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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给耶尔打过电话,戴维就爬上了床。耶尔整整一天都跟多尔顿在一起搜寻线索,结果没有什么头绪。

        “快乐地平线”的记录没能保存好,所以侦探们在搜寻跟克莱德小时候交往过的孩子们的线索时,遇到一些困难。根据在克莱德公寓收集到的信息,他们编制了一张克莱德常去的地方的清单——拉尔夫杂货店,便民商店,希尔顿药店,盯上了这些地方。

        在戴维对耶尔说了他和达什的谈话后,耶尔告诉他一个小队已经在调查康诺利的房子,他还将腾出一辆车去桑迪那边,医院保安处也已在监控黛安娜的房间。

        尽管戴维几乎都睁不开眼了,他还是给黛安娜打了个电话。

        “嗨,罗奇!”她说。

        “你听出来了?”

        “唐在大声地发牢骚。”

        “你现在怎么样啊?”

        “我这几个星期好多了。”

        “要我来看看你吗?”

        “抱歉,”她开玩笑说,“探视时间已经结束。”

        “我不是来探视的。”

        “那我们要天长地久哕?”她问。

        接了电话,他躺下来,让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落日电台中传出的一场赛车的轰鸣声使他想起他有一次从希尔顿药店里偶然顺手牵羊带出了耳塞。他在从干洗店拿回来的一条裤子的口袋里重新找到了它,回到床上后便带上了耳塞。耳塞竟出人意料地完好无损。他闭上眼睛,把床单一直拉到下巴下,不知不觉地陷入寂静之中,十分惬意。他几秒钟就睡着了。

        在恍恍惚惚的睡梦中,他模糊地听到远处有铃声在响。铃声问或停止,尔后又响起来,他醒过来了,有那么一会他似乎迷糊了,直到熟悉的闹钟的亮光让他想起是在家里。铃声又响了,是门铃,门铃声通过他的耳塞已经减弱了,又像某种刺耳的声音。

        怎么会有人在凌晨三点半按门铃呢?他拖着脚步向前门走去,把耳塞放在厅里的一张桌子上。

        他通过窥视孔看到詹金斯和布朗纳,“哎,有何贵干?”

        “施皮尔大夫,请你把门打开。”

        戴维把门闪了一条缝,从缝隙向那里面着,“这样有什么关系吗?”

        “施皮尔大夫,请你开一下门。”詹金斯的嗓音带着一丝关心,使得戴维把门又打开一点。两位警官都站在门廊边上。

        “请你走出门廊好吗?”詹金斯问。

        “你看,我还是弄不太清……”戴维注意到布朗纳往一边斜着身子,试图选一个更好的角度,绕过他看那漆黑的厅。他突然停下来,抑制着想往他身后看的欲望。戴维走出来站到了寒冷的夜色中。

        詹金斯抓住了戴维的胳膊,一手圈住他的二头肌,把他往后拉,眼睛盯住敞开的前门,说:“十五分钟前我们收到一个911电话,提醒我们注意这个地址。”

        戴维摇摇头,“噢,一切正常。我已经睡了几个小时了。这肯定是个恶作剧。”

        他的话并未能消除两位警官脸上强烈的担心。詹金斯咬着嘴唇,胳膊僵硬着不动。

        “什么事啊?”戴维说,“你们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

        詹金斯打开了手枪的皮套,说:“电话是你从房子里打出去的。”

        戴维猛咽了一口,但是一口痰噎住了他。

        詹金斯已经掏出了手枪,用脚尖顶开了门使它大敞着,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呆在外面。”布朗纳不耐烦地说。他打开了手电筒,从皮套中取出手枪,双臂交叉在手腕处,跟在詹金斯后面进了房子。

        戴维穿着他的拳击短裤站在外面门廊上,在寒冷的黑夜中瑟瑟发抖。过了一会,詹金斯在屋子里朝他嘘了一声。

        “灯!这该死的电灯开关在哪儿?”

        戴维慢慢走了进来,咔嚓一声按了一下前门边上的一个开关,一个高高的本杰明牌编织箱挡住了它。一束锥形灯光从天花板上柔和地照亮了那张古董式的桌子和沙发,可以看得出房间是空荡荡的,丝毫没有被动过。

        詹金斯和布朗纳松了一口气,但仍没有放下枪。他们拿着手电筒到其他房间很快走了一圈,小声交谈着,在储藏室和家具后面搜查着。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闯入过。最后,他们沿着长长的厅朝书房和主卧室走去。

        詹金斯的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书房拐角的鸟笼。帘子被动过了,小铁门是开着的,笼子里的美冠鹦鹉则不见了。詹金斯和布朗纳疑惑地看着戴维,戴维严肃地点了点头。

        戴维记起刚才除了门铃,还有一种奇怪的刺耳声音吵醒了他,他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的卧室!

        他指着厅尽头虚掩的卧室门,布朗纳和詹金斯悄悄地朝那边溜过去,手枪瞄准了柱子旁黑暗狭长的一块。詹金斯打手势要打开电灯开关,戴维也比画着告诉他在卧室里的什么地方。布朗纳把枪对准了房间的左侧,用脚尖抵了一下门,门吱嘎一声开了。他和詹金斯猛地冲了进去,手电筒扫了一下房间里面。

        突然一阵寂静,戴维听到布朗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当詹金斯打开开关时,他走进了屋子,闪烁的灯光让他直眨眼睛。

        但是很快他看到那只鸟被展开钉在他对面的墙上,翅膀和爪子被外科手术解剖刀钉在了墙上,一边的墙上溅了血。

        美冠鹦鹉原本鲜艳的粉红的鸟冠变脏了,没有光泽了,它的羽毛也被撕裂了。它喉咙上有一小块被解剖刀切除了,血从伤口那里滴到了它的羽毛上,它的喉咙被割断了。这是一个残忍的外科“手术”。

        看到这个血腥的场面时,戴维浑身一阵战栗。

        在戴维就在这几英尺之外睡觉的时候,克莱德把这只受到戕害的鸟儿钉在了墙上。要是戴维起床的话,也许克莱德会把他杀了。也许那副顺手牵羊拿出来的耳塞救了他一命。

        鸟喙轻微地抖动着,然后很虚弱地张开了。小鸟还活着。翅膀在解剖刀的刺穿下微弱地发出沙沙声,它的头和爪子在墙上抓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戴维走到墙跟前,把一把解剖刀从斯坦利的翅膀上取下,顺便将刀口从鸟的喉咙边滑过,因为它的鸣管已被除掉,刀片一直伸到喉咙,切断了气管。美冠鹦鹉最终停止了挣扎。

        布朗纳和詹金斯慢慢放下了枪,詹金斯的脸变红了。他的脸颊泛着红光。

        戴维呼吸急促,只能短短地说出一句话来。他的腿在颤抖,于是穿上了白色的外套,裹在身上就像件袍子一样。

        布朗纳轻轻地咕哝了一声,手电筒放低了下来,提起了裤子。

        “我要马上跟科学调查部、耶尔和多尔顿联系。我会盯着前面的,”他看了一眼戴维,又说,“不要碰其他任何东西。”他走了,留下戴维和詹金斯两人站在溅了血的墙边。

        詹金斯说:“这不是他平常的做法,”他咬了咬嘴唇,“他变得更大胆了。更有勇气了。”

        戴维点点头说:“我们猜的是对的。”

        他跟在詹金斯后面去检查车库。在奔驰车边上,克莱德写上了“烟灰洞”三个字,看上去用的是红喷漆。

        他们回到客厅等着布朗纳回来,詹金斯用一支钢笔把三个灯都打开了。戴维注意到德库宁的那幅画不见了,他指了指壁炉架上面的空白处。

        詹金斯抬了抬眉毛。

        “一幅画,”戴维解释说,“一幅德库宁的画。”

        “我没想到他还是个收藏家。”詹金斯这话勉强算是个玩笑,而戴维的笑却是真心实意的。詹金斯笑的时候,他的面部显出它的严厉。

        “动机,动机,动机,”他说,“假如他不知道它的价值或……艺术性,他为什么要拿走?”

        “那是一幅比较现代的画,对一个女人有几分狂热的表现。”

        “我明白了。”

        有那么一会儿戴维觉得自己像个堕落的人。他想起了克莱德小时候画的画。他曾用蜡笔乱画那些护士以示报复,克莱德也许觉得德库宁的这幅画比较讨他喜欢,戴维的艺术品位跟克莱德相似,这个观念并不能给他多少安慰。而这幅画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这倒使得这起偷窃事件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很值钱吗?”

        “是啊。”戴维说,“现在我要去处理保险的事情了。这也许是我作为医院的一分子在赎罪。”他用手搔了搔头发。

        詹金斯扫视了一圈装饰得无可挑剔的客厅说:“是的。”

        那只具有东方风格的橱柜上放的一只花瓶歪了,戴维走过去伸出手要将它扶正。

        “别碰。”詹金斯说。戴维停住了。

        “对不起。”他仔细观察着摆在花瓶周围的那些照片,盯住了他和黛安娜从卡塔利娜休养所急诊室回来时拍的那张照片,他的眼睛徘徊在伊丽莎自在浴盆中的照片上,然后瞥了一眼另外一些银制相框,其中一张照片不见了,那原本有五张,戴维蜷缩着向橱柜后面望去,看到几张零票子,几片灰尘,还有那只银制的相框。

        “这后面有个相框。”他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双乳胶手套,“我可以把它拿出来吗?”

        “让我来。”詹金斯从戴维手里拿过手套戴上,他把橱子往外移了几英尺。他抓住相框的一角给戴维看,是彼得和戴维母亲珍妮特·施皮尔的合影。她严厉的目光和扬起的下巴,都曾让戴维觉得具有王者的风范,但现在看来确实是她根深蒂固的优越感的表现;彼得微笑恭敬而又自信,他的胳膊搭在珍妮特的肩膀上。

        彼得脸上的玻璃上有一个污迹,戴维知道,那甚至在他斜着身子去够相框并闻到一股含糖的气味之前就知道了,肯定是橘子味润喉糖的味道。

        克莱德在拿走德库宁的画之前已经端详过这张照片,放回去时不小心把它碰倒,掉在了橱后面。戴维脑子里闪现出彼得的身影,克莱德在大厅里被他绊倒逃跑后,他还在发抖。

        “他看我的样子……”

        戴维和达什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把彼得列入可能成为受害者的名单上。戴维拿不准克莱德现在是否有胆量去攻击一个男人,但现在看来攻击一个残疾人是有可能的,就像那个稚气十足的保安一样。而彼得是医院的一个代表,根据他监视得来的信息看,克莱德甚至可能知道彼得是戴维的亲密朋友。

        “你觉得我们能对彼得·亚历山大采取一些保护措施吗?”戴维指着照片问。

        “那取决于耶尔,”詹金斯说,“还有上尉,但是我会给先遣队用步话机速报过去,派人去检查一下情况。”

        “我太感谢了。”

        詹金斯打了电话,然后他和戴维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其他警车开过来,他们甚至不想坐车座位上,怕万一破坏了证据。寂静得实在令人窘促。

        “南希怎么样了?”戴维问。

        詹金斯耸了耸肩,“糟透了。”他的头上下来回动着像在点头。

        “你想怎么办?你他妈的能做什么?”

        他举起了手又放在身体两侧。房间里安静极了。几辆车在前面停下来,蓝色的警灯一闪一闪的。

        耶尔没有敲门直接从前门进来了,口香糖在嘴里嚼得吧嗒吧嗒响,告诉屋里的人他来了。

        戴维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又回到了卧室。耶尔默默地看了一下这场面,然后竖起两根指头示意戴维和多尔顿跟着他到浴室去。他斜着伸到淋浴下面把它拧到最热点。淋浴头喷了几下,然后水变得浑浊起来。耶尔用钢笔把它轻轻转到一侧,水喷在一块肥皂上,嘶嘶地响着,之后肥皂在强碱的作用下迅速溶解了。

        “看来这家伙对你的漂亮脸蛋也有所图谋。”多尔顿说。

        “不,”戴维说,“他知道我每次开水之前都把莲蓬头拧下来。那才是他想要的——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他们走回客厅时,耶尔嚼着口香糖,客厅里詹金斯刚刚关上步话机。他告诉戴维说:“彼得·亚历山大一切正常。”

        耶尔一手甩开了前门,点着头,科学调查部的人拿着袋子和箱子拥进了房间。

        耶尔低头冷静地看着戴维说:“我想四处看一看。”他又转向詹金斯说,“我们到机器房去聊聊吧。别再惹恼了这些小伙子。我们从这儿走。”耶尔向詹金斯眨眨眼,詹金斯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詹金斯警官。”戴维喊。詹金斯转过身来时,戴维说:“谢谢你。”

        詹金斯点了一下头就闪出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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