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两个月,10月的某个午后,他们坐在教堂大厅里,喝着咖啡,吃着三明治与肉片拼盘。
女牧师自告奋勇承担读电报的任务。她凄厉地念着一封又一封电报的内容,一边同意地点点头。
“……我们以拉许欧克的名义,捐赠500克朗给癌症基金会。堂兄弟留。”
赛尔波窝在角落,眼神空洞迷茫地望着前方。周遭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保罗、拉斯穆斯和本杰明坐在他身旁,他们几个就窝在大厅角落,划分出一块属于他们的领地。
“癌症基金会?”本杰明耳语道,“该死的,拉许欧克不是同性恋平权人士吗?”
“我知道,”赛尔波默默地说,“我真的受不了了。这种事不能对亲戚明说的,不行就是不行。”
女牧师停止朗诵,朝他们的方向望去,眼神极为严厉。
他们安静下来。
在确定所有人都注意听她朗诵以后,她才继续念下去:“这里还有一封电报。最亲爱、最棒的拉许欧克,没有了你,整个世界多么空虚!我们都想你,我们都爱你。”
她瞄向电报纸下方。
“这是凯勒、蓓姬塔、肯尼特与西芙……来自奥勒布鲁市格莉特镇的好友们,他们捐了……300克朗给癌症基金会。”
每在朗诵金额以前,她总会暂停一下。也许她觉得这样对听众来说,比较刺激,比较有趣。
又是癌症基金会。
一直都是癌症基金会。有完没完哪?
就在女牧师第六次念出“癌症基金会”,面带嘉许地点头时,本杰明突然开骂了。
“该死!”他就这样突然大吼一声。
赛尔波、保罗和拉斯穆斯诧异不已地瞪着他。
“哟,你骂人啦?”拉斯穆斯先开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我就是想骂人,怎样?”本杰明嘶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牧师。她发现有人在瞪着她,就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当他确定两人四目相对,便雷霆万钧地再高声补上一句:“该死!”
牧师看来还没搞懂状况。坐在角落的这些小伙子好像很不高兴。嗯,在这种日子,免不了会有各种情绪浮上台面来。
“我们再看下一封电报,”她铁了心,继续念下去,“这一封有好几位……”
赛尔波、保罗、拉斯穆斯和本杰明继续坐在角落。
拉斯穆斯抱住赛尔波的手臂,赛尔波直视前方。
结束时,几位参加葬礼的客人和拉许欧克的家人握握手,他们就坐在牧师身边,甚至还有人对他们鞠躬。
赛尔波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一起从追思会场走出来,拉斯穆斯先开口了。他觉得坐在教堂里,在拉许欧克的葬礼上,感觉就是说不出来的怪。他忍不住一直想,下次恐怕就是自己的葬礼了。
“喂,不许你这样说!”本杰明边说边抓住他的手。
“这倒是真的,”伊丽莎白牵着女朋友的手,“我才34岁,参加过的葬礼已经比我爸妈参加过的婚礼还多了。”
保罗笑了起来。
“不过参加每一场婚礼的好处……咦?我在说啥?”
保罗哈哈大笑,想化解自己说错话的尴尬,停下脚步咳了几声,顺便点上一根烟。
“不好意思,我是说,每一场葬礼……”
他们继续走着。
“参加每一场葬礼的好处,就像在帮自己的葬礼预演一样。”
他故意暂停一下,然后不胜愉悦地补上一句:“我自己的葬礼就快要准备好啰!”
伊丽莎白戏谑地用手肘推推他。
“我想,你的葬礼一定很‘神圣’啰?”
保罗猛挥手,制止她再说下去。
“我的葬礼?哼,我才不在这里告诉你。你们这些猴急的臭小子!要经过等待,才会有好东西到来!知道吗?”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
“不过我可以跟你们保证,我的葬礼上绝对不会有牧师或是臭老太婆,整天碎碎念着‘癌症基金会’。我跟各位保证!”
“我的也不会!”拉斯穆斯接话,“喂,我们用小指打钩钩保证,好不好?”
“不要。我看哪,你们这对小两口才真该躺在一起。”保罗有点恼了。
两人先是四目相对,随后微笑起来。
本杰明先说:“没错!我们就算死了,也一定要葬在一起。”
拉斯穆斯紧握住他的手。大伙继续沿着工匠街上行,朝疗养院广场走去。经过左边一家“小潘潘”性爱录像带俱乐部,保罗一如往常奚落拉斯穆斯,调戏似的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小潘潘”是全斯德哥尔摩历史最悠久的录像带俱乐部之一,早在这场黑死病爆发之前就经营已久。他们的广告风格简直狂妄至极,上头随意画着国外传进来最新的性爱招式。
一进入这家性爱夜总会,一旦遁入黑暗,就有许多小包厢等着你,你可以自得其乐观赏色情录像带,也可以和他人“同乐”。一开始这是一家颇正经的电影院,现在还保留着倾斜的地板;就因为这倾斜的地板,电影院总被人们戏称为“滑坡”。
这里俨然已经成为拉斯穆斯的主场,他在这里真是如鱼得水。
他的朋友都在这里欢唱高歌,享受生之乐趣,然后死去。他也不例外。
他的背后是斯德哥尔摩市政厅,朋友围在两旁,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将要逐渐摧毁他血液中的淋巴细胞,使他一再受到各种本来不构成威胁的疾病侵袭。他的男朋友会紧握住他的手,一生一世,永远不放开。
不,他永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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