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后,西川文武大臣不断向刘璋劝谏道:“纵使刘玄德自身无异心,可是其幕下诸将却个个对我蜀中虎视眈眈,不如赶快找个借口打发荆州军队回去,主公以为如何?”
刘璋依旧听不进去,并且斥道:“诸位不必多疑。倘若再揪住此事多嘴多舌,莫不是想要在兄弟之间挑起波澜、生出点儿是非来才罢休?!”
话说到这个分上,众人也不敢再出声了,只得各自对部下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看紧了荆州军队的动静,不要放松警戒。
此时,从国境葭萌关送来飞报:“汉中张鲁率大军进犯我边关!”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祸害哩!”
刘璋非但不惊慌,相反甚至还有些许得意。他立即将消息转告刘玄德,请刘玄德发兵相助。刘玄德毫不推辞,当即点齐荆州之兵朝国境骤驰而去。
蜀中诸将方才松了口气。
“趁此机会我西川也须加强自保,使蜀中成为铜墙铁壁,内外万全之地!”众人再三向刘璋建议道。
刘璋拗不过众人如此执著的劝谏,于是命蜀中名将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及其兵马驻留涪水关,自己则与诸将臣一起返回了成都。
西川边境的乱战情形很快便传至长江以南的东吴。
“刘玄德的野心果然暴露了,诸位有何见教?”孙权召集东吴的重臣集聚一堂,心神不宁地问道。
谋士顾雍提议:“刘玄德此举乃火中拾栗,必定引火烧身,伤及自己。目下情势尚不十分周详,但可知荆州的兵力一分为二,其中半数人马已经入蜀,长途跋涉之疲兵仅凭借西川国境一带的险要地势与汉中张鲁的军队裹血力战。故臣建议,我东吴若遣养精蓄锐的将士突袭荆襄,则可一举消灭留守敌兵,收回被他强占的地盘。”
“此议正合我心。诸位,即刻做好出师准备!”
孙权的话音刚落,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提着嗓子高声喝道:“是谁想要加害我女儿?”
众人大吃一惊,随着声音看去,原来却是孙权的母亲、国太吴夫人。
吴夫人气急败坏地对着堂上堂下君臣一干人斥责道:“你们托庇父祖之荫坐享江东八十一州,而今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竟然还对荆州垂涎三尺,却不顾骨肉之情,到底是何居心?我闺女嫁在荆州,刘玄德可是我这个老母名正言顺的女婿啊!”
孙权默然不敢说话。在老母面前,他只有乖乖聆听训斥的份儿,商议也只得无果而终。
——今番暂不取荆州,他日也终有机会。
孙权独自躲在一间屋子内,啃着指甲,心里暗暗思忖着。
张昭悄悄来到他面前,低说道:“还可用其他计策来智取嘛。老夫人先前那番话,只不过是出于对公主的忧念,以为她远嫁在外,便觉得如宠柳娇花,轻怜重惜,百般爱溺。看来是老夫人想闺女了。”
“既如此,有什么办法可以慰藉老夫人?”
“主公可速遣一大将率五百骑急赴荆州,送一封密信与公主,就说母亲病笃,有性命之危,朝不保夕。”
“嗯,嗯。”
“届时公主倘若能将刘玄德之子阿斗也一并带回东吴,则后来事全在主公拿捏中了,可以阿斗做人质迫其归还荆州。”
“此计甚妙!那派遣谁去最合适?”
“大将周善最合适。此人力可扛鼎,胆大如斗,加之忠烈无二,命他担此任则万无一失矣。”
“好!立即传他进来!”
孙权当即端来笔墨,给妹妹写了一封密信。
当日夜里,领受了孙权之命的周善又与张昭会面,得授密计,他一点儿也不敢耽搁,趁夜便扬帆往荆州去了。
所乘之船伪装成去上游贸易的商船,兵士也都扮作商人模样,兵器则藏于舱底。
到得荆州,周善疏通关节托人牵线顺利进入刘玄德府中,又花重金层层贿赂,终于见到了刘玄德的夫人。
孙夫人闻听母亲病危,仿佛晴天霹雳,惊诧不止:“什么!母亲病笃,已经危在旦夕?”
接着拆开兄长孙权的信,一读之下顿时红泪潸潸,素手颤抖,双颊似象牙般惨白无血。
“请夫人尽早赶回东吴,太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呼唤您的名字,期盼气息尚存之时能再见上夫人一面哪!”
听了周善这番话,孙夫人愈加显得为难和痛苦:“我一刻也不想耽误,只盼能早日回去。可是周将军,我该怎么办呀?”
周善说道:“假使夫人生有一双翅膀,恐早已飞回太夫人身边。无奈长江虽湍急,乘船而行只怕也须花费好几日。所以夫人务必即刻动身,再迟恐将赶不上见太夫人最后一面了!”
“可是……我夫君眼下远征入蜀,不在城内呀。”
“此事只好容主公以后出面致歉了。夫人事亲至孝,相信不会招来斥责的。”
“还不知道孔明会怎么说哩,如今荆州由他严加防守,任何人出入都得通过他呀。”
“倘使告诉他知道,则夫人就走不成了!他只会考虑自身职责所在,断断不会容许夫人回东吴的!”
“若是当真能飞回去就好了!……周将军,可还有其他良策?”
“其实,在下早已想到此事若循常规肯定行不通,故此按照张昭指示,已经安排好一艘快船停泊在江岸,只待夫人下定决心,即刻便引夫人登船返国!”
孙夫人一心想返吴探母,故而什么都顾不上多考虑了,她当即收拾行装。周善一面留意各门的动静,一面在旁催促提醒道:“对了,小公子也不妨一同带回去吧!太夫人听说刘皇叔有一子,甚是可爱,一直想亲眼见一见,亲手抱一抱哩。”
孙夫人这时一颗心早已飞向东吴,无论周善说什么她都一一听从照办。昔日被誉为巾帼不让须眉的东吴长公主、窈窕难掩英气的夫人,远嫁他国之后,一旦闻听母亲病笃,却又显露出了柔弱女子的本色。
黄昏时分。孙夫人一手抱起年方五岁的阿斗公子,登上车辇,悄悄潜出了城。随嫁而来的三十多名侍女,个个腰揣短剑,背负弓箭,趁着夜色急急地行路。
来至沙头镇码头,只见江中船上灯火在黑黑的水波间摇曳。
不多时,听得芦荻沙沙作响,一艘快船从芦荻丛中驶过来。又是“嘎吱嘎吱”一阵辘轳声起,船帆像大鸟的翅羽一般张了开来。
“停下!前面那艘船快停下来!”蓦地,岸边的黑幕之中传来一片人马杂沓声。
周善站立船头,向船夫喝道:“快!快把船撑出去!”
岸上人影幢幢,越聚越多,为首一人巍然而立,显得特别高大勇猛,他便是江陵守将常山赵子龙。
“喂!等等,停下来!”
赵云一路追着船影,驱马沿江而驰,麾下将士也众口一词嚷道:“快追啊,千万别让那艘船跑了!”
追了十里,来到一处小渔村。
赵云弃了马,纵身跃上江边一艘渔船,命令渔夫:“快朝那艘船划过去!”
东吴的船鼓足了船帆,顺水而下。赵云的小船一靠近,船上周善便手执长戈指挥兵士:“快刺他!放箭射死他!”
列于船舷两旁的东吴兵士闻令,纷纷张弓挺戟,奋力抵御,不让小渔船靠拢,而吴船则趁势加快速度,划过水面,向下游驶去。
赵云丢开枪,拔出腰间的青口宝剑,将如急雨般射来的箭矢一一斩落,就在小渔船船头将要撞上吴船船腹的瞬间,他大一声喝:“喂!你们等着!”喝罢,腾地一下飞身跃至敌船上。
吴兵见他怒目而视,形象狰狞,便不顾一切逃散开去。赵云睥睨四周,大踏步冲入船舱,瞪起似铜铃一样的双眼,大声道:“夫人这是欲往何处去?”
随着赵云响雷般的吼声,夫人怀中酣睡的阿斗突然被惊醒,哭了起来。侍女们也吓得个个蜷缩在角落里,战栗不止。
夫人则厉声斥道:“赵云休得无礼!倒是你这般气势汹汹的想做什么?!”
“夫人不向负责留守城中的军师知会一声,便擅自出城,况且登乘东吴船只下江而去,身为皇叔夫人,岂不是有失凝稳呀?”
“东吴太夫人病笃,恐朝不虑夕,我心忧母危,才无暇知会军师便登船返吴。难道我探视病笃的母亲也不可以么?”
“既是如此,何必带着小主人同往?对皇叔、对荆州来说,小主人乃无价之宝。当年当阳长坂坡一战,末将拼着性命从百万敌军中救他出来,今日请夫人将小主人交给我带回去吧!”
“住口!”夫人巧目圆睁,发怒道,“量你不过是帐下一武夫,怎敢管我刘家的家事!”
赵云回说:“夫人要走便走,末将不敢阻拦,只是小主人乃千金之躯,任谁都不能将他带往国外!”
“什么国外不国外?东吴与荆州虽有疆界,但我与皇叔已结为夫妻,还分什么彼此?”
“不管怎样,小主人就是不能让夫人带走!快还给我!”
“你说什么……”夫人又惊又怒,转身向侍女们下令,“快将这无礼之徒给我赶走!”
不想赵云上前一把将阿斗从夫人膝上抢下,抱于自己怀中,随即冲出船舱,奔至船尾,却见小渔船已经被水流冲远。
夫人及侍女哭喊着追上甲板,同时唤来一众东吴兵士,在身后紧逼不舍。
此时,快船鼓满风帆,风生水顺,在江面上疾速而行。
“谁敢靠近,我便将他劈作两半!不要命的只管上来吧!”
赵云一手挥舞青口宝剑,一手护住阿斗,与吴兵僵持着。枪戈剑弓,所有的武器一齐指着赵云,但因他英气逼人,吴兵只能远远围住他,却没有一人胆敢近前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余艘快船从附近村落码头驶出,呈扇形散开,渐渐朝这里靠拢过来。
随着船阵越驶越近,鼓声人声清晰可闻。
“不好,今番中了东吴之计!”赵云不禁愕然,脸色也大变。
眼前除了拼力死战,直至两亡以外,要不便是怀抱阿斗纵身跳江了。
正在此时,从江面上传来一个声音:“东吴的船只请稍待!想趁我家主公不在之时将小主人带到何处去?燕人张飞在此,赶快将船停下来!”其声隆隆,仿佛龙神在怒吼。
“噢,是张飞呀!”
“赵云,我来也!”
原来张飞在江边巡哨,闻听得消息,立即率船来至江口,正撞着吴船,急忙截住。一声呼应,张飞麾下诸将士当即抛出钩绳,四面八方将吴船勾住。
张飞提着丈八长矛跃上吴船船头,周善拖刀迎上来,却如螳臂当车一般,张飞大喝一声,抬手一挑,周善的首级便自蛇矛尖飞了出去。
“还有你们这些虫豸!”
张飞瞪大了眼睛,挥矛往吴兵刺去,铜镜般的双眼指向谁谁便顿时丢了性命。东吴兵士恍如闻得脚步声的蝗虫一样,满船乱窜乱逃。
“一个也别想逃走!”杀起敌来毫不眨眼的张飞踩着血泊,在乱尸中横行往来。
最后看见孙夫人被众多侍女围护着,僵立在船尾一个角落。
“……”
“……”
孙夫人心怀必死之念盯视着张飞,张飞却双眼瞪得大大,一点儿也不回避。
对峙了一会儿,张飞开口道:“嫂嫂不以我哥哥为重,趁哥哥不在时擅离荆州归家,这是何道理?莫非东吴的妇道就是这样的么?”
“……你身为家臣,对主子说话怎敢如此放肆?敢情这便是你的为臣之道么?”
“我拼死保护主公家人,怎么便不是为臣之道?即使是嫂嫂,私自出城就是不对!快点儿回去,若是不回,莫怪张飞拖也要将你拖回荆州去!”
夫人脸色苍白,颤声说道:“出城事非得已,三弟莫怪罪。只因家母病危,料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不顾一切返吴探视而已……倘若三弟强行阻拦,非要带我回荆州,我情愿纵身长江,宁死也不从!”
“什么?嫂嫂要投江?!”张飞也被吓了一跳,于是向赵云招招手,“赵云,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如何是好?嫂嫂若当真投江而死,你我岂不是有悖为臣之道?”
“这是当然!再说她总是皇叔的夫人,即使只考虑皇叔丧妻之痛,你我也不能见死不阻呀!”
“那就只将小主人带回去,让嫂嫂独自返回东吴去探母好了。”
“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张飞转身对夫人说道:“嫂嫂的夫婿乃是大汉皇叔,我等自然不敢为难嫂嫂,只好谨遵臣节,在此与嫂嫂道别了。事情办完之后,还望嫂嫂早日回到哥哥身边来!”
说罢,再转身对赵云道:“赵云,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张飞便腾身跳上快船。赵云怀里抱着阿斗,也跳上另一艘快船。
顷刻间,十数艘快船首尾相连驶离吴船,不多时便停靠在油江口,弃船登岸,改乘马匹回到了荆州。
“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幼主能平安回来,全是二位的功劳,辛苦了!”孔明又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写成书信,即时派人快马送往驻守在葭萌关的刘玄德处,向他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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