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夜晚,殡仪馆。所有的房屋都被漆成白色,窗子显得格外黑,偶尔有亮光的房间也是那种蓝幽幽的荧光。没有昆虫叫,没有鸟鸣,连风声都没有。除了打更的,也就是那个看上去就不太正常的干巴老头儿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躺着的。现在那个老头儿也躺在床上了。
“听人说,那老头儿年轻时是一名火化工,退休之后仍然舍不得离开工作单位。”慕容雨川一边往殓尸房走一边说。
“还有人留恋在这里工作?”美奈子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旁。
“因为呀,几十年的工作让他养成了一种特别的习惯。”慕容雨川煞有其事地瞥了美奈子一眼。
美奈子赶紧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讲了,一定是你编的。”
慕容雨川闭上嘴巴,四周突然就静下来,静得让人心慌。两人正在穿过一条狭窄青砖的小路,一边是殓尸房,另外一边是荒草地。
美奈子终于忍不住问:“他养成了一种什么习惯呀?”
“他呀,每天睡觉前都要数一遍停放在这里的尸体,数目对了他才能安心回去睡觉。有一天晚上,就是上个月吧……”慕容雨川用钥匙开门,钥匙是他从老头儿桌上拿的,老头儿让唐健用二斤猪头肉、两瓶二锅头放倒了。
“上个月,好像也是星期四,就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他照例检查停尸房,可是一查数,少了一具尸体。他又数了一遍,还是少一具。他吓得不轻,赶紧找来了当天值班的一个火化工,问他,你是不是今天多烧了一具尸体?火化工一口咬定,没有。于是,两个人又数了一遍,还是少一具。老头儿害怕了,猜会不会有人偷偷摸摸进来盗走了尸体,他想要报警。这时,火化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头儿问,怎么回事?火化工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忘了把我也算进去了。”
慕容雨川悄悄伸手在美奈子后背一拍,美奈子尖叫一声,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又转回来,一头扎到慕容雨川怀里,打着哆嗦。
慕容雨川露出邪恶的微笑,软玉温香,就要这种感觉。现在你就算拿鞭子赶,她也不会走。是不是应该抓紧这个时机,进一步发展一下呢?
美奈子个头有点儿矮,他得歪下脑袋才能亲到她,嘴唇却碰到了头发,他得把挡在女孩脸蛋上的头发吹走。头发弹性很好,吹起又落下,反复几次,他心里急,抬手去捋女孩头发,却忘了那只手里正拎着不锈钢的法医勘验箱。
箱子落地没发出太大声音,因为砸在了慕容雨川脚面上。
慕容雨川咬紧牙关,愣是把一声惨叫咽了回去。不会骨折吧?
焚化炉旁边的殓尸间,按序号停放着近期将要火化的尸体。记着唐健查到的箱号,慕容雨川从冷柜里找到了赵海成和林晶的尸体。两具尸体被放在间隔很远的抽屉里,双方家属彻底决裂,势同仇人。
两具尸体身穿普通的衣服,明天清晨才会有整容师赶来化妆,林晶在上午火化,赵海成在下午。
慕容雨川把两具尸体并排放在两个移动担架上,先从赵海成开始,他脱掉了赵海成的衣服。赵海成体态微胖,皮肤粗糙,胸腹上有一个巨大醒目的Y形切痕,切口已经被麻线缝合起来。尸体身上的伤口与尸检鉴定上描述的一般不二。
慕容雨川首先检查脖颈上的致命伤。伤口边缘的皮肤已经萎缩,暴露出里面的肌肉和断裂的喉管,白色的软骨发出微光。慕容雨川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把伤口撑大一些,确定无疑,才转移到其他部位。
他从美奈子手里接过剪刀,将缝合线一一挑开,把胸腔皮肤掀起,里面的胸骨已经在之前的解剖时取下了。这省下慕容雨川不少力气。
从内脏损伤情况看,省厅两位法医对赵海成自杀过程的分析和推断准确无误。
接下来轮到林晶了,她才是慕容雨川的重点。
慕容雨川褪掉林晶的外衣时,美奈子发出了惊呼,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仿佛是一件被打碎了的艺术品。她原本有着姣好匀称的身体,在生前一定十分爱惜与呵护。因此,尸体上暴虐狂乱的伤口才尤其触目惊心。
慕容雨川数了数,一共九处刀伤,跟尸检鉴定描述的吻合。
脖颈上的划伤能造成大量出血,但不足以致命,致命伤在左胸部。慕容雨川挑开缝合线,打开林晶的胸腔,心脏右心室撕裂,左颈总动脉断裂,左肺叶刺穿,支气管断裂。这三刀中任意一刀都足以致命。怎样的恨意才能让一个丈夫对如此娇美的妻子痛下毒手?
慕容雨川回忆起在赵海成家中看到的现场血迹,就是这几处刺伤让他对地板上看到的溅泼型血痕产生了怀疑,眼前看到的伤口更加印证了这种怀疑。他理应看到更加急促而惊人的喷溅形状,就像一个盛满水的气球。你在上面扎一刀和在上面扎三刀,喷出的水花是不会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这种情况?慕容雨川依然想不明白。
如果此时此刻,连林晶都不能给他解答,他就永远别想弄明白真相。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过,他感到气馁。
“不要紧吗,雨川君?”美奈子关切地问。
他表情僵硬地笑笑。
腹部的四处刀伤刺得也很深,穿透了小肠和大肠。这几处伤如果治疗不及时,伤者仍然会送命的。肩膀上的刀伤可能是刺偏了,从皱起的裂口边缘和咧开的程度看看,这一刀刺得相当用力。
慕容雨川看着林晶毫无血色的脸,这张精致而冰冷的脸像一张面具,把濒死的恐惧与绝望深深地埋藏在凝固的表情之后。
慕容雨川此时才注意到,这对恩怨夫妻的面部表情竟是惊人相似,至少他们在死后已然达成了共识——守口如瓶。
慕容雨川深深吸一口气,重新弯下腰:“美奈子,把手电递给我。”
“好的。”
殡仪馆的光线远不如法医室,慕容雨川左手拿着手电对准伤口,右手用解剖刀翻开伤口皮肉,以便把里面看得更清楚。
死马当活马医,慕容雨川能做的就是更加细致地重新检查一遍。
林晶如果在天有灵,恐怕要对他破口大骂了。
失水又经过冷藏的尸体,皮肤肌肉会变得坚韧。慕容雨川往往把伤口撑开老大,好像拨开一块胶皮。
美奈子看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总觉得背后阴风习习。
“雨川君……”
“嗯?”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很晚吗?”
“现在不是已经很晚了吗?”
“唔……”美奈子不由自主往慕容雨川身旁靠靠。
“你害怕了?”
“哪……哪有呀?”美奈子说话都没底气。
“帮我拿着手电,我要把肩膀上的伤口撑大。”
“唔……”
“喂,别照我脸呐!照尸体。”
“好……好……”连美奈子自己都听出颤音了。
“别动!”
慕容雨川突然一喊,把美奈子吓得一蹦。“怎么啦?”
慕容雨川抓住她拿着手电的手,对准尸体的左肩头。“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微弱的闪光。”
“尸体发光?”美奈子差点瘫坐地上。
“在伤口里面,把长嘴夹钳递给我。”
慕容雨川用解剖刀把林晶肩头的伤口豁开,然后,把鸟嘴状弯曲的夹钳伸进去,皮肉因为异物插入微微蠕动。美奈子吓得不敢看。
慕容雨川在皮肉里翻弄一阵,慢慢拔出夹钳,放到手电光下。
“看!”他的声音压抑着兴奋。
美奈子凑上来,看见钳嘴上夹着碎肉,碎肉里有小一片闪闪发亮的东西。
“这是什么?”
“刀尖碎片。”慕容雨川说,“意想不到的发现。”
在殡仪馆门前,慕容雨川把装有刀尖碎片的物证袋递给唐健看:“现在,至少有三个疑点得到解释。为什么赵海成在案发那天早晨外出后又突然返回?为什么他要从外面购买刀具而不用家里的?为什么林晶身上的伤口与现场溅泼型血迹不吻合?”
唐健吃惊地看着物证袋里面的小碎片,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杀死林晶的人并不是赵海成,而是另有其人。”
夜晚寂静的能听见掉下一根针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潜伏在远处缓慢呼吸。
慕容雨川说:“现场发现的赵海成使用的凶器是一把毫无损坏的刀,那留在林晶肩膀里的断刀尖又是从哪里来的?”
“伤口不是跟赵海成的凶器吻合吗?”美奈子说。
“吻合只能说明是同一型号的刀,但不一定是同一把刀。”慕容雨川挠着头发,“通过这个发现,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系列的推断。我们可以想象,赵海成10月4日那天清晨,穿戴整齐照常去公司上班,但是在半路上发生了一些状况。”
“你是说,有人溜进了他家中把林晶杀死,又偷偷调换了作案时间段的监控录像,所以,我们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唐健说。
慕容雨川点头,道:“可是赵海成却知道了,很可能是凶手给他打了电话,并且发照片让他看见了凶器的模样。”
唐健说:“我们已经检查过赵海成当天的手机通话记录,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或许他当时使用的是另外一部手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跟凶手联络后,他马上调转车头返回,在半路买了一把与凶器一模一样的刀回到家中。此时,妻子林晶已经倒在血泊中身亡。他又在妻子的尸体上补了几刀。这样买来的新刀上就沾上了妻子的血,凌乱的刀口也容易混淆法医的检验。完成这一切后,他坐在妻子身旁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整个案发过程匪夷所思,真凶的作案痕迹完全被掩盖。”
唐健和美奈子吃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即便如此,却仍然留下了两个漏洞。”慕容雨川说,“第一个漏洞是,林晶胸口的致命伤其实只有一刀,恰好与地板上的血溅痕迹吻合。后来赵海成又在林晶尸体上补了几刀,其中两刀同样刺在胸口,当时林晶的心跳已经停止了,没有血液喷出,自然不会形成溅泼型血痕。这也是我一直怀疑的地方。第二个漏洞就明显不过了,真凶在刺杀林晶时,扎在肩膀上那一刀太过用力,把刀尖折断,留在了被害人体内。这就与赵海成手里的凶器出现矛盾。”
唐健忽然觉得很丢脸。
慕容雨川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你们那两位法医能够把尸检做得再仔细一些,我们就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了。”
唐健沉吟一了下说:“你的推理符合逻辑,但不符合情理。你有没有想过,赵海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按照你的逻辑,他完全是在替凶手掩饰,自己来承担罪责。”
“的确啊。”慕容雨川说,“深层次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通过目前掌握的证据和案情推演,他的确是在掩饰真正的凶手。你想想看,他为什么要收买周宇和K先生制造妻子与人通奸的假象,分明就是在为杀死妻子制造一个理由。或者说,他之前就有杀死妻子的打算了。”
唐健一惊:“你是说,杀死林晶早有预谋?”
“……”
“那最终林晶为什么又会死在别人刀下呢?既然赵海成已经有了跟妻子同归于尽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另外一个想杀死林晶的人。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美奈子听得直心烦,从挎包里拿出一杯果汁奶,插上吸管,咕噜咕噜喝起来。慕容雨川说:“杀死林晶的动机本来就匪夷所思,以我们目前手里掌握的证据还不得而知。不过,我们至少可以把一切相关的事件拼接到一起,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就像苏格拉底说的,我无法确定知道什么,我只能知道什么我所不知。”
他接着说:“我猜想杀死林晶不是赵海成个人的想法。我姑且大胆假设,赵海成决定杀死妻子是迫于无奈,所以他尽管计划,但是一直无法狠下心肠动手。因此,他的同谋者只好亲自动手,然后告诉他,面对木已成舟的事实,赵海成跟同谋者达成一致,以自己的死来制造假象。”
“那刘宝刚自杀跟他的阴谋之间有什么关系?”唐健突然问。
似乎一下碰到了慕容雨川的软肋,他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也没想明白。“老实说,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
“也许这两桩案子并没有直接联系呢。”美奈子随随便便一说,奶吸到了底,杯子瘪了。
“仅仅是偶然?”慕容雨川若有所思,“如果不是因为赵海成与刘宝刚同样登陆过自杀论坛,同样给真野琉璃寄照片,他们两人之间根本找不出任何联系。”
“那么周宇自杀又怎么解释?”唐健说。
“他跟赵海成夫妻的联系可就紧密得多了,他被赵海成收买假扮林晶的情夫,他所知道的也肯定比外人多。到底他为什么掉下站台我们还不知道,但至少,跟赵海成夫妻的案件脱离不了干系。”
“那么K先生为什么安然无恙呢?”
“也许,他了解的不如周宇多。或者,周宇本身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阿嚏——”美奈子打了个喷嚏。
慕容雨川看看手表,说:“11点多了,我们先回去吧,好好洗个澡,有事明天再说。”
唐健目光炯炯。
“看来必须重新看待这起案件了。”
美奈子要洗澡,又对慕容雨川不放心,慕容雨川只好郁闷地离开房间,一个人在走廊里溜达。
忽然,从一扇门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慕容雨川,把慕容雨川吓了一跳。
扭头,俯视,看见真野琉璃仰着小脸,瞪着他看。
“别闹。”慕容雨川把她的手拽开,却看见她手上缠着纱布,渗出大块的血渍。
“怎么搞的?”慕容雨川皱眉。
“你弄的。”
“啊?”
“你下午离开时把我推倒了,碰在茶几玻璃上划的。”
“我什么时候推你了?你不要讹我!”慕容雨川瞪起眼。
真野琉璃轻声说:“你看你现在又把我弄伤了。”
正在慕容雨川发愣时,她用力拽下手上的纱布,血痂被扯开,血立刻流出来,落到地毯上。
“喂,你疯了吗!”慕容雨川叫起来。
真野琉璃平静地看着他,手上流着血。
慕容雨川赶紧跑去找来了急救箱,把真野琉璃拉到她房间里,又是止血消炎,又是上药包扎,手忙脚乱。真野琉璃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噙着笑意,好像受伤的人不是她。
“你这该死的小东西。”慕容雨川抬手要打她。
真野琉璃淡淡地说:“你刚把我手弄伤,现在又打我的脸,我明天都不能登台了。”
佛祖啊,慕容雨川立刻就没了脾气。“小祖宗,你不是要往死整我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真野琉璃瞅着他,咯咯一笑,活像一只小乌鸦。
“学狗叫。”她命令。
“啊?”
“学呀。”
“汪。”
“学猫叫。”
“喵。”
“学青蛙。”
“呱。”
“学猪叫。”
“呼噜。”
“向左转15圈。”
“喂,你有没有……”
“我的手又出血了。”
“好好,服了你了。”
“向右转15圈。”
“……”
门外传来美奈子的声音:“雨川君,咦,人哪里去了?”
慕容雨川已经转得头昏眼花,东倒西歪了。
“好啦,表现不错,可以走了。”
慕容雨川心里一边骂,一边扶着墙往外走。
“雨川君,你怎么跑到小雪房里去了?”美奈子皱着眉头说。
“……”
“哎哟,你怎么啦,喝酒了吗?”
“快扶我回房间。”慕容雨川踉踉跄跄,边走边说。
美奈子伸手去扶慕容雨川,看见他裤兜里塞着一小团东西,她随手拽出来,展开一看,顿时四肢僵硬。
慕容雨川好奇地转过头,跟她一起看,看见美奈子手里拿着一条蕾丝花边的丁字裤。
真野琉璃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咦,我刚换下来的裤裤哪里去了?”
慕容雨川脑袋嗡嗡作响,完蛋了。
美奈子嘴唇开始哆嗦,手开始哆嗦,腿开始哆嗦,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哆嗦。
慕容雨川有口难辩,真野琉璃给他下的是死套。
“美奈子?”慕容雨川试探性地问。
“你,你,你……”美奈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一扇门推开,一个人幽幽地说:“美奈子,虽然他一贯猥琐,但是这一次你冤枉他了。”
这个声音慕容雨川再熟悉不过,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就在慕容雨川和美奈子发愣时,陆小棠大大方方走过来,把那条丁字裤从美奈子手里拿走,丢给了正趴在门口看热闹的真野琉璃。
“你收好吧,小女孩不可以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内衣往别人兜里塞。”
真野琉璃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就在房门外,他要是真敢对你图谋不轨,我早就进屋揍死他了。”
真野琉璃打量一下陆小棠,相当懂事,也不敢争辩,赶紧缩回头把房门关上。
慕容雨川百感交集,既感激又失望,看来针对美奈子的计划彻底泡汤。
果然,陆小棠板着脸开始教训美奈子:“你怎么敢跟他住一个房间,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美奈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又什么都没干。”慕容雨川嘟哝。
陆小棠怀疑地瞅着慕容雨川:“真的?”
“当然,我可是坐怀不乱。”
陆小棠似乎很高兴,拍拍慕容雨川道:“说明我来得不算晚。”
“你怎么来了?该不是光为了监督我吧?”
“哼,别自恋了。我是师兄请来的。”
“唐健?”
“嗯,他说遇到了棘手的案子,需要强援,就想起了我。我跟他过去在省厅里搭档很默契。”
慕容雨川撇嘴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人家跟你可不一样,一表人才,光明磊落。”
美奈子居然也跟着附和道:“那位唐警官的确让人有一种安全感。说起来,他跟日本一位电影明星长得还很像呢。”
两个女人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共同话题,热烈讨论起来。
慕容雨川顿时变成了空气。
无可救药的女人,发你们的花痴去吧!
省人民医院,太平间。
面无表情的医生掀起白单,年轻女人看了一眼,一下子瘫软在地,号啕大哭。她用力摇晃着冰冷的尸体,白单没有完全掀起,她不知道,她抱着的只是上半截身体。
女人把全部情绪彻底发泄光了,才摇摇晃晃从太平间走出。
迎面一个人拦住她:“请问小姐,你是周宇的什么人?”
女人揉揉红肿的眼睛,狐疑地打量对面的年轻女孩,问道:“你是……”
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是警察,姓陆。”
“警察?”女人感到莫名其妙,“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了解一下关于周宇的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
女人同意了,但是保持着戒心。
她们来到楼外环绕假山的长廊坐下来,住院的病人们在附近步履缓慢地散步。
陆小棠礼貌地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蔡萱雅。”女人接着说,“我是周宇的女朋友。”
“女朋友?”
看见陆小棠惊讶的表情,蔡萱雅一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另外一个女人了,她的未婚妻。”
陆小棠好像明白了,八卦新闻她也看过,现在稍有名气的男艺人哪个没有点绯闻?
蔡萱雅好像又看出了她的心思,她说:“我跟他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从上高中就开始交往了。我现在也是演员,不过没有名气罢了。你知道的那个父亲是娱乐集团老板的女人,跟周宇不过是利益关系而已。周宇为了事业,不得不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其实对她没有半点感情的。那女人也不过看重了周宇的长相和名气,仗着自己的势力才拴住了他。现在他死了,那个女人有来过看他一眼吗?”
陆小棠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怜。
蔡萱雅偏过头,抑制着即将涌出的泪水。
她转回头时,改变了话题:“你来找我,是关于周宇的自杀吗?”
不等陆小棠回答,她抢着又问:“是不是他的死有什么蹊跷?是有人故意害死他吗?报纸上说他自杀,我不相信,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抛下我就走了呢?”
女人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
陆小棠劝她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们现在也不确定,所以才要调查。你说你不相信他自杀,是什么意思?”
蔡萱雅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太了解他了,他是蛮乐观积极的性格,不高兴时,顶多喝酒飙车,从来就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再说,即便有我也能察觉出来。”
“那他去世前几天,你有跟他见过面吗?”
“出事前一天他就住在我家。”
“那他……”
“跟往常一样。我跟朋友聚会,回来晚,他还亲自去接我。”
蔡萱雅摇摇头,忽然又说:“就是第二天,他很气人。我一早上醒来,发现他不辞而别。给他打电话,他敷衍我。我怀疑他是被那女人叫走了。我当时气得够呛,就想着跟他发脾气,哪知道,哪知道,他这次一走,真的就不再回来了。”
“你只是猜测他回家了,他有没有亲口跟你这样说?”
蔡萱雅摇头。
“你给他打电话是在几点?”
“10点钟左右吧,他说他在地铁,信号不好。”
“坐地铁回家?”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没说其他的吗?”
“我问他,为什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他说,他有急事办。”
“什么急事?”
“我来不及问。他说,他办完事了就回来。”
“回来?”
“好像是要回我家里。”
“那也许他不是让未婚妻叫走的呢,而是真有其他事要办。”
“这个我倒没想过。”
“他没再说其他的?”
“没有。他匆匆忙忙就把电话挂了。”
公安厅刑事侦查局,调查处。
唐健当着众人面发牢骚:“我把慕容雨川的尸检结果汇报给领导,要求成立专案组。遗憾的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不同意,他们担心重新立案会引起轩然大波,不好收场。所以,对赵海成杀妻、自杀的推论不能更改,之前的法医鉴定结论照常生效。”
“那昨天的尸检结果作废了吗?”慕容雨川问。
“领导也没这样说。我理解是,在不造成重大影响的前提下,暗中调查,暗中处理。”
“光明正大的事儿怎么成了做贼一样?”
“我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所以才把小棠找来。我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调用手下的干警,只能找几个信得过、能力强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随着案件的调查深入,我想你们也跟我有同感,案情相当复杂,牵连的线索也很多。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我个人的想法是抓住重点。我们目前还搞不清楚刘宝刚跟赵海成夫妻到底有哪些联系,不过赵海成林晶夫妻与周宇之间的关系则显而易见,我们可以先从这里入手。现在既然已经可以证明林晶并非死于赵海成之手,那么这就变成了一起蓄意谋杀,真凶的杀人动机和赵海成为什么要包庇凶手是两大疑点。其次,周宇离奇自杀,自杀原因也是一大疑点。”
说到最后一句话,唐健看了陆小棠一眼,然后说:“看来,小棠的调查有新线索了。”
慕容雨川非常吃惊。陆小棠没说话,没点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不会默契到这种程度了吧?
陆小棠说:“我询问过医院医生,来医院辨认周宇尸体的人有他的父母和弟弟,还有一个自称是他女友的人,叫蔡萱雅,是一个演员。我碰巧遇见了她,她跟周宇很熟,周宇出事前曾经跟她电话联系过。我觉得这里面能透露出一点讯息。”
“周宇在电话里跟她说什么?”唐健问。
“他说去办事,但没说什么事,而且很着急。”
“他们什么时间通的电话?”慕容雨川问。
“出事那天上午10点,周宇当时在地铁站。”陆小棠。
叫张凡迪的年轻警察接过话:“周宇就是在地铁站出的事,打电话时也是在地铁站。这说明他很可能跟某个人在地铁站碰面。”
在座的人交换目光,考虑着他的假设。
慕容雨川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中途离开地铁站去办事,办完事返回时出了事。”
“对了!”陆小棠忽然问道,“周宇跟那个有钱的未婚妻住在什么地方?”
“市中心国际剧院旁边。”唐健说。
“周宇的女友蔡萱雅住在机场高速8号路段附近。”陆小棠起身走到墙上的市区交通图前,用手指来回点着三个位置,“周宇出事地点在慈云阁,距离两个女友的住处都很远。这说明他没有骗蔡萱雅,的确出去办事。不管他到底是在慈云阁地铁站与人约见,还是想乘车返回,这个地方距离他要找的人都不会太远。”
“的确。”
陆小棠说:“我现在有一个笨办法。把赵海成、林晶、周宇三人的社交圈列出来,找出住在慈云阁地铁站附近的人。”
“他们的社交圈一定很广,这可是相当大的工程。”慕容雨川说。
张凡迪脱口而出:“我现在就知道一个人。”
“谁?”陆小棠注视着他。
张凡迪欲言又止,尴尬地笑笑:“我是随口说的。”
“那你至少是想到了一个人吧,说来听听。”陆小棠说。
“这个……”张凡迪瞅着唐健。
“随便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唐健而说。
“是毛厅长。”
“胡说八道。”唐健和苑波都笑了。
“毛厅长?哪个毛厅长?”陆小棠一头雾水。
唐健解释道:“就是毛珍。在你调走之前她任党委宣传部部长,现在是公安厅副厅长了。”
“原来是她。”陆小棠在脑海里有这么一号人,“她怎么了?”
唐健说:“你还不知道吧,她就是赵海成的前妻。”
“她是?”这对陆小棠可是新闻。
“她为人比较低调,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亿万富翁的丈夫。”
慕容雨川插嘴道:“多亏了低调,否则,有钱的老公被年轻漂亮的女演员撬走,传出去多没面子。”
唐健感觉他一说话就下道,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这种话在这里还是少说,注意安定团结。”
陆小棠截住他的话:“仔细想想,她跟这起案件牵连不小呢。”
唐健和另外两名警察有点畏首畏尾,陆小棠身为局外人,反而敢随意发表观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单凭她和赵海成的关系,首先就应该成为调查对象。”
慕容雨川表示赞同,大声说:“你认为毛珍她有没有可能……唔……”
唐健把一茶杯水灌进他嘴。
“咳咳咳,咳咳咳……你想呛死我啊。”
唐健说:“如果你们想要调查,我不反对。但只能暗中进行,千万不能口无遮拦到处乱讲。”
“有那么严重吗?”慕容雨川不以为然。
“你倒是事不关己。”唐健瞪他一眼,“要是出了岔子,我和小棠连养老保险都没人给交了。”
我和小棠……慕容雨川怎么听他说话这么别扭呢。
“好吧,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陆小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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