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拾起书和鞋子。她的眼睛重现光彩,那双眼眸闪烁着一种令猎书人感到熟悉的光芒。
“也许,我们还会再碰面。”她说了这话便走了。
科尔索对这话没有丝毫疑问。只是,他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否希望如此。他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想这问题,女孩才刚出去,便和宝多擦身而过。
刚进门的人又矮又胖,皮肤黝黑,像是刚上了蜡一般,留着两撇用小剪刀修剪得整齐浓密的胡子。他曾是个十分廉洁的好员警,即使得养妻子、五个孩子和一个老是躲起来偷抽烟的退休老父,也不曾因此而在职务上贪污过什么钱。他的太太是个黑白混血儿,是在莫三比克独立时跟着他来的。当时的宝多还是伞兵部队里的士官长,曾受勋,无足轻重,却又十分勇敢。科尔索在他们的几次合作中曾见过他太太,疲乏的双眼、硕大又下垂的胸部,穿着破旧的拖鞋,用红头巾包着头发,站在前廊上,满屋子是婴儿肮脏的臭味和菜汤的气味。
那员警进了门,和女孩擦身而过时瞄了她一眼,然后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科尔索对面。他像是刚从里斯本徒步跑来似地喘着气。
“那女孩是谁呀?”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科尔索回答,“是个西班牙女孩,观光客。”
宝多点点头,放了心,在裤管上抹干汗湿的双手。他老是有这样的习惯。他很会流汗,衬衫领子周围和皮肤接触的部分总是黑黑的一圈。
“我有困难。”科尔索说。
那葡萄牙人的微笑让他看来更胖了点。他的表情像在说:“只要你我两人继续合作无间,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相信我们两人能一起解决这问题。”他回答道。
现在该轮到科尔索笑了。他是在四年前,为了一桩失窃的书籍流落到拉德拉拍卖会地摊上的丑闻而认识宝多的。当时科尔索受托来到里斯本,为古书做鉴定的工作,而宝多则逮捕了一些人。然后,在运送书籍物归原主的路上,某些珍稀的书不明所以地永远消失了。为了庆祝他俩友谊的开端,他们相偕到高地区的小酒店里买醉。那伞兵部队的士官长喃喃地回忆当年,对科尔索详述他如何差点在格隆萨战役里丢了小命。最后,两人在圣路西亚的了望台上,扯开叫喉咙高声地唱着“Grandola vila morena”,看着脚下月光照耀中的阿法玛区,广阔的泰迦河在背景里闪烁,像条银色的床单。其上充满了点点船只的黑影,缓慢地滑向贝伦塔和大西洋中。
侍者为宝多端来咖啡,科尔索等服务生离开后才又继续说:
“是关于一本书。”
这位员警向小矮桌倾了身,在咖啡里放糖。
“向来都是跟书有关。”他严肃地同意。
“这本书可是非常特别。”
“哪一次又不是了呢?”
科尔索又笑了起来,金属般尖锐的笑。
“书的主人不想卖。”
“真糟糕!”宝多把嘴凑近咖啡,满心喜悦地品尝着,“物品的交易是好事,货品来来去去地流通着,财富就能从中滚滚而来了,尤其是对那些中间商来说。”他把咖啡杯放下,又在裤管上擦了擦手,“货品是该流通的,这是市场的法则,也是生命的法则。拒绝贩卖应该被禁止,那简直就是种犯罪。”
“我同意。”科尔索说,“你应该在这方面做一些努力的。”
宝多往沙发里靠,看着对方,安静地等着科尔索的谈话要点。在莫三比克的某场激烈战役中,他曾经在夜里的丛林中奔跑了十公里,一路上背着一个垂死的中尉。天快亮时,他感觉到了中尉已死,却不想放下他,而继续背着尸体跑回基地。那个中尉很年轻,他认为他的母亲一定想把他埋在葡萄牙的家乡。他也因此受勋表扬。现在,他的孩子们就老是在家里拿他的那个生锈的勋章来玩。
“你认识维克·法贾这号人物吗?”
员警点点头。
“法贾家庭是个望族。”他解释道,“很古老的一个望族。以前的影响力很大,现在已经没有了。”
科尔索把一个封好的信封推给他。
“这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资料:主人、书和地点。”
“我知道那幢别墅的地点,”宝多舔舔上唇,润湿胡子,“把好书藏在那儿真是太大意了。那样的别墅,任何人都能轻易地出入。”他悲哀地看着科尔索,像是真的为法贾的不小心感到十分惋惜,“我想到了!住在洽多那个还欠我人情。”
科尔索拍拍身上想像中的灰尘。这不关他的事。至少,这些过程与他无关。
“在我离这儿远些时,再下手吧。”
“你放心,你会拿到那本书的;法贾先生也不会受到多余的打扰,顶多是破了一片玻璃,我做事一向是干净俐落的。至于酬金……”
科尔索指指宝多拿在手里还未开启的信封。
“那里面有四分之一的酬劳作为订金。剩下的,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头班飞机。我到了巴黎以后,再和你联络。”宝多准备站起身,科尔索作势请他等一会儿,“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大概一百八十几公分高,留胡子,脸上有个刀疤。黑发,黑眼,很削瘦。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葡萄牙人。今晚在这里出现过。”
“是个危险人物?”
“我不确定,但他从马德里一路跟踪我到这儿来了。”
员警在信封的背面记下这些特征。
“这和我们的生意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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