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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

        怀古道中,烟尘滚滚。

        魇桀的南川大营军队以战车打头阵,有条不紊地缓缓迫近风郡的军队,不时有强弓劲弩自铲车之上飞袭而来,将正退走的风郡大军的尾阵撕裂得七零八落。

        时翔出战受挫,一心只想突围而出,撤兵回驻地,也顾不得来自后方的南川大营的威胁,只是指挥兵马朝怀古道的另一头冲杀。

        魇暝的北冥大营与尅王率领的忘渊军队虽然已经顺利会师,但相对于后方的南川大营而言,盟军在与风郡军队的直接交战中承受了比较大的压力。

        峡谷内交战的声音鼎沸,喊杀声不绝于耳。这峡谷虽宽,暂时有腾挪的空间,但是风郡军队接近四十万之众,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好像是被截流淤塞于沟渠之中的死水。倒是时翔的帅旗在千军万马之中移动得飞快,一骑白犀裹挟在快速奔走的兵马之中朝着前方正交战厮杀的主战场而去。要突围返回驻地,从地利之上,那个方位比较近。毕竟短兵相接,狭路相逢,他对自己手里的兵力颇有信心。

        魇璃与鹰隼沿着怀古道高高的山壁,一路追赶时翔的踪迹,这乱军之中,苦苦拼杀自然不如从敌军的元帅下手来得简单直接。飞奔之中举目望去,就在对面的山壁之上也烟尘滚滚,人潮涌动,再一看对方的盔甲服饰,正是忘渊的军队。想来是尅王派遣的一队亲兵,打算从侧翼封锁困在怀古道中的敌军。

        而今风郡军队腹背受敌,右侧的围合战阵也将形成,而左侧这一方山壁虽然有地利天险,但是空门大开,对于能征善战的军队而言,并非无法逾越。初时时翔被前后夹击,一时间打乱了阵脚,但很快便已经觉察到了现今的不利处境,与其与前方的敌军硬碰硬,不如另寻脱身的办法更为实际,毕竟现在突围已经是当前最为紧要的事。

        很快,风郡军中号角呜呜吹响,无数军士纷纷弃马离鞍,无数带钩的巨大飞爪弹射而出直取崖顶,在扎进岩石之后,机簧启动,将岩壁紧紧扣住,而后便有无数军士抓住飞爪尾部连接的绞过牛筋的粗韧长绳,双手交替拉扯,登着岩壁飞快地朝崖顶爬去。

        左侧山崖之上的忘渊军队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就如此逃离,于是箭弩齐发,朝着正悬在半空的风郡士兵招呼过去。人在半空,自然避无可避,不少人中箭坠下,但很快又有人跟上,前仆后继……

        忘渊本就以盛产金属著称,打造兵器机簧等也是极其擅长。此刻见箭弩只能暂时阻碍敌军行动,于是一阵刺耳的呼哨声响起,弓箭手背后转出一队善使回旋刀的刀手,辅助出击,所瞄准的无不是对面已经固定在山崖之上的飞爪绳索。一时间无数闪着雪亮冷光的弯刀形成无数急速旋转的圆盘,在怀古道战场上空飞旋。

        时翔眼见回旋刀阵遮天蔽日,废掉了军中的飞爪,断了突围的路,只恨得钢牙咬碎。一声长啸,声尤未绝,就见得一大片黑压压的物事从大军之中升腾而起,却是无数以精钢加铸了锋利长喙的大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掩盖了地上的厮杀声,纷纷朝着右侧山崖上的忘渊军队冲了过去。一时间,山崖之上形势逆转,风郡军队得以喘息,而忘渊军队却不得不疲于应付那些不计其数的大鸟。

        就在这时候,一对巨大的铜翼骤然升腾起来,却是时翔终于亲自出战。一双刀剑不侵的硕大翅膀在空中急拍,一路展翅疾飞,将那些旋转的回旋刀猛地击飞开去,许多在山崖上等待收回回旋刀的刀手躲避不及,纷纷被自己的武器所伤,摔入山谷,死伤不可计数。

        困于怀古道中的风郡士兵见主帅出马克敌制胜,纷纷精神大振,与梦川大军的战斗更为激烈。而准备自左翼岩壁突围的,则开始一层接一层组搭人梯,朝着十余丈高的山壁垒了上去,数十个三角形的巨大人梯在朝着崖顶延伸,若是让他们突围成功,这怀古道一役的形势必然又有新的变故。

        魇璃与鹰隼已经赶到此处,眼见此刻的惨烈战况,敌军力图突围,而本该封锁左面山崖的援军迟迟未到,都不由得心急如焚。此时此刻,最要紧的便是拖住想要突围的敌军,等待援军到来。否则这怀古道之战,可就不知道鹿死谁手了。

        鹰隼沉声道:“帝女且在山崖之上接应,待微臣先去拆下面的人梯。”说罢将身一晃,现出黑色巨虎的本相来,四只巨爪在山崖上一蹬,朝着峡谷之中扑了下去。

        魇璃喃喃道:“我乃梦川帝女,岂能置身事外?”言语之间长剑出鞘,挽作一片雪亮的剑花。

        就在最早组搭的三角形人梯快要越过那高高的山壁的时候,一片炫目的剑光乍现,伴随着几声惨叫嘶吼,血肉横飞之中,巨大的人梯就像塌陷的沙塔一样分崩离析。

        “鹰隼,下面交给你了,绝不能让人梯搭起来!”魇璃人在半空,挥剑斩杀组搭人梯的敌军,话音未落,已经沿着山壁飞快地袭击了不远之处的另一个人梯,右手长剑挥扬,左手长锥突刺,出手狠辣迅猛。她在山壁之上一沾即走,左冲右突,就如砍菜切瓜一样。无数风郡士兵殒命其手,甚至来不及看清楚究竟是何人须臾之间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一头巨大的黑虎骤然出现在怀古道下方的阵营之中,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声声咆哮,风郡阵营之中惨叫连连,不时有士兵被抛甩而出,砸向两旁的岩壁,摔得血肉模糊。鹰隼一路冲杀,直奔前方的又一座人梯,直接从人梯的基座上开始攻击。那些垒在最底下的士兵原本就在勉强承受来自上方的压力,哪里还有能耐反抗?纷纷颓然倒地。

        人梯在一座接一座的崩塌,无数士兵殒命。在血肉纷飞之中,一人一虎如同两股死亡的飓风,在被冲杀撕裂的战阵之中不断地扩大死伤的范围。于是好不容易连贯如一的风郡军队在这数丈宽的峡谷中,又一次被阻断。风郡军中虽有无数猛将,无奈被困于狭长蜿蜒的怀古道中,首尾不能相互呼应,远水不能救近火。风郡的军队本是身经百战之师,可这样的挫折却是从未有过,对方不过只有一人一兽,所到之处,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愣是将这片战阵撕扯得溃不成军。

        风郡的号角发出短促的声响,就近的阵营之中跳出两员大将来,将身一晃,化为两头巨大的狮子,鬃毛蓬勃,四肢筋肉纠结,爪子锋利无比,看起来的体量比鹰隼化身的黑虎还大了一圈。咆哮嘶吼之中,两狮一虎已经斗在一处,山谷之中顿时飞沙走石。

        而魇璃也被风郡阵营之中新派出的十数个身材分外高大壮实的刀斧手团团围住。这群刀斧手一个个面目狰狞,下手也凶暴,其力如牛,每每兵刃相交都不免手臂发麻,远非魇璃之前所碰上的那些普通军士可比。想要不折在这群厉害的角色手里,只能比他们更快。魇璃咬紧牙关,在战团中飞速游走,在快刀蛮斧之间腾挪突击,瞅准时机便直击要害。

        时翔看得分明,虽然相距遥远,但也认出那正在乱军之中屠戮他手下兵马的,正是昔日宫囚魇璃,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饶是他见惯沙场,但这样的狠辣手段,这样迅捷的身法当真闻所未闻。他军中的将士都不是等闲之辈,然而在搏斗中却比起夺取他们性命的那个可怕的女人慢了半拍,刀剑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看似碰到她的身体,都贴着边滑了过去,就这一瞬之间,她已经闪到前方一两丈开外,左手的紫色长锥刺入近前的一个风郡士兵的咽喉,而刚才挥刀的那个将士却已经被她手里的金翎剑一分为二。她置身飞溅的血雾残肢之中,背后就是尸山血海,而她那一双眼睛,却目光灼灼地正看向他这边!

        “金翎剑!……该死的……”时翔咒骂一声,再也坐不住了,拔出腰间佩剑,铜翼一展,朝着远处的魇璃扑了过去。那是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大皇兄时羁的佩剑,本就是件无可匹敌的神兵利器,而今落在这样一个快如鬼魅的敌人手里,就等于是一件加速的杀人机器。他手底下的将士虽然精于战阵,但对上这样的敌人,就好比是摆在案板上的肉,只有随意屠戮的份儿。

        魇璃右手的金翎剑也不知斩断了多少敌军的人头臂膀,左手的流苏也不知道戳穿过多少敌人的胸膛,但怀古道中的敌军却是数十万之多。她的脚下满是敌军的尸首,可是在黑压压的人群之外,又有无数的人梯在朝着左侧的山崖垒了上去……

        她无法同时阻止不计其数的敌军,于是又把目标放在了时翔的身上,擒贼先擒王。这一转向看到了正从空中俯冲而来的时翔,随后举剑相迎,提气大喝一声:“来得好!”时翔的佩剑挟着飞扑而来的惯性,虽有千钧之重,却被魇璃一剑一锥牢牢架住。

        这里是六部戮原,对于天道六部皇室中人而言,这片不祥的杀伐之地是所有人的灵力都不受约束的所在。所以此时此刻的魇璃,已非当初在风郡皇宫被结界压制之时一样举步维艰。相反的,这一路厮杀好像唤醒了她这七百多年来一直被压抑的灵力,就连每一丝头发都在跃跃欲试。

        时翔倒是没想到她能接下这一招重击,本以为能就此震断她手中的兵器,却不料她人朝后一仰,自己手里的宝剑顿时失了准头,随之眼前一花,已经被重重一脚踹在了右侧的面颊上,顿时眼前发黑,头脑眩晕,一股热流顺着脸就下来了。待到他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渍,却见魇璃已经落在了两丈开外,又挥剑斩掉了两名士兵的头颅!

        时翔大怒,背上的铜翼拍打,一时间无数羽毛飞射开去,犹如密密麻麻的飞刀。魇璃没打算再硬接这不计其数的飞羽,只是闪身躲到刚刚被她斩去头颅、还未倒下的两具体型彪悍的风郡士兵尸身身后,只听得簌簌连响,两具庞大的尸体顿时被扎成刺猬。

        时翔一击不中,正拍打翅膀抢了上去,那两具庞大的尸体却朝着他撞了过来,待到他及时闪避开去,寒光四溢的金翎剑已经朝着他的胸膛刺了过来。

        魇璃反客为主,一路挥剑快攻,逼得时翔手忙脚乱,连连败退。

        然而四周环视的风郡士兵却又再围了上来,就像是炸开的蜂窝一样。无数的刀枪剑戟围合成一个不足两丈的包围圈,纷纷朝着她招呼过去,兵器相撞之声不绝于耳,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时翔一得喘息之机,便扑腾翅膀再次飞到了空中。之前他本打算简简单单料理了魇璃,却不料眼前这对头甚是扎手,且由杂兵先耗着,对他而言,指挥手下的将士突围才是头等大事。于是自腰间拔出令旗挥舞,早有号手得令,于是传令的号角又呜呜响了起来,一处连着一处,响彻这纷纷乱乱的战场。无数的人梯再次开始组搭,拼命突围的风郡士兵也把性命豁了出去,人人心里明白,若是不能从这里出去,那摆在面前的就是死路一条。

        魇璃被四周的敌军缠住,暗中叫苦连连。

        那三万援军呢?怎么还不到?

        若是让风郡士兵从这里突围,那之前的布局岂不白费了?蓦然头顶一松,原本扎紧的发束已然被背后劈来的刀剑削断,无数发丝骤然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就在此时,一阵刺啦的水声响起传来,无数涓涓细流自左侧的山崖上喷射下来,随之一片火光骤现,转瞬之间熊熊烈焰连成一片。喷射入谷的是油脂,遇火则燃,谷中的风郡士兵惨呼一片,无数人梯瞬间瓦解。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已经迅速地弥补了左翼山崖之上布防的空白。

        无数招展的白色旗帜上书“北冥”二字,红发红须红眉,在梦川的白色衣甲反衬下显得异常醒目,却是北冥大营旗下的赤邺流民营。赤邺本是火族,擅火攻,此时凭借地利,彻底摧毁了风郡的顽强抵抗。

        魇暝自赤邺边界上调过来的三万援军派上了大用场。怀古道四面围合的“口袋”已经完全收拢,将风郡大军彻底困住,并在两翼山崖之上占尽地利的军队夹击之下,又将被魇璃和鹰隼截断的风郡大军分割成了若干个无法相互呼应的残部。

        时翔原本一心想凭借这场战争获取战功,作为与时羁相争的资本,却不想而今落得如此境地。败相已现,风郡的士气自然大受打击,有些人还在拼死抵抗,有些却已经无心恋战,然而四面被围,无处可逃。马嘶人嚎之中,不少人被自己的同袍撞倒,践踏,死伤无数……

        他心有不甘,拍打翅膀落在右侧的山崖之上,将近处遭遇的几个忘渊弓箭手纷纷打落山谷,眼见远处又有接应的军士要围上前来,转眼看看山谷之中正与他的士兵搏命厮杀的魇璃,蓦然恶向胆边生,弯腰拾起地上的硬弓,将一柄长刀作为箭,瞄准了魇璃的后背。

        魇璃一直困于风郡将士的车轮战中,本不提防有人在自己背后放冷箭,蓦然背心一寒,继而剧痛袭来,一柄长刀自后背穿入,腰间洞出,顿时血流如注!她挥剑架开周围递过来的刀枪剑戟,回首抬头,只见时翔面带狞笑,不由得心中大恨,将流苏叼在口中,伸手握住腰间洞出的长刀刀刃一声闷哼,已然将那带血的刀刃齐腰折断,随后反手掷出。

        那断刀挟着一股劲力直取时翔的右眼,只听得一声惨叫,时翔捂着眼一个翻身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原本展开的铜翼来不及收拢,硬生生地撞击在山石之上,咔嚓一声,折断了左翼。

        魇璃已然来不及去管时翔的死活,因为她周围的包围圈再度收紧,无数的敌人趁着她转身对付时翔,空门大开的时候,又攻了过去,一个个面色狰狞!

        魇璃又痛又怒,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创口喷出一片血雾,瞬间寒气大盛,血雾化为无数暗红的冰晶朝四面八方激射开去,只听得 “簌簌”连响,原本围在魇璃四周正想取她性命的风郡兵将应声而倒,就好像骤然怒放的层层花瓣,尸体堆积足有五尺之高,方圆十丈之内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远处的风郡兵将胆战心惊,征战沙场多年,还没见过这样迅速而莫名其妙的死法,这一迟疑之间,就见尸堆中央的魇璃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地。

        这一倒,无疑是缓解了周围风郡兵将的恐惧,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枭其首者,大功一件!” 一瞬间,无数的人影已经飞跃而起,朝着尸堆中央扑了过去!

        鹰隼与两头巨狮的搏杀同样凶险,然而在这山谷之中体型越大,反而越是处处掣肘,初时他以一敌二,身处劣势,然而在他抓紧空隙,以虎尾鞭伤其中一头狮子的双目之后,形势已然逆转。鹰隼以逸待劳,逐个击破,方才腾出身来,在乱军之中搜寻魇璃的踪迹,骤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魇璃的嘶吼,紧接着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看到在数百丈之外,无数风郡兵将朝着一片尸体堆成的山丘扑过去,但不知为何,惨呼声大起,撕心裂肺,声声戛然而止,又频频响起。原本正朝此处飞扑的风郡士兵在哭喊着试图逃离那片尸山血海。

        那尸体堆成的小山之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却是魇璃披散长发、双目泛出紫红色精光、神情漠然,一剑一锥毫不留情地朝着那些惊慌失措的溃败敌军招呼过去,仿佛一尊嗜血的凶神!

        她的周围已经堆积了许多死相恐怖的尸体,无不是缺胳膊断头,黏稠的血液溅满了她身上的皮甲,一柄长刀穿透了她的背部,直至没柄,而从腰间穿出的部分,已被折断,流挂着血浆。

        剧痛与愤怒之中,她的思绪已然凝固,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字——杀!杀,杀,杀!

        试图负隅顽抗的,杀!打算逃之夭夭的,杀!

        即便是负伤倒地,哀哀告饶的,也杀!

        就像是这苍茫冷酷的六部戮原的化身,她就是杀戮,杀戮就是她。

        即使是若干年以后,那场战争的幸存者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胆寒。

        鹰隼大吼一声,巨大的虎躯腾空而起,朝着那片尸山血海奔去,到了近处将身一晃恢复人形,一面呼喊魇璃的名字,一面伸手去阻拦魇璃继续带伤追杀敌军。

        不想此刻魇璃伤重,已然失去了神智,就连他也认不得,将身一侧甩开他的手臂,接着手里的兵器直接朝他招呼过来!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快,快得连鹰隼都措手不及!

        鹰隼急急地闪避,偷得一个破绽劈手夺去魇璃左手的流苏,再顺势震飞了魇璃右手的金翎剑,随后闪到魇璃身边将她一把揽住,却觉着魇璃此刻力大无穷,可此时她身后还插着那把断刀,若是触动断刀,少不得会加重伤势。这样的情况下,他只好选择劈掌在她后颈一击,原本在死命挣扎的魇璃不再动弹,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颓然倒在了他的怀中。

        此刻北冥大营进攻的号角声响起,无数将士士气如虹,追赶着风郡的残部,越过鹰隼与魇璃的身边,朝着怀古道的另一端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鹰隼也顾不上其他,只是翻过魇璃的身体,小心检视那柄断刀的情况。这一刀甚是凶险,创口贯穿后背前腰,即使魇璃体质特殊,也无法保证生命安全。断刀在体内,虽然堵着伤口,血液不会大幅度喷涌而出,可也会直接影响伤口的愈合,无法止血…… 这个时候,无论是拔刀,还是不拔刀,都是凶险。

        鹰隼心乱如麻,之前他之所以只身下谷去与千军万马相搏,就是不想让魇璃也犯险,不料魇璃并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只停留在山崖之上,而是也加入了混战。而今虽然战局已定,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不敢想下去,手悬在断刀的刀柄之上,微微发抖。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握住刀柄快速地将断刀拔了出来。刀一离身,顿时血如泉涌,但是很快,血液又开始自动倒灌,没入创口。

        鹰隼稍稍松了口气,撕开身上的战袍,替魇璃裹好伤处,正准备将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忽而眼前一黑,四周瞬间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场战争自午时打响,到如今也不过才过去三四个时辰,这天不可能黑得这么快,而且就算是天黑,也不会是这样一瞬间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怀古道的喊杀声很快静了下来,紧接着北冥大营的方向鸣金收兵。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胡乱打下去,唯恐误伤自己人。何况已经四面围合困死了风郡的残部,也没有必要再冒险追击……

        当魇璃苏醒过来,最早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摇曳昏暗的火光,一只罐子悬在那堆火上,在火苗的舔舐下发出咕嘟咕嘟的细碎声响。罐口摇曳的白色热气把浓浓的药味发散到了这座临时扎就的营帐的每一个角落。她稍稍动了动,试图撑着床榻坐起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使得她顿时身体僵化,好半天才“嘶”的一声抽了口冷气。她想起来了,自己身上有伤,是那个该死的风郡老四偷袭了她……而后的情况她已经全不记得了。魇璃伸手试探着摸了摸腰间的伤处,发现已经被仔细地包扎过,再扯过盖在身上的物事一看,是一件银白色的大氅,是大皇兄的大氅。

        这个时候,营帐门口的毡子被拉开了,魇暝与鹰隼一前一后地进来,看到魇璃醒了,都是心头一宽,异口同声地说道:“璃儿醒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很快,魇暝转头看了看鹰隼,似笑非笑,他早看出自己的妹妹和鹰隼之间不寻常,也乐见其成。鹰隼骤然惊觉失言,却是一时高兴,僭越了君臣之份,然而魇暝那看穿一切意味深长的一眼,却使得鹰隼没来由地耳朵一红。

        魇璃见了兄长和鹰隼,也是心中一喜,又要撑着身体坐起来。

        魇暝人已经快步到了榻前扶住魇璃的身体:“别乱动。”话是这么说,人已经顺势坐在榻边,让魇璃靠在自己身上,“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这次的大战我本不该让你介入,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魇暝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起初鹰隼抱着伤重昏迷的妹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真的怕她过不了这一关,幸好天可怜见,总算有惊无险。

        魇璃笑笑打起精神说道:“我没事,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魇暝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转眼看看鹰隼:“你身上有伤,这事你就别再管了,好好养着。”

        鹰隼叹了口气:“大殿下还是告诉帝女吧,无论说不说,她都会为此事劳神。”说着走到火塘边看看罐子里熬煮的药汤,自旁边的案几上取来一只碗和调羹,从罐子里滗了半碗药汤,端到魇璃榻前,“风郡的军队被困在我们的包围圈中已经三天,只是仗没法打下去了。” 魇璃心念一动,沉声问道:“难道……天君已经出面了?”

        魇暝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就在我们乘胜追击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瞬间变得一片暗黑,伸手不见五指,战事不得不停了。” 鹰隼将药碗送到魇暝面前托着:“天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风郡战败,所以使神通止战。原本我们预计他会派使者下来调停,但是这都第三天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魇暝一手揽着魇璃,一手从碗里拾起调羹,将滚烫的药汤缓缓搅动,散散热气,才舀了一调羹汤药,小心地吹了吹,送到魇璃唇边:

        “以风郡与天君的渊源,他早该出面,只是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魇璃听话地靠在兄长的怀中缓缓地喝完药汤,精神好了许多。她琢磨了一阵子开口说道:“他是在等一个台阶下,暝哥哥,我想是时候和那个人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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