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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干盗书

        赤壁。周瑜招待蒋干的宴会终于散了,这场宴会从中午一直延续到下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肉。蒋干虽然酒喝得不算多,但肉吃得不少,所以一个劲地打嗝,特别难受。周瑜道:“我还没醉,你们,扶夫人自己去歇息,今夜我高兴,要和子翼兄痛饮至曙。”

        小乔劝道:“今天喝了一天,夫君不要再喝了,早点歇息罢。”周瑜笑道:“我没醉。你们快扶夫人回去。”

        座上诸将见状,也一起劝谏道:“都督早日安歇,不要再饮了,醉伤了身体,怎么对得起主公的嘱托?”

        周瑜只好说:“也好,你们走吧,我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夜定要抵足而眠。”又朝小乔挥手:“你还呆着干什么,自己上楼去睡。”

        小乔无奈,只好在侍女的簇拥下登楼而去。周瑜拉住蒋干的手,走到旁边一个小舱里。这舱中靠窗放着一张大床,床上堆着几卷竹书。床边摆着一架琴,刚才小乔弹的或许就是这架。船舱的另一面摆着一张大书案,案上也是乱糟糟的,横七竖八堆满了竹简和木牍。蒋干心想,东吴真穷,这么多文书,没有一卷是绢帛的,曹公所在的邺城,宫中文书多用绢帛,就凭这些,东吴也远不是曹公的对手,何必硬撑。待会儿夜谈劝说他时,这个也可以当作例子。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蒋干很沮丧,周瑜虽然拉着他共榻而睡,两人没说几句闲话,周瑜就头一歪,突然发出了蔚声,离他自己话音刚落不到眨眼的功夫,速度之快让蒋于感到骇然。蒋干也觉得奇怪,这竖子当年和我同窗时,也经常磕睡,那时从不见其打鼾,现在竟然鼾声如雷。也许这竖子年纪大了,被美色淘空了身体,外强中乾。蒋干有点失意,看来只有明天再进行游说了。他又打了一个隔,感觉酒气冲了上来,头晕乎乎的,也在周瑜的脚边一躺,但是真躺下来,脑子里又像转风车似的,怎么也睡不着。干脆闭着眼睛养神,耳朵里听着船舱外的涛声,周瑜的蔚声忽然也没有了,这让蒋干觉得很舒心,不知不觉,他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听到周瑜大叫一声:“我还没醉,你们,扶夫人自己去歇息,今夜我高兴,要和子翼兄痛饮至曙。”

        蒋干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暗骂道,这竖子真是喝醉了,发的什么疯。也不知明天什么时候能够酒醒,让我找到机会游说。又想到曹操还在江对岸苦等他消息,不觉有些懊恼。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幸好油灯尚未吹灭,船舱在江水的拍击下烛影幢幢。江上真冷,蒋干裹紧绵衣,坐到案前,随意翻看案上竹简木牍,无非是些军中约束文书,读来也索然寡味。忽然发现竹简丛中似乎有一幅绢帛,蒋干觉得有些奇怪,拣出这幅绢帛。绢帛卷成一团,上面有木质检押的标志。他展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绢帛上写着:

        下走尝思,为牧守者,当以百姓安危为重,以一姓利益为轻,故当曹兵压境之际,力劝荆州牧归顺曹贼,以纾兵祸。不料曹贼视我荆州士民为奴仆,隆冬祁寒,胁之东进,士卒缺衣少食,多罹疾病,而曹贼于巴丘尽驱之下船,夺之衣物,略无顾恤,每一念及,心肠酷裂。欲投明主,恨无良机。故都督大兵一到,下走即思率荆州之众投奔。今天诱其衷,曹军不惯南方风寒,婴疾者日众,但得其便,即倾麾下之众反戈,斩曹贼之首,献于麾下。幸勿见疑,先此敬夜。

        蒋干感觉自己的脸都吓白了,要是让周瑜知道他偷看了这么重要的书信,知道了这么惊人的阴谋,自己哪里还有命在?他的心咚咚直跳,跳得他自己都能听见,这让他觉得惶恐,生怕这声音惊醒了周瑜。既然周瑜和蔡瑁勾结,蔡瑁立誓为周瑜斩曹公首级,那周瑜怎会肯投降曹公?自己不知内情,来此游说,岂非自寻死路。好在天怜曹公,让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一定要将这封书信带回,让曹公早有防备。但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呢?他急速搜索四周,想找寻一条逃跑之路。

        很快,他就知道这是徒劳,这是周瑜的指挥舰,防守严密,想从这逃走,实在是痴心妄想。那么把书信卷起来放回原处罢,只要周瑜不发现它被动过,看在是故人的面上,他应该不会杀自己。况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周瑜何必那么干呢?只是回到江北之后,见到曹公,口说无凭,最好还是有蔡瑁这封亲笔书信作为证据。他想到这里,心头又一阵恐惧,要是周瑜使反间计该当如何?不行,这封书信一定要带走。只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带走。他一边想,一边额头汗滴,连冬天的寒冷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听见舱外厅中沙漏滴水的声响,让他感到极端煎熬。

        这时周瑜猛然翻了个声,口内嘟嘟嚷嚷道:“子翼……教你数日之内,看曹贼首级……带你去东吴看美人。”油灯的光亮照在他的额头上,显得亮晶晶的。

        蒋干像一只惊弓之鸟,但看周瑜马上又寂然无声,猜到他在说梦话。他知道周瑜有一个习惯,当年同窗抵足而眠的时候,就爱说梦话,十几年过去了,这个习惯看来一点没改。而且他知道周瑜说梦话时其实睡得最沉,打雷都吵不醒。于是俯身在周瑜耳边,低声问道:“为何这等有把握?”

        周瑜不答,再次翻身,鼾声如虎。蒋干遗憾地坐回床上,不敢动作,感觉寸阴若岁,苦思脱身之策。他边思对策,边无聊地翻看床侧的几卷竹书,却原来是《养生方》、《房中术》之类的方术书,虽然处于紧张之中,这些发现也不禁让蒋干差点笑出声来。这竖子有这么美貌的老婆,确实要学学方术,不然纵欲过度,只怕年命不永。他把竹书放回原处,究竟这是主人的私密,让外人知道只怕恼羞成怒。另外一个匣子里装的却不是竹书,而是一叠符节,皆只有右半,符上写着半边“百”字。蒋干知道这是出入关津的凭证,和曹营所用符节并无大异。他离开江北时,虽然奉命出使,也要出示曹操发出的这种符节才能离开渡口。蒋干心里愈发紧张,想拿一支符节藏在怀里,又怕后果不测,他脑子里一会儿想盗书逃跑,一会儿想明日按计划游说周瑜,两种想法交互斗争,简直坐立不安。

        正在焦躁之际,突然听见外面有大声呼叫的声音:“不好了,着火了!”接着就听见脚步急促,有人来回奔跑,再接着有人在外面对答:“发生什么事了?”

        “啊,是甘将军,察告甘将军,第六部第三队位置发生骚乱,有几艘船被火烧着了。我想进去察告周都督,卫卒不让我进去,怕影响都督休息。”

        “都督昨晚酒醉,这点小事,何必惊扰都督,我去处理就行了。”

        “遵命,将军。”

        蒋干脑子里电光一闪,觉得这也许是个机会,赶忙赤脚跳下床,跑到舱外,假装睡眼惺忪地叫道:“什么事,怎么这么吵?”他极力把声音放大,显得很惊惶。

        甘宁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卒,看见蒋干,施礼道:“是子翼先生,没有什么事,只是士卒用火不慎,烧了一条小船。先生还是回去睡罢,不要惊扰了都督。”

        这条船是周瑜的指挥舰,建筑得非常高大,从舱中可以隐约望见不远处火光冲天,真是好一场大火。蒋干故意大声道:“天哪!如此大火,怎么能不叫醒都督?甘将军,要是你处理不当,都督醒后怪你,只怕难逃罪责啊!”好像被蒋干说动了,甘宁当即面露忧色:“先生说得有理,末将也只是怕打扰都督休息,如果真的这样,请先生帮我叫醒都督罢?”

        蒋干不等他反悔,赶忙答应,一溜烟跑进舱中,使劲推醒周瑜。周瑜好像习惯了这种警惕的军营生活,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蒋干的前胸,另一手从枕下抽出一柄匕首,抵住蒋于的咽喉,喝道:“谁?”

        蒋干吓了一跳,叫道:“公瑾兄,是我!”

        周瑜睁大眼睛:“哦,是子翼。”他放下匕首,拍拍自己脑袋,“我喝醉了,昨晚邀请子翼同床夜话也忘了。咦,你刚才摇我干什么?”

        蒋干道:“难道公瑾兄也这样对待自己夫人。你的船队发生大火了,甘宁将军要我叫你起来,赶紧去处理这事。”

        听到船队发生大火,周瑜立刻蹦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接下来,蒋干迷茫地看着从人慌乱地给周瑜穿上绵衣和鞋子,他只来得及对蒋干说:“子翼,自己睡,等我回来再跟你叙旧。”然后在随从的簇拥下,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那些昼夜保护他的卫卒,也随着他的离去而走得一个不剩。

        蒋干火速跑回屋,飞快地从床上匣子里摸出一枚符节,又从案上找出那卷蔡瑁的书信,往怀里一塞,跑到舱外,骑上马就往渡口奔去,然后向守卫渡口的卫卒亮出符节,顺利地摇船离开了渡日,往江北飞驰。在舟中,他望见东吴军营中的那丛冲天火光已经慢慢暗淡了下去。天色虽然还是黑,但东边已经露出了一抹亮色。江岸水汀枯黄的草,也已经呈现出衰瑟的轮廓。赤壁真如其名,暗红色地矗立在江边,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回首北面的乌林,黑沉沉的,好像还在睡梦之中。蒋干困极,仰天打了一个呵欠,心里却觉得十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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