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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庄有恭被判绞监候 洪瑞驾舟怒闯津门

        庄有恭企图恢复浙江对外通商,被乾隆判绞监候,李侍尧李永标产生错觉,以为对夷商越苛刻越好;皮尔酗酒嫖妓,撞到铳口上,李侍尧狮子大开口,罚东印度公司和保商陈寿年八十万银两;潘振承为保陈寿年出狱,贿赂李制宪李关宪八万两银子;洪瑞不畏艰险,率领快船闯入天津大沽,天津官员急禀直隶总督,中国外贸史上的惊天大案拉开序幕!

        

挑衅天朝



        天落黑,散货档纷纷打烊关铺门,只剩下几家茶铺饭庄仍在做外商的生意。中国街冷冷清清,寥寥无几的灯笼在夜风中寂寞地晃荡。夷馆有半数黑灯瞎火,无人入住。欢快热烈的舞会保存在外商残缺的记忆中,禁夷妇令使夷馆区成为男人的世界。晚上,外商除了酗酒,便没有更好的娱乐活动。站在夷馆露台,可以眺望沙面斑斓的灯火,那里是珠江花船最密集的地方。丝竹燕语声传来,令外商产生无穷的遐想,又使他们产生无穷的惆怅。

        官府禁止外商夜间走出十三行,有官牒也不行。持牒出外者,必须天黑前回十三行,否则,保商和外商一道受罚,保商罚银子,违规的外商以后休想再获得进出十三行的官牒。

        十三行东西两头设有关闸,由一名把总带行丁日夜把守。夷馆区南面是省河,沿江约有两里路长,码头与河滩相连。枯水季节河滩是干的,很容易走河滩进出十三行。关闸把总在岸边设有流动哨卡,禁止民人和夷人走河滩进出。

        没有外商敢走河滩进出,他们害怕受到更严厉的惩罚。皮尔有意挑衅中国法律,他躲在十三行广场的暗处等待时机,巡逻的行丁走累了,靠着灯柱打盹。皮尔顺顺当当下了河滩,朝沙面跑去。沙面花船麇集,闪烁着玛瑙般的灯光。皮尔一脸兴奋,跳上花船的中央通道,踏得木跳板咚咚地响。花中花舫的雨檐下,挂着一色的大红灯笼,灯笼随风微微摇摆。舫内莺歌软语,晃动着舫妹靓丽的脸蛋。

        一个长着狮面胡须的鬼佬窜进花中花舫,把食客和舫女吓一大跳。知客过来驱赶,皮尔掏出两枚大洋用生硬的中国话叫道:“酒,肉,女人,靓靓。”知客接过大洋把皮尔带进一间包厢,指着大屁股大奶子的金香道:“她就是你要的靓靓。”皮尔垂涎三尺,嬉皮笑脸伸手去捏金香的奶子,金香推开皮尔,伸开巴掌向皮尔讨钱。皮尔朝金香手中放六枚大洋,金香冷若冰霜的脸蛋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她吻了吻皮尔洋葱似的大鼻头,抱住皮尔叽叽咯咯欢笑。

        三杯烈酒下肚,皮尔脸膛恍若红面狮子,他敞开前胸,露出黑茸茸的胸毛,一只手搭在金香肩头,一只手把杯饮酒。忽听得门呯的一响,嫖客老八闯进来,怒吼道:“大胆红毛,快放开她!”

        皮尔反把金香搂得更紧,用生硬的汉话叫道:“银子,她的,靓靓,我的,我的!”皮尔放肆地把手伸进金香的衣领,捏弄软蓬蓬的大奶子。老八老羞成怒,愤怒地摔了皮尔一巴掌:“金香是我的相好!”

        皮尔倏地站起来,摆出西洋拳的架势,用英语叫道:“你打人?来呀,我们比比,看谁的拳头硬。”老八攥紧拳头,朝皮尔裸露的胸脯猛击,仿佛打到一堵墙上。老八正诧异,只听皮尔像狮子般叫吼叫两声,一拳砸到老八的下腭,老八顿觉头冒金星,嘴巴鲜血直喷。金香吓得尖声怪叫,逃了出来。皮尔一愣神,老八低头窜了过来,伸手掏皮尔的下阴。皮尔痛苦地大叫,和老八抱在一起厮打。

        鸨母花中花带几个中国打手闯进来。“给老娘住手!”花中花怒斥道。皮尔正把老八压在下面,皮尔被两只鹰爪似的手扣住肩胛,皮尔顿觉四肢无力,被打手推到一旁。老八挣扎着爬起来,鼻青眼肿,下巴淌血,他喊了声“花妈妈”,呜呜地哭。

        皮尔情知要吃亏,掏出一枚金币扔给花中花。花中花媚眼一闪,拿金币放嘴里咬了咬,然后放手心掂了掂,证实是纯金的。花中花伸出白嫩的手指做了个暗号,中国打手不声不响溜了出去。厢房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食客嫖客,嫖客嘲笑老八是个孬种。

        老八朝巴掌吐血水,捧起门牙给花中花看,哭泣道:“花妈妈,我白给鬼佬打啦?”

        花中花鄙夷道:“你还欠老娘三十两银子呢。你还清风流债,老娘自会替你主持公道。”花中花戳老八的额头,“别以为金香跟你睡过一觉,就是你相好,你若还敢来老娘的花船搅场子,老娘叫人割了你的卵子!”

        老八像被抓鸡仔似的给打手扔出紫洞艇。金香扭着屁股重新回到厢房,花中花正言厉色道:“皮尔,天亮前你必须离开花船,听懂没有?”皮尔愣怔着听花中花重复两遍,点点头,像狮毛狗龇开大牙笑道:“天亮,离开,明白,明白。”花中花带上厢房门,皮尔急不可耐扑过去,把金香的衣裳剥光,搂着金香大白鱼般的身子一阵狂吻,哈哈大笑。

        花中花舫的斗殴叫骂声传到陶乐食舫,食舫里的食客均探头朝花中花舫看。

        严氏父子正坐在包厢里夜宵。肇事者是海龟号船长皮尔,皮尔的保商是陈寿年,按防夷律,夷商违规,坐连保商。陈寿年受罚,最后必定会连累潘振承。严知寅叫巢大根赶往西关汛,向千总凌大斗禀报奸夷嫖妓。凌千总立即带汛兵赶往花中花舫。

        厢房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门被踢开,几个汛兵闯进来,一把将皮尔揪起,眼珠子却去看脱得精光的舫女。金香吓得蜷缩一团,拿衣裳遮挡白花花的大奶子。

        花中花悄悄把一枚大洋塞凌千总手心,嗲声嗲气,话语甜得像拌了蜜:“千总爷下回有闲空,花氏请你喝晚茶,千总爷想喝菊花茶,还是茉莉花茶,随你的便呢。”

        凌大斗意会菊花茶、茉莉花茶的含义,进了厢房大声喝令道:“把奸我大清民女的鬼佬带走!”

        

巨额罚银



        总督府花厅悬着一盏九个火头的玻璃罩西洋灯,熠熠的灯光照着李侍尧、李永标喜气洋洋的脸。李永标二更天造访,李侍尧吩咐厨子做了几个简单的下酒菜。醉翁之意不在酒,两人沉浸在皇上谕令驱逐远征号的惊喜中。

        李永标一脸酡红,喜滋滋道:“还是皇上英明,庄有恭总想恢复浙江通商,这下好了,革职查办,绞监候。”

        李侍尧收到干爹傅昶的密信,大体了解事情的过程,李侍尧悠然自得地抿着酒,神情怡然道:“我早料到庄有恭迟早会栽到夷商手中,他对禁止浙江对外通商耿耿于怀。”

        “一口通商颁旨才一年,庄有恭抗旨不遵,皇上能宽恕他吗?”

        李侍尧正色道:“皇上的韬略非我等可测。若以为民请愿而惩治庄有恭,浙江桑农丝商定会怨声载道。所以,数年前私允朱姓富翁捐银三万两赎绞罪,反倒成了招惹绞罪的缘由。以罚代刑,捐银赎罪,这是各地判官断案的不成文法则。穷者索命,富者索钱,庄有恭虽违例却未肥私。该当何罪,提起来千斤,放下去四两。”

        李永标点头称道:“所以皇上留他完尸,拟绞而非拟斩。总之,皇上对他柔夷宽夷,非常不满。”

        李侍尧放下茶杯,一脸肃然:“纯九,前车覆辙,不可重蹈啊。”

        李永标用询问的语气:“尧公的意思是以后……”

        李侍尧按住李永标的手,“你别说出口,你我各写一字,看看是否英雄所见略同?”

        李十四拿来笔墨,李侍尧与李永标各写一个字。两人同时展开,李侍尧写的是“威”字,李永标写的是“严”字。

        两人不约而同:“威严!”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一个戈什哈进来,说西关汛千总凌大斗有紧急夷情禀报。

        原本,凌大斗把皮尔关进西关汛营盘,打算第二天私下与十三行商总严济官通气,倘若严济官有心保皮尔,得叫夷商拿银子来赎;倘若严济官撒手不管,他就把皮尔移交臬司衙门。然而,皮尔这个蛮夷,违反防夷规条还理直气壮,虎啸狮吼大叫抗议。西关汛旁边是臬司经历老爷府,这种事想私了恐怕不成。凌大斗左右为难之际,报官的巢大根又来到西关汛,送凌大斗一个十两的元宝,要凌大斗连夜禀报总督大人。

        凌大斗获准晋见,虚虚实实禀报事情的经过:“标下听几个喝晚茶的行商讲,皮尔的保商是陈寿年。不知皮尔晚上如何出得了十三行,皮尔牛高马大,像畜牲窜进花中花紫洞艇,按倒一个叫金香的老举,拖到厢房里强奸。舫主花中花情急之下,向巡夜的汛兵禀报。标下带汛兵救出老举,把奸夷皮尔押走,关进西关汛营盘。”

        李永标气愤地敲击桌面:“又是皮尔!上次擅闯关闸酗酒,这次是强奸大清民女,他还想翻天不成!”李侍尧平静地看着凌千总:“事情重大,本督要与李关宪商量。”

        凌大斗回避退到花厅外面。李侍尧道:“你是海关监督,先听你的。”

        “按律例及惯例,保商为犯规夷人担过,视过错大小杖责、罚银、枷号、流放。”

        李侍尧流露出不满,“犯过夷人就不罚了?本督听潘振承说,有的刁夷故意犯过,好让保商替他们受罚。你身为关部正堂,怎能成全刁夷的奸计?”

        “罚皮尔一年不得来粤,保商杖责四十。”

        “如此轻罚,不痛不痒。这不是一般的过失,是罪恶。”

        李永标咬了咬牙,发狠道:“罚皮尔回黄埔夷船自我禁闭,三年不得来粤;保商杖责后枷号示众。”李侍尧冷笑道:“就是罚皮尔永世不得来粤,砍保商的脑袋,于你有何好处?”李永标在心里琢磨李侍尧的话。李侍尧对斟茶的李十四说:“叫凌千总进来。”

        凌大斗返回厅堂,侍立着听命。

        李侍尧道:“明日清晨去十三行广义行和英夷馆,传本督与李关宪口谕,东印度公班奸夷皮尔擅闯省河,奸我大清民女,伤我大清子民。依大清律例,保商陈寿年和东印度公班共罚银八十万。”

        “标下遵命。”

        李永标看着凌大斗宽大的背影惊愕道:“大清律例没这样的律条啊。”

        李侍尧大言不惭道:“在广东的地盘,本督的话就是大清律例。”

        次日辰时,麦克由汛兵带到卖麻街的总督署。北方官员初来总督署常常犯嘀咕,整条街没有一家卖麻店,连卖麻的摊贩都没有。街上最有名的店铺是一家名叫“老麻香”的梨膏糖店,“麻”就是梨膏糖,匾额立于顺治二年,迄今有一百多年历史。陈寿年比麦克早一步到,他手里拿着一块梨膏糖咬着,气哼哼地对麦克说:“皮尔拉的臭屎,让我来给他擦屁股。我该说的话说了,现在当你去说。喏,李十四在总督仪门外等你。”

        李十四正站在衙前的台阶上悠晃,麦克大步走来,拱手道:“十四爷,叫我的……来总督的衙门,有的……什么的啥事?”

        什么的啥事,就是什么的什么事。李十四歪着脑袋睇麦克一眼,忍不住笑道:“本爷什么的啥时叫了你来?西关汛凌千总的,没跟你讲清楚?你的,和陈焘官的,上藩司衙门交八十万两罚银,什么的啥事都没了。”

        皮尔不听麦克的劝告遵守中国法律,麦克巴不得皮尔吃点苦头,官府无论怎样惩罚皮尔,无关麦克的痛痒。麦克没想到,惩罚到东印度公司头上了,并且是难以置信的四十万两银子。麦克气汹汹地问道:“如果我们的……不交的呢?”

        李十四阴阳怪气笑道:“不交好哇!不交的话,是夷商,永远不得来粤贸易;是保商,取消保商、行商资格。”

        陈寿年用蹩脚的英语加汉话复述李十四的意思,麦克被激怒了,跳起来用英语大声吼叫:“这是海盗行为,我要抗议!”

        李十四笑得前仰后合:“你向谁抗议呀?是李制宪,还是李关宪?正是这二位大人根据天朝律例作出的决定。”麦克不屈不挠用英语追问道:“请你回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过去只是罚保商,怎么这次连外商也要受罚?还要惩罚东印度公司?”

        陈寿年把麦克拉到街的另一头,说道:“我的夷爷,你别假装糊涂了,皮尔是东印度公班的人,当然得东印度公班受罚。”

        麦克举起拳头:“我要抗议!”

        陈寿年叽叽戛然戛然大笑:“你怎么老想到抗议?十四爷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抗议没用。我们得想个法子。”

        “什么的啥个法子?总督监督,放火抢劫。”

        “是趁火打劫,火烧得越大,他们越好打劫。依本商之见,他们罚款是个幌子,中饱私囊才是真。”

        麦克费好大劲,听懂陈寿年的意思,惊愕地瞪大碧蓝的眼珠:“他们想贪污银子?”

        陈寿年诡秘地笑笑:“对了。眼下我们只有私了。他们不是要罚八十万吗?私了,按惯例十取一,大概花八万就成。你拿出八万银子,由我来操办。行贿之事,你们洋人不知其中奥妙。”陈寿年拍打麦克的肩膀,比划着说道:“麦大班,走吧,我陪你回夷馆搬银子。”

        麦克一把揪住陈寿年衣领:“催我出银子,你就不出银子?”

        陈寿年尴尬道:“出……怎么不出?也是四万。”

        麦克松开手,戳着陈寿年脑门:“你的……良心的不好,很坏很坏的。”

        陈寿年和麦克一路吵架,吵出了城门,吵进了十三行会馆。

        “八十万罚银?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严济舟惊诧万分,沉默良久道,“八十万罚银是怎么回事,老夫找机会求询制宪关宪大人。据昨晚在沙面喝晚茶的洋行伙计讲,皮尔大闹紫洞艇,公然殴打大清子民,奸淫大清民女。二位一个是皮尔的东家,一个是皮尔的保商,你们该去西关汛看看皮尔。”

        皮尔关在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厚厚的石墙,约一丈高的地方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洞,地上铺有杂乱的稻草,顶头一只尿桶,尿桶里有半桶臊哄哄的尿,尿桶边还有几堆粪便。这本是犯纪士兵禁闭的地方,临时改为监仓。为了照顾夷犯,凌千总叫汛兵特意搬来一张木床、一张木桌,木桌上还摆有一壶茶水。昨晚,皮尔闹腾了一夜,高吼辱骂,用力捶打摇晃结实的木门。天大亮,窗洞透进一束阳光,皮尔倦怠地坐在床板上看着阳光发呆,偶尔从口中冒出一串英语脏话。

        木门终于打开了,两个中国兵端饭菜进来,门口还站着两个手持大刀的中国兵。中国兵把饭菜放上桌,看一眼闪烁着恶狼般目光的皮尔:“喂,鬼佬,肚子叫饿了没有?叫饿了吃饭。”

        皮尔倏地从床板上蹦起来,用英语叫道:“我不吃,叫你们长官来,不,叫你们总督来!”皮尔转而改中国话,“总督——总督——来——这——快——”中国兵讪笑道:“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嘴脸,堂堂总督大人会来看红毛?”

        皮尔用英语声嘶力竭叫道:“我抗议,最最强烈的抗议。”怒不可遏把桌子掀翻,饭菜撒地上。

        凌大斗站营房的小校场,送饭菜的汛兵慌慌张张朝他跑来:“凌千总,鬼佬把桌子都掀翻了,饭菜打一地。”凌大斗笑道:“好啊,好得很!”凌大斗收敛笑容厉声道,“饿他饭,一直饿到他求饶为止。”

        陈寿年带上懂英语的夷馆买办陈小毛,陪同麦克赶到西关汛,凌千总二话没说带他们去看皮尔。皮尔是东印度公班的人,陈寿年朝凌大斗丢一个眼色,两人站着不动,看守的汛兵开了门锁。他们以为麦克会开门进去看望皮尔,不料麦克的表情很冷静,只站在门外透过窥视孔朝里望了望。皮尔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咆哮如雷发泄着。木床散了架,床板七零八落横在地上;桌子翻扑在地,四条腿只剩下两条。皮尔手里抓着一条桌腿,见东西就砸。该砸的东西砸光了,皮尔去砸尿桶,听得呯的一响,尿桶铁箍绷断,尿水流了一地,尿臊气扑面而来。

        麦克后退不迭,退到校场,若无其事道:“陈焘官,我已经看望过皮尔,你是保商,你也该看看他。”

        陈寿年上前探望,汛兵锁上木门,劝陈焘官别进去。陈寿年本来就没打算进去,他透过小孔瞄了一眼,回到校场,问凌千总何时放人。

        “李制台说何时放人,就何时放人。”凌大斗冷冷地答道,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陈寿年拍拍麦克的肩膀:“老麦,走吧。你们的皮尔在监仓里受苦受难,你赶快取银子救你的难兄难弟啊。”

        麦克诡异地笑道:“我当然会拿,但我们得同时拿。你拿我也拿,你赖我也赖。”

        “你出了银子,我还会赖你不成?皮尔是你的人,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遭难吧?”

        “他活该!用一句中国的骂人话,自己拉的屎,自己去舔!”

        “嘿,你是不是夷商班主?你过去老是口口声声说要维护每一个十三行外商的利益。”

        “没错。我很同情皮尔的处境,但我实在拿不出那笔巨额的赎金。”

        “你是不肯出。同你明说了吧,他再这么闹下去,将不可收拾,官兵有的是办法惩罚他。”

        麦克朗声笑道:“闹得好,我就希望越闹越大,到时候,我们好报告你们的皇帝,说我们在广东受到非人待遇。”

        陈小毛译出麦克这段话,陈寿年以为陈小毛译错了,陈小毛说没译错,说十三行很多通事的夷语水平都不如他。陈寿年惊愕不已地看着麦克,不明白麦克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十三行商首的禀帖都到不了皇上手中,他们居然想禀告中国皇帝?陈寿年道:“老麦,你神经没出毛病吧?”

        麦克的双眼蓝光闪烁,神态显得异常兴奋,“我巴不得你们的官兵虐待皮尔,虐待得越厉害,我们手中的砝码就越重,我们在给你们皇帝的控诉信中就越有话可说。”

        陈寿年忍俊不禁:“你们想告御状?笑话,笑话!行商不转呈,你们的禀愿书、抗议信,别说是皇帝,就是广东督抚海关都看不到。”

        麦克在心里计算洪瑞的航程,洪瑞做过海盗,他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克服重重险阻到达天津港。“说不定中国皇帝正在看我们的控告信。”麦克露出诡诈的微笑说道。

        陈寿年越听越糊涂:“这究竟是怎回事?”

        麦克喜不自禁道:“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等你们明白时就是你们的灾难。到那时你们——”麦克停顿一下,改用中国话说,“你们越哭越累。”

        “我们会欲哭无泪?”陈寿年像打量陌生人似的盯住麦克看,汛前街的行人也都停下来打量鬼佬。陈寿年突然欢笑起来,“老麦,你是在白日做梦吧?”

        麦克高举着拳头,庄严肃穆道:“上帝会保佑我们梦想成真,大英帝国自由贸易的法则将会在全世界畅通无阻,行商垄断将会彻底打破!”

        陈寿年忍不住大笑:“果然在白日做梦。对不起,老麦,本商乘轿先行,你这夷狄还是慢慢地走吧。”陈寿年一招手,一顶滑竿落在他身边。陈寿年神气活现地坐上去,轿夫喊一声“起轿”,抬起轿子悠悠地走。陈寿年穿着西洋大头皮鞋的脚神气地一抖一翘,他扭过头看麦克,大声叫道:“老麦,你说中国皇帝会保护你们,你也叫一顶轿子风光风光啊。”

        街旁停着好几顶轿子,麦克叫道:“轿子,轿夫……”

        没有一个轿夫理睬他。南海番禺二县衙门出了告示,严禁夷人乘轿,严禁轿夫侍候夷人,违禁者杖三十。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乘坐凉轿路过,贵妇后面的一顶凉轿坐着一只宠犬。宠犬看到麦克忽地站起,不安地朝麦克狂吠。贵妇反过头与宠犬说话:“乖乖,坐好坐好,别怕,那是番鬼,样子难看就别看,你拿屁股对着他。”宠犬果真拿屁股对着麦克,麦克的鹰勾鼻都气歪了,浑身发颤,扬着拳头比划,似乎想寻人干架。

        陈寿年没走远,轿夫抬着陈寿年站着没动,陈寿年哈哈大笑:“老麦,叫到轿子没有?吹牛皮不犯法,还说中国皇帝会保护你们,中国的轿夫都不尿你们,西洋贱夷,狗屁都不是!”

        麦克气得一脸酱红,捏紧拳头叫道:“我们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代缴罚银



        陈寿年和麦克相互推诿,拒缴罚银。李永标恼羞成怒,宣布暂停与英吉利贸易,派关丁把陈寿年押送到臬司衙门关押候审。

        潘振承和馨叶去了佛山。潘振承为他的同文行采办出口铁器,馨叶为自己订做一套银器。伍国莹赶到佛山满街寻找东主,最后在一间刺绣馆找到东主。潘振承和馨叶乘坐骡车赶回广州。

        夜幕降临,天空挂着一弯残月。李永标像昨晚那样钻进李侍尧的书房,商讨如何了结皮尔嫖妓案。李永标担心一两银子也收不到,李侍尧却信心百倍,说麦克和陈寿年,一个害怕彻底中止贸易,一个害怕流徙充军。“当然喽,八十万两是吓唬他们的,他们量力而行,合起来交十万不会太为难吧?”

        “倘若他们选择私了呢?”

        李侍尧意味深长道:“纯九,你想私了不是?”

        “不不!”李永标连连晃手,“下官没这个意思,下官素来公事公办。”

        李侍尧讥笑道:“有意思,标兄一肚子民脂民膏,摇身一变成了清肠寡肚的廉吏。你是粤海关有史以来任期最长的监督,别以为你有啥飞天的本事。你侥幸连任的秘诀有两点,一是讨好地方,地方官员不参你;二是讨好京师的七舅八爷,由他们到皇上面前替你说好话。干指头蘸不上芝麻,得花银子,银子哪来的,公事公办你一两银子都捞不着。”

        李十四匆匆进来,说潘振承求见。李侍尧叫李十四带他进来,转脸对李永标道:“标兄,我如果没猜错,潘振承是来私了的。”

        李永标倏地站起来,惊慌失措道:“这,这,这……我们如何应对?”

        李侍尧镇定自若道:“慌什么,你到书架后避一避,看我如何为你私了。”

        “为我私了?”李永标瞠目结舌,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连忙躲到书架后面。

        潘振承风尘仆仆疾步而入,跪李侍尧面前:“望李大人高抬贵手。陈寿年乃末商的恩公兼义父陈焘洋的独子,陈焘洋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末商。”

        “起来,起来。”李侍尧扶潘振承起身,请潘振承入座,然后从李十四手中接过茶递潘振承手中。李侍尧懊恼自责道,“本督若早知这一层关系,哪里还会让陈寿年受牢狱之灾?现在,海关通知臬司抓人,事情就麻烦了。”

        潘振承从袖中拿两张银票。

        李侍尧满脸错愕:“启官你这是怎么啦?把本官看成贪官墨吏?”

        潘振承黑黢黢的梭子眼充满柔光:“李大人有所误会。这一年多来李大人对末商倍加关照,末商无以报答,这两张四万的银票,权作大人喝早茶的碎银。”潘振承把银票放到李侍尧面前的茶几上。

        “本官不要你的。”李侍尧把其中一张放回到潘振承面前的茶几,招呼潘振承喝茶。李侍尧端起茶杯欲饮,又心事重重的放下,“启官,跟你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本官这里啥事都好办。就是那个李永标,太难对付了。”

        躲在书架后的李永标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人猛地搧了耳光,腮帮子一阵一阵痛。李永标定了定神,洗耳恭听。

        李侍尧一只手转动着钢球,一只手端着茶杯慢悠悠地饮茶:“案子是海关一手操纵的,李永标可不是个吃素的爷,他坐在海关监督的位置上,一天到晚就想捞银子。皮尔上紫洞艇喝花酒,这种事隔三岔五都有发生,过去罚保商十两银子就结了。李永标偏要夸大其辞,说皮尔点舫妹作陪,就是辱我大清民女,挑衅天朝。一件芝麻大的事,笃得天样大,整出一个罚银八十万的惊天大案。他算死了陈寿年和麦克,一个罚不起,一个不服罚,他们最后会选择私了。启官,你掏句大实话,是陈寿年和麦克托你来给他们求情的吗?”

        潘振承模棱两可道:“末商在佛山办货,听到这事急忙赶回,为他们求情是末商义不容辞的责任。”

        “启官这番话,本官由衷钦佩。明天本官去海关,向李永标申明大义。”李侍尧说罢,一声长长的叹息,“启官是老行商了,比本官更了解海关。海关归户部和内务府双重节制,还直接听命于皇上。李永标出任关部正堂有九个年头,树大根深,有恃无恐,全然不把地方官放眼里。和李永标讲大道理恐怕不能奏效,这样吧,老夫替你把银票转给李永标,帮你通融通融。李永标这人见钱眼开,没钱,就是他老爹也通融不了,心肝黑得很啊。”

        李永标气得好狠,恨不得咬李侍尧一口。

        “末商谢李大人。”潘振承心领神会道。

        “你回去跟事主和严济舟说,罚银八十万不利于广东口岸吸引外商,总督和监督正在合议纠偏。本官建议陈寿年罚银五十两,皮尔责二十大板。当然,李永标是否买账,得明天才有明确答复。但愿贪得无厌的李永标,能够稍稍收敛贪欲,以朝贡贸易大局为重。”

        潘振承告辞出了书房,李永标黑糊着脸转了出来。

        “尧公,您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怎能当潘振承的面,说下官是贪官污吏,一天到晚想捞银子?”

        李侍尧把钢球放下:“老夫说错了?你难道不想银子?”

        李永标哭丧着脸,失魂落魄道:“可尧公您,也不能这样点明呀!”

        李侍尧眉飞色舞道:“又想抓鱼,又怕手腥,天下哪有这般好事?不点明,你要老夫说李永标是个大清官,想贿赂他,他可要雷霆大怒?”

        李永标长叹一口气:“看来,这出戏,总得有人唱白脸,有人唱黑脸了。没什么,下官本来就脸黑。”

        “这就对了。启官这个人,识相、牢靠,就是杀他的头,他也不会出卖你。”李侍尧把银票塞李永标手中:“老夫的那张银票退回了潘振承,这张银票,还是老夫厚着脸皮帮你收下的。”

        李永标正在为银子犯愁,今年的番船到得少,税馆主事吏叫苦不迭。李永标刚刚办完献圣的端贡,又要筹措京师那帮大爷的冰敬。潘振承这笔酬银可谓是急时雨,来得太及时了。李永标抬眼着李侍尧高深莫测的眼神,感激涕零道:“多谢尧公为下官收下银票,然而,下官却不能独吞。下官想这样办,明日下官换成两张两万的银票,下官只要其中一张,另一张是给尧公的酬谢。”

        却说潘振承走到大宅门前,微笑着对李十四说:“十四哥,我想给你做一件绸褂,这是银票。”

        李十四接过银票凑灯笼下看,大吃一惊:“四万?这么多!”

        潘振承意味深长道:“你把银票交李大人手中,李大人自然会给你做绸衫。”

        李十四明白潘启官的意思,兴奋道:“奴才遵命。”

        潘振承下了台阶,馨叶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怎么没回去?”潘振承惊讶地问道。

        馨叶用调皮的神情说道:“我们一道去佛山,就得一道回河南。你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我在疍船给你订了酒菜。”

        夜幕下的珠江渔火点点,如一片碎银撒在江面。潘振承和馨叶在大南码头上了疍船,盘腿坐在尺桌前。馨叶给潘振承盛粥,潘振承饥肠辘辘,大口地喝粥。馨叶含情脉脉看着潘振承,换了一杯酒递给潘振承,轻柔地说道:“喝了粥垫底,我们喝酒吧,这是地道的绍兴雕花酒。”

        馨叶听潘振承复述晋见李侍尧的经过,惊叹道:“李侍尧真行啊,吃鱼避腥最后吃了鱼身,李永标心甘情愿吃鱼尾巴。我敢断定,李永标不敢独吞那四万两银票,他得分一半给李侍尧。你给李侍尧的长随四万两银票做绸衫,李十四就更不敢私吞了。”

        “多给李侍尧银子也是应该的,我和他相识有两年,一直没机会和他深交。再说,陈寿年受罚,不管是不是李永标一手办的,李侍尧权倾两广,他说的话李永标不敢当耳边风。”

        “东印度公班该出的那份,也是你掏腰包。”

        “一箭双雕,何乐不为?重罚东印度公班,主事商严济舟撒手不管,我出手化解危机,蚀了银子却赢了面子。海关横征暴敛,外商早已心寒齿冷,东印度公班在广东口岸举足轻重,恢复暂停的贸易,多少能挽回他们对广东口岸的恶劣印象。”

        馨叶冷笑道:“你说来说去,最终目的还是迎合李侍尧的贪欲。”

        潘振承费然不解:“你怎么对李侍尧特别感兴趣?”

        馨叶不自然地微笑道:“好心当恶意,我是为你备受勒索鸣不平。”一艘紫洞艇从疍船旁边擦身而过,悠扬的粤曲声在江面轻曼荡漾。馨叶侧身去看紫洞艇,脸上隐隐显现怨恨的表情,双眼幽幽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是夜,馨叶从箱底拿出无字灵牌,泣声跪拜,眼前闪现出师太凶险的目光和一具少年的血肉之躯。馨叶脸上充满了仇恨,她把无字灵牌放回箱底,取出一本小册子,记下潘振承向李侍尧行贿八万两银子这件事。

        万籁俱寂,星光寂寥。馨叶坐在庭院抚琴弹唱,歌声凄婉,糅杂着无限的怨恨。

        云蒸雾萦飘如岚,枫叶凋零血色残;

        夜静梦回咫尺远,天籁岂知琴瑟寒;

        

怒闯津门



        万里无云的夏日,白晃晃的太阳照着蔚蓝的渤海湾。海面蒸腾着灼人的暑气,海鸥在旷寂的海天盘旋。中国渔民惊奇地看到一艘形状怪异的三桅船,由一群鬼魅模样的人操纵着,劈波斩浪前进。洪瑞站在船头,一只手扶着桅杆绳,一只手拿直管喇叭状望远镜瞭望。船头激起的浪花,溅湿了洪瑞的蓝色船长制服。

        洪瑞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进京告状。所谓回广东是个幌子,成功号在舟山群岛以南的洋面与远征号汇合。洪瑞心急如焚进了远征号大班舱,向喀喇生和魏宙报告坏消息。

        夜雨霏霏,黑浪翻卷,大班舱里的马灯晃晃荡荡,照着洪瑞、喀喇生、魏宙、刘亚匾惨白的脸。绿绒台面铺着几张地图和海图,没有一张标出天津的准确位置。中国地图像写意的山水画,西洋海图连渤海湾都没绘出,没有一个西洋人走海路去过中国北方的港口。刘亚匾说中国一向只重视河运,压制海运,在浙江恐怕找不到去过天津的引水和艄公。

        洪瑞手握着一支威士忌酒瓶,八字须十分嚣张地翘起。他焦躁不安地走动,不时仰起脖子喝酒,“天津是中国北方的大港,我就不信沿途不会遇到知道天津方位的中国船民。”洪瑞眼里透射出困兽般的凶光,把酒瓶愤然一摔,“我明天启程上北京向中国皇帝告状!广东的官员官兵官商作恶多端,砍光竹子做很多很多毛笔,写也写不完。”

        刘亚匾道:“罄竹难书。我说洪大班,告状目标不宜太大,官员里头你认为谁最可恶就告谁;一贯在黄埔违法乱纪的是八旗兵,告他们会招惹王公贵族甚至皇帝的反感;官商嘛,告不告你自己考虑。”

        “我头脑里一团烂麻,你同我上北京,当皇帝的面控诉他们!”

        刘亚匾打了个寒战苦笑道:“我陪你去?你要我送死?”

        洪瑞带上刘亚匾撰写的诉状踏上了充满风险的航程。为避免与中国水师遭遇,成功号走深海朝北行驶。多亏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海盗生涯,洪瑞曾向卡篷船长学习运用罗盘仪、观察天象测定经纬度。十六天后,成功号第一次靠近海岸,洪瑞问中国渔民,中国渔民告诉他这里是石岛,属于山东最东面的荣成县,是去渤海湾的必经之路。洪瑞大喜过望,绕过山东半岛的尖岬,顺利地进入渤海湾。

        乾隆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成功号驶入天津海河口,被大沽炮台的中国兵勒令停岸。大沽营游击赵之瑛登船检查,惊奇地发现这个夷目不仅会中国官话,还懂中国礼仪。洪瑞叩拜赵之瑛,自称是英吉利四品贸易官,奉英王之命在广东口岸从事贸易,被行商骗去五万元番银,他告状无门,不得不上京师伸冤。

        赵之瑛派千总耿秋骑马急奔天津城,向天津道那亲阿、天津知府灵毓急禀夷情。灵毓不知事情轻重,跑到大沽来会见洪瑞,他告诉洪瑞,进京晋见皇上那是不行的,他只能帮助转呈诉状。灵毓暗示洪瑞,打通递交诉状的关节是要花银子的,灵毓开口五千两。洪瑞一改以往暴躁的脾气,在心狠狠咒骂灵毓,强打笑颜跟灵知府讨价还价。

        天津道兼天津榷关监督那亲阿非常熟悉朝廷有关通商的谕令,此事非同小可,那亲阿立即派人请灵毓来道署商量。

        上谕禁止天津对外通商,然而,夷目洪瑞却不是来贸易的。洪瑞请求进京告状,这是万万不可的。按照饬令闽浙清剿夷船的上谕,帝京的门户天津就更应把夷船驱逐。是立即驱逐,还是奏明皇上圣裁,那亲阿和灵毓一时拿不定主意。

        却说洪瑞跟灵知府的谈判没有结果,又被押回到成功号上。洪瑞叫水手主动配合中国兵,将船上的两门小铜炮和一门铁炮拆卸,存放在大沽营。官员指派一名叫蓟琳的牙商来照顾夷艄的生活,蓟琳目不转睛盯着一个黑人水手看,问洪瑞他为啥在身上抹黑膏。洪瑞说这个黑奴天生就是黑皮肤,他命令黑人水手用海水当牙商的面洗澡,又叫来另一个水手用洗涮甲板的刷子用力在黑人水手身上擦。蓟琳惊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居然还有黑炭人。蓟琳从洪瑞手中要过番银,屁颠颠地去给夷艄采购米面蔬菜。

        洪瑞最担心的是天津官兵仿效定海水师毫不通融驱逐他们。幸亏他们在澳门就准备了一口袋便士小洋毫,果然大显灵通,洪瑞很快与大沽的官员官兵混得烂熟。最大的收获,莫过于结识长芦盐政伊拉齐。

        乾隆七年,皇上钦点内务府员外郎伊拉齐出任粤海关专职监督,才坐了半年就被广东督抚将军们灰溜溜拱跑了。伊拉齐成为粤海关最短命的监督,从此在内务府抬不起头。内务府外放官员,最神气当属李永标,李永标在粤海关正堂宝座上呆了九个年头,为内务府挣了面子,成为内务府的大红人。李永标是内三旗包衣出身,伊拉齐出身上三旗,出身不知比李永标尊贵多少倍。然而,除了出身,加了户部尚书衔的李永标事事罩过伊拉齐,伊拉齐能不妒忌得眼珠子滴血?

        该当洪瑞时来运转,正当洪瑞即将被逐出天津大沽之时,伊拉齐从长芦镇赶到大沽,看见洪瑞焦灼不安坐在茶铺里。伊拉齐自称是来自皇帝身边的盐政官,洪瑞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倾诉,把他在广东口岸的经历一古脑儿倾泄出来,边说边破口大骂李永标。伊拉齐心中大喜,扳倒李永标的机会来了。

        伊拉齐上道员府拜访那亲阿,声明洪瑞是一位景仰天朝,向我大清皇帝朝贡的海商。洪瑞被广东行商诓骗五万元番银,而广东督抚和海关监督置之不理,此乃严重的失察渎职,亦是大清国的奇耻大辱。伊拉齐出任粤海关监督前,曾任天津关监督,是那亲阿的前辈。伊拉齐说的话句句在理,那亲阿不敢怠慢,立即和灵毓在天津榷关署接见洪瑞,垂听洪瑞对广东口岸的控诉。随后,那亲阿和灵毓仔细研究了洪瑞的状纸,证据确凿,骇人听闻。二人经过紧急磋商,正式答复洪瑞,驳回洪瑞进京告御状的要求,留下洪瑞的状纸,声明他们会尽快把状纸转呈到皇帝手中。

        那亲阿和灵毓写了一份给直隶总督的条陈,概述夷目洪瑞擅闯天津的情况。条陈和状纸六百里急递,申时四刻驿骑风驰电掣冲出天津西城门。

        大清朝贡史上的首宗惊天大案即将拉开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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