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只是“稍微谈一下”。
这是一次漫长的交谈,一次令人不悦的交谈。最终,安度因发现他们根本不是在进行交谈,而是在彼此相互叫嚷。
理所当然,他的父亲非常愤怒。这是安度因和吉安娜早就预料到的。所以他们一直向瓦里安彻底隐瞒了吉安娜和贝恩之间的谈话,更不会提起安度因也参与了这些谈话。
“吉安娜,你怎么能帮助贝恩?你怎么能向他提供资金?”他们一到紫罗兰高地,瓦里安立刻爆发了。瓦里安在他的帐篷附近建起了一座大型亭帐,在那里处置各种事务。在这里,暴风城国王的座椅并不比其他人的更加华丽。不过现在没有人坐下。雨滴在亭帐上敲击出一串串有规律的节奏。
“我给他的是我自己的钱,不是塞拉摩的,也不是联盟的。你也应该明白,玛加萨·恐怖图腾如果成为牛头人的首领,对谁都不会是好事,包括联盟在内!”吉安娜的声音丝毫不弱。
“我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我的想法,因为你从不会问我一句!”
“他没有去找你。他找的是我。塞拉摩……”说到这里,吉安娜突然变得面色煞白,并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而且,你根本不会认真听我的话,就像你现在不会认真听我说话一样。”
瓦里安揉了揉眼睛。“我听了。今天在法庭上,我听到了一个牛头人远行者告诉我,你私自与一个联盟的敌对种族进行了极为微妙的政治沟通。”
“那时,我们与牛头人和部落都还没有发生冲突。”吉安娜说。
“我们一直都在冲突之中!”瓦里安吼道,“总会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制造出事端,导致双方开火。你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关系才会如此微妙——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影响全局。这件事尤其重要,我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知道这件事。”
“你像我一样知道,无论贝恩说些什么,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你那时都不会听他的,因为他属于部落。正是因为我这样做了,我至少能够将塞拉摩的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而你现在也在做和我一样的事。”瓦里安说,“现在的你根本不听部落说的任何一句话。”不等吉安娜反驳,他已经抬起一只手,说道:“让我们后退一步。”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们先不要谈贝恩和你,不要谈这件事。以圣光的名义,我现在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认为把我的孩子拖进这种事里会是一个好主意!”
“我只是……只是碰巧遇到了。”安度因带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加入到这场争吵之中,“我用吉安娜的炉石逃出铁炉堡,恰好冲进了他们的谈话之中。父亲,不要生她的气,当时她也别无选择。”
“我很想把你们两个在监狱里关上一段时间。”瓦里安恨恨地说道。
“你不能这样处置我。我是一方势力的领袖,不是你的军官,更不是你的孩子。”吉安娜的声音如同寒冰。而亭帐外滚滚的雷声正像是对她情绪的回应。现在她全身都在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你是联盟的一员!”瓦里安毫不示弱地向她逼进了一步。
“你知道吗,”吉安娜咬着牙说道,“对于这件事,我想得越多,就越认为肯瑞托的前任领袖们是正确的——独立才是更好的选择。不要逼我,瓦里安·乌瑞恩。因为如果我别无选择,就只能反抗你了。”
“吉安娜……”安度因开口说道,但吉安娜摇了摇头。
“请原谅,但我现在实在是有些受够乌瑞恩家的男人了。我们晚餐的时候再见吧。”她开始用双手做出极度精巧的手势。经过多年练习,传送术对她而言已经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蓝紫色的光晕映照在她冰冷严厉的面孔上。然后,她就消失了。
乌瑞恩父子在沉默中又站了一会儿。雨水连续不断地敲打着他们头顶的帆布。“那么,”安度因感觉到尴尬的气氛,终于开口道,“您打算不让我吃些东西就送我去监狱吗?”
“她不应该把你扯进这件事里。”看到瓦里安的面容,安度因知道自己的笑话很失败。
“如果我不是‘嘭’的一声出现在她的客厅里,她根本不会把这事对我说。”安度因坐下来,无聊地用手指描画着椅子扶手上的雕刻花纹,“父亲,贝恩是一个好人。”
瓦里安也坐下来,用指节撑住下巴。“麦格尼……他是你的朋友,安度因。破惧者是他所珍视的宝物。所以他才会将它赠送给你。为什么你要把它转送给一个牛头人?只是为了让那个牛头人……把它扔回到你的脸上吗?”
父亲的愤怒中压抑着受伤的心情。“因为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圣光眷顾贝恩。他将这件宝物送还给我,是因为他要坚守自己的荣誉。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阵营,而他最不想做的事情肯定是使用破惧者在战场上攻击吉安娜。”
瓦里安闭起眼睛,片刻之后,他说道:“我没有想到过这件事。儿子,我还是非常生吉安娜的气。”
“她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也很难过。我觉得……昔日家园今天出现在她的眼前,对她而言一定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
“当然。这场审判……”他摇了摇头,“等到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会很高兴。无论结果如何,加尔鲁什都已经不再掌权了。我相信,无论他是被处决,还是在牢狱中等死,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他已经无法再兴风作浪了。”
“陛下?”一名瓦里安的卫兵在亭帐外说道,“有一封给您的信。”
“进来。”瓦里安喊道。满身雨水的卫兵走进来,敬了一个礼,将一份依旧保持着干燥的卷轴呈递到瓦里安面前。这份卷轴被蜡漆封住,上面有熊猫人的文字,表明它是一份公函。瓦里安伸出手指,挑开蜡封,细看信中的内容。一开始,他显得怒气勃发,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
“信里说什么?”
作为回答,瓦里安把卷轴丢给了安度因。
您已受到召唤,请前往白虎寺,
在审判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的法庭上为被告做证。
卷轴末尾有一只熊猫人的爪印作为签章。
晚饭之后,安度因坐在海滩上。大雨已经暂时停住了。他现在不想去找他的父亲或者吉安娜,所以只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看着大海,还有在港口中进进出出的海船,以及高塔上的那团紫罗兰色的光芒。
扇动翅膀的声音突然出现。他心生警惕,从石头上一跃而起,手中握紧了破惧者。看到自己头顶上方几码处有一只大小类似于大狗的生物在盘旋,他才放下心来。那只生物的前爪中还抓着一个皮囊。
“介意我陪陪你吗?”拉希奥问道。
“你知道的,”安度因回答道,“吉安娜和我父亲都不希望我和你说话,所以不管怎样,请一定下来陪陪我吧。”
拉希奥笑了一声,轻盈地落在王子身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眨眼之间,他已经变成人类形态,嘴角依然挂着笑容。
“你的左右呢?”安度因问道。他指的是永远都跟随在拉希奥身边的护卫。
“今晚我没有让她们跟着。我来看看,在今天法庭上乱过那一阵以后,你现在是否还好。我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你的父亲一定要把你放进监狱里去,我就打破监狱把你救出来。我希望你能知道,还有我在挺你。”
“你真好,”安度因说,“不过这件事暂时已经被放下了。至少可以等到审判以后再谈。我想,我的父亲大概会把我锁起来,直到我三十七岁的时候。”
“我大概能理解,绝大多数人类父母都会有这样的情绪,”拉希奥回应道,“我想,你今天没有去看加尔鲁什。”
“我怎么会……没关系。”他并没有想要隐瞒这件事,不过他也没有公开宣布过这件事。他相信,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不会随便和别人提起,但拉希奥似乎总是能够查清楚他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不知道是否还会再去见他了。”
“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放弃将那个家伙带回到圣光中了!”拉希奥将一只手放在心口,以颇具戏剧性的姿态说道,“我承认,听到你这样说,我应该感到哀伤。不过,我早就说过,你的天真无邪迟早会要你的命。”
安度因揉搓着下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我只是有些累了,厌倦了所有这一切。我只是被束缚在了这里,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等到我再长大一些,”拉希奥宣布说,“我会礼貌地请你骑到我背上,带你去看各种奇妙的地方。在那些地方,我们一个晚上经历的冒险就会和你父亲十年遇到过的事情一样多。”
“这听起来可真是吸引人。”安度因愁眉苦脸地说。
“现在,”黑龙说道,“我正在寻找浮木,好生起一堆火,赶走寒冷和黑暗,让我们能玩上一把……”他以夸张的动作从手中的皮囊中抓出一样东西,“机会。”
安度因的情绪终于高涨起来。“机会”是一种游戏,它的目标是让参与双方达到平衡状态。这肯定是度过这个特殊夜晚的完美方式。
“来吧。”安度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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