方。几个日本医生检查一下,要给他洗脸,井上小林夸张地哎呀哎呀叫。井上小林怕濑古乒认出自己来。一个女医生执意要洗脸,井上小林啪地抽她个嘴巴。井上小林可手是血,这一巴掌,也打得女医生可脸是血。女医生摸一把脸,手上都是红色。女医生火了,说这个混蛋,就这样包扎算了,不给他洗了!
井上小林暗暗高兴。
就在几个日本医生包扎他的伤口时,井上小林耳边再次响起那阵排炮的声音,不禁热泪双流。陈排长阵亡了,都怪自己呀!如果他不坚持给四肥子做墓碑……
那个被打的女医生正气着呢,见他这样,说,刚才不是逞能么?挺大的男人,还疼哭了,真是窝囊!
当解开衣服,井上小林的肌肉展现出来,几个医生连连赞叹:这小子肌肉太发达了!
哟,看这胳膊,三头肌多大呀!
那个女医生不屑地说,有什么用呀,还是被人家八路打成这样!
井上小林满脑子陈铁拳,听女医生这样一说,竟呜呜呜大哭起来。八路!井上小林脑袋里最英勇的八路,就是陈铁拳。而今,陈铁拳捐躯了!
女医生见他哭成这样,满脸不屑的样子,翻眼,撇嘴,包扎的动作也大,推推搡搡的。边干还边嘀嘀咕咕的,小声骂。包扎完后,女医生立刻不耐烦地向外轰他:去去去,一边去吧!
井上小林这才急忙下床,晃晃当当地走了。
井上小林怕濑古乒看见他。
井上小林戴着绷带走来走去,就是躲着濑古乒。井上小林看了看环境,现在想逃走,是不可能的。
吃晚饭了。
井上小林以肚子疼为由,没有去吃。被打的女医生说,别管他!这小子,就是要吃“伤兵饭”呢!伤兵饭伙食要好些,类似于中国的“病号饭”。
女医生指着井上小林的鼻子说,告诉你,就你那点轻伤就想吃伤兵饭?哼,想得倒美,告诉你吧,不够资格!
女医生还说,别看他可脸血,其实,那些血都是别人的。这个家伙不洗脸,就是小题大做。我检查过了,他的伤很轻很轻。
女医生长条脸,大眼睛,尖下颏,一笑两酒窝。说实在的,她长得还真挺漂亮。眼睛向上的部分,有点像妹妹井上小美。可是,就因为吃了一嘴巴,她的笑只对别人。一见井上小林立刻变脸。不仅如此,她还盯着井上小林,看他是不是要混伤兵饭吃。她这样,井上小林别说逃跑,连自由行动都给她限制了。一直到井上小林吃了剩饭剩菜,女医生才放过他。井上小林始终没有洗去脸上的血。
井上小林悄悄观察,这才知道,濑古乒就是保卫这个后勤医疗队的。冤家路窄,井上小林的处境非常危险。
吃完饭后,更糟了――这伙人奉命前行,连夜赶往四葫芦庄。四葫芦庄就要一直向东走,在葫芦庄的上游。这根细长条的葫芦秧,有不少这样的“葫芦”呢。
保卫部队纪律严明,集合号一响,大家就整齐地列队。对伤兵的要求差些。伤兵跟医护人员在一起。集合后,井上小林把帽子压低。濑古乒在队伍中扫了一圈,突然指着井上小林说,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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